第十章 向埃丝利特岛进发
“继任阿布霍森族族长的事情其实根本轮不到我。”小贝向克莱莉尔坦白道。两人沿着鸬鹚街并肩而行，接着向左拐进了“小步弄堂”。“你应该知道，我们族人对于家族事业都不太上心。特瑞尔大叔认为‘族长’只是个头衔而已，而雅娜尔姑姑甚至可能连《亡者之书》都没读过。他们都沉迷于狩猎——”
“狩猎？”克莱莉尔打断道。虽然她知道此时还是少说话为妙，但还是忍不住来了兴致。
“我们有大围猎活动，”小贝翻了个白眼，“几百人骑着马，带着猎犬出动，不惜浪费几天几夜跑前跑后、追捕猎物。围猎结束后，还要举行许多愚蠢的仪式和豪饮活动，完全疏忽了我们身为阿布霍森族人的本职工作。但我一直努力确保至少每家有一个人随时准备好对付亡者、肆行魔法生物或其他任何出现的敌人。整个王国已经太平了太长时间，这是不正常的。你读历史书吗？”
“不读。”克莱莉尔说。
“以史为鉴，可以学到很多。”小贝说，“我也读其他书。那你读过《制服自由生灵》这本书吗？”
“没读过。”克莱莉尔说。除了小贝之外，其他人都没有说话。她希望他能闭嘴，好享受难得的清静早晨。此时，天快要破晓了，冬街上的人多了起来。有的人已经出门工作，在商店门口打扫卫生了。再过一两个小时，店家就都要完全开张了。
“我也没读过。”小贝自顾自地说道，“不过我曾在‘阿布霍森之家’有幸见过一本。但你知道，那都是老地方了，希尔费尔和这座城里到处都找不到《制服自由生灵》这本书，真是遗憾。但我猜，要是我们真找到那只肆行魔法生物，卡尔格林老师应该知道如何制服它。”
“是啊。”克莱莉尔连头都没转过去，只是敷衍着小贝，希望他能识趣地闭嘴。
“我让你觉得烦了，对吧？”小贝沮丧地说，“抱歉，每当做自己感兴趣的事时，我就容易滔滔不绝。毕竟，肆行魔法生物已经至少有几十年没出现过了！”
克莱莉尔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希望小贝能领会她的用意，使谈话就这样终止。
这一招的确有效。众人继续向东南方向前进，一路上，小贝都只是安静地待在克莱莉尔身边。他们离开冬街，转而取道更狭小的后街，以免过于醒目。克莱莉尔不禁突发奇想，要是隐身咒语万一失效，真不知路人会对他们如此奇特的五人组合有何看法：皇家卫队队长古兰妮；身穿阿布霍森族褪色外套的小贝；昂首阔步向前的大魔法师卡尔格林，他硕大的手中握着一大把红豆杉，红豆杉顶部看上去像是夹杂着一撮蓟草，这可能不是什么怪诞的装饰品，而是某种神秘武器；金匠护卫罗班，身材虽然矮小，行动却非常迅速；最后还有她自己。
万一咒语失效，在这样的五人组合中，克莱莉尔可以肯定自己绝不会是最引人注目的人，这正是她希望的。一名猎手应当尽可能保持低调，若是无法藏匿，至少也该做到默默无闻。
众人抵达南门。此时太阳虽已升起，却还未升得足够高，因此阳光还未照过城墙。正如往常一样，微风又停了，气温已经开始升高。克莱莉尔觉得自己幸亏没有穿着铠甲来，但又转念一想，若是他们真的发现了那个肆行魔法生物，她可能又会后悔自己能没穿着铠甲。她既不想与肆行魔法生物正面对抗，又不甘心像只束手就擒的羊。
克莱莉尔加快了脚步，想赶上卡尔格林。古兰妮走在更前面，用巴掌大的钥匙打开了城墙上的一扇侧门。这扇门大约在正南门西侧三十码处，通常直到天完全放亮后才会开启。门前有两名护卫把守，但他们假装没看到克莱莉尔他们，而是在悄悄地说着什么。据克莱莉尔推测，即使隐身咒语的确有效，但侧门开启时毕竟发出了“吱吱呀呀”的声音，没理由不引起护卫的注意。他们之所以故意对此视而不见，是因为俩人以前都是皇家护卫，即便他们现在穿的是带有金色蜜蜂和银碗图案的糖果商行会的外套。也就是说，他们与卡尔格林是一伙的。
在九曲八弯的隧道中，克莱莉尔追上卡尔格林。他们的前方是一个锈迹斑斑的吊匣，看上去已有好几年没放下来过了。
“这只肆行魔法生物会长什么样呢？”克莱莉尔小声问，“它有武器吗？我还需要知道些什么吗？”
“它可能像任何东西，”卡尔格林说，“如果它完全现出原形，那它的样子可能会使你感到不适，周身还会散发出类似热金属的气味。但我觉得这种情况不大可能发生。这只肆行魔法生物深藏不露，几乎没留下什么踪迹。但察觉到你的存在后，无论它寄居在什么人或东西体内，都会蠢蠢欲动。”
“那我该如何引它出来呢？”克莱莉尔问。
“我一会儿会告诉你和小贝，毕竟你们需要合作。”
众人穿过隧道，来到城墙外，向不远处的一间小型护卫室走去。古兰妮已经等在那里，门上的一把青铜大锁里插着钥匙，但还没完全拧开。卡尔格林放慢脚步，对大家说：“我们将在这里逗留一小会儿，所有人都过来吧。”
“我们出去后，埃丝利特岛就在我们左手边大约三百五十步远的地方，最后一百步需要穿过一条有点滑的堤道。海水正在退潮，但还没完全退下去。大家紧盯着沿途的几块巨石，它们是我们的指路标。现在，我要解除克莱莉尔和贝拉提尔的隐身咒语，因为你们俩人需要前往玛罗的住处，去寻找色彩鲜艳的鱼——”
“小贝要和我一起去？”克莱莉尔问，“但罗班才是我的保镖啊。”
“我们需要罗班留下来帮忙，以应对那只肆行魔法生物向我们发起的全面攻击。”卡尔格林说，“如果情况真是这样，你和小贝就该躲到暗处观察局势变化。倘若我们败下阵来，你们必须撤回到城墙的正南门那里，而不要回到侧门这里。正南门处的护卫是我们的人，他们会保护你们。如果情势危急，你们也可以躲到引水渠下，这也能削弱肆行魔法生物的力量。”
“你的意思是说，我俩到时候就直接撤退，留下你、罗班和古兰妮继续奋战？”小贝问，“我可不是那种一看情况不对就跑路的人——”
“贝拉提尔，你答应过会服从命令的。”古兰妮不容置疑地说道。
小贝张了张嘴，犹疑地抬起一只手，又放下，闭上了嘴。
“很好，”卡尔格林说，“正如我之前所说，现在将由克莱莉尔和小贝打头阵。你们的隐身咒语将被解除，所以可能被人看见。听说玛罗住在北部最远端的简陋小屋里，屋子安着鲨鱼牙做成的门帘，但你们还是得向岛上的人打听打听他的具体住处。我们三人会在隐身咒语的保护下跟在你们后面。你们到达玛罗的小屋后，别进去，引他出来。据我推测，如果那只肆行魔法生物的确寄居在玛罗体内，它看见克莱莉尔一定会有所反应。”
卡尔格林停顿了一下，低头直视克莱莉尔，并注意把握自己说话的语气。
“克莱莉尔，你可能会有所感知，或者看见某些之前不可见的东西。一旦出现这种情况，请你立即大喊并后退。我们希望能迅速制服它，但万一和它陷入胶着状态，请你注意观察局势变化。如果情况不对，你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和小贝一起撤回城墙正南门。用你们最快的速度逃跑，并且不要回头看。明白了吗？”
“明白了！”克莱莉尔和小贝齐声道。
“古兰妮，罗班，我们之前说到的咒语，你们都会吧？”见两人点点头，卡尔格林继续说道，“为了对付这样的敌人，我们所有人都应该事先准备好操纵箭筒的咒语。面对没有咒契符号的人，这样的生物能够轻而易举地占上风。此外，基尔普可能参与其中，埃丝利特岛上的岛民很有可能也被收买了。岛上本来就有不少杀手之类的危险人物。”
“我记不起操纵箭筒的咒语了，”克莱莉尔说，“但我能及时逃走。”
“没事，我能同时掩护我们两人，”小贝说，“我练过好多次了。”
“你俩应该用不到咒语，”卡尔格林说，“注意待在一起就行。”
克莱莉尔和小贝站得更近了一些。与之前施咒时一样，卡尔格林也用两根手指为他们解除隐身咒语。他不停地将不易察觉的微小隐身咒语符号线往回拉，好像渔夫在收网一样。符号线离开克莱莉尔和小贝后，便分散成了许许多多单个的咒语符号。这些符号又重新融合到其他三人头顶上方依旧悬着的符号线上。
当最后几个符号解除后，克莱莉尔突然感到一阵眩晕。她眨了眨眼，伸手去摸腰间别着的弯刀。此时，她看见眼前有三个陌生人突然出现，自己很难直视他们，于是只好将视线移向别处。
“你还是别看我们为好。”卡尔格林熟悉的声音仿佛从某个不知名的地方传来，“你们现在可以出去了。我们会紧跟在你们身后，你们别突然停下就行！”
“明白。”克莱莉尔注视着门，发现这样果然更舒服一些，“小贝，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小贝答道，这还是他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如此简短地回答别人的问题。
克莱莉尔转动锁孔里的钥匙。锁打开的过程中，内部的机械装置响了三声。这声音令她感到不快，仿佛预示着前方等待着他们的厄运。
克莱莉尔心想：“不过是一次狩猎而已。在对付危险的动物方面，我已经身经百战了。这不过又是一次狩猎而已。”
但是以前，她可从来没被人当作过诱饵。
门开了，前方是一条壕沟。这条壕沟以前很深、很干净，但因年久失修，现状已大不如前。克莱莉尔吃力地攀上不知从哪里掉下来的巨石，并在攀爬的过程中发现了一些细碎的脚印。爬到顶端后，她感觉内心的疑虑正渐渐消失。头顶上方的天空早就比之前亮了很多。光是看见广袤的天空，不受城墙和建筑对视野的束缚，就让她的心情好起来。
众人来到靠近城墙脚下的拐角处。这里离海已经不远，海浪拍岸的轰鸣声回响在克莱莉尔耳畔，海上吹来的微风夹带着强烈的海水和海草气息。克莱莉尔瞥了一眼壕沟东边的大桥，又看了看壕沟连接的城墙南门，不见一个人影。或许，这是因为距离南门开门还有一个小时。
克莱莉尔翻过壕沟，看见了大海和通往埃丝利特岛的堤道。那座岩石丛生的岛比她想象的还要小，看上去半径不超过三百步。此外，虽然这座岛在海平面上的高度是她身高的两倍，却仍比她预想的要矮。要是来一场台风，岛上紧挨在一起的简陋小屋，怕是都要被卷走。
“继续往前走，”小贝对克莱莉尔耳语道，“他们就在后面。”
克莱莉尔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停下了脚步，于是她重新迈开步子。前方是一片狭窄的沙滩，再往前是一条堤道。穿过堤道后，克莱莉尔昂首阔步踏上一条已被许多人走过的小径，准备经由这条小径踏上上岛的路。
虽然天色尚早，但已有几个拾荒者在海滩边寻找废弃物。离克莱莉尔最近的是一位年迈的女性，她躬着腰，身穿一件粗制羊毛裙。裙子提得很高，用一条磨损的绳子系在腰间，大部分大腿露在外面。她拿着一只麻袋，双脚在沙子里扭动着探来探去。不一会儿，只见她抬起一只脚，脚趾间夹着一条长长的沙虫，然后熟练地用脚将沙虫丢进麻袋里，连手也不用。
克莱莉尔和小贝向她走去，老阿姨转向他们，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我们在找老玛罗的住处，”克莱莉尔说，“你能为我们指指路吗？”
“我可以带你们去，但你们得给我两个墨鱼币。”老阿姨说，“你们找玛罗干吗？”
“有点事找他。”克莱莉尔从衣服内衬的小零钱袋里掏出一枚大铜币，对老阿姨说，“就一个墨鱼币。”以前在埃斯特维尔镇上，这种大铜币被简称为“圆币”，但在拜里塞尔城里，却被叫作“墨鱼币”。这显然是为了纪念很久以前发生的一次乌龙事件，有人误将魔法彩带认成了墨鱼触角。
老阿姨的嘴角抽动了一下，最后耸了耸肩，收下了递来的钱。
“跟我来吧，”她将麻袋驮在肩上，“注意别走出岩石上标志的警戒线，否则被海浪卷走，我可救不了你们。”
两人跟着老阿姨沿着海滩来到某个地方，一块很大的黑石赫然出现在他们眼前。这只是海面上可见的部分，应该还有体积更大的一部分在海里。这块大黑石活像一块门垫，前方就是堤道的入口。老阿姨走上被踩过无数次的岩石表面，径直往下走。冰凉的海水拍打着他们的脚踝，紧跟在老阿姨身后的克莱莉尔和小贝不禁轻轻地倒吸一口凉气。即便是埃丝利特岛上的小浪，有时也能高得与人的大腿齐平。
此刻，他们正站在某种类似于石桥的通道上，克莱莉尔向桥下打着旋涡的海水看去。这桥至少比周围的海滩要高出一英尺。退潮时，桥应该是完全够不着水的，但从海滩上的涨潮标记和几百步开外城墙上的绿色青苔推断，一旦涨潮，海水绝对可以没过她的头顶，而且席卷而来的海浪一定力道很大。
卡尔格林和老阿姨都提过，堤道两侧堆着一些石头。石堆约二十步宽，大致呈金字塔形，显然由人堆砌而成。但从它们表面上覆盖着的绿色水草和紫绿色贝壳来看，它们已在海里泡了很久。这种贝壳名叫“利佩特”，既可食用，也可用来当钓鱼的诱饵，但人和鱼其实都不怎么喜欢这种贝类的味道。
走到堤道中间时，小贝悄悄地对克莱莉尔说：“有了这样的防御，亡者想过也过不来。”他话音刚落，一个更大的浪朝他们打了过来，溅湿了他们的腰身。“海浪的威力并不比湍急的河流小啊。”
“但即使有这片海域，也没能阻止那只肆行魔法生物入城。”克莱莉尔故意压低声音，以免老阿姨听到他们讲话。
小贝耸耸肩：“或许它是趁堤道干着的时候进了城。”
“但引水渠并不会干涸，”克莱莉尔说，“而且那只生物显然也成功穿过了引水渠。”
“对，这就是关键所在，”小贝回应道，“要是我们真找到那只生物，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逃跑。”
“那你可真是傻透了。”克莱莉尔说。
“你不懂，”小贝说，“我可是阿布霍森族的一员，这就是我们的职责——”
克莱莉尔突然停下脚步，转身面对小贝。又一波海浪向他们打来，俩人都微微踮起了脚尖。
“我根本不关心你是死是活，但请你别把事情搞砸。我父母一直对我在拜里塞尔城里的大好前景说个不停。现在，我好不容易有机会逃离这座城，而且这可能是我唯一的机会，你最好别给我添乱！”
小贝看上去颇为惊讶。还没等他回应，克莱莉尔就大步向前走去，努力赶上一直走在前方的老阿姨。老阿姨一直弓着背，海浪几乎能到她的胸脯。每当海浪就要灌进她的嘴里时，她都会扬起头，并不是特别在意。
克莱莉尔回头瞥了一眼，确认小贝还跟在后面。在他身后大约十二步开外，站着三名典型的岛民。但她的视线很快从他们身上掠过，接着她突然感到一阵眩晕。她立马明白，自己的视线刚才是聚焦到了卡尔格林和两名护卫的身上。但与此同时，她的潜意识又一直在告诉她，这几位岛民只是海滩拾荒者，不值得细看。
走完大约三分之二的路程后，堤道开始向上倾斜，海水很快只能够到他们的膝盖处，最后只能拍打到他们的脚踝。现在看埃丝利特岛，似乎比从海滩上看高了一些。他们脚下的岩石表面已经有人凿出了台阶。老阿姨走上台阶，走到一半时，停下来转身看着克莱莉尔和小贝。
“这边，这边，”老阿姨说，“我记得你说过，到了目的地后，会再付给我一个墨鱼币。”
“我可没这么说。”克莱莉尔说。
“那我恐怕忘了哪个才是玛罗的家了。”老阿姨说。
“那我一家一家过去问好了，”克莱莉尔说，“无论你想不想得起来，我都该这么做。”
“我就是想探探你们的口风嘛，”老阿姨嘟囔道，“玛罗家很醒目。他们家的门是用鲨鱼牙做的，就在那边，在第二个拐角处往左拐就到了。”
“第二个拐角处？”克莱莉尔顺着台阶走到最高处，接着说，“啊，我看见了。”
从远处看，埃丝利特岛就像是一大块浮在海面上的岩石。但现在，克莱莉尔发现，整座岛由大约二十一座石丘组成，下方是一大块平的黑色石基。石丘之间有通道相连，大多数石丘的高度使其足以避免被海水打湿。但有些石丘比其他石丘在海里扎得更深，因此与海的接触面积更大。克莱莉尔正前方就是一条宽阔的通道，它几乎将整座岛一分为二，这条通道两侧是许多更窄的通道。
岛上所有简陋的小屋都建在石丘之上。有的石丘之间以浮木搭成的桥相连，一些石丘上则有凿出的石阶，有的石丘上还搭着不知用什么材料做成的梯子，人可以踩着石阶或攀着梯子上去。
“你们沿着左手边第二条通道走到头，再沿着石阶上去。”老阿姨说，“我可要回去捉沙虫了。”
克莱莉尔点点头，开始沿着通往主干道的另一侧石阶向下走去。小贝跟在她后面，边走边警惕地环顾四周。
“这里的构造使敌人很容易埋伏起来。”他说。
“没错。”克莱莉尔表示同意。她还在想，若真要逃跑，这里的地形会使逃跑变得没那么容易。
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少数几间小屋的屋顶上有烟冒出，这里的岛民通常会在屋顶上打个简易的洞，而不像城里人那样装上烟囱，这样外人就难以看出究竟哪间小屋住了人。这里十分寂静，只能听到海浪有规律地拍打岸边的声音，还有克莱莉尔他们踩在岩石上的脚步声。
左手边第二个通道窄得容不得人张开双臂。前方的岩石拔地而起，高度远在克莱莉尔身高的两倍以上。克莱莉尔一边小心翼翼地前行，一边不住地抬头看，总担心上方会有人向他们发动突袭。然而，四周没有任何动静，一行人平安穿过两个石丘，来到通道的终点处，却发现一连串脚印延伸至前方的石丘。
克莱莉尔再次松开了弯刀。小贝也同样松开了一直紧握着的剑，拿出了那排管子。
“你有感觉到什么异样吗？”克莱莉尔问，“或闻到什么气味？”
小贝摇摇头：“我只闻到海风吹来的咸味，还有一些亡者的气味，但那些亡者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了，它们要么是溺死的，要么是被人谋杀的。由于到处是流动的水，所以我在这里闻不到任何新的亡者的气息。”
克莱莉尔拾级而上，因为知道卡尔格林和护卫们紧跟在后面而感到安心。在这么多狩猎活动中，这还是她头一回感觉不自信。现在的她既不知道要做什么，也不知前方有什么事在等待着他们，因此感觉并不太好。
石丘顶端有一座以浮木、帆布等杂物搭成的小屋。屋外摆着一个用于风干鱼的架子，架子上此刻没有一条鱼。屋前还有一个天然的坑，被人凿成碗状，放着生火用的柴堆。门帘以成千上万颗鲨鱼牙嵌在细密、厚重的渔网上制成，垂下的门帘使人无法看见屋内的情况。
放眼向阴凉的通道之外望去，太阳此时已完全露出地平线。对于克莱莉尔他们这些腰部以下完全被水浸湿的人而言，阳光带来的温暖正是他们所渴望的。克莱莉尔想坐下来，倒掉靴子里的积水，但考虑到这么做的风险太大，于是不得已打消了这个念头。况且，她也没必要急于这一时，毕竟他们执行完任务后，很快便要沿原路返回。
“我觉得我们应该喊玛罗出来。”她对小贝小声说。小贝只是不安地四下张望，并没有立即对她的建议作出回应。
“我看不见其他人。”小贝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小声对克莱莉尔说。
“你本就不应该看见——”克莱莉尔刚准备讲下去，却戛然而止。他们当然应该看见一些东西，即便理智告诉他们，那只是外部环境的一部分。卡尔格林等人看上去应该像是海滩上的拾荒者之类的……
“即使他们在，也没法和我们一起来到小屋这里。这里的空间十分有限，他们也不可能一直待在通道里。”
克莱莉尔拔出弯刀，小贝也从剑鞘中抽出剑，两人本能地背靠背站着。
“之前在堤道时，他们还跟在我们后面。”小贝说。
“那是之前。”克莱莉尔回应道。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狩猎？”克莱莉尔打断道。虽然她知道此时还是少说话为妙，但还是忍不住来了兴致。
“我们有大围猎活动，”小贝翻了个白眼，“几百人骑着马，带着猎犬出动，不惜浪费几天几夜跑前跑后、追捕猎物。围猎结束后，还要举行许多愚蠢的仪式和豪饮活动，完全疏忽了我们身为阿布霍森族人的本职工作。但我一直努力确保至少每家有一个人随时准备好对付亡者、肆行魔法生物或其他任何出现的敌人。整个王国已经太平了太长时间，这是不正常的。你读历史书吗？”
“不读。”克莱莉尔说。
“以史为鉴，可以学到很多。”小贝说，“我也读其他书。那你读过《制服自由生灵》这本书吗？”
“没读过。”克莱莉尔说。除了小贝之外，其他人都没有说话。她希望他能闭嘴，好享受难得的清静早晨。此时，天快要破晓了，冬街上的人多了起来。有的人已经出门工作，在商店门口打扫卫生了。再过一两个小时，店家就都要完全开张了。
“我也没读过。”小贝自顾自地说道，“不过我曾在‘阿布霍森之家’有幸见过一本。但你知道，那都是老地方了，希尔费尔和这座城里到处都找不到《制服自由生灵》这本书，真是遗憾。但我猜，要是我们真找到那只肆行魔法生物，卡尔格林老师应该知道如何制服它。”
“是啊。”克莱莉尔连头都没转过去，只是敷衍着小贝，希望他能识趣地闭嘴。
“我让你觉得烦了，对吧？”小贝沮丧地说，“抱歉，每当做自己感兴趣的事时，我就容易滔滔不绝。毕竟，肆行魔法生物已经至少有几十年没出现过了！”
克莱莉尔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希望小贝能领会她的用意，使谈话就这样终止。
这一招的确有效。众人继续向东南方向前进，一路上，小贝都只是安静地待在克莱莉尔身边。他们离开冬街，转而取道更狭小的后街，以免过于醒目。克莱莉尔不禁突发奇想，要是隐身咒语万一失效，真不知路人会对他们如此奇特的五人组合有何看法：皇家卫队队长古兰妮；身穿阿布霍森族褪色外套的小贝；昂首阔步向前的大魔法师卡尔格林，他硕大的手中握着一大把红豆杉，红豆杉顶部看上去像是夹杂着一撮蓟草，这可能不是什么怪诞的装饰品，而是某种神秘武器；金匠护卫罗班，身材虽然矮小，行动却非常迅速；最后还有她自己。
万一咒语失效，在这样的五人组合中，克莱莉尔可以肯定自己绝不会是最引人注目的人，这正是她希望的。一名猎手应当尽可能保持低调，若是无法藏匿，至少也该做到默默无闻。
众人抵达南门。此时太阳虽已升起，却还未升得足够高，因此阳光还未照过城墙。正如往常一样，微风又停了，气温已经开始升高。克莱莉尔觉得自己幸亏没有穿着铠甲来，但又转念一想，若是他们真的发现了那个肆行魔法生物，她可能又会后悔自己能没穿着铠甲。她既不想与肆行魔法生物正面对抗，又不甘心像只束手就擒的羊。
克莱莉尔加快了脚步，想赶上卡尔格林。古兰妮走在更前面，用巴掌大的钥匙打开了城墙上的一扇侧门。这扇门大约在正南门西侧三十码处，通常直到天完全放亮后才会开启。门前有两名护卫把守，但他们假装没看到克莱莉尔他们，而是在悄悄地说着什么。据克莱莉尔推测，即使隐身咒语的确有效，但侧门开启时毕竟发出了“吱吱呀呀”的声音，没理由不引起护卫的注意。他们之所以故意对此视而不见，是因为俩人以前都是皇家护卫，即便他们现在穿的是带有金色蜜蜂和银碗图案的糖果商行会的外套。也就是说，他们与卡尔格林是一伙的。
在九曲八弯的隧道中，克莱莉尔追上卡尔格林。他们的前方是一个锈迹斑斑的吊匣，看上去已有好几年没放下来过了。
“这只肆行魔法生物会长什么样呢？”克莱莉尔小声问，“它有武器吗？我还需要知道些什么吗？”
“它可能像任何东西，”卡尔格林说，“如果它完全现出原形，那它的样子可能会使你感到不适，周身还会散发出类似热金属的气味。但我觉得这种情况不大可能发生。这只肆行魔法生物深藏不露，几乎没留下什么踪迹。但察觉到你的存在后，无论它寄居在什么人或东西体内，都会蠢蠢欲动。”
“那我该如何引它出来呢？”克莱莉尔问。
“我一会儿会告诉你和小贝，毕竟你们需要合作。”
众人穿过隧道，来到城墙外，向不远处的一间小型护卫室走去。古兰妮已经等在那里，门上的一把青铜大锁里插着钥匙，但还没完全拧开。卡尔格林放慢脚步，对大家说：“我们将在这里逗留一小会儿，所有人都过来吧。”
“我们出去后，埃丝利特岛就在我们左手边大约三百五十步远的地方，最后一百步需要穿过一条有点滑的堤道。海水正在退潮，但还没完全退下去。大家紧盯着沿途的几块巨石，它们是我们的指路标。现在，我要解除克莱莉尔和贝拉提尔的隐身咒语，因为你们俩人需要前往玛罗的住处，去寻找色彩鲜艳的鱼——”
“小贝要和我一起去？”克莱莉尔问，“但罗班才是我的保镖啊。”
“我们需要罗班留下来帮忙，以应对那只肆行魔法生物向我们发起的全面攻击。”卡尔格林说，“如果情况真是这样，你和小贝就该躲到暗处观察局势变化。倘若我们败下阵来，你们必须撤回到城墙的正南门那里，而不要回到侧门这里。正南门处的护卫是我们的人，他们会保护你们。如果情势危急，你们也可以躲到引水渠下，这也能削弱肆行魔法生物的力量。”
“你的意思是说，我俩到时候就直接撤退，留下你、罗班和古兰妮继续奋战？”小贝问，“我可不是那种一看情况不对就跑路的人——”
“贝拉提尔，你答应过会服从命令的。”古兰妮不容置疑地说道。
小贝张了张嘴，犹疑地抬起一只手，又放下，闭上了嘴。
“很好，”卡尔格林说，“正如我之前所说，现在将由克莱莉尔和小贝打头阵。你们的隐身咒语将被解除，所以可能被人看见。听说玛罗住在北部最远端的简陋小屋里，屋子安着鲨鱼牙做成的门帘，但你们还是得向岛上的人打听打听他的具体住处。我们三人会在隐身咒语的保护下跟在你们后面。你们到达玛罗的小屋后，别进去，引他出来。据我推测，如果那只肆行魔法生物的确寄居在玛罗体内，它看见克莱莉尔一定会有所反应。”
卡尔格林停顿了一下，低头直视克莱莉尔，并注意把握自己说话的语气。
“克莱莉尔，你可能会有所感知，或者看见某些之前不可见的东西。一旦出现这种情况，请你立即大喊并后退。我们希望能迅速制服它，但万一和它陷入胶着状态，请你注意观察局势变化。如果情况不对，你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和小贝一起撤回城墙正南门。用你们最快的速度逃跑，并且不要回头看。明白了吗？”
“明白了！”克莱莉尔和小贝齐声道。
“古兰妮，罗班，我们之前说到的咒语，你们都会吧？”见两人点点头，卡尔格林继续说道，“为了对付这样的敌人，我们所有人都应该事先准备好操纵箭筒的咒语。面对没有咒契符号的人，这样的生物能够轻而易举地占上风。此外，基尔普可能参与其中，埃丝利特岛上的岛民很有可能也被收买了。岛上本来就有不少杀手之类的危险人物。”
“我记不起操纵箭筒的咒语了，”克莱莉尔说，“但我能及时逃走。”
“没事，我能同时掩护我们两人，”小贝说，“我练过好多次了。”
“你俩应该用不到咒语，”卡尔格林说，“注意待在一起就行。”
克莱莉尔和小贝站得更近了一些。与之前施咒时一样，卡尔格林也用两根手指为他们解除隐身咒语。他不停地将不易察觉的微小隐身咒语符号线往回拉，好像渔夫在收网一样。符号线离开克莱莉尔和小贝后，便分散成了许许多多单个的咒语符号。这些符号又重新融合到其他三人头顶上方依旧悬着的符号线上。
当最后几个符号解除后，克莱莉尔突然感到一阵眩晕。她眨了眨眼，伸手去摸腰间别着的弯刀。此时，她看见眼前有三个陌生人突然出现，自己很难直视他们，于是只好将视线移向别处。
“你还是别看我们为好。”卡尔格林熟悉的声音仿佛从某个不知名的地方传来，“你们现在可以出去了。我们会紧跟在你们身后，你们别突然停下就行！”
“明白。”克莱莉尔注视着门，发现这样果然更舒服一些，“小贝，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小贝答道，这还是他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如此简短地回答别人的问题。
克莱莉尔转动锁孔里的钥匙。锁打开的过程中，内部的机械装置响了三声。这声音令她感到不快，仿佛预示着前方等待着他们的厄运。
克莱莉尔心想：“不过是一次狩猎而已。在对付危险的动物方面，我已经身经百战了。这不过又是一次狩猎而已。”
但是以前，她可从来没被人当作过诱饵。
门开了，前方是一条壕沟。这条壕沟以前很深、很干净，但因年久失修，现状已大不如前。克莱莉尔吃力地攀上不知从哪里掉下来的巨石，并在攀爬的过程中发现了一些细碎的脚印。爬到顶端后，她感觉内心的疑虑正渐渐消失。头顶上方的天空早就比之前亮了很多。光是看见广袤的天空，不受城墙和建筑对视野的束缚，就让她的心情好起来。
众人来到靠近城墙脚下的拐角处。这里离海已经不远，海浪拍岸的轰鸣声回响在克莱莉尔耳畔，海上吹来的微风夹带着强烈的海水和海草气息。克莱莉尔瞥了一眼壕沟东边的大桥，又看了看壕沟连接的城墙南门，不见一个人影。或许，这是因为距离南门开门还有一个小时。
克莱莉尔翻过壕沟，看见了大海和通往埃丝利特岛的堤道。那座岩石丛生的岛比她想象的还要小，看上去半径不超过三百步。此外，虽然这座岛在海平面上的高度是她身高的两倍，却仍比她预想的要矮。要是来一场台风，岛上紧挨在一起的简陋小屋，怕是都要被卷走。
“继续往前走，”小贝对克莱莉尔耳语道，“他们就在后面。”
克莱莉尔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停下了脚步，于是她重新迈开步子。前方是一片狭窄的沙滩，再往前是一条堤道。穿过堤道后，克莱莉尔昂首阔步踏上一条已被许多人走过的小径，准备经由这条小径踏上上岛的路。
虽然天色尚早，但已有几个拾荒者在海滩边寻找废弃物。离克莱莉尔最近的是一位年迈的女性，她躬着腰，身穿一件粗制羊毛裙。裙子提得很高，用一条磨损的绳子系在腰间，大部分大腿露在外面。她拿着一只麻袋，双脚在沙子里扭动着探来探去。不一会儿，只见她抬起一只脚，脚趾间夹着一条长长的沙虫，然后熟练地用脚将沙虫丢进麻袋里，连手也不用。
克莱莉尔和小贝向她走去，老阿姨转向他们，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我们在找老玛罗的住处，”克莱莉尔说，“你能为我们指指路吗？”
“我可以带你们去，但你们得给我两个墨鱼币。”老阿姨说，“你们找玛罗干吗？”
“有点事找他。”克莱莉尔从衣服内衬的小零钱袋里掏出一枚大铜币，对老阿姨说，“就一个墨鱼币。”以前在埃斯特维尔镇上，这种大铜币被简称为“圆币”，但在拜里塞尔城里，却被叫作“墨鱼币”。这显然是为了纪念很久以前发生的一次乌龙事件，有人误将魔法彩带认成了墨鱼触角。
老阿姨的嘴角抽动了一下，最后耸了耸肩，收下了递来的钱。
“跟我来吧，”她将麻袋驮在肩上，“注意别走出岩石上标志的警戒线，否则被海浪卷走，我可救不了你们。”
两人跟着老阿姨沿着海滩来到某个地方，一块很大的黑石赫然出现在他们眼前。这只是海面上可见的部分，应该还有体积更大的一部分在海里。这块大黑石活像一块门垫，前方就是堤道的入口。老阿姨走上被踩过无数次的岩石表面，径直往下走。冰凉的海水拍打着他们的脚踝，紧跟在老阿姨身后的克莱莉尔和小贝不禁轻轻地倒吸一口凉气。即便是埃丝利特岛上的小浪，有时也能高得与人的大腿齐平。
此刻，他们正站在某种类似于石桥的通道上，克莱莉尔向桥下打着旋涡的海水看去。这桥至少比周围的海滩要高出一英尺。退潮时，桥应该是完全够不着水的，但从海滩上的涨潮标记和几百步开外城墙上的绿色青苔推断，一旦涨潮，海水绝对可以没过她的头顶，而且席卷而来的海浪一定力道很大。
卡尔格林和老阿姨都提过，堤道两侧堆着一些石头。石堆约二十步宽，大致呈金字塔形，显然由人堆砌而成。但从它们表面上覆盖着的绿色水草和紫绿色贝壳来看，它们已在海里泡了很久。这种贝壳名叫“利佩特”，既可食用，也可用来当钓鱼的诱饵，但人和鱼其实都不怎么喜欢这种贝类的味道。
走到堤道中间时，小贝悄悄地对克莱莉尔说：“有了这样的防御，亡者想过也过不来。”他话音刚落，一个更大的浪朝他们打了过来，溅湿了他们的腰身。“海浪的威力并不比湍急的河流小啊。”
“但即使有这片海域，也没能阻止那只肆行魔法生物入城。”克莱莉尔故意压低声音，以免老阿姨听到他们讲话。
小贝耸耸肩：“或许它是趁堤道干着的时候进了城。”
“但引水渠并不会干涸，”克莱莉尔说，“而且那只生物显然也成功穿过了引水渠。”
“对，这就是关键所在，”小贝回应道，“要是我们真找到那只生物，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逃跑。”
“那你可真是傻透了。”克莱莉尔说。
“你不懂，”小贝说，“我可是阿布霍森族的一员，这就是我们的职责——”
克莱莉尔突然停下脚步，转身面对小贝。又一波海浪向他们打来，俩人都微微踮起了脚尖。
“我根本不关心你是死是活，但请你别把事情搞砸。我父母一直对我在拜里塞尔城里的大好前景说个不停。现在，我好不容易有机会逃离这座城，而且这可能是我唯一的机会，你最好别给我添乱！”
小贝看上去颇为惊讶。还没等他回应，克莱莉尔就大步向前走去，努力赶上一直走在前方的老阿姨。老阿姨一直弓着背，海浪几乎能到她的胸脯。每当海浪就要灌进她的嘴里时，她都会扬起头，并不是特别在意。
克莱莉尔回头瞥了一眼，确认小贝还跟在后面。在他身后大约十二步开外，站着三名典型的岛民。但她的视线很快从他们身上掠过，接着她突然感到一阵眩晕。她立马明白，自己的视线刚才是聚焦到了卡尔格林和两名护卫的身上。但与此同时，她的潜意识又一直在告诉她，这几位岛民只是海滩拾荒者，不值得细看。
走完大约三分之二的路程后，堤道开始向上倾斜，海水很快只能够到他们的膝盖处，最后只能拍打到他们的脚踝。现在看埃丝利特岛，似乎比从海滩上看高了一些。他们脚下的岩石表面已经有人凿出了台阶。老阿姨走上台阶，走到一半时，停下来转身看着克莱莉尔和小贝。
“这边，这边，”老阿姨说，“我记得你说过，到了目的地后，会再付给我一个墨鱼币。”
“我可没这么说。”克莱莉尔说。
“那我恐怕忘了哪个才是玛罗的家了。”老阿姨说。
“那我一家一家过去问好了，”克莱莉尔说，“无论你想不想得起来，我都该这么做。”
“我就是想探探你们的口风嘛，”老阿姨嘟囔道，“玛罗家很醒目。他们家的门是用鲨鱼牙做的，就在那边，在第二个拐角处往左拐就到了。”
“第二个拐角处？”克莱莉尔顺着台阶走到最高处，接着说，“啊，我看见了。”
从远处看，埃丝利特岛就像是一大块浮在海面上的岩石。但现在，克莱莉尔发现，整座岛由大约二十一座石丘组成，下方是一大块平的黑色石基。石丘之间有通道相连，大多数石丘的高度使其足以避免被海水打湿。但有些石丘比其他石丘在海里扎得更深，因此与海的接触面积更大。克莱莉尔正前方就是一条宽阔的通道，它几乎将整座岛一分为二，这条通道两侧是许多更窄的通道。
岛上所有简陋的小屋都建在石丘之上。有的石丘之间以浮木搭成的桥相连，一些石丘上则有凿出的石阶，有的石丘上还搭着不知用什么材料做成的梯子，人可以踩着石阶或攀着梯子上去。
“你们沿着左手边第二条通道走到头，再沿着石阶上去。”老阿姨说，“我可要回去捉沙虫了。”
克莱莉尔点点头，开始沿着通往主干道的另一侧石阶向下走去。小贝跟在她后面，边走边警惕地环顾四周。
“这里的构造使敌人很容易埋伏起来。”他说。
“没错。”克莱莉尔表示同意。她还在想，若真要逃跑，这里的地形会使逃跑变得没那么容易。
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少数几间小屋的屋顶上有烟冒出，这里的岛民通常会在屋顶上打个简易的洞，而不像城里人那样装上烟囱，这样外人就难以看出究竟哪间小屋住了人。这里十分寂静，只能听到海浪有规律地拍打岸边的声音，还有克莱莉尔他们踩在岩石上的脚步声。
左手边第二个通道窄得容不得人张开双臂。前方的岩石拔地而起，高度远在克莱莉尔身高的两倍以上。克莱莉尔一边小心翼翼地前行，一边不住地抬头看，总担心上方会有人向他们发动突袭。然而，四周没有任何动静，一行人平安穿过两个石丘，来到通道的终点处，却发现一连串脚印延伸至前方的石丘。
克莱莉尔再次松开了弯刀。小贝也同样松开了一直紧握着的剑，拿出了那排管子。
“你有感觉到什么异样吗？”克莱莉尔问，“或闻到什么气味？”
小贝摇摇头：“我只闻到海风吹来的咸味，还有一些亡者的气味，但那些亡者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了，它们要么是溺死的，要么是被人谋杀的。由于到处是流动的水，所以我在这里闻不到任何新的亡者的气息。”
克莱莉尔拾级而上，因为知道卡尔格林和护卫们紧跟在后面而感到安心。在这么多狩猎活动中，这还是她头一回感觉不自信。现在的她既不知道要做什么，也不知前方有什么事在等待着他们，因此感觉并不太好。
石丘顶端有一座以浮木、帆布等杂物搭成的小屋。屋外摆着一个用于风干鱼的架子，架子上此刻没有一条鱼。屋前还有一个天然的坑，被人凿成碗状，放着生火用的柴堆。门帘以成千上万颗鲨鱼牙嵌在细密、厚重的渔网上制成，垂下的门帘使人无法看见屋内的情况。
放眼向阴凉的通道之外望去，太阳此时已完全露出地平线。对于克莱莉尔他们这些腰部以下完全被水浸湿的人而言，阳光带来的温暖正是他们所渴望的。克莱莉尔想坐下来，倒掉靴子里的积水，但考虑到这么做的风险太大，于是不得已打消了这个念头。况且，她也没必要急于这一时，毕竟他们执行完任务后，很快便要沿原路返回。
“我觉得我们应该喊玛罗出来。”她对小贝小声说。小贝只是不安地四下张望，并没有立即对她的建议作出回应。
“我看不见其他人。”小贝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小声对克莱莉尔说。
“你本就不应该看见——”克莱莉尔刚准备讲下去，却戛然而止。他们当然应该看见一些东西，即便理智告诉他们，那只是外部环境的一部分。卡尔格林等人看上去应该像是海滩上的拾荒者之类的……
“即使他们在，也没法和我们一起来到小屋这里。这里的空间十分有限，他们也不可能一直待在通道里。”
克莱莉尔拔出弯刀，小贝也从剑鞘中抽出剑，两人本能地背靠背站着。
“之前在堤道时，他们还跟在我们后面。”小贝说。
“那是之前。”克莱莉尔回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