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狂暴战士的学习之路
克莱莉尔在家中的床上醒来，双手缠着洁净的纱布，房间里充盈着柔和的红光。一瞬间，她突然感到有些晕头转向，记忆定格在埃丝利特岛和清晨明艳的阳光中。此时已近黄昏，太阳很快就会在城市西边落山。
她端详着自己的双手。手上的伤还未痊愈，依旧持续不断地隐隐作痛。下唇因为之前一直咬着的关系而肿痛，但只要闭上嘴，嘴唇上结的痂就应该不会被人发现。
克莱莉尔坐起身来。
她先是感到前额一阵刺痛，随后眼睛也跟着痛了起来。过了一会儿，痛感有所减轻，她将双腿挪到床头，穿上拖鞋，打算下床走动走动。
但她的想法并没有化为行动。克莱莉尔仍然坐在床上，眼睛盯着房间里新摆设的东西。只见紧挨着房门的地方放着一只高度及膝的玻璃缸，缸上镶着金边，缸中盛着三分之二的水，水里养着两条颜色异常鲜艳的鱼。
“彩色鱼！”克莱莉尔好奇地冲鱼儿问道，“你们是从哪儿来的？”
回应她的不是鱼儿，而是一声敲门声，门外传来了父亲的声音。
“克莱莉尔？我能进来吗？”
“请进。”克莱莉尔坐直了一些，试着回忆起之前发生的事，并琢磨着应该怎样告诉父亲最好。
哈尔文小心翼翼地推门而入，仿佛自己的出现随时可能使女儿重新病倒在床上。他只走近了几步，就停了下来。但这一次，他至少直视着女儿的眼睛，而非像往常那样低头看鞋。
“我想看看你是否一切都好。”他说，“他们告诉我你没事，但当我看到你不省人事的时候，还是不免相当震惊！我从未想过你会遭遇真正的袭击，看来我们可真得增派保镖了——”
克莱莉尔举起手，示意父亲别再说下去。
“什么……啊……到底发什么了什么？”她希望父亲并不知道事情的真相，“我记不太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了，只记得罗班受了伤……”
“所幸罗班只伤了手腕。”哈尔文说，“而你……我们……我们很庆幸，罗班单用左手也一样骁勇善战。我真是万万没想到，一帮无业游民竟然敢袭击金匠家的人，而且还是在光天化日之下！这真是让人震惊！以前在埃斯特维尔镇上可不会出现这种事！”
“是啊。”克莱莉尔表示同意。原来父亲听到的版本是这样的，这肯定比告诉他自己的女儿被人用作肆行魔法生物的诱饵来得更缓和，更别提这个生物还和基尔普市长密谋颠覆王权的事。不过，有意思的是，这个关于无业游民袭击她的故事竟然没让哈尔文产生半点怀疑。克莱莉尔知道，不属于行会成员的日工最近不时爆发动乱。但正如城里其他许多事物一样，克莱莉尔也对这些日工不甚了解。
“我只是顺便一提，”哈尔文迅速接话道，“以后，你的贴身保镖会增加到三名。罗班将因伤离开几周，但他的同事……就是那位女性……还有那个长着红胡子的人……”
“海伦和利奈尔。”见父亲一时记不起他们的名字，克莱莉尔替他补充道。一想到这些人是在冒着生命危险保护他们家，而她一直默默地以“刀疤脸”和“红胡子”代称他们时，她就感到过意不去。
“对！基尔普市长说要派人来暂时接替罗班，并为我们家增派保卫人手。所以，没有保镖在的时候，你可不能离家半步！我的小姑奶奶！”
“即使我想，也未必能走得了。”克莱莉尔想，在不久的将来，她一定得找出法子摆脱这些保镖的监视，否则她不可能走出家门，更不可能逃离这座城市。虽然没抓住那个生物，但卡尔格林应该还是会给她钱。又或者，他已经抓到了那个生物？克莱莉尔发现自己真的记不清自己倒下后发生的任何事。
“贝拉提尔怎么样了？”她问。
“你说谁？”父亲反问。
“啊，我说错了。”克莱莉尔回复道，“我有点弄混了。我是说，这两条鱼是怎么来的？”
“是你带它们回来的呀，”哈尔文说，“这又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还好那些袭击你的人渣没怎么破坏装鱼的木桶。我们觐见国王的时间就定在明天。我原本打算告诉你的，等你明天从学院下课后，我们过一小时就去王宫。瓦兰妮会帮你梳妆打扮。不过，一切的前提都是你的身体条件允许你去上学和觐见国王。”
“我可以的，爸爸。”克莱莉尔轻声说。哈尔文又露出了那种怜悯般的微笑。即使她身体不舒服，父亲怕是也会架着她去见国王的吧？比起让妻子成功进宫看一眼那珍贵的泪滴石，女儿的健康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哦，对了，有人要见你，”哈尔文继续道，“一位叫什么古尔温的皇家护卫队长说要见你。她好像有什么话必须在你明天见国王前跟你说。你应该会答应见她的吧？”
“好的，”克莱莉尔急迫地说，“她的名字应该叫古兰妮。”
“对对对，古兰妮！”哈尔文说，“一名看起来怪怪的女性。既然你身体感觉还不错，那我就安排古兰妮现在来见你吧，明天我们再一起去见国王。”
“好的。”克莱莉尔说。
哈尔文突然焦躁不安地一边玩弄着自己的皮带，一边低头看鞋。最后，他抬起头来，上前两步，直视着克莱莉尔。
“我知道，你觉得这次进宫都是为了你妈，”他说，“但我真的认为你也会因此受益，克莱莉尔。我真的……真的希望你开心。”
“我理解。”克莱莉尔说。父亲的确想让她开心，但这既不与加西尔的工作有所冲突，也并不是很难实现。
“还有，”哈尔文继续道，“你妈妈昨晚告诉你关于特瑞尔的事，我知道这很突然。她到现在还是强烈地觉得自己的父亲和家庭对她不公。但无论如何，我们最好还是别再在她面前提起这件事，也别和任何人提起它。这是我们家的私事，明白吗？”
“我明白。”克莱莉尔到现在还是难以相信母亲竟然杀了人，而且杀的还是自己的亲生兄弟。就算像她认定的那样，她杀的只是有着她弟弟外形的生物，她也的确杀了人。此外，母亲是狂暴战士这件事也让她大开眼界。她就这样将这种特质遗传给了自己的女儿，既没有任何解释，也没主动提出给予任何帮助。
“那就好，那就好。”哈尔文说。
“妈妈还好吗？”克莱莉尔问，“我昏睡期间，她已经来过了吗？”
“她很忙，”哈尔文迅速接话道，“她本来是想上楼来看看你的，但有一道淬火工序需要十分小心，因此她从大清早就开始专注在这道工序上……”
他突然停了下来，或许是因为意识到了自己正在为妻子开脱。于是，他弯下腰，在克莱莉尔的额头上吻了一下。父亲有好几年没这样吻过她了，克莱莉尔不禁眼前一亮。哈尔文站直身体，后退几步，在门口犹豫地朝女儿挥了挥手。克莱莉尔还记得以前父亲吻她的时候，那时她还不对他的软弱深恶痛绝，而当时的哈尔文也不像现在这样总是把女儿放在最后一位。多年以前，当她还是个小女孩时，父亲有力的臂弯是她逃避外界的依靠。这么多年过去了，现在的她知道，父亲的臂弯并没有那么牢靠，而她也并不能在任何重要的事情上都依赖父亲。
一想起这些年来父亲对她做过的错事，克莱莉尔总会不住地心痛。
几分钟后，古兰妮队长走了进来。她同那天早晨一样全副武装，但这次她将头盔拿在手中。克莱莉尔这才发现，原来古兰妮剃了光头，甚至连眉毛也没有，小麦色的皮肤有着健康的光泽。没了头盔阴影的遮掩，古兰妮犀利的眼神一览无遗，瞳孔比克莱莉尔印象中的还要蓝。
“克莱莉尔小姐，”古兰妮低头行礼道，“但愿你的身体正在恢复。”
“谢谢你，古兰妮队长！”克莱莉尔说，“我昏过去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直呼我‘小古’就行。”古兰妮走上前去，坐在克莱莉尔的床尾，微微伸展了一下身体，然后叹气道：“啊，我今天一天都没歇着。你是想听详细的版本，还是希望我长话短说？”
“我也不知道。”克莱莉尔说，“那就先听听短的版本吧。”
“那个生物从我手中逃走了。”古兰妮又伸了伸胳膊，边说边扭头看向别处，“它能穿透岩石，虽然速度谈不上快，可一旦钻到地里去，我就无从追踪了。卡尔格林说，他用那只箭削弱了生物的力量，但这还不够。有证据显示，那个生物在它所在的团伙中战斗实力仅位居第二或第三，在它之上的生物还拥有更强的法力。”
“你们……卡尔格林知道谁在它之上吗？”
“还不知道。他还在查阅相关资料，因此还需好长一段时间才能找到线索。我们已经派人前往希尔费尔听取阿布霍森族族长的建议，他应该知道得更多，却不会轻易地蹚这浑水。”
“我以前也听小贝这么说过，但这难道不是阿布霍森族人的职责吗？”
“此话不假，”古兰妮说，“但老泰瑞尔醉心于马术和大围猎，而对其他任何事物都提不起兴趣。他的女儿和其他族人也都受了他的影响。当然，小贝是个例外。他既喜欢传统的东西，也想让传统的东西复兴。”
“小贝……他的伤没事吧？”克莱莉尔问。
“他还活着，”古兰妮说，“需要卧床几天，他肩上的伤口恐怕也还得疼上几天。他很幸运，要是箭头再向喉咙或胸腔靠近大约一掌的距离，他怕是会当场死亡的。要真是那样的话，即使有卡尔格林这样全城数一数二的魔法师当场给他施法，恐怕也救不了他。”
“为什么有人要攻击小贝？射箭的不可能是那个生物，对吧？”
古兰妮摇了摇头。
“应该是有人一直跟踪我们。我们推测，那个人可能是受了那个生物的迷惑。那个生物对整座埃丝利特岛和岛民都施了压迫和伪装的咒语，以至于整座岛都听命于它。我感觉这个生物待在岛上的时间比我们预想的至少要长一年。我们早该在上岛之前仔细打探岛上环境的。”
“这件事与基尔普市长有关吗？”克莱莉尔问。
“卡尔格林仍然这么想。”古兰妮说，“但我目前还没看到确凿证据能够证明这一点。市长宅邸周围的确有肆行魔法出现的痕迹，但那里毕竟有许多人来来往往。当然，基尔普的确有各种原因密谋篡权，但这未必需要肆行魔法的参与。国王自己选择退居二线，基尔普尽可能地趁势而入，权力的争夺本来就是这样。”
“说起国王，我明天就要去见他了。”克莱莉尔说。
“听说了，”古兰妮回应道，“这正是我提出来见你的原因。如果可以的话，我们稍后再谈这件事。觐见国王的事很简单，只需注意仪式即可。国王虽然老了，有时甚至还很暴躁，但他不是一个难以讨好的人。现在，当务之急是要和你谈谈你作为狂暴战士的问题。”
“我不是……”克莱莉尔刚想讲话，就闭上了嘴。她没必要否认这一点，尤其无须自欺欺人。古兰妮耐心地等待着克莱莉尔继续说下去。只见克莱莉尔作了个深呼吸，说：“对，没错，我的确是一名狂暴战士。”
“我自己也是，”古兰妮露出一丝惨淡的微笑，仿佛回忆起某些不愉快的往事，“我的母亲是珂睐族人，父亲是国王的第三个堂弟，因此我们和国王算是远亲。这种结合导致我们家族的人既和咒契有联系，体内又存有狂暴因子。但有别于我的亲戚，我作为一个珂睐族人的后裔，却几乎没有预见未来的能力，所以从未被叫去参与过‘九日值守’。后来我加入了巡防队，负责在冰川和陆地上巡逻。我第一次发现自己体内的狂暴因子是在和土匪搏斗的时候，第二次是在和诺恩熊交锋的时候。就这样，狂暴因子渐渐在我体内愈演愈烈，仿佛一团火点着了干草堆。发展到后来，最轻微的挑衅都能使我暴跳如雷。不过，幸运的是，珂睐族大图书馆里藏有一些关于狂暴战士的书，而我的兄弟姐妹也逼我禁足在家读这些书。因此，我很早就学会了如何控制自己的暴躁情绪，也知道如何在必要时唤起我的愤怒。”
“我今天就唤起了自己的愤怒，”克莱莉尔静静地说，“当时我就快要阻止不了那个生物伤害小贝了，可实在是不知道还有什么其他的办法。”
“你做了该做的事，”古兰妮说，“但既然你已经唤起过自己的愤怒，就必须学习如何驾驭它。我给你带了以前对我帮助最大的一本书，请你读完后再还给我。它终有一天会被送回冰川之下的珂睐族大图书馆。”
古兰妮从腰间悬挂的布袋里拿出一小本羊皮卷，递给克莱莉尔。克莱莉尔瞥了一眼封皮，只见上面深深地印着几个烫金大字——“内心的愤怒：狂暴战士之怒及相关问题研究”。
“这虽然是本旧书，但在它写作的年代，狂暴战士已经出现了很久。”古兰妮说，“书中介绍了各种各样的思维训练方法，这些方法虽然枯燥，却行之有效。咒契魔法咒语中也有一些咒语能帮助控制愤怒，但恐怕得有人指导你学习那些咒语才行。总之，你先尽快抽空读读这本书吧。”
“我会的。”克莱莉尔一口答应。经过最近的一系列事件，这是她的真心话。她已在三天之间连续爆发了两次，感觉愤怒离她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容易被唤起。更坏的情况是，愤怒随时可能反过来凌驾于她之上，就像一锅炖肉被端到厨房里更热的炉灶上。
然而，困扰克莱莉尔的不仅是她狂暴战士的身份，还有她与肆行魔法生物阿兹米尼尔的接触经历。当她成功侵入阿兹米尼尔的思想中后，眼见阿兹米尼尔开始向她的意志俯首称臣，一股成就感在她心底油然而生。克莱莉尔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即便是以前在林间追踪了一天之后用箭直射猎物要害时也不会这样。
想到这里，她不禁打了个寒战。
“你发烧了吗？”古兰妮一脸关切。
“没有。”克莱莉尔说，“只是……想起了今天发生的事。”
“很少有人遇到这样的生物，而能活下来的人就更少了。”古兰妮说，“你的表现很出色。”
“出色到能够让卡尔格林遵守他的诺言吗？”克莱莉尔问，“他还会助我离开拜里塞尔城吗？”
现在，她又多了一个离开这座城的原因：她不想再见到那个肆行魔法生物。个中原因并不是害怕它会对她做些什么，她更在乎自己可能对它做些什么。
“会的，”古兰妮犹豫了一下，继续道，“他会付给你钱，供你上路。卡尔格林觉得你还是离开为好，但前提是你得先见国王。”
“那个生物……”克莱莉尔说，“你觉得你们还会找到它，然后封印它吗？”
“一定会。”古兰妮说得斩钉截铁，却未细说原因。她边说边仔细观察克莱莉尔的表情，克莱莉尔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缠着绷带的手，而对古兰妮的举动毫无察觉。
“它不会……不会来找我吧？”
“几乎不可能。”古兰妮说，“今晚派来看护你家的十二名保镖中，有五名以前效忠于皇家护卫队。他们的额头上都有咒契符号，其中两人还相当擅长使用咒契魔法。此外，到达你家必然会经过至少一块咒契石，因此那个生物可不敢贸然前来。”
“我在想……”克莱莉尔缓缓地说，“我是否应该留下来，帮你们找到它。”
“那倒不必。”古兰妮说，“你不是极度渴望逃离这座城吗？卡尔格林老师当然也是这么想的。”
“我的确是这么想的。”克莱莉尔确认道，声音中却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怀疑。
“如果你还想离开这里，我们就会帮你。”古兰妮说，“但你得先去见国王。说到这里，我想向你介绍一下明天进宫的仪式。其实相当简单……”
克莱莉尔听古兰妮娓娓道来，努力记下需要注意的事项。但她的思绪不时飞到阿兹米尼尔身上，回想着她第一次感受到那个生物体内原始力量的时刻。
那是一种有待召唤、引导和使用的力量。
那是一种等待着她的力量。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她端详着自己的双手。手上的伤还未痊愈，依旧持续不断地隐隐作痛。下唇因为之前一直咬着的关系而肿痛，但只要闭上嘴，嘴唇上结的痂就应该不会被人发现。
克莱莉尔坐起身来。
她先是感到前额一阵刺痛，随后眼睛也跟着痛了起来。过了一会儿，痛感有所减轻，她将双腿挪到床头，穿上拖鞋，打算下床走动走动。
但她的想法并没有化为行动。克莱莉尔仍然坐在床上，眼睛盯着房间里新摆设的东西。只见紧挨着房门的地方放着一只高度及膝的玻璃缸，缸上镶着金边，缸中盛着三分之二的水，水里养着两条颜色异常鲜艳的鱼。
“彩色鱼！”克莱莉尔好奇地冲鱼儿问道，“你们是从哪儿来的？”
回应她的不是鱼儿，而是一声敲门声，门外传来了父亲的声音。
“克莱莉尔？我能进来吗？”
“请进。”克莱莉尔坐直了一些，试着回忆起之前发生的事，并琢磨着应该怎样告诉父亲最好。
哈尔文小心翼翼地推门而入，仿佛自己的出现随时可能使女儿重新病倒在床上。他只走近了几步，就停了下来。但这一次，他至少直视着女儿的眼睛，而非像往常那样低头看鞋。
“我想看看你是否一切都好。”他说，“他们告诉我你没事，但当我看到你不省人事的时候，还是不免相当震惊！我从未想过你会遭遇真正的袭击，看来我们可真得增派保镖了——”
克莱莉尔举起手，示意父亲别再说下去。
“什么……啊……到底发什么了什么？”她希望父亲并不知道事情的真相，“我记不太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了，只记得罗班受了伤……”
“所幸罗班只伤了手腕。”哈尔文说，“而你……我们……我们很庆幸，罗班单用左手也一样骁勇善战。我真是万万没想到，一帮无业游民竟然敢袭击金匠家的人，而且还是在光天化日之下！这真是让人震惊！以前在埃斯特维尔镇上可不会出现这种事！”
“是啊。”克莱莉尔表示同意。原来父亲听到的版本是这样的，这肯定比告诉他自己的女儿被人用作肆行魔法生物的诱饵来得更缓和，更别提这个生物还和基尔普市长密谋颠覆王权的事。不过，有意思的是，这个关于无业游民袭击她的故事竟然没让哈尔文产生半点怀疑。克莱莉尔知道，不属于行会成员的日工最近不时爆发动乱。但正如城里其他许多事物一样，克莱莉尔也对这些日工不甚了解。
“我只是顺便一提，”哈尔文迅速接话道，“以后，你的贴身保镖会增加到三名。罗班将因伤离开几周，但他的同事……就是那位女性……还有那个长着红胡子的人……”
“海伦和利奈尔。”见父亲一时记不起他们的名字，克莱莉尔替他补充道。一想到这些人是在冒着生命危险保护他们家，而她一直默默地以“刀疤脸”和“红胡子”代称他们时，她就感到过意不去。
“对！基尔普市长说要派人来暂时接替罗班，并为我们家增派保卫人手。所以，没有保镖在的时候，你可不能离家半步！我的小姑奶奶！”
“即使我想，也未必能走得了。”克莱莉尔想，在不久的将来，她一定得找出法子摆脱这些保镖的监视，否则她不可能走出家门，更不可能逃离这座城市。虽然没抓住那个生物，但卡尔格林应该还是会给她钱。又或者，他已经抓到了那个生物？克莱莉尔发现自己真的记不清自己倒下后发生的任何事。
“贝拉提尔怎么样了？”她问。
“你说谁？”父亲反问。
“啊，我说错了。”克莱莉尔回复道，“我有点弄混了。我是说，这两条鱼是怎么来的？”
“是你带它们回来的呀，”哈尔文说，“这又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还好那些袭击你的人渣没怎么破坏装鱼的木桶。我们觐见国王的时间就定在明天。我原本打算告诉你的，等你明天从学院下课后，我们过一小时就去王宫。瓦兰妮会帮你梳妆打扮。不过，一切的前提都是你的身体条件允许你去上学和觐见国王。”
“我可以的，爸爸。”克莱莉尔轻声说。哈尔文又露出了那种怜悯般的微笑。即使她身体不舒服，父亲怕是也会架着她去见国王的吧？比起让妻子成功进宫看一眼那珍贵的泪滴石，女儿的健康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哦，对了，有人要见你，”哈尔文继续道，“一位叫什么古尔温的皇家护卫队长说要见你。她好像有什么话必须在你明天见国王前跟你说。你应该会答应见她的吧？”
“好的，”克莱莉尔急迫地说，“她的名字应该叫古兰妮。”
“对对对，古兰妮！”哈尔文说，“一名看起来怪怪的女性。既然你身体感觉还不错，那我就安排古兰妮现在来见你吧，明天我们再一起去见国王。”
“好的。”克莱莉尔说。
哈尔文突然焦躁不安地一边玩弄着自己的皮带，一边低头看鞋。最后，他抬起头来，上前两步，直视着克莱莉尔。
“我知道，你觉得这次进宫都是为了你妈，”他说，“但我真的认为你也会因此受益，克莱莉尔。我真的……真的希望你开心。”
“我理解。”克莱莉尔说。父亲的确想让她开心，但这既不与加西尔的工作有所冲突，也并不是很难实现。
“还有，”哈尔文继续道，“你妈妈昨晚告诉你关于特瑞尔的事，我知道这很突然。她到现在还是强烈地觉得自己的父亲和家庭对她不公。但无论如何，我们最好还是别再在她面前提起这件事，也别和任何人提起它。这是我们家的私事，明白吗？”
“我明白。”克莱莉尔到现在还是难以相信母亲竟然杀了人，而且杀的还是自己的亲生兄弟。就算像她认定的那样，她杀的只是有着她弟弟外形的生物，她也的确杀了人。此外，母亲是狂暴战士这件事也让她大开眼界。她就这样将这种特质遗传给了自己的女儿，既没有任何解释，也没主动提出给予任何帮助。
“那就好，那就好。”哈尔文说。
“妈妈还好吗？”克莱莉尔问，“我昏睡期间，她已经来过了吗？”
“她很忙，”哈尔文迅速接话道，“她本来是想上楼来看看你的，但有一道淬火工序需要十分小心，因此她从大清早就开始专注在这道工序上……”
他突然停了下来，或许是因为意识到了自己正在为妻子开脱。于是，他弯下腰，在克莱莉尔的额头上吻了一下。父亲有好几年没这样吻过她了，克莱莉尔不禁眼前一亮。哈尔文站直身体，后退几步，在门口犹豫地朝女儿挥了挥手。克莱莉尔还记得以前父亲吻她的时候，那时她还不对他的软弱深恶痛绝，而当时的哈尔文也不像现在这样总是把女儿放在最后一位。多年以前，当她还是个小女孩时，父亲有力的臂弯是她逃避外界的依靠。这么多年过去了，现在的她知道，父亲的臂弯并没有那么牢靠，而她也并不能在任何重要的事情上都依赖父亲。
一想起这些年来父亲对她做过的错事，克莱莉尔总会不住地心痛。
几分钟后，古兰妮队长走了进来。她同那天早晨一样全副武装，但这次她将头盔拿在手中。克莱莉尔这才发现，原来古兰妮剃了光头，甚至连眉毛也没有，小麦色的皮肤有着健康的光泽。没了头盔阴影的遮掩，古兰妮犀利的眼神一览无遗，瞳孔比克莱莉尔印象中的还要蓝。
“克莱莉尔小姐，”古兰妮低头行礼道，“但愿你的身体正在恢复。”
“谢谢你，古兰妮队长！”克莱莉尔说，“我昏过去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直呼我‘小古’就行。”古兰妮走上前去，坐在克莱莉尔的床尾，微微伸展了一下身体，然后叹气道：“啊，我今天一天都没歇着。你是想听详细的版本，还是希望我长话短说？”
“我也不知道。”克莱莉尔说，“那就先听听短的版本吧。”
“那个生物从我手中逃走了。”古兰妮又伸了伸胳膊，边说边扭头看向别处，“它能穿透岩石，虽然速度谈不上快，可一旦钻到地里去，我就无从追踪了。卡尔格林说，他用那只箭削弱了生物的力量，但这还不够。有证据显示，那个生物在它所在的团伙中战斗实力仅位居第二或第三，在它之上的生物还拥有更强的法力。”
“你们……卡尔格林知道谁在它之上吗？”
“还不知道。他还在查阅相关资料，因此还需好长一段时间才能找到线索。我们已经派人前往希尔费尔听取阿布霍森族族长的建议，他应该知道得更多，却不会轻易地蹚这浑水。”
“我以前也听小贝这么说过，但这难道不是阿布霍森族人的职责吗？”
“此话不假，”古兰妮说，“但老泰瑞尔醉心于马术和大围猎，而对其他任何事物都提不起兴趣。他的女儿和其他族人也都受了他的影响。当然，小贝是个例外。他既喜欢传统的东西，也想让传统的东西复兴。”
“小贝……他的伤没事吧？”克莱莉尔问。
“他还活着，”古兰妮说，“需要卧床几天，他肩上的伤口恐怕也还得疼上几天。他很幸运，要是箭头再向喉咙或胸腔靠近大约一掌的距离，他怕是会当场死亡的。要真是那样的话，即使有卡尔格林这样全城数一数二的魔法师当场给他施法，恐怕也救不了他。”
“为什么有人要攻击小贝？射箭的不可能是那个生物，对吧？”
古兰妮摇了摇头。
“应该是有人一直跟踪我们。我们推测，那个人可能是受了那个生物的迷惑。那个生物对整座埃丝利特岛和岛民都施了压迫和伪装的咒语，以至于整座岛都听命于它。我感觉这个生物待在岛上的时间比我们预想的至少要长一年。我们早该在上岛之前仔细打探岛上环境的。”
“这件事与基尔普市长有关吗？”克莱莉尔问。
“卡尔格林仍然这么想。”古兰妮说，“但我目前还没看到确凿证据能够证明这一点。市长宅邸周围的确有肆行魔法出现的痕迹，但那里毕竟有许多人来来往往。当然，基尔普的确有各种原因密谋篡权，但这未必需要肆行魔法的参与。国王自己选择退居二线，基尔普尽可能地趁势而入，权力的争夺本来就是这样。”
“说起国王，我明天就要去见他了。”克莱莉尔说。
“听说了，”古兰妮回应道，“这正是我提出来见你的原因。如果可以的话，我们稍后再谈这件事。觐见国王的事很简单，只需注意仪式即可。国王虽然老了，有时甚至还很暴躁，但他不是一个难以讨好的人。现在，当务之急是要和你谈谈你作为狂暴战士的问题。”
“我不是……”克莱莉尔刚想讲话，就闭上了嘴。她没必要否认这一点，尤其无须自欺欺人。古兰妮耐心地等待着克莱莉尔继续说下去。只见克莱莉尔作了个深呼吸，说：“对，没错，我的确是一名狂暴战士。”
“我自己也是，”古兰妮露出一丝惨淡的微笑，仿佛回忆起某些不愉快的往事，“我的母亲是珂睐族人，父亲是国王的第三个堂弟，因此我们和国王算是远亲。这种结合导致我们家族的人既和咒契有联系，体内又存有狂暴因子。但有别于我的亲戚，我作为一个珂睐族人的后裔，却几乎没有预见未来的能力，所以从未被叫去参与过‘九日值守’。后来我加入了巡防队，负责在冰川和陆地上巡逻。我第一次发现自己体内的狂暴因子是在和土匪搏斗的时候，第二次是在和诺恩熊交锋的时候。就这样，狂暴因子渐渐在我体内愈演愈烈，仿佛一团火点着了干草堆。发展到后来，最轻微的挑衅都能使我暴跳如雷。不过，幸运的是，珂睐族大图书馆里藏有一些关于狂暴战士的书，而我的兄弟姐妹也逼我禁足在家读这些书。因此，我很早就学会了如何控制自己的暴躁情绪，也知道如何在必要时唤起我的愤怒。”
“我今天就唤起了自己的愤怒，”克莱莉尔静静地说，“当时我就快要阻止不了那个生物伤害小贝了，可实在是不知道还有什么其他的办法。”
“你做了该做的事，”古兰妮说，“但既然你已经唤起过自己的愤怒，就必须学习如何驾驭它。我给你带了以前对我帮助最大的一本书，请你读完后再还给我。它终有一天会被送回冰川之下的珂睐族大图书馆。”
古兰妮从腰间悬挂的布袋里拿出一小本羊皮卷，递给克莱莉尔。克莱莉尔瞥了一眼封皮，只见上面深深地印着几个烫金大字——“内心的愤怒：狂暴战士之怒及相关问题研究”。
“这虽然是本旧书，但在它写作的年代，狂暴战士已经出现了很久。”古兰妮说，“书中介绍了各种各样的思维训练方法，这些方法虽然枯燥，却行之有效。咒契魔法咒语中也有一些咒语能帮助控制愤怒，但恐怕得有人指导你学习那些咒语才行。总之，你先尽快抽空读读这本书吧。”
“我会的。”克莱莉尔一口答应。经过最近的一系列事件，这是她的真心话。她已在三天之间连续爆发了两次，感觉愤怒离她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容易被唤起。更坏的情况是，愤怒随时可能反过来凌驾于她之上，就像一锅炖肉被端到厨房里更热的炉灶上。
然而，困扰克莱莉尔的不仅是她狂暴战士的身份，还有她与肆行魔法生物阿兹米尼尔的接触经历。当她成功侵入阿兹米尼尔的思想中后，眼见阿兹米尼尔开始向她的意志俯首称臣，一股成就感在她心底油然而生。克莱莉尔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即便是以前在林间追踪了一天之后用箭直射猎物要害时也不会这样。
想到这里，她不禁打了个寒战。
“你发烧了吗？”古兰妮一脸关切。
“没有。”克莱莉尔说，“只是……想起了今天发生的事。”
“很少有人遇到这样的生物，而能活下来的人就更少了。”古兰妮说，“你的表现很出色。”
“出色到能够让卡尔格林遵守他的诺言吗？”克莱莉尔问，“他还会助我离开拜里塞尔城吗？”
现在，她又多了一个离开这座城的原因：她不想再见到那个肆行魔法生物。个中原因并不是害怕它会对她做些什么，她更在乎自己可能对它做些什么。
“会的，”古兰妮犹豫了一下，继续道，“他会付给你钱，供你上路。卡尔格林觉得你还是离开为好，但前提是你得先见国王。”
“那个生物……”克莱莉尔说，“你觉得你们还会找到它，然后封印它吗？”
“一定会。”古兰妮说得斩钉截铁，却未细说原因。她边说边仔细观察克莱莉尔的表情，克莱莉尔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缠着绷带的手，而对古兰妮的举动毫无察觉。
“它不会……不会来找我吧？”
“几乎不可能。”古兰妮说，“今晚派来看护你家的十二名保镖中，有五名以前效忠于皇家护卫队。他们的额头上都有咒契符号，其中两人还相当擅长使用咒契魔法。此外，到达你家必然会经过至少一块咒契石，因此那个生物可不敢贸然前来。”
“我在想……”克莱莉尔缓缓地说，“我是否应该留下来，帮你们找到它。”
“那倒不必。”古兰妮说，“你不是极度渴望逃离这座城吗？卡尔格林老师当然也是这么想的。”
“我的确是这么想的。”克莱莉尔确认道，声音中却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怀疑。
“如果你还想离开这里，我们就会帮你。”古兰妮说，“但你得先去见国王。说到这里，我想向你介绍一下明天进宫的仪式。其实相当简单……”
克莱莉尔听古兰妮娓娓道来，努力记下需要注意的事项。但她的思绪不时飞到阿兹米尼尔身上，回想着她第一次感受到那个生物体内原始力量的时刻。
那是一种有待召唤、引导和使用的力量。
那是一种等待着她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