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挣脱瓶子
“或许我们应该大喊，”小贝十分焦虑，“把他们喊过来。”
“我在这附近看不见一个人。”克莱莉尔边说边仔细地从左看到右，留意着小屋外出现的任何动静。她密切注视着高处的岩石边缘，还瞥了一眼某条通道上突然出现的一个人影。“没有人……不对，在那里！”
她指着大约五十步开外的一间小屋，屋子的拐角处突然出现一个影子。同时，还有一道金属反射出的光——
“趴下！”克莱莉尔大喊。
她猛地抓住小贝，和他一起纵身扑向火坑。但她的动作稍微迟缓了一些，只听一声讨厌的闷响传来，一支不知从哪里射来的方镞箭瞬间扎进了小贝的肩膀，他吓得大惊失色。两人此时都已跳入火坑，原本放好的柴堆被撞得七零八落。
“这箭被下了咒！”小贝喘着粗气，坐在地上，抓住扎进自己肩膀的那支箭，箭身“咝咝”地冒着刺鼻的白烟。在肆行魔法的加持下，这只方镞箭不仅射穿了小贝的铠甲，在铠甲上扎出了一个洞，还冲破了保护铠甲的咒契魔法咒语。克莱莉尔用手指量了量伤口深度。
“箭头扎到了肩胛骨下三根手指那么深，”她说，“不是致命伤，但因为有肆行魔法的加持，所以有一定的毒性。”
“不……是吧，”小贝露出痛苦的表情，“我不觉得是肆行魔法的加持，应该只是能够穿透咒契魔法咒语的某种力量……你能帮我折断这只箭吗？”
“行，”克莱莉尔说，“我一会儿就弄。”她清楚，不能直接将箭拔出，否则会使小贝流更多的血。如果只是把箭折断，就能方便小贝移动身体。她知道他很快就会因失血过多而休克，但还是希望他能多撑一会儿。
虽然她嘴上说着“一会儿就弄”，却没等小贝反应过来便动了手。她竭尽全力地固定着小贝的胸，以防自己动作不稳将伤口豁开。毒箭被拔了出来，小贝尖叫一声，痛得昏了过去。
“罗班！卡尔格林！”克莱莉尔喊道，“古兰妮！”
她听见几声回应，却无法辨别声音从哪个方位传来，或回应的内容究竟是什么。那些声音听上去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仿佛同伴们都在岛的最远端，或是卡在山下的某条通道里。这些回声听上去异常微弱，而且难辨方位。
克莱莉尔用手肘支撑起身体，冒险探头向火坑外望去。其他小屋周围仍然不见任何生命迹象，而她也没在箭被射出的方位上看到任何东西。这周围一定潜伏着一位杀手，随时准备着向他们发动突袭。克莱莉尔不禁庆幸，自己在杀手动手前注意到了对方细微的动作。
“看见什么东西了吗？”小贝迷迷糊糊地呻吟道，“卡尔格林他们呢？”
“都没看见。”克莱莉尔说。
“我现在无法……集中注意力。”小贝小声说，“能麻烦你……在我的伤口上……施加疗愈咒语吗？”
“可我早就不记得咒语的内容了。”克莱莉尔急切地想知道此刻该做些什么。卡尔格林他们到哪儿去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现在的她只隐约记得自己学过咒契魔法。“抱歉，我是很久以前学的，现在真的记不得了。”
“那我一会儿自己试试吧。”小贝的脸色比平时还要苍白，嘴唇周围甚至还出现了一些青紫色。克莱莉尔知道，他急需救援。
“卡尔格林！罗班！古兰妮队长！”
她的呼喊再次有如石沉大海。但不一会儿，只见岛的远端突然出现一根火柱。它出现得如此突然，克莱莉尔甚至分不清它究竟是由闪电向下劈出，还是由地面向上喷发而成。火柱将一间小屋烧成了废墟，但所幸没对他们构成生命威胁。
虽然火柱出现之处并未传来任何声响，但克莱莉尔根据自己的经验推测，这应该不是森林大火，否则会有足够响的爆裂声和噼啪声传来。
“是卡尔格林施的火咒，”小贝用虚弱的声音说道，“但我们为什么听不见他们的声音呢？”
“因为我不让你们听见。”一个温柔的女声从两人背后传来，但这声音听上去又有些不像人声。伴随这声音突然出现的还有一阵热金属散发出的恶臭，既像又不像加西尔作坊中金属熔炉的气味。
克莱莉尔闻声从坑里站了起来，手里紧紧攥着那把弯刀，已经顾不得站起来后随时面临被毒箭射中的危险。然而，四周仍然空无一人。鲨鱼牙门帘一动也不动。在这座石丘之上，她只看见自己和小贝两个人。
“你在哪儿？”克莱莉尔大喊，“出来面对我们！”
小贝也试着站起身来，最终却只能微微抬起头，紧接着又滑倒在坑里。他再次昏了过去，他肩膀周围深红色的血渍已经开始扩散。
“我在这儿。”女声再次从疑似克莱莉尔身后的地方传来。克莱莉尔迅速转身，挥舞着手中的弯刀，却只划破了空气。那股金属恶臭变得愈发强烈和刺鼻，一股脑儿地往克莱莉尔的嘴里钻。她咳嗽起来，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仿佛这样能在一定程度上排解逐渐侵蚀她喉咙的毒。
“有意思。”女声说，“你就是……克莱莉尔。”
克莱莉尔再次迅速转身，动作快得令自己不免有些眩晕。女声依旧无迹可寻，仿佛在她的脑子里。
咒契！卡尔格林曾告诉过她，关键时刻要和咒契建立联结以获得保护，哪怕她记不得某个咒语的符号构成。卡尔格林说，她所需要做的就是静下心来，和咒契联结，让自己沉浸在咒契魔法符号中。
于是，她用另一只没拿刀的手，在空气中捕捉到一个咒契符号。这是她最开始学习的符号之一，能使她以此找到更大的符号流。她一边努力在脑海深处想象这个符号，一边在空气中画了出来。她想象着这个符号将飘向何处，它又将和哪些其他符号并行。就这样，越来越多的符号开始在她的脑海中闪闪发光。克莱莉尔召唤它们，发现自己正不知不觉地用空着的左手和右手握着的弯刀刀锋比画着这些符号。她其实并不知道该如何将这些符号组合成咒语，只是任凭这些符号环绕着她，使她沉浸在仿佛无休无止的咒契符号流中。这些符号流阻挡了那个阴险的女声，但那个令她厌恶的女声却再次传来——
“咒契就像监狱一样，”女声突然冲破了咒契符号形成的金色光辉，“它像迷宫一样将你困住，使你按照它的意志行事。克莱莉尔，你根本不需要什么咒契符号和咒语。你的内心深处本就蕴藏着一股力量。让我来教你，如何单凭你的意志来调动它吧。我是你的朋友——”
“你不是！”克莱莉尔尖叫道，“卡尔格林！罗班！”
她跌跌撞撞地来到火坑边缘，疯狂地挥舞着手中的弯刀，却什么也没砍着。在她头顶上方盘旋着的咒契符号仿佛被烟雾弄得晕头转向，而她也无力将这些符号连成任何可能使敌人现形的咒语。
“克莱莉尔小姐！”
一个人声传来，紧接着是踩在岩石上的密集的脚步声。只见罗班提着剑，沿着石阶火速向上跑来，银色的火舌在剑锋上起舞。就在此时，克莱莉尔脚下的岩石中突然有什么东西钻了出来。要是在夜间，她可能会误以为这是一个女人。但从如此近的距离来看，一双纤细的腿清晰可见。然而可怕的是，这双腿的下面并不是脚，而是棕黄色的锋利刀片。它的两个手肘大约相隔一个手掌的距离，刀片般的手掌上长着三根手指，每根手指都弯成钩状。头发并不是头发，而是大量发着白光的卷须。这些卷须从它的头上长出，如瀑布般倾泻到肩上和背后。还有它的脸，如果这可以算得上是一张脸的话，椭圆形的脸中间一片黑暗，没有明显的五官轮廓。
在它发光的头部之下，皮肤的色泽完全像凝固已久的血块。
它一爪挥向罗班。罗班成功闪避，咒契符号在他的剑上发出明亮的光，甚至还迸发出飞舞的火星。几番较量之后，罗班最终败下阵来。他不得不选择暂时撤退，像只苍蝇般冲下石阶，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
眼见罗班落败，克莱莉尔双手持刀，使劲朝那个生物的后背捅去。谁知它那怪异的血色皮肤竟然刀枪不入，反而将刺向它的刀熔化了。克莱莉尔的刀向下滴着熔化后的液体金属，就好像她刚刚向这头生物泼了一杯水银，而不是用一把锋利的刀向它扎去。
那个生物转过身来，好奇地歪着头。
“你这把剑连一点魔力也没有？不过，说真的，你确实不需要那种东西。还是让我来告诉你如何在你内心深处找到力量吧。我会引导你，但首先请让我干掉这个小阿布霍森族人。”
它大步流星地走向半躺在火炕里的小贝，刀锋般的双脚掠过岩石时，与岩石表面擦出火星。它抬起一只脚，向小贝的脸踩下去。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克莱莉尔尖叫一声，一个箭步冲上前，双手猛地抓住那双不真实的脚，不让它们踩下去。
就在她触到它的那一刻，克莱莉尔感到全身过电般一阵战栗。某种莫名的力量从生物身上注入到她体内，她的心狂跳不已。这股力量侵入她的思想，使她突然控制不住地想松开手，任凭这生物踩踏小贝的脸，甚至还想帮它一把——
“不可以！”克莱莉尔尖叫道，“不可以！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她使尽浑身解数才不至于松手。可那个生物用的劲却越来越大，脚离小贝前额上的咒契符号也越来越近，仿佛那里就是他头颅最脆弱的地方。
“你很强，”克莱莉尔的脑中有一个声音在说话，“但还没强到那个地步。”
这个生物使尽全身的力气向下踩，克莱莉尔竭尽全力，才使它的脚离小贝的前额保持约一根手指的距离。她全身的每块肌肉都在颤抖，头因为不停抗拒着生物的意志而火辣辣地疼，鼻血也开始一滴滴地向下淌。克莱莉尔清楚，这个生物的力量太强，它终将一脚踩在小贝的头上。等干掉他之后，它的下一个目标就会是她。但她的确没强到那个地步……
对，单凭她自己的力量，的确没强到那个地步。
她需要借助愤怒的力量。然而，从小到大，她从未主动激起体内的愤怒，还一直有意控制着它。现在，比起愤怒，她更加感到恐惧。要想在这个节骨眼上激起愤怒，看似是不可能的事。
“你还不够强，”克莱莉尔脑中的那个声音嘲笑道，“不过已经强到足以当好一个奴隶。”
克莱莉尔将那个生物即将踩下去的脚抓得更紧了，丝毫不顾忌它那锋利的边缘。这时，那只脚又用蛮力下降了一点点，脚尖刚好割破了小贝前额的皮肤。一颗血珠瞬间从小贝的前额渗出，仿佛他流下的一滴汗。虽然双手手掌已是伤痕累累，疼痛像刺刀一样扎在她的心上，但克莱莉尔总算成功制止了那只脚。只要再向下一点，小贝的前额就会被割得皮开肉绽。随着这个生物渐渐控制住她的双臂和双手，克莱莉尔不禁感到头痛欲裂，全身肌肉都在颤抖。
这股疼痛感帮她对抗着思想的入侵者。她感谢这股疼痛，却也尽可能地咬紧牙关，让流出的血充溢在嘴里。靠着口腔中的鲜血对舌头产生的血腥刺激，她终于感受到了体内的愤怒在蠢蠢欲动。她能够体会到内心深处的愤怒源，它仿佛一团火苗，只待燃油和空气来将其触发。克莱莉尔不禁感到庆幸，她召唤着内心的愤怒，用痛苦和恐惧煽动着这团愤怒之火。最后，她体内的愤怒有如突然掀起的狂澜，终于对她的召唤作出了回应。
她再次发出尖叫。但这一次，尖叫并非发自恐惧，而是出于强烈的愤怒。
就在这时，她感到入侵自己思想的力量突然开始消退。不一会儿，她侵入了这个生物诡异的思想世界中。它极力抵制她，却被她的强硬意志紧抓不放，最终被迫听命于她。克莱莉尔和这个生物的思想被困在一起，双方展开激烈斗争。他们所有的注意力和感官知觉都集中于这场意志之战上，全世界其他的事情仿佛都已变得不重要。很快，其中一方败下阵来——
突然，一支利箭猛地刺穿生物的胸膛，持箭者正是在远处操纵魔法的卡尔格林。在这个生物的思想深处，克莱莉尔恍然以为被刺穿的是自己的胸膛，这巨大的痛楚仿佛来自某个遥远的地方，并且和她之间隔了一道墙。她又加了把劲儿，同时加强了意志的力量。现在的她不仅想阻止它杀害小贝，还想让它臣服于她，遵从她的一切命令，甘于成为她的奴隶。而克莱莉尔也的确能感受到，这个生物越来越力不从心，正一步步屈服于她的意志。就在这时，生物竟然通过思想与她展开了对话。此刻的它再也没了之前目空一切的态度和力量，反而恳求她大发慈悲。
“帮帮我！他们会把我囚禁在瓶子里的！你知道被束缚是何等痛苦的滋味！帮帮我！妹妹！”
克莱莉尔隐约感受到卡尔格林正在向这个生物施加某种强力的咒契魔法咒语。她感觉咒契近在咫尺，仿佛悬在高处的力量之坝，而卡尔格林正要拉开闸门，让咒契的力量传到它和那支利箭上，以困住这个生物。
一旦将它封印，卡尔格林就能迫使它回归到某种更加不成形的形态，以便将它封印进玻璃瓶或金属器皿内。之后，卡尔格林还会不断加强咒语，用咒契的力量将这个肆行魔法生物永远封印。
“帮帮我，克莱莉尔！”生物朝她小声道，“我叫阿兹米尼尔。”此时，克莱莉尔和这个生物的思想还纠缠在一起。
克莱莉尔鬼使神差地松开了紧抓着生物那只脚的手。但她松开的不仅是手，还有自己的心理防线。此时距离卡尔格林完成封印咒语仅一步之遥。他就差召唤出主咒符，只有这枚咒符，才能将成千上万个如银河系星辰般闪耀着的咒契符号组合在一起。这些符号在卡尔格林的头顶上方闪耀，还在刺穿生物胸膛的那支利箭箭头周围翩翩起舞。凡是它们触及生物血红色皮肤的地方，就会迸发出大量银色的火花。
卡尔格林的行动终究还是晚了一步。趁克莱莉尔松手之际，阿兹米尼尔一跃而起，从卡尔格林手中一把夺走利箭。它先是沿着小屋的墙壁跌跌撞撞地走，而后又突然跳起，直接跳到三十步开外的另一座石丘上。在那里，它从胸膛中拔出剩下的箭，扔进海里，最后像一颗水滴，在阳光炙烤的土地上蒸发而去。
“摧毁它！”卡尔格林怒吼，“小古！小古！我用箭伤了它，但我还没来得及将它封印！它去那边的石丘了！”
“了解！”古兰妮朝这边喊道，“我去追！”
克莱莉尔看着自己沾满血的双手，盯着伤痕累累的手掌出神。她双膝跪地，可就连这个动作也令她倍感吃力。因此，她干脆全身放松下来，重重地倒在小贝身旁。她的眼皮像灌了铅一样沉重，重到她几乎抬不起来。她先是看见卡尔格林的靴子朝她移动，再是他的脸映入她的眼帘。最后，她看见卡尔格林在她身边蹲下。
“别管我，”她喃喃道，“快看看小贝，他伤得很重。我没事……只是手受了点儿伤……”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受伤的不只是她的手，她整个人都感到不对劲。在和阿兹米尼尔搏斗的过程中，以及在她松手的那一刻，她体内好像有什么东西发生了变化。就在刚才，她竟然让一头怪兽在自己眼皮底下逃走了。而她之所以这么做，并不仅仅是因为她发自内心地不愿看到任何生灵以那样的方式被束缚一生。
卡尔格林无视她的建议，利索地将她的手腕翻转过来，端详着她手上的伤口。直到确定这些深深的伤口并不致命后，他才转向小贝。
克莱莉尔半合着眼，躺在地上，双目无神地看着闪耀的咒契符号在卡尔格林的指尖旋转。在卡尔格林的召唤下，悬浮在空中的符号仿佛点点星光。卡尔格林将这些悬浮着的符号组合起来，并将这簇发光体送至小贝的伤口处。那些符号穿过小贝的戈斯瑞铠甲，在空气中留下一团金色的余晖。就这样，过了一分钟，没有任何事发生。但就在这时，那只断在小贝体内的箭移动起来，箭头渐渐可见，最后整支箭快速地从小贝体内钻出，小贝的胸腔迸出一股鲜血。
“你……你刚才上哪儿去了？”克莱莉尔小心地举起双手，哽咽道。卡尔格林闻声，转过身来。
“我们被一道咒语困住了，”卡尔格林边说边用魔法为克莱莉尔疗伤，“是那些猎人设下的咒语圈套。过了好几分钟，我才意识到我们已不知不觉被引到了岛的另一端。又过了好一会儿，我才破除了那个制造幻觉的咒语。我们要对付的肆行魔法生物可不是随随便便闹着玩的一只生物，它既不是玛格鲁，也不是黑蚀。虽然我暂时还不清楚它所属的物种，但我知道它是力量最强的生灵之一。此外，它好像还控制了一个活人，作为它的帮凶。”
疼痛像电流般穿透克莱莉尔的手腕，一直沿着她的手臂上行，最后落在她的前额。就在她前额咒契符号的正下方，一股剧痛令她终于哭出声来。
“把一切交给咒契吧，”卡尔格林说，“这样会轻松一些。你之前触碰到了那头生物，沾染上了它的成分，而正是这些成分在抗拒咒契对你的疗愈。”
由于头痛得非常厉害，克莱莉尔几乎无法动弹，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她试着在头脑中想象其中一个最常见的咒契魔法符号，打算以此与咒契建立联系，却发现自己怎么也集中不了注意力。她努力调用记忆术，希望回忆起那个符号，却又发现一切难得超乎她的想象。眼见她如此辛苦，卡尔格林握住了她的双手。克莱莉尔渐渐昏睡过去。
“她伤得重吗？”罗班一边捂着自己受伤的右臂一边问。他的脸色因为伤痛而有些惨白。
“肉体上的伤还好。”卡尔格林看着不省人事的克莱莉尔说。此刻，他正在将疗愈咒语的最后一个符号输进克莱莉尔的左手，累得连眉毛上也渗出汗珠。为了同时治疗她的双手，卡尔格林耗尽了自己的功力，可他的法力却发挥不出往日的水准，无法将克莱莉尔的双手完全治愈。克莱莉尔的掌心和靠近掌心的指节上还残留着部分未愈合的伤，因此不得不借助绷带来治疗，并且只能以自然的速度恢复。“但她和那个生物肉搏了一会儿，而且靠的是自己的血统和体内的愤怒的保护。要是换作其他人，全身可能早就皮开肉绽了。”
“她是个勇敢的姑娘。”罗班说，“我希望基尔普和他那个恶棍儿子离她远点儿。”
“我也希望，”卡尔格林说，“她打心底里想离开这座城，回到大森林里去。我在想，这其实是个很好的主意，而且很快就能实现。无论如何，我们再也不能让那个生物接近她了。”
“它会回来吗？”罗班向岛的远端眺望，完好无损的左手扶着剑柄。
卡尔格林摇了摇头。
“我觉得不会。它受了很重的箭伤，而且它之前对这里的环境和岛民设下的咒语已经支离破碎了。我认为它会去城里，或其他的地方。也就是说，我们今天还有机会捉到它。我之前差一点儿就封印住它了！要是再给我几秒……”
“这世上可没有后悔药。”古兰妮打断道。她敏捷地走上石阶，肩上扛着一只弩。这只弩上沾满了沙子，一看就是古兰妮从某条通道上挖出来的。“我在堤道附近跟丢了那个生物。它钻进岩石里去了。”
“你抓到射箭的杀手了？是谁？”卡尔格林问。
“人没抓到，只找到了这只弩。”古兰妮将弩放在身边的一块岩石上，“我们或许可以从中发现一些线索。那位射手弃弩投海，由埃丝利特岛游向城墙，然后沿着城墙根逃走了。依我看，射手应该是名年轻男子，而且水性很好，但我没看清是谁。我们的小伙伴们怎么样了？”
“小贝锁骨下方中了施有咒语的箭毒，但只需休整几周就行。”卡尔格林说，“克莱莉尔一直握着那个生物锋利的脚，因此手掌上的伤口很深。”
“真的吗？”古兰妮问。她边说边小心地走到玛罗的小屋门口，用自己的剑挑开那个鲨鱼牙门帘。“她竟然握着那个生物的脚？”
“没错。如果没有她，小贝肯定已经遇害了。”卡尔格林说，“她体内的愤怒为她挡住了那个生物的侵蚀。她是一名真正的狂暴战士，但是需要人帮助她控制愤怒。对了，我想在一周之内帮她逃离拜里塞尔城。”
“为什么这么急？”古兰妮问道。此时，她已走进小屋，用剑和穿着靴子的脚这挑挑、那碰碰，极力避免用戴了手套、覆着铠甲的双手触碰屋内的任何东西。“我们必须看紧她。她可是潜在继承人之一，或许对我们有用——”
“她可是徒手和那个生物肉搏啊！”卡尔格林说，“没有哪个正常人能够有她这样的力量。真正控制那个生物的是她强大的意念，而这正是成为一名肆行魔法师最需要的。如果她再次遇到那个生物并征服它，她就能体会到自己将如何轻易地操纵那个生物传给她的法力。因此，只要我们一天没抓到那个生物，它就对我们构成巨大的威胁。”
“但她是阿布霍森族族长的孙女。”罗班狐疑地说。
“阿布霍森族人只是擅长制服肆行魔法生物，”卡尔格林说，“却并不试图操纵它们，让它们为自己效劳。”
“那倒是真的，”古兰妮的声音从小屋里传来，“但她做了很强的心理斗争，最终选择舍弃自己，而放走了那个生物。要是换作肆行魔法师，肯定不会这么做吧？”
“很少有肆行魔法师一开始就是自私的，”卡尔格林说，“但所有肆行魔法师最终都会变成自私鬼，完全不顾及自身行为的后果。”
“这样啊。”古兰妮虽然嘴上这么说，实际上却并不像是在回应卡尔格林的话。她从小屋里出来，手中多了一只镶着黄铜的木桶。她将木桶放在罗班脚边，一些水从桶中溢出。罗班和卡尔格林都好奇地低头看着这只木桶。
“你拿它出来干吗？”卡尔格林问。
“桶里有两条色彩鲜艳的鱼。”古兰妮用剑戳了戳木桶边缘。桶中的两条鱼分别有着亮橙色和鲜红色的条纹，在古兰妮的挑逗下紧张地游来游去。“克莱莉尔可以将这些鱼献给国王。这样，至少我们这次不算完全白来。”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我在这附近看不见一个人。”克莱莉尔边说边仔细地从左看到右，留意着小屋外出现的任何动静。她密切注视着高处的岩石边缘，还瞥了一眼某条通道上突然出现的一个人影。“没有人……不对，在那里！”
她指着大约五十步开外的一间小屋，屋子的拐角处突然出现一个影子。同时，还有一道金属反射出的光——
“趴下！”克莱莉尔大喊。
她猛地抓住小贝，和他一起纵身扑向火坑。但她的动作稍微迟缓了一些，只听一声讨厌的闷响传来，一支不知从哪里射来的方镞箭瞬间扎进了小贝的肩膀，他吓得大惊失色。两人此时都已跳入火坑，原本放好的柴堆被撞得七零八落。
“这箭被下了咒！”小贝喘着粗气，坐在地上，抓住扎进自己肩膀的那支箭，箭身“咝咝”地冒着刺鼻的白烟。在肆行魔法的加持下，这只方镞箭不仅射穿了小贝的铠甲，在铠甲上扎出了一个洞，还冲破了保护铠甲的咒契魔法咒语。克莱莉尔用手指量了量伤口深度。
“箭头扎到了肩胛骨下三根手指那么深，”她说，“不是致命伤，但因为有肆行魔法的加持，所以有一定的毒性。”
“不……是吧，”小贝露出痛苦的表情，“我不觉得是肆行魔法的加持，应该只是能够穿透咒契魔法咒语的某种力量……你能帮我折断这只箭吗？”
“行，”克莱莉尔说，“我一会儿就弄。”她清楚，不能直接将箭拔出，否则会使小贝流更多的血。如果只是把箭折断，就能方便小贝移动身体。她知道他很快就会因失血过多而休克，但还是希望他能多撑一会儿。
虽然她嘴上说着“一会儿就弄”，却没等小贝反应过来便动了手。她竭尽全力地固定着小贝的胸，以防自己动作不稳将伤口豁开。毒箭被拔了出来，小贝尖叫一声，痛得昏了过去。
“罗班！卡尔格林！”克莱莉尔喊道，“古兰妮！”
她听见几声回应，却无法辨别声音从哪个方位传来，或回应的内容究竟是什么。那些声音听上去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仿佛同伴们都在岛的最远端，或是卡在山下的某条通道里。这些回声听上去异常微弱，而且难辨方位。
克莱莉尔用手肘支撑起身体，冒险探头向火坑外望去。其他小屋周围仍然不见任何生命迹象，而她也没在箭被射出的方位上看到任何东西。这周围一定潜伏着一位杀手，随时准备着向他们发动突袭。克莱莉尔不禁庆幸，自己在杀手动手前注意到了对方细微的动作。
“看见什么东西了吗？”小贝迷迷糊糊地呻吟道，“卡尔格林他们呢？”
“都没看见。”克莱莉尔说。
“我现在无法……集中注意力。”小贝小声说，“能麻烦你……在我的伤口上……施加疗愈咒语吗？”
“可我早就不记得咒语的内容了。”克莱莉尔急切地想知道此刻该做些什么。卡尔格林他们到哪儿去了？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现在的她只隐约记得自己学过咒契魔法。“抱歉，我是很久以前学的，现在真的记不得了。”
“那我一会儿自己试试吧。”小贝的脸色比平时还要苍白，嘴唇周围甚至还出现了一些青紫色。克莱莉尔知道，他急需救援。
“卡尔格林！罗班！古兰妮队长！”
她的呼喊再次有如石沉大海。但不一会儿，只见岛的远端突然出现一根火柱。它出现得如此突然，克莱莉尔甚至分不清它究竟是由闪电向下劈出，还是由地面向上喷发而成。火柱将一间小屋烧成了废墟，但所幸没对他们构成生命威胁。
虽然火柱出现之处并未传来任何声响，但克莱莉尔根据自己的经验推测，这应该不是森林大火，否则会有足够响的爆裂声和噼啪声传来。
“是卡尔格林施的火咒，”小贝用虚弱的声音说道，“但我们为什么听不见他们的声音呢？”
“因为我不让你们听见。”一个温柔的女声从两人背后传来，但这声音听上去又有些不像人声。伴随这声音突然出现的还有一阵热金属散发出的恶臭，既像又不像加西尔作坊中金属熔炉的气味。
克莱莉尔闻声从坑里站了起来，手里紧紧攥着那把弯刀，已经顾不得站起来后随时面临被毒箭射中的危险。然而，四周仍然空无一人。鲨鱼牙门帘一动也不动。在这座石丘之上，她只看见自己和小贝两个人。
“你在哪儿？”克莱莉尔大喊，“出来面对我们！”
小贝也试着站起身来，最终却只能微微抬起头，紧接着又滑倒在坑里。他再次昏了过去，他肩膀周围深红色的血渍已经开始扩散。
“我在这儿。”女声再次从疑似克莱莉尔身后的地方传来。克莱莉尔迅速转身，挥舞着手中的弯刀，却只划破了空气。那股金属恶臭变得愈发强烈和刺鼻，一股脑儿地往克莱莉尔的嘴里钻。她咳嗽起来，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仿佛这样能在一定程度上排解逐渐侵蚀她喉咙的毒。
“有意思。”女声说，“你就是……克莱莉尔。”
克莱莉尔再次迅速转身，动作快得令自己不免有些眩晕。女声依旧无迹可寻，仿佛在她的脑子里。
咒契！卡尔格林曾告诉过她，关键时刻要和咒契建立联结以获得保护，哪怕她记不得某个咒语的符号构成。卡尔格林说，她所需要做的就是静下心来，和咒契联结，让自己沉浸在咒契魔法符号中。
于是，她用另一只没拿刀的手，在空气中捕捉到一个咒契符号。这是她最开始学习的符号之一，能使她以此找到更大的符号流。她一边努力在脑海深处想象这个符号，一边在空气中画了出来。她想象着这个符号将飘向何处，它又将和哪些其他符号并行。就这样，越来越多的符号开始在她的脑海中闪闪发光。克莱莉尔召唤它们，发现自己正不知不觉地用空着的左手和右手握着的弯刀刀锋比画着这些符号。她其实并不知道该如何将这些符号组合成咒语，只是任凭这些符号环绕着她，使她沉浸在仿佛无休无止的咒契符号流中。这些符号流阻挡了那个阴险的女声，但那个令她厌恶的女声却再次传来——
“咒契就像监狱一样，”女声突然冲破了咒契符号形成的金色光辉，“它像迷宫一样将你困住，使你按照它的意志行事。克莱莉尔，你根本不需要什么咒契符号和咒语。你的内心深处本就蕴藏着一股力量。让我来教你，如何单凭你的意志来调动它吧。我是你的朋友——”
“你不是！”克莱莉尔尖叫道，“卡尔格林！罗班！”
她跌跌撞撞地来到火坑边缘，疯狂地挥舞着手中的弯刀，却什么也没砍着。在她头顶上方盘旋着的咒契符号仿佛被烟雾弄得晕头转向，而她也无力将这些符号连成任何可能使敌人现形的咒语。
“克莱莉尔小姐！”
一个人声传来，紧接着是踩在岩石上的密集的脚步声。只见罗班提着剑，沿着石阶火速向上跑来，银色的火舌在剑锋上起舞。就在此时，克莱莉尔脚下的岩石中突然有什么东西钻了出来。要是在夜间，她可能会误以为这是一个女人。但从如此近的距离来看，一双纤细的腿清晰可见。然而可怕的是，这双腿的下面并不是脚，而是棕黄色的锋利刀片。它的两个手肘大约相隔一个手掌的距离，刀片般的手掌上长着三根手指，每根手指都弯成钩状。头发并不是头发，而是大量发着白光的卷须。这些卷须从它的头上长出，如瀑布般倾泻到肩上和背后。还有它的脸，如果这可以算得上是一张脸的话，椭圆形的脸中间一片黑暗，没有明显的五官轮廓。
在它发光的头部之下，皮肤的色泽完全像凝固已久的血块。
它一爪挥向罗班。罗班成功闪避，咒契符号在他的剑上发出明亮的光，甚至还迸发出飞舞的火星。几番较量之后，罗班最终败下阵来。他不得不选择暂时撤退，像只苍蝇般冲下石阶，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
眼见罗班落败，克莱莉尔双手持刀，使劲朝那个生物的后背捅去。谁知它那怪异的血色皮肤竟然刀枪不入，反而将刺向它的刀熔化了。克莱莉尔的刀向下滴着熔化后的液体金属，就好像她刚刚向这头生物泼了一杯水银，而不是用一把锋利的刀向它扎去。
那个生物转过身来，好奇地歪着头。
“你这把剑连一点魔力也没有？不过，说真的，你确实不需要那种东西。还是让我来告诉你如何在你内心深处找到力量吧。我会引导你，但首先请让我干掉这个小阿布霍森族人。”
它大步流星地走向半躺在火炕里的小贝，刀锋般的双脚掠过岩石时，与岩石表面擦出火星。它抬起一只脚，向小贝的脸踩下去。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克莱莉尔尖叫一声，一个箭步冲上前，双手猛地抓住那双不真实的脚，不让它们踩下去。
就在她触到它的那一刻，克莱莉尔感到全身过电般一阵战栗。某种莫名的力量从生物身上注入到她体内，她的心狂跳不已。这股力量侵入她的思想，使她突然控制不住地想松开手，任凭这生物踩踏小贝的脸，甚至还想帮它一把——
“不可以！”克莱莉尔尖叫道，“不可以！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她使尽浑身解数才不至于松手。可那个生物用的劲却越来越大，脚离小贝前额上的咒契符号也越来越近，仿佛那里就是他头颅最脆弱的地方。
“你很强，”克莱莉尔的脑中有一个声音在说话，“但还没强到那个地步。”
这个生物使尽全身的力气向下踩，克莱莉尔竭尽全力，才使它的脚离小贝的前额保持约一根手指的距离。她全身的每块肌肉都在颤抖，头因为不停抗拒着生物的意志而火辣辣地疼，鼻血也开始一滴滴地向下淌。克莱莉尔清楚，这个生物的力量太强，它终将一脚踩在小贝的头上。等干掉他之后，它的下一个目标就会是她。但她的确没强到那个地步……
对，单凭她自己的力量，的确没强到那个地步。
她需要借助愤怒的力量。然而，从小到大，她从未主动激起体内的愤怒，还一直有意控制着它。现在，比起愤怒，她更加感到恐惧。要想在这个节骨眼上激起愤怒，看似是不可能的事。
“你还不够强，”克莱莉尔脑中的那个声音嘲笑道，“不过已经强到足以当好一个奴隶。”
克莱莉尔将那个生物即将踩下去的脚抓得更紧了，丝毫不顾忌它那锋利的边缘。这时，那只脚又用蛮力下降了一点点，脚尖刚好割破了小贝前额的皮肤。一颗血珠瞬间从小贝的前额渗出，仿佛他流下的一滴汗。虽然双手手掌已是伤痕累累，疼痛像刺刀一样扎在她的心上，但克莱莉尔总算成功制止了那只脚。只要再向下一点，小贝的前额就会被割得皮开肉绽。随着这个生物渐渐控制住她的双臂和双手，克莱莉尔不禁感到头痛欲裂，全身肌肉都在颤抖。
这股疼痛感帮她对抗着思想的入侵者。她感谢这股疼痛，却也尽可能地咬紧牙关，让流出的血充溢在嘴里。靠着口腔中的鲜血对舌头产生的血腥刺激，她终于感受到了体内的愤怒在蠢蠢欲动。她能够体会到内心深处的愤怒源，它仿佛一团火苗，只待燃油和空气来将其触发。克莱莉尔不禁感到庆幸，她召唤着内心的愤怒，用痛苦和恐惧煽动着这团愤怒之火。最后，她体内的愤怒有如突然掀起的狂澜，终于对她的召唤作出了回应。
她再次发出尖叫。但这一次，尖叫并非发自恐惧，而是出于强烈的愤怒。
就在这时，她感到入侵自己思想的力量突然开始消退。不一会儿，她侵入了这个生物诡异的思想世界中。它极力抵制她，却被她的强硬意志紧抓不放，最终被迫听命于她。克莱莉尔和这个生物的思想被困在一起，双方展开激烈斗争。他们所有的注意力和感官知觉都集中于这场意志之战上，全世界其他的事情仿佛都已变得不重要。很快，其中一方败下阵来——
突然，一支利箭猛地刺穿生物的胸膛，持箭者正是在远处操纵魔法的卡尔格林。在这个生物的思想深处，克莱莉尔恍然以为被刺穿的是自己的胸膛，这巨大的痛楚仿佛来自某个遥远的地方，并且和她之间隔了一道墙。她又加了把劲儿，同时加强了意志的力量。现在的她不仅想阻止它杀害小贝，还想让它臣服于她，遵从她的一切命令，甘于成为她的奴隶。而克莱莉尔也的确能感受到，这个生物越来越力不从心，正一步步屈服于她的意志。就在这时，生物竟然通过思想与她展开了对话。此刻的它再也没了之前目空一切的态度和力量，反而恳求她大发慈悲。
“帮帮我！他们会把我囚禁在瓶子里的！你知道被束缚是何等痛苦的滋味！帮帮我！妹妹！”
克莱莉尔隐约感受到卡尔格林正在向这个生物施加某种强力的咒契魔法咒语。她感觉咒契近在咫尺，仿佛悬在高处的力量之坝，而卡尔格林正要拉开闸门，让咒契的力量传到它和那支利箭上，以困住这个生物。
一旦将它封印，卡尔格林就能迫使它回归到某种更加不成形的形态，以便将它封印进玻璃瓶或金属器皿内。之后，卡尔格林还会不断加强咒语，用咒契的力量将这个肆行魔法生物永远封印。
“帮帮我，克莱莉尔！”生物朝她小声道，“我叫阿兹米尼尔。”此时，克莱莉尔和这个生物的思想还纠缠在一起。
克莱莉尔鬼使神差地松开了紧抓着生物那只脚的手。但她松开的不仅是手，还有自己的心理防线。此时距离卡尔格林完成封印咒语仅一步之遥。他就差召唤出主咒符，只有这枚咒符，才能将成千上万个如银河系星辰般闪耀着的咒契符号组合在一起。这些符号在卡尔格林的头顶上方闪耀，还在刺穿生物胸膛的那支利箭箭头周围翩翩起舞。凡是它们触及生物血红色皮肤的地方，就会迸发出大量银色的火花。
卡尔格林的行动终究还是晚了一步。趁克莱莉尔松手之际，阿兹米尼尔一跃而起，从卡尔格林手中一把夺走利箭。它先是沿着小屋的墙壁跌跌撞撞地走，而后又突然跳起，直接跳到三十步开外的另一座石丘上。在那里，它从胸膛中拔出剩下的箭，扔进海里，最后像一颗水滴，在阳光炙烤的土地上蒸发而去。
“摧毁它！”卡尔格林怒吼，“小古！小古！我用箭伤了它，但我还没来得及将它封印！它去那边的石丘了！”
“了解！”古兰妮朝这边喊道，“我去追！”
克莱莉尔看着自己沾满血的双手，盯着伤痕累累的手掌出神。她双膝跪地，可就连这个动作也令她倍感吃力。因此，她干脆全身放松下来，重重地倒在小贝身旁。她的眼皮像灌了铅一样沉重，重到她几乎抬不起来。她先是看见卡尔格林的靴子朝她移动，再是他的脸映入她的眼帘。最后，她看见卡尔格林在她身边蹲下。
“别管我，”她喃喃道，“快看看小贝，他伤得很重。我没事……只是手受了点儿伤……”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受伤的不只是她的手，她整个人都感到不对劲。在和阿兹米尼尔搏斗的过程中，以及在她松手的那一刻，她体内好像有什么东西发生了变化。就在刚才，她竟然让一头怪兽在自己眼皮底下逃走了。而她之所以这么做，并不仅仅是因为她发自内心地不愿看到任何生灵以那样的方式被束缚一生。
卡尔格林无视她的建议，利索地将她的手腕翻转过来，端详着她手上的伤口。直到确定这些深深的伤口并不致命后，他才转向小贝。
克莱莉尔半合着眼，躺在地上，双目无神地看着闪耀的咒契符号在卡尔格林的指尖旋转。在卡尔格林的召唤下，悬浮在空中的符号仿佛点点星光。卡尔格林将这些悬浮着的符号组合起来，并将这簇发光体送至小贝的伤口处。那些符号穿过小贝的戈斯瑞铠甲，在空气中留下一团金色的余晖。就这样，过了一分钟，没有任何事发生。但就在这时，那只断在小贝体内的箭移动起来，箭头渐渐可见，最后整支箭快速地从小贝体内钻出，小贝的胸腔迸出一股鲜血。
“你……你刚才上哪儿去了？”克莱莉尔小心地举起双手，哽咽道。卡尔格林闻声，转过身来。
“我们被一道咒语困住了，”卡尔格林边说边用魔法为克莱莉尔疗伤，“是那些猎人设下的咒语圈套。过了好几分钟，我才意识到我们已不知不觉被引到了岛的另一端。又过了好一会儿，我才破除了那个制造幻觉的咒语。我们要对付的肆行魔法生物可不是随随便便闹着玩的一只生物，它既不是玛格鲁，也不是黑蚀。虽然我暂时还不清楚它所属的物种，但我知道它是力量最强的生灵之一。此外，它好像还控制了一个活人，作为它的帮凶。”
疼痛像电流般穿透克莱莉尔的手腕，一直沿着她的手臂上行，最后落在她的前额。就在她前额咒契符号的正下方，一股剧痛令她终于哭出声来。
“把一切交给咒契吧，”卡尔格林说，“这样会轻松一些。你之前触碰到了那头生物，沾染上了它的成分，而正是这些成分在抗拒咒契对你的疗愈。”
由于头痛得非常厉害，克莱莉尔几乎无法动弹，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她试着在头脑中想象其中一个最常见的咒契魔法符号，打算以此与咒契建立联系，却发现自己怎么也集中不了注意力。她努力调用记忆术，希望回忆起那个符号，却又发现一切难得超乎她的想象。眼见她如此辛苦，卡尔格林握住了她的双手。克莱莉尔渐渐昏睡过去。
“她伤得重吗？”罗班一边捂着自己受伤的右臂一边问。他的脸色因为伤痛而有些惨白。
“肉体上的伤还好。”卡尔格林看着不省人事的克莱莉尔说。此刻，他正在将疗愈咒语的最后一个符号输进克莱莉尔的左手，累得连眉毛上也渗出汗珠。为了同时治疗她的双手，卡尔格林耗尽了自己的功力，可他的法力却发挥不出往日的水准，无法将克莱莉尔的双手完全治愈。克莱莉尔的掌心和靠近掌心的指节上还残留着部分未愈合的伤，因此不得不借助绷带来治疗，并且只能以自然的速度恢复。“但她和那个生物肉搏了一会儿，而且靠的是自己的血统和体内的愤怒的保护。要是换作其他人，全身可能早就皮开肉绽了。”
“她是个勇敢的姑娘。”罗班说，“我希望基尔普和他那个恶棍儿子离她远点儿。”
“我也希望，”卡尔格林说，“她打心底里想离开这座城，回到大森林里去。我在想，这其实是个很好的主意，而且很快就能实现。无论如何，我们再也不能让那个生物接近她了。”
“它会回来吗？”罗班向岛的远端眺望，完好无损的左手扶着剑柄。
卡尔格林摇了摇头。
“我觉得不会。它受了很重的箭伤，而且它之前对这里的环境和岛民设下的咒语已经支离破碎了。我认为它会去城里，或其他的地方。也就是说，我们今天还有机会捉到它。我之前差一点儿就封印住它了！要是再给我几秒……”
“这世上可没有后悔药。”古兰妮打断道。她敏捷地走上石阶，肩上扛着一只弩。这只弩上沾满了沙子，一看就是古兰妮从某条通道上挖出来的。“我在堤道附近跟丢了那个生物。它钻进岩石里去了。”
“你抓到射箭的杀手了？是谁？”卡尔格林问。
“人没抓到，只找到了这只弩。”古兰妮将弩放在身边的一块岩石上，“我们或许可以从中发现一些线索。那位射手弃弩投海，由埃丝利特岛游向城墙，然后沿着城墙根逃走了。依我看，射手应该是名年轻男子，而且水性很好，但我没看清是谁。我们的小伙伴们怎么样了？”
“小贝锁骨下方中了施有咒语的箭毒，但只需休整几周就行。”卡尔格林说，“克莱莉尔一直握着那个生物锋利的脚，因此手掌上的伤口很深。”
“真的吗？”古兰妮问。她边说边小心地走到玛罗的小屋门口，用自己的剑挑开那个鲨鱼牙门帘。“她竟然握着那个生物的脚？”
“没错。如果没有她，小贝肯定已经遇害了。”卡尔格林说，“她体内的愤怒为她挡住了那个生物的侵蚀。她是一名真正的狂暴战士，但是需要人帮助她控制愤怒。对了，我想在一周之内帮她逃离拜里塞尔城。”
“为什么这么急？”古兰妮问道。此时，她已走进小屋，用剑和穿着靴子的脚这挑挑、那碰碰，极力避免用戴了手套、覆着铠甲的双手触碰屋内的任何东西。“我们必须看紧她。她可是潜在继承人之一，或许对我们有用——”
“她可是徒手和那个生物肉搏啊！”卡尔格林说，“没有哪个正常人能够有她这样的力量。真正控制那个生物的是她强大的意念，而这正是成为一名肆行魔法师最需要的。如果她再次遇到那个生物并征服它，她就能体会到自己将如何轻易地操纵那个生物传给她的法力。因此，只要我们一天没抓到那个生物，它就对我们构成巨大的威胁。”
“但她是阿布霍森族族长的孙女。”罗班狐疑地说。
“阿布霍森族人只是擅长制服肆行魔法生物，”卡尔格林说，“却并不试图操纵它们，让它们为自己效劳。”
“那倒是真的，”古兰妮的声音从小屋里传来，“但她做了很强的心理斗争，最终选择舍弃自己，而放走了那个生物。要是换作肆行魔法师，肯定不会这么做吧？”
“很少有肆行魔法师一开始就是自私的，”卡尔格林说，“但所有肆行魔法师最终都会变成自私鬼，完全不顾及自身行为的后果。”
“这样啊。”古兰妮虽然嘴上这么说，实际上却并不像是在回应卡尔格林的话。她从小屋里出来，手中多了一只镶着黄铜的木桶。她将木桶放在罗班脚边，一些水从桶中溢出。罗班和卡尔格林都好奇地低头看着这只木桶。
“你拿它出来干吗？”卡尔格林问。
“桶里有两条色彩鲜艳的鱼。”古兰妮用剑戳了戳木桶边缘。桶中的两条鱼分别有着亮橙色和鲜红色的条纹，在古兰妮的挑逗下紧张地游来游去。“克莱莉尔可以将这些鱼献给国王。这样，至少我们这次不算完全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