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收服肆行魔法生物
“你要发誓永远效忠于我！否则我就毁了你！”
阿兹米尼尔突然瘫软下来。克莱莉尔感觉它的思想瞬间发生转变，仿佛最后一根反抗之弦绷断一样。
“我将效忠于你，小姐。”阿兹米尼尔边说边在克莱莉尔脚边跪下，向她磕头。
“除非我主动释放你，否则你只能永远效忠于我。”克莱莉尔声如洪钟。
“我发誓永远效忠于你，除非你主动释放我。”阿兹米尼尔顺从地说。
阿兹米尼尔话音刚落，克莱莉尔就感到自己前额上的咒契符号处一阵刺痛。痛感转瞬即逝，她也随之感到内心突然升腾起一股力量。这是阿兹米尼尔传给她的力量，能够为她所用，按照她的意志。
如果她脱下防护手套、长袍、面具和套鞋，让阿兹米尼尔进入她体内，这股力量甚至还会变得更强。届时，阿兹米尼尔将寄居在她体内，随时准备效忠于她。
这种诱惑实在太过强烈。克莱莉尔内心的愤怒渴望用阿兹米尼尔的力量使自身变得更加强大，强到足以成为一名所向披靡的战士，痛击所有迎面而来的敌人，看着他们抱头鼠窜的样子仰天大笑。
然而，有别于此前每次爆发时的情形，这次克莱莉尔在召唤出狂暴战士的同时，还保留了一些自我意识。她按照书中传授的方法化身狂暴战士，却又保留了身为人类的一部分本心。在坚守真我这最后一道防线的同时，她勇往直前，成功拆掉了怒火筑就的一堵堵墙，才不至于使她心中的一切被这怒火付之一炬。倘若任凭怒火恣意蔓延，她将觊觎阿兹米尼尔的全部力量，而不会满足于没有肌肤之亲而产生的那一部分力量。
“我不可以这么做。”克莱莉尔小声说。她放开阿兹米尼尔，后退几步。此时的阿兹米尼尔已然臣服于她，至少目前这样就可以了。她必须抵制住内心的贪婪。
“克莱莉尔！快看门那边！”莫格尖叫道。
克莱莉尔迅速转身。只见门缓缓打开，外面有一大帮荷枪实弹的影像战士正在赶来。克莱莉尔当即用手指着门上的天花板，动用阿兹米尼尔的力量，使洞穴里的岩石松动起来。巨石纷纷从上面掉落，挡住了影像战士们的来路。一阵尘土随之在克莱莉尔头顶和前方的门外飞扬，过了一会儿才被大瀑布的水汽清除干净。
克莱莉尔微笑地看着仍旧跪在她脚边的阿兹米尼尔。
“这力量真强。”她说，“现在再也没有人胆敢违背我的意愿了。”
她的身体摇摇晃晃，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内心的愤怒再次升腾而起，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种奇怪的喜悦感。就在刚才，她单凭意志就征服了一只肆行魔法生物。看着那些掉落的巨石和被挡住来路的敌人，克莱莉尔近乎狂喜。
“集中精神，”她心想，“我一定不能沉溺于这种事情之中。我必须只在必要时才动用这股力量，必须只做必要之事，不得滥杀无辜。”
她将升腾而起的愤怒缓缓压制下去，克制住心中那股渴望释放更多巫术力量的原始欲望。她放慢呼吸，想象着在河边的空地上有一个被柳树环绕的静谧角落，温柔的河流一点点带走她的愤怒。
她再次告诫自己：我必须只在必要时才动用这股力量，绝对不得滥杀无辜。
“阿兹米尼尔，我要你带我穿越大瀑布，到瑞特林河的河岸，再去拜里塞尔城，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越快越好。此外，万一我的衣服被磨破，或是我的皮肤因此暴露，你不能触碰我身体的任何部位。你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遵命，小姐。”阿兹米尼尔答道。它抬起头，奇怪而空虚的脸朝着克莱莉尔。从瀑布那边飘来的雾气拂过它那血红色的皮肤，迅速蒸腾起来。阿兹米尼尔补充道：“但仅凭我一己之力，恐怕无法带你穿越大瀑布。瀑布实在太大，流速实在太快。”
“你还得释放一只肆行魔法生物，将它的力量为你所用。”莫格站在克莱莉尔脚边，用翡翠般的眼睛盯着克莱莉尔，“你去解开其中一个链条，打开一只瓶子。”
“但我应该打开哪只瓶子呢？”克莱莉尔问，“谁知道里面有什么东西？有什么名录或登记手册之类的东西供我参考吗？”
“以前有，不过现在失传已久。”莫格说，“但你已经很强大了，克莱莉尔。随便打开一只瓶子，这座洞穴里没有哪只肆行魔法生物能与你的意志相抗衡。”
“莫格说得对，小姐。”阿兹米尼尔说。
“那我就随便解开一个链条？”克莱莉尔回头看了一眼石桌，又看了一眼那根尖端呈弯钩状的棍子，“就用那个工具吗？”
“是的。”莫格说，“我们最好动作快点。石头只能一时拦住影像们，而且它们肯定已经通知了阿布霍森族族长。”
“莫格说得很对。”阿兹米尼尔说。
克莱莉尔看着那个工具，又看了一眼身后的大瀑布，以及那块向瀑布伸出、缠着锁链的细长石头。那里一定非常滑，不用想也知道，被激流冲走是一件很有可能的事。但倘若阿兹米尼尔的话属实，那她确实得释放另一只瓶子里的肆行魔法生物才能顺利脱身。
此刻，她内心的愤怒还未完全消退，而且一触即发。她不费吹灰之力即可将愤怒重新召回。她知道自己有能力压制住另一只肆行魔法生物，而且如果必要的话，多少只都不在话下。她可以打开所有瓶子，同时让几百只肆行魔法生物效忠于她。到那时候，全世界将再无她的对手。
克莱莉尔抬起一只手，扇了自己一个耳光。光是这个动作就足以使这些失控的想法烟消云散。幸好她戴着防护手套，否则直接用手打在面具上肯定会擦伤。想到这里，她开怀大笑起来，这笑声也在一定程度上帮她驱散了那些疯狂的想法。现在，她感觉更安心，也更正常。
话说回来，逃生的方法仍旧只有一种：拿到另一只瓶子，收服另一名效忠于她的仆人。
“阿兹米尼尔，你到门前的石块那边去，尽量拖住那些赶来的影像。莫格，你和它一起去。”
“我可以帮你对付这些瓶子。”莫格说，“或许还能告诉你哪只瓶子里关着谁。”
克莱莉尔摇摇头。
“你应该离水远点儿。”她说。尽管他俩都心知肚明这并非真正的原因，但克莱莉尔仍旧打心眼儿里对莫格存有戒心。虽然它戴着施了咒契魔法的项圈，但可能正是因为这个项圈的缘故，她始终琢磨不透莫格到底效忠于谁，甚至不明白它本质上是个什么东西。哪怕只是小小的一只猫，也足以使她从那块表面光滑的石头上掉下万丈深渊。
“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莫格语气傲慢，昂首阔步地走开了。阿兹米尼尔向克莱莉尔鞠了一躬，紧随莫格而去。它刀锋般的双脚连跑带跳，与坑坑洼洼的地面擦出火花的同时，还发出尖锐刺耳的噪音。
克莱莉尔拿起工具，丈量着它的长度。这只木杆的表面上长着青苔，还打着几个补丁，但总体而言足够坚固。克莱莉尔将顶端生了锈的钩子在石桌表面了磨了磨，钩子重新变得锃亮。
她摘下自己腰间的佩剑，将它放在桌上。犹豫了一会儿之后，她还是脱下了长袍、防护手套和套鞋，后来甚至连简易的皮拖鞋也给脱了。脚下的这块石头极寒，但克莱莉尔知道，光脚比较方便行动。她继续戴着面具，希望以此保护眼睛不受水汽的干扰。
克莱莉尔双手同时抓着那个工具，走到石头即将伸向瀑布的那一小块地方，跪了下来。她拖着那个工具，爬出洞穴，进入到瀑布之中。倾泻而下的瀑布抽打着她的整个后背与头部。克莱莉尔保持趴着的姿势，好让自己有机会喘口气，但激流随时都能将她冲到深渊里去。
就算是匍匐的姿势也难以维持平衡，要是直接站着走进瀑布，肯定会被瞬间冲下深渊。她总算摸到了第一条锁链，至少有东西可以让她抓着。有那么一瞬间，她想干脆就拿这只瓶子算了，可转念一想，离她越近的瓶子，里面封印的或许是最近刚被关起来的肆行魔法生物。它的能力可能偏弱，不足以和阿兹米尼尔一起带她穿越大瀑布。这样的话，她恐怕还得再次铤而走险，用同样的方式寻找第三只肆行魔法生物。
不行，她决心再向外爬一点儿，找到封印已久、能力更强的肆行魔法生物，让它更好地效忠于她。
克莱莉尔爬过第一条锁链，不断抓着前方的锁链，继续向前攀爬，更加深入到瀑布的腹地。此时，从上方倾泻而下的激流打得她全身疼，仿佛有个野蛮人操着武器，以最强的力道鞭笞着她，就像很久以前她与几名学校同学在埃斯特维尔镇训练营里操练时那样。然而，她继续匍匐前进，直到指尖再也触不到别的锁链为止。现在，前方只是表面凹凸不平的岩石边缘，触感与石头侧边的平滑触感完全不同。克莱莉尔推测，前方的岩石原本肯定还要更向外伸出一些，却在瀑布的不断冲刷下断裂了。
“第三根也就是最后一根锁链应该可以了。”克莱莉尔心想。即便到了最后关头，她也始终本着谨慎的原则。最远端的链条上无论挂着什么瓶子，里面的东西都有可能对她构成巨大的挑战，就算此刻的她信心满满。她紧紧地趴在石头上，一手拿着工具向下够。经过几次尝试，她终于稳稳钩住链条上的一环，然后小心翼翼地将链条上挂着的绿玻璃瓶提了上来。瓶体上的咒契符号发出强光，即便在厚厚的水帘中也看得很清楚。
克莱莉尔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触碰了这只瓶子。那些咒契符号发出的光是如此强烈，以至于克莱莉尔人生第一次对咒契符号有了惧怕。她还从未理解过咒契魔法，也从未想过要理解它。但现在，即便身处飞流直下的瀑布之中，克莱莉尔小心翼翼地趴在一条细长的石头之上，仍止不住地感到对于咒契的无上敬畏。
“我需要这只瓶子，我需要动用里面那只生物的力量。”克莱莉尔心想，“如果只能用咒契魔法，我将救不出列敏姑姑，也救不出我自己。”
这时，她的前额一阵刺痛，好像面具一直紧紧压着那里似的。克莱莉尔万般不愿触碰那些咒契符号。为了拖延时间，她开始向后挪，一手将链条举过头顶，使挂在上面的瓶子与岩石表面保持着大约一码的安全距离。她并不觉得瓶子很容易破裂，却也不想冒这个风险。如果里面那只肆行魔法生物在她做好准备之前就挣脱出来，那就大事不妙了。
挪到一半时，克莱莉尔这才发现链条的长度足以使她将这只瓶子完全带进洞穴里，搭在洞穴边缘，然后打开它。无论瓶子被施加了怎样强大的咒语，她都无须在瀑布的冲刷下与咒语发生正面交锋。等回到洞穴里后，她大可像之前那样，先召唤出内心的愤怒，然后在愤怒的保护下打开瓶子。
但这么做的前提是她能召唤出愤怒。
克莱莉尔此时已感到疲惫，更别提身体被岩石擦得遍体鳞伤。但她清楚，自己别无选择。就像在野外猎鹿一样，即使一天下来两手空空，你也得硬着头皮继续下去。
爬回洞穴后，她盘腿坐在洞穴边缘休息了几分钟，脚下就是万丈深渊。水汽仍然冲击着她，但不像之前那样强烈。莫格坐在石桌上，注视着阿兹米尼尔，而阿兹米尼尔则看着那些从洞穴顶上掉落的巨石。等克莱莉尔起身走到桌边时，莫格一言不发，只是眯着眼，蜷着尾巴。
“我忘记问你了，”克莱莉尔拖着疲惫的身躯，重新穿上那些防护用具，系好连帽长袍，戴上防护手套，并穿上拖鞋，“你和我一起走吗？”
“没有现任或继任阿布霍森族族长的允许，我不能离开这里。”莫格若有所思地说，“但是，已有很长时间没有一位族长禁止我离开了，所以我在想，我或许可以离开这里。问题是，你……想让我和你一起走吗？”
“我不知道，”克莱莉尔说，“或许吧。应该可以，但我不知道是否应该信任你。”
“我们是利益共同体。”莫格非常小心地说。
“要是有小贝在就好了，这样我就能征询他的意见。”克莱莉尔说，“但我知道，他肯定会试图阻拦我。”
“那不就成了，”莫格说，“除非你真的迈出一步，否则我们谁也走不了，而现在想这些问题是没有意义的。”
“我想也是。”克莱莉尔低头看着那只绿玻璃瓶。缠着金丝的银制瓶塞已经因为氧化而发黑。“你知道这里面装着的是什么东西吗？”
“瓶身周围有起问询作用的咒语。”莫格说，“但你恐怕不能识别它们。没关系，我敢肯定……我有信心……用你的能量一定能凌驾于里面那只肆行魔法生物之上。”
克莱莉尔扭头看向阿兹米尼尔，它依旧望着掉落在前门的巨石，仿佛一只盯着老鼠洞的猫。克莱莉尔转而看着这只瓶子，这样一个小小的东西，里面竟然封印着一只力量如此强大的肆行魔法生物。
“犹豫不决会让你付出代价的，”莫格说，“而且这种代价很可能是你无法想象的。”
“我自有决定。”克莱莉尔开始召唤内心的愤怒。
莫格后退几步，让克莱莉尔一人站在瓶子前。她面色严峻，防护手套里的手紧握双拳。她再次身临其境般地回想了父母双亡的那一夜、阿伦佐邪恶的笑容、卡尔格林家门外护卫赶来的脚步声以及地下囚室里的一片漆黑。
然而，愤怒并未如期出现。克莱莉尔再次咬破了嘴唇，但即便渗进嘴里的血液也没能点燃她内心的怒火。看来，她之前将怒火扑灭得有些过了，现在连一团小火苗也不复存在。
洞穴之外，掉落的巨石开始松动。一个影像戴着头盔的头和持剑的胳膊从巨石中间的一个小洞中挤了进来。阿兹米尼尔猛地跳起，用刀锋般的脚直接朝影像的脖子野蛮地踢了一脚。火星和咒契符号顿时向各个方向喷射开来，影像缩了回去。然而，无论阿兹米尼尔跳起发动多少次袭击，总有影像前仆后继。它们扒住洞口边缘，努力将石块向外扒，好让洞口大到更容易进入。大批大批的影像守在洞口外，数量多得令克莱莉尔惊讶不已。她从未想过阿布霍森之家竟藏着如此多的影像。
于是，她索性脱掉防护手套，手忙脚乱地解开长袍的带子。影像们随时可能破门而入，这一点她再清楚不过。她拿出随身携带的小刀，沿着之前在埃丝利特岛上受伤的伤口，再度划开手掌。
剧痛如排山倒海般向她压来，从手心沿着胳膊一直传到头部。克莱莉尔全然享受着这股疼痛，任凭它召唤着内心的愤怒。
然而，这样还不够。于是，克莱莉尔将一只手举到戴着面具的脸前，揭开用来防护唇部的盖子，将流血的手掌按在那里，让血液一直流进口腔，再顺着舌头流下喉咙。
就在这时，愤怒之火升腾而起，快到令克莱莉尔来不及用书上的方法加以控制。她没来得及想象出那个与世隔绝的小岛，只能用仅存的一点理智强迫自己戴好防护手套，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瓶子上，而非她需要与之搏斗的影像上。
然而，瓶塞、金丝和封印咒语对于狂暴战士的呼唤仍然无动于衷。面对着那可以让她粉身碎骨、心跳骤停的咒语，克莱莉尔只感到一阵瘙痒，外加如同消化不良般的一小阵钝痛。她猛地拔出瓶塞，将它甩到地上，然后将瓶子上下颠倒，并咆哮道：“不管你是什么东西，出来！快给我出来！”
用不着她喊，就在封印咒语解除的一刹那，瓶子里的生物自然而然地挣脱出来。它不像阿兹米尼尔刚出瓶子时那样戾气十足，只是静静地站在距离克莱莉尔几步开外的地方，仿佛与洞穴里的岩石融为一体。
这只肆行魔法生物至少有九英尺高。躯体呈人形，却瘦得像个纺锤。肉体的颜色如同蓝墨水，白色的骨头从皮肤下方突出，形成一个个肿块。脖子与克莱莉尔的手腕差不多粗，长着一个拉长版的狼头，嘴唇一直延伸到耳朵下面，好容纳尽可能多的利齿。它的眼睛与阿兹米尼尔的脸一样，并没有实体，只是黑色的一团。
克莱莉尔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抓住它那细细的手腕，强迫它跪在地上。火星和咒契符号奔涌而出，但这只生物并不屈服。即便被克莱莉尔扭着手腕，它也临危不乱，开始侵入克莱莉尔的思想，向她施加着一种可怕的压力。这压力好像可以渗进面具的孔洞中，就像有看不见的手在按压她的眼睛，粗糙的手指在掰着她的嘴。
“我是巴扎拉南。”一个声音回荡在洞穴上空，并在克莱莉尔的脑中久久回响，使她的颧骨扎心地疼。这声音继续道：“在你的主人面前还不速速跪下！”
克莱莉尔感到双膝不由自主地开始弯曲，手指也逐渐变得僵直，越来越难以抓住这只生物那纤细却有力的手腕。她双手热辣辣地疼，从防护手套上掉落的咒契符号越来越少，火星也渐渐消退，这道保护层的效力好像正在减弱。
“跪下！”巴扎拉南的声音坚定而有力，就像一条蛇在克莱莉尔的思想中爬行，随时准备着击垮她、扼杀她的意志。就算愤怒渗透进她每一块肌肉中的每一处纹理，就算她集中精力，克莱莉尔仍旧感到力不从心。她拿这只生物毫无办法，也无法挣脱它对她思想上的压迫。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已然化身为狂暴战士，却还会发生这样的事。按理说，不可能有任何敌人能与她的意志相抗衡。但她头脑里残存的那点理智告诉她，事实就是如此，是她在这场赌局中输得一败涂地。莫格和阿兹米尼尔在一旁袖手旁观，是她自己的愚蠢让她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我不会放弃的！”她一边小声说，一边松开抓着那只生物的手，后退一步，喊道，“阿兹米尼尔！到我这边来！”
她刚喊完，仅存的那一点儿理智也完全臣服于愤怒。现在的她成了一名彻头彻尾的狂暴战士。她口吐白沫，用力地将戴着面具的前额贴在巴扎拉南的额头中央，再次抓住并反扭它的手腕。她感到阿兹米尼尔就在她身后，于是透过自己身上的防护屏障，最大化地吸取它的力量。
“跪下！”巴扎拉南再次喝令。然而，无论是它真实的声音，还是侵入克莱莉尔思想中那金属般冰冷的声音，都有了一丝颤抖。终于，它开始招架不住，手腕也开始震颤。克莱莉尔放声大笑，这笑声与她母亲在基尔普宅邸时的仰天大笑别无二致。只有完全臣服于愤怒的狂暴战士，才能发出这种骇人的笑声。
她感到头部的压力渐渐消退，眼前这只肆行魔法生物那百转千回的力量也开始减弱。此时，它那纤细的手腕再也不像之前那样坚如磐石。克莱莉尔加大了力道，巴扎拉南痛得尖叫起来。谁知，这尖叫声进一步加剧了她的愤怒。克莱莉尔一个劲儿地将巴扎拉南的手腕向下拉，这只生物高大的躯体随之弯曲，接着是它的双腿。它的腿折成三段，每个关节都发出树枝折断般的脆响。
“我认输！”巴扎拉南终于完全跪倒在地，但克莱莉尔并未立即回应。相反，她双手抓住巴扎拉南的一只胳膊，试图将这只胳膊整个撕下来。现在的她已然迷失了自我，沉浸在愤怒之中，什么臣服、什么逃跑，都被她抛之脑后。她只想将这只生物大卸八块，再将它肢解后的尸块扔进瀑布里去，使它永无翻身之日。
“克莱莉尔！快住手！”
有什么恼人的东西在唤着她的名字。克莱莉尔松开巴扎拉南的胳膊，猛地转身，看见一个白色的东西正用后腿站立。她大吼一声，冲向那个东西，双手一通乱抓。谁知那个东西灵活地跳到一旁，钻到了石桌底下。克莱莉尔冲上前去，差点儿捉住那个东西的尾巴，可还是赶不上那个东西的速度。那个东西往左边跑去，克莱莉尔绕着桌子从右边追去。但当她来到桌子的另一头时，却发现那个东西早已无迹可寻。
这时，那个东西的声音再次传来。
“克莱莉尔！克莱莉尔！停下！动动脑子！”
克莱莉尔猛地转身。那个东西到底在哪儿？她看不见那个恼人的东西，而巴扎拉南正欲从地上起身。什么？没有她的命令，它竟敢起身？克莱莉尔发狂似的向巴扎拉南冲去，双手颤抖，口中吐出的白沫第一次顺着青铜面具流了出来。
巴扎拉南重新跪倒在地，狼头低垂，嘴巴紧闭。它长长的胳膊在前方耷拉着，猛禽般的利爪摊在地面上。
“克莱莉尔！接受它的臣服！这就是你想要的！”莫格喊道。
克莱莉尔站在巴扎拉南的身侧，举起一只拳头，正欲狠揍它的头一顿。拳头就要落到巴扎拉南的脖颈处时，克莱莉尔突然感到体内的力量正在消退。她扭过头，看见阿兹米尼尔正在后退，并朝她鞠了一躬。
“小姐，你要做的是收服它，而不是杀了它。让它效忠于你吧，我们将合力对付你真正的敌人。”
真正的敌人。让它效忠于她。
这些念头冲进她那被愤怒冲昏了的头中。阿兹米尼尔撤回的力量使她内心的愤怒渐渐消退。克莱莉尔突然有些站不稳，一时分不清自己在做些什么。随着愤怒的进一步消退，她也恢复了一些理智。
克莱莉尔朝向跪在地上的巴扎拉南，用一根手指抵着它的头。这一次，终于轮到她来入侵这个怪异、冷酷的东西，对它的思想进行碾压。
“你要发誓永远效忠于我，否则我就毁了你！”
“我会效忠于你，小姐。”巴扎拉南说道。
克莱莉尔抬起手指，后退一步。她身体摇摇晃晃，终于因为体力不支而跪倒在地。阿兹米尼尔和巴扎拉南一动不动，克莱莉尔也看不见莫格在哪里。
但她能听见影像们在外面推动石头的声音。她放眼四周，看见有一大帮影像已然聚集在被毁坏的洞穴门口，其中一半正在协力移动一块挡住它们去路的巨石。
“带我安全地穿越瀑布，送我到瑞特林河的河岸。”克莱莉尔向两只肆行魔法生物命令道，“别碰到我的皮肤！动作要快！”
阿兹米尼尔和巴扎拉南同时向她鞠了一躬。它们奇怪的身体周围开始出现白色的火星，一团团小小的火焰分别在血红色和墨蓝色的肉体表面摇曳。接着，火焰越烧越旺，直到最后“呼”的一声，两只生物全身都成了白热的火球。奇怪的是，这些火球并没有一点儿灼人的感觉。它们同时向克莱莉尔靠近，并在此过程中开始变形，最后分别成了一个球体的左、右半球。克莱莉尔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来，两个半球开始将她包裹起来。她看了一眼留在地上的剑，现在去拿已经来不及了。
事到如今，她已无法回头。
就在这时，一只白猫突然从石桌底下那只原本装着防护服的箱子中蹦了出来，在最后一秒从快要闭合的两个半球的缝隙中钻了进去。克莱莉尔条件反射性地接住了它，但由于身心俱疲，因此对于这只突然出现的生物并没感到十分惊讶。
“你终究还是跟来了？”
“应该是吧。”莫格装作吃惊的样子，“别碰我的项圈！”
“为什么？”
“它会破坏这个球体，我们就逃不掉了。”
克莱莉尔点点头。话说回来，她也没力气管莫格的项圈，甚至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体内的愤怒此刻已消失殆尽，她感觉自己的双腿随时可能断掉。克莱莉尔闭上双眼，抱紧莫格，任凭白色的球体在她眼前彻底闭合。莫格竟然因此发出满足的呼噜声，克莱莉尔不禁有些诧异。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后，莫格立马停止了呼噜声。
克莱莉尔至少能够感受到阿兹米尼尔和巴扎拉南的浅层次的思想。它们已然成了她忠实的奴仆，愿意服从她的每一项指令，并带着她安全穿越大瀑布。
正如它们之前所做的一样，这些奴仆从今往后也会按照她的意愿行事。
球体向洞穴边缘滚去，里面的克莱莉尔却感觉不到半点儿颠簸。来到洞穴边缘后，球体停顿了一秒，接着滚进瀑布。一声巨响传来，火花四溅，照亮了整个瀑布和下面好几里格的低地，仿佛一个小太阳刚刚降落在河面上。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阿兹米尼尔突然瘫软下来。克莱莉尔感觉它的思想瞬间发生转变，仿佛最后一根反抗之弦绷断一样。
“我将效忠于你，小姐。”阿兹米尼尔边说边在克莱莉尔脚边跪下，向她磕头。
“除非我主动释放你，否则你只能永远效忠于我。”克莱莉尔声如洪钟。
“我发誓永远效忠于你，除非你主动释放我。”阿兹米尼尔顺从地说。
阿兹米尼尔话音刚落，克莱莉尔就感到自己前额上的咒契符号处一阵刺痛。痛感转瞬即逝，她也随之感到内心突然升腾起一股力量。这是阿兹米尼尔传给她的力量，能够为她所用，按照她的意志。
如果她脱下防护手套、长袍、面具和套鞋，让阿兹米尼尔进入她体内，这股力量甚至还会变得更强。届时，阿兹米尼尔将寄居在她体内，随时准备效忠于她。
这种诱惑实在太过强烈。克莱莉尔内心的愤怒渴望用阿兹米尼尔的力量使自身变得更加强大，强到足以成为一名所向披靡的战士，痛击所有迎面而来的敌人，看着他们抱头鼠窜的样子仰天大笑。
然而，有别于此前每次爆发时的情形，这次克莱莉尔在召唤出狂暴战士的同时，还保留了一些自我意识。她按照书中传授的方法化身狂暴战士，却又保留了身为人类的一部分本心。在坚守真我这最后一道防线的同时，她勇往直前，成功拆掉了怒火筑就的一堵堵墙，才不至于使她心中的一切被这怒火付之一炬。倘若任凭怒火恣意蔓延，她将觊觎阿兹米尼尔的全部力量，而不会满足于没有肌肤之亲而产生的那一部分力量。
“我不可以这么做。”克莱莉尔小声说。她放开阿兹米尼尔，后退几步。此时的阿兹米尼尔已然臣服于她，至少目前这样就可以了。她必须抵制住内心的贪婪。
“克莱莉尔！快看门那边！”莫格尖叫道。
克莱莉尔迅速转身。只见门缓缓打开，外面有一大帮荷枪实弹的影像战士正在赶来。克莱莉尔当即用手指着门上的天花板，动用阿兹米尼尔的力量，使洞穴里的岩石松动起来。巨石纷纷从上面掉落，挡住了影像战士们的来路。一阵尘土随之在克莱莉尔头顶和前方的门外飞扬，过了一会儿才被大瀑布的水汽清除干净。
克莱莉尔微笑地看着仍旧跪在她脚边的阿兹米尼尔。
“这力量真强。”她说，“现在再也没有人胆敢违背我的意愿了。”
她的身体摇摇晃晃，声音渐渐小了下去。内心的愤怒再次升腾而起，随之而来的还有一种奇怪的喜悦感。就在刚才，她单凭意志就征服了一只肆行魔法生物。看着那些掉落的巨石和被挡住来路的敌人，克莱莉尔近乎狂喜。
“集中精神，”她心想，“我一定不能沉溺于这种事情之中。我必须只在必要时才动用这股力量，必须只做必要之事，不得滥杀无辜。”
她将升腾而起的愤怒缓缓压制下去，克制住心中那股渴望释放更多巫术力量的原始欲望。她放慢呼吸，想象着在河边的空地上有一个被柳树环绕的静谧角落，温柔的河流一点点带走她的愤怒。
她再次告诫自己：我必须只在必要时才动用这股力量，绝对不得滥杀无辜。
“阿兹米尼尔，我要你带我穿越大瀑布，到瑞特林河的河岸，再去拜里塞尔城，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越快越好。此外，万一我的衣服被磨破，或是我的皮肤因此暴露，你不能触碰我身体的任何部位。你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遵命，小姐。”阿兹米尼尔答道。它抬起头，奇怪而空虚的脸朝着克莱莉尔。从瀑布那边飘来的雾气拂过它那血红色的皮肤，迅速蒸腾起来。阿兹米尼尔补充道：“但仅凭我一己之力，恐怕无法带你穿越大瀑布。瀑布实在太大，流速实在太快。”
“你还得释放一只肆行魔法生物，将它的力量为你所用。”莫格站在克莱莉尔脚边，用翡翠般的眼睛盯着克莱莉尔，“你去解开其中一个链条，打开一只瓶子。”
“但我应该打开哪只瓶子呢？”克莱莉尔问，“谁知道里面有什么东西？有什么名录或登记手册之类的东西供我参考吗？”
“以前有，不过现在失传已久。”莫格说，“但你已经很强大了，克莱莉尔。随便打开一只瓶子，这座洞穴里没有哪只肆行魔法生物能与你的意志相抗衡。”
“莫格说得对，小姐。”阿兹米尼尔说。
“那我就随便解开一个链条？”克莱莉尔回头看了一眼石桌，又看了一眼那根尖端呈弯钩状的棍子，“就用那个工具吗？”
“是的。”莫格说，“我们最好动作快点。石头只能一时拦住影像们，而且它们肯定已经通知了阿布霍森族族长。”
“莫格说得很对。”阿兹米尼尔说。
克莱莉尔看着那个工具，又看了一眼身后的大瀑布，以及那块向瀑布伸出、缠着锁链的细长石头。那里一定非常滑，不用想也知道，被激流冲走是一件很有可能的事。但倘若阿兹米尼尔的话属实，那她确实得释放另一只瓶子里的肆行魔法生物才能顺利脱身。
此刻，她内心的愤怒还未完全消退，而且一触即发。她不费吹灰之力即可将愤怒重新召回。她知道自己有能力压制住另一只肆行魔法生物，而且如果必要的话，多少只都不在话下。她可以打开所有瓶子，同时让几百只肆行魔法生物效忠于她。到那时候，全世界将再无她的对手。
克莱莉尔抬起一只手，扇了自己一个耳光。光是这个动作就足以使这些失控的想法烟消云散。幸好她戴着防护手套，否则直接用手打在面具上肯定会擦伤。想到这里，她开怀大笑起来，这笑声也在一定程度上帮她驱散了那些疯狂的想法。现在，她感觉更安心，也更正常。
话说回来，逃生的方法仍旧只有一种：拿到另一只瓶子，收服另一名效忠于她的仆人。
“阿兹米尼尔，你到门前的石块那边去，尽量拖住那些赶来的影像。莫格，你和它一起去。”
“我可以帮你对付这些瓶子。”莫格说，“或许还能告诉你哪只瓶子里关着谁。”
克莱莉尔摇摇头。
“你应该离水远点儿。”她说。尽管他俩都心知肚明这并非真正的原因，但克莱莉尔仍旧打心眼儿里对莫格存有戒心。虽然它戴着施了咒契魔法的项圈，但可能正是因为这个项圈的缘故，她始终琢磨不透莫格到底效忠于谁，甚至不明白它本质上是个什么东西。哪怕只是小小的一只猫，也足以使她从那块表面光滑的石头上掉下万丈深渊。
“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莫格语气傲慢，昂首阔步地走开了。阿兹米尼尔向克莱莉尔鞠了一躬，紧随莫格而去。它刀锋般的双脚连跑带跳，与坑坑洼洼的地面擦出火花的同时，还发出尖锐刺耳的噪音。
克莱莉尔拿起工具，丈量着它的长度。这只木杆的表面上长着青苔，还打着几个补丁，但总体而言足够坚固。克莱莉尔将顶端生了锈的钩子在石桌表面了磨了磨，钩子重新变得锃亮。
她摘下自己腰间的佩剑，将它放在桌上。犹豫了一会儿之后，她还是脱下了长袍、防护手套和套鞋，后来甚至连简易的皮拖鞋也给脱了。脚下的这块石头极寒，但克莱莉尔知道，光脚比较方便行动。她继续戴着面具，希望以此保护眼睛不受水汽的干扰。
克莱莉尔双手同时抓着那个工具，走到石头即将伸向瀑布的那一小块地方，跪了下来。她拖着那个工具，爬出洞穴，进入到瀑布之中。倾泻而下的瀑布抽打着她的整个后背与头部。克莱莉尔保持趴着的姿势，好让自己有机会喘口气，但激流随时都能将她冲到深渊里去。
就算是匍匐的姿势也难以维持平衡，要是直接站着走进瀑布，肯定会被瞬间冲下深渊。她总算摸到了第一条锁链，至少有东西可以让她抓着。有那么一瞬间，她想干脆就拿这只瓶子算了，可转念一想，离她越近的瓶子，里面封印的或许是最近刚被关起来的肆行魔法生物。它的能力可能偏弱，不足以和阿兹米尼尔一起带她穿越大瀑布。这样的话，她恐怕还得再次铤而走险，用同样的方式寻找第三只肆行魔法生物。
不行，她决心再向外爬一点儿，找到封印已久、能力更强的肆行魔法生物，让它更好地效忠于她。
克莱莉尔爬过第一条锁链，不断抓着前方的锁链，继续向前攀爬，更加深入到瀑布的腹地。此时，从上方倾泻而下的激流打得她全身疼，仿佛有个野蛮人操着武器，以最强的力道鞭笞着她，就像很久以前她与几名学校同学在埃斯特维尔镇训练营里操练时那样。然而，她继续匍匐前进，直到指尖再也触不到别的锁链为止。现在，前方只是表面凹凸不平的岩石边缘，触感与石头侧边的平滑触感完全不同。克莱莉尔推测，前方的岩石原本肯定还要更向外伸出一些，却在瀑布的不断冲刷下断裂了。
“第三根也就是最后一根锁链应该可以了。”克莱莉尔心想。即便到了最后关头，她也始终本着谨慎的原则。最远端的链条上无论挂着什么瓶子，里面的东西都有可能对她构成巨大的挑战，就算此刻的她信心满满。她紧紧地趴在石头上，一手拿着工具向下够。经过几次尝试，她终于稳稳钩住链条上的一环，然后小心翼翼地将链条上挂着的绿玻璃瓶提了上来。瓶体上的咒契符号发出强光，即便在厚厚的水帘中也看得很清楚。
克莱莉尔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触碰了这只瓶子。那些咒契符号发出的光是如此强烈，以至于克莱莉尔人生第一次对咒契符号有了惧怕。她还从未理解过咒契魔法，也从未想过要理解它。但现在，即便身处飞流直下的瀑布之中，克莱莉尔小心翼翼地趴在一条细长的石头之上，仍止不住地感到对于咒契的无上敬畏。
“我需要这只瓶子，我需要动用里面那只生物的力量。”克莱莉尔心想，“如果只能用咒契魔法，我将救不出列敏姑姑，也救不出我自己。”
这时，她的前额一阵刺痛，好像面具一直紧紧压着那里似的。克莱莉尔万般不愿触碰那些咒契符号。为了拖延时间，她开始向后挪，一手将链条举过头顶，使挂在上面的瓶子与岩石表面保持着大约一码的安全距离。她并不觉得瓶子很容易破裂，却也不想冒这个风险。如果里面那只肆行魔法生物在她做好准备之前就挣脱出来，那就大事不妙了。
挪到一半时，克莱莉尔这才发现链条的长度足以使她将这只瓶子完全带进洞穴里，搭在洞穴边缘，然后打开它。无论瓶子被施加了怎样强大的咒语，她都无须在瀑布的冲刷下与咒语发生正面交锋。等回到洞穴里后，她大可像之前那样，先召唤出内心的愤怒，然后在愤怒的保护下打开瓶子。
但这么做的前提是她能召唤出愤怒。
克莱莉尔此时已感到疲惫，更别提身体被岩石擦得遍体鳞伤。但她清楚，自己别无选择。就像在野外猎鹿一样，即使一天下来两手空空，你也得硬着头皮继续下去。
爬回洞穴后，她盘腿坐在洞穴边缘休息了几分钟，脚下就是万丈深渊。水汽仍然冲击着她，但不像之前那样强烈。莫格坐在石桌上，注视着阿兹米尼尔，而阿兹米尼尔则看着那些从洞穴顶上掉落的巨石。等克莱莉尔起身走到桌边时，莫格一言不发，只是眯着眼，蜷着尾巴。
“我忘记问你了，”克莱莉尔拖着疲惫的身躯，重新穿上那些防护用具，系好连帽长袍，戴上防护手套，并穿上拖鞋，“你和我一起走吗？”
“没有现任或继任阿布霍森族族长的允许，我不能离开这里。”莫格若有所思地说，“但是，已有很长时间没有一位族长禁止我离开了，所以我在想，我或许可以离开这里。问题是，你……想让我和你一起走吗？”
“我不知道，”克莱莉尔说，“或许吧。应该可以，但我不知道是否应该信任你。”
“我们是利益共同体。”莫格非常小心地说。
“要是有小贝在就好了，这样我就能征询他的意见。”克莱莉尔说，“但我知道，他肯定会试图阻拦我。”
“那不就成了，”莫格说，“除非你真的迈出一步，否则我们谁也走不了，而现在想这些问题是没有意义的。”
“我想也是。”克莱莉尔低头看着那只绿玻璃瓶。缠着金丝的银制瓶塞已经因为氧化而发黑。“你知道这里面装着的是什么东西吗？”
“瓶身周围有起问询作用的咒语。”莫格说，“但你恐怕不能识别它们。没关系，我敢肯定……我有信心……用你的能量一定能凌驾于里面那只肆行魔法生物之上。”
克莱莉尔扭头看向阿兹米尼尔，它依旧望着掉落在前门的巨石，仿佛一只盯着老鼠洞的猫。克莱莉尔转而看着这只瓶子，这样一个小小的东西，里面竟然封印着一只力量如此强大的肆行魔法生物。
“犹豫不决会让你付出代价的，”莫格说，“而且这种代价很可能是你无法想象的。”
“我自有决定。”克莱莉尔开始召唤内心的愤怒。
莫格后退几步，让克莱莉尔一人站在瓶子前。她面色严峻，防护手套里的手紧握双拳。她再次身临其境般地回想了父母双亡的那一夜、阿伦佐邪恶的笑容、卡尔格林家门外护卫赶来的脚步声以及地下囚室里的一片漆黑。
然而，愤怒并未如期出现。克莱莉尔再次咬破了嘴唇，但即便渗进嘴里的血液也没能点燃她内心的怒火。看来，她之前将怒火扑灭得有些过了，现在连一团小火苗也不复存在。
洞穴之外，掉落的巨石开始松动。一个影像戴着头盔的头和持剑的胳膊从巨石中间的一个小洞中挤了进来。阿兹米尼尔猛地跳起，用刀锋般的脚直接朝影像的脖子野蛮地踢了一脚。火星和咒契符号顿时向各个方向喷射开来，影像缩了回去。然而，无论阿兹米尼尔跳起发动多少次袭击，总有影像前仆后继。它们扒住洞口边缘，努力将石块向外扒，好让洞口大到更容易进入。大批大批的影像守在洞口外，数量多得令克莱莉尔惊讶不已。她从未想过阿布霍森之家竟藏着如此多的影像。
于是，她索性脱掉防护手套，手忙脚乱地解开长袍的带子。影像们随时可能破门而入，这一点她再清楚不过。她拿出随身携带的小刀，沿着之前在埃丝利特岛上受伤的伤口，再度划开手掌。
剧痛如排山倒海般向她压来，从手心沿着胳膊一直传到头部。克莱莉尔全然享受着这股疼痛，任凭它召唤着内心的愤怒。
然而，这样还不够。于是，克莱莉尔将一只手举到戴着面具的脸前，揭开用来防护唇部的盖子，将流血的手掌按在那里，让血液一直流进口腔，再顺着舌头流下喉咙。
就在这时，愤怒之火升腾而起，快到令克莱莉尔来不及用书上的方法加以控制。她没来得及想象出那个与世隔绝的小岛，只能用仅存的一点理智强迫自己戴好防护手套，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瓶子上，而非她需要与之搏斗的影像上。
然而，瓶塞、金丝和封印咒语对于狂暴战士的呼唤仍然无动于衷。面对着那可以让她粉身碎骨、心跳骤停的咒语，克莱莉尔只感到一阵瘙痒，外加如同消化不良般的一小阵钝痛。她猛地拔出瓶塞，将它甩到地上，然后将瓶子上下颠倒，并咆哮道：“不管你是什么东西，出来！快给我出来！”
用不着她喊，就在封印咒语解除的一刹那，瓶子里的生物自然而然地挣脱出来。它不像阿兹米尼尔刚出瓶子时那样戾气十足，只是静静地站在距离克莱莉尔几步开外的地方，仿佛与洞穴里的岩石融为一体。
这只肆行魔法生物至少有九英尺高。躯体呈人形，却瘦得像个纺锤。肉体的颜色如同蓝墨水，白色的骨头从皮肤下方突出，形成一个个肿块。脖子与克莱莉尔的手腕差不多粗，长着一个拉长版的狼头，嘴唇一直延伸到耳朵下面，好容纳尽可能多的利齿。它的眼睛与阿兹米尼尔的脸一样，并没有实体，只是黑色的一团。
克莱莉尔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抓住它那细细的手腕，强迫它跪在地上。火星和咒契符号奔涌而出，但这只生物并不屈服。即便被克莱莉尔扭着手腕，它也临危不乱，开始侵入克莱莉尔的思想，向她施加着一种可怕的压力。这压力好像可以渗进面具的孔洞中，就像有看不见的手在按压她的眼睛，粗糙的手指在掰着她的嘴。
“我是巴扎拉南。”一个声音回荡在洞穴上空，并在克莱莉尔的脑中久久回响，使她的颧骨扎心地疼。这声音继续道：“在你的主人面前还不速速跪下！”
克莱莉尔感到双膝不由自主地开始弯曲，手指也逐渐变得僵直，越来越难以抓住这只生物那纤细却有力的手腕。她双手热辣辣地疼，从防护手套上掉落的咒契符号越来越少，火星也渐渐消退，这道保护层的效力好像正在减弱。
“跪下！”巴扎拉南的声音坚定而有力，就像一条蛇在克莱莉尔的思想中爬行，随时准备着击垮她、扼杀她的意志。就算愤怒渗透进她每一块肌肉中的每一处纹理，就算她集中精力，克莱莉尔仍旧感到力不从心。她拿这只生物毫无办法，也无法挣脱它对她思想上的压迫。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已然化身为狂暴战士，却还会发生这样的事。按理说，不可能有任何敌人能与她的意志相抗衡。但她头脑里残存的那点理智告诉她，事实就是如此，是她在这场赌局中输得一败涂地。莫格和阿兹米尼尔在一旁袖手旁观，是她自己的愚蠢让她走上了这条不归路。
“我不会放弃的！”她一边小声说，一边松开抓着那只生物的手，后退一步，喊道，“阿兹米尼尔！到我这边来！”
她刚喊完，仅存的那一点儿理智也完全臣服于愤怒。现在的她成了一名彻头彻尾的狂暴战士。她口吐白沫，用力地将戴着面具的前额贴在巴扎拉南的额头中央，再次抓住并反扭它的手腕。她感到阿兹米尼尔就在她身后，于是透过自己身上的防护屏障，最大化地吸取它的力量。
“跪下！”巴扎拉南再次喝令。然而，无论是它真实的声音，还是侵入克莱莉尔思想中那金属般冰冷的声音，都有了一丝颤抖。终于，它开始招架不住，手腕也开始震颤。克莱莉尔放声大笑，这笑声与她母亲在基尔普宅邸时的仰天大笑别无二致。只有完全臣服于愤怒的狂暴战士，才能发出这种骇人的笑声。
她感到头部的压力渐渐消退，眼前这只肆行魔法生物那百转千回的力量也开始减弱。此时，它那纤细的手腕再也不像之前那样坚如磐石。克莱莉尔加大了力道，巴扎拉南痛得尖叫起来。谁知，这尖叫声进一步加剧了她的愤怒。克莱莉尔一个劲儿地将巴扎拉南的手腕向下拉，这只生物高大的躯体随之弯曲，接着是它的双腿。它的腿折成三段，每个关节都发出树枝折断般的脆响。
“我认输！”巴扎拉南终于完全跪倒在地，但克莱莉尔并未立即回应。相反，她双手抓住巴扎拉南的一只胳膊，试图将这只胳膊整个撕下来。现在的她已然迷失了自我，沉浸在愤怒之中，什么臣服、什么逃跑，都被她抛之脑后。她只想将这只生物大卸八块，再将它肢解后的尸块扔进瀑布里去，使它永无翻身之日。
“克莱莉尔！快住手！”
有什么恼人的东西在唤着她的名字。克莱莉尔松开巴扎拉南的胳膊，猛地转身，看见一个白色的东西正用后腿站立。她大吼一声，冲向那个东西，双手一通乱抓。谁知那个东西灵活地跳到一旁，钻到了石桌底下。克莱莉尔冲上前去，差点儿捉住那个东西的尾巴，可还是赶不上那个东西的速度。那个东西往左边跑去，克莱莉尔绕着桌子从右边追去。但当她来到桌子的另一头时，却发现那个东西早已无迹可寻。
这时，那个东西的声音再次传来。
“克莱莉尔！克莱莉尔！停下！动动脑子！”
克莱莉尔猛地转身。那个东西到底在哪儿？她看不见那个恼人的东西，而巴扎拉南正欲从地上起身。什么？没有她的命令，它竟敢起身？克莱莉尔发狂似的向巴扎拉南冲去，双手颤抖，口中吐出的白沫第一次顺着青铜面具流了出来。
巴扎拉南重新跪倒在地，狼头低垂，嘴巴紧闭。它长长的胳膊在前方耷拉着，猛禽般的利爪摊在地面上。
“克莱莉尔！接受它的臣服！这就是你想要的！”莫格喊道。
克莱莉尔站在巴扎拉南的身侧，举起一只拳头，正欲狠揍它的头一顿。拳头就要落到巴扎拉南的脖颈处时，克莱莉尔突然感到体内的力量正在消退。她扭过头，看见阿兹米尼尔正在后退，并朝她鞠了一躬。
“小姐，你要做的是收服它，而不是杀了它。让它效忠于你吧，我们将合力对付你真正的敌人。”
真正的敌人。让它效忠于她。
这些念头冲进她那被愤怒冲昏了的头中。阿兹米尼尔撤回的力量使她内心的愤怒渐渐消退。克莱莉尔突然有些站不稳，一时分不清自己在做些什么。随着愤怒的进一步消退，她也恢复了一些理智。
克莱莉尔朝向跪在地上的巴扎拉南，用一根手指抵着它的头。这一次，终于轮到她来入侵这个怪异、冷酷的东西，对它的思想进行碾压。
“你要发誓永远效忠于我，否则我就毁了你！”
“我会效忠于你，小姐。”巴扎拉南说道。
克莱莉尔抬起手指，后退一步。她身体摇摇晃晃，终于因为体力不支而跪倒在地。阿兹米尼尔和巴扎拉南一动不动，克莱莉尔也看不见莫格在哪里。
但她能听见影像们在外面推动石头的声音。她放眼四周，看见有一大帮影像已然聚集在被毁坏的洞穴门口，其中一半正在协力移动一块挡住它们去路的巨石。
“带我安全地穿越瀑布，送我到瑞特林河的河岸。”克莱莉尔向两只肆行魔法生物命令道，“别碰到我的皮肤！动作要快！”
阿兹米尼尔和巴扎拉南同时向她鞠了一躬。它们奇怪的身体周围开始出现白色的火星，一团团小小的火焰分别在血红色和墨蓝色的肉体表面摇曳。接着，火焰越烧越旺，直到最后“呼”的一声，两只生物全身都成了白热的火球。奇怪的是，这些火球并没有一点儿灼人的感觉。它们同时向克莱莉尔靠近，并在此过程中开始变形，最后分别成了一个球体的左、右半球。克莱莉尔跌跌撞撞地站起身来，两个半球开始将她包裹起来。她看了一眼留在地上的剑，现在去拿已经来不及了。
事到如今，她已无法回头。
就在这时，一只白猫突然从石桌底下那只原本装着防护服的箱子中蹦了出来，在最后一秒从快要闭合的两个半球的缝隙中钻了进去。克莱莉尔条件反射性地接住了它，但由于身心俱疲，因此对于这只突然出现的生物并没感到十分惊讶。
“你终究还是跟来了？”
“应该是吧。”莫格装作吃惊的样子，“别碰我的项圈！”
“为什么？”
“它会破坏这个球体，我们就逃不掉了。”
克莱莉尔点点头。话说回来，她也没力气管莫格的项圈，甚至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体内的愤怒此刻已消失殆尽，她感觉自己的双腿随时可能断掉。克莱莉尔闭上双眼，抱紧莫格，任凭白色的球体在她眼前彻底闭合。莫格竟然因此发出满足的呼噜声，克莱莉尔不禁有些诧异。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后，莫格立马停止了呼噜声。
克莱莉尔至少能够感受到阿兹米尼尔和巴扎拉南的浅层次的思想。它们已然成了她忠实的奴仆，愿意服从她的每一项指令，并带着她安全穿越大瀑布。
正如它们之前所做的一样，这些奴仆从今往后也会按照她的意愿行事。
球体向洞穴边缘滚去，里面的克莱莉尔却感觉不到半点儿颠簸。来到洞穴边缘后，球体停顿了一秒，接着滚进瀑布。一声巨响传来，火花四溅，照亮了整个瀑布和下面好几里格的低地，仿佛一个小太阳刚刚降落在河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