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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填满空虚

  333 AR秋

  “我应该是出门打猎,”汪妲吼道,“而不是每天晚上回答同样的问题、压秤杆,像你那些想要恢复体力的病人一样。”

  “不这样做就不能得到精准的结果,亲爱的,”黎莎说着在账本里标注。“再调加一个砝码,麻烦了。”

  黎莎透过魔印眼镜观察,只见她年轻的保镖浑身绽放魔光,如同其他女人推开一扇沉重的门般在秤上添加五百磅的压力。黎莎在汪妲皮肤上绘制黑柄魔印、记录结果至今已经将近一周了。

  亚伦逼她发誓绝不在自己皮肤上绘魔印,结果却给瑞娜·谭娜绘。如果这样做,如他宣称的那般危险,他会对自己的妻子这么做吗?

  她本来打算绘魔印前先去找他吵一架,但亚伦失踪了一个月,还不告诉她真正的计划。就连瑞娜都当着她的面撒谎。当他们两个人都没在月亏之夜归来时,她就决定自己动手了。

  你们都是解放者,亚伦曾对洼地人说,但他是真心的吗?当真?他说要全人类齐心合作,但却死死保守魔力的秘密。

  于是黎莎花了一周的时间测试汪妲,建立她新陈代谢、力量、速度、精准度和耐力的基线数据,以及她每天平均睡多久、吃多少食物等所有可以记录的数据。

  然后她开始绘印。一开始只绘一点,在掌心绘制压力魔印、指甲上绘制冲击魔印。天气变冷了,汪妲白天可以轻易用手套遮住那些魔印。

  晚上她们就独自狩猎、跟踪、隔离落单恶魔,慢慢测试魔印效果。一开始汪妲还是以惯用的右手拿匕首作战,偶尔以左手出掌或出拳,实验魔印的功用。

  没过多久,汪妲就自信满满地徒手格斗,每天晚上都越来越强壮、迅捷。今晚她将尝试最危险的做法,用手掌压碎木恶魔的头颅。

  汪妲慢慢松开秤柄,让大秤的篮子着地,然后小心翼翼走到叠在一起的钢铁砝码前。每个砝码都刚好五十磅,但是汪妲一手提起两个砝码,就像端茶碟一样轻松。

  “一次一个,亲爱的。”黎莎说。

  “我一次可以举起好几个,”汪妲听起来显然有些反感。“为什么要浪费时间一次只举一个?我现在就应该在外面杀恶魔。”

  黎莎又记了一笔。这是汪妲过去一小时内第十一次提起杀恶魔。她可以短时间内吸收一整个伐木工巡逻队猎杀一整晚所吸收的魔力,但不会因此满足——或是难受,就像黎莎猜测的那样——她只是迫切地想要吸收更多魔力。

  亚伦曾经确实如此警告。魔法的快感是会上瘾的——这点在伐木工身上已经获得证实。那些战士透过魔印武器吸收魔力。这些魔力把他们重塑为完美版本的自己,治疗伤口,甚至短时间提供非人的力量和速度。

  但是在皮肤上绘印的效果截然不同。汪妲的身体直接吸收魔印,不会造成损耗。这让她成为一群家猫中的狮子,不过上瘾的征兆强烈得可怕。

  “你今晚杀得已经够多了,汪妲。”她说。

  “还没到午夜!”汪妲说,“我可以去救人。那难道不比在本子上记录数据更重要吗?我觉得你根本不在乎……”

  “汪妲!”黎莎拍掌的力道强到把年轻女孩吓了一跳。

  汪妲目光低垂,后退一步。她双手颤抖。“女士,我非常非常——”她哽咽一声,说不下去。

  黎莎走向她,伸出双手做拥抱状。

  汪妲浑身紧绷,后退一步。“拜托,女士。我控制不了自己。你也听到我说了什么。我着魔了,可能会动手杀你。”

  “你绝不会伤害我的,汪妲·卡特。”黎莎说着捏捏汪妲手臂。黑夜呀,这个女孩抖得像只胆怯的兔子。“这就是我只找你来实验这种力量的原因。”

  汪妲还是浑身僵硬,神色怀疑地看着黎莎的手。“我生气了,非常生气,我都不知道为什么。”她目光惊恐地看着黎莎,尽管身材高壮、力量强大、英勇非凡,她毕竟只有十六岁。

  “我就算过一百年也不会打你,黎莎女士。”她说,“但是我可能会……不知道,咬你或什么的。现在的我连自己有多少力气都说不准,或许不经意间会扯下你的手臂。”

  “我会在那之前吸光你的魔力,汪妲。”黎莎说。

  汪妲神色惊讶。“你办得到?”

  “当然。”黎莎说。她认为自己办得到,在任何情况下。她早就准备好了毒针和盲目药粉。“但是我们必须靠你确保我永远不必这么做。魔法会试图影响你,但你必须控制它,像是在狂风的夜里射箭。你做得到吗?”

  这个比喻似乎让汪妲开朗了点。“可以,女士,就像我瞄准弓箭一样。”

  “我从未怀疑过。”黎莎说着回到账本前。“请在秤上再加一块砝码。”

  汪妲低头,在发现自己还是一手拿着两块五十磅砝码时神情有点讶异。她在秤上放了一块砝码,把其他的放回原位,然后走回秤柄。

  黎莎想要拿回她的笔,不过手指紧绷得僵硬。她用力紧握拳头,让指节嘎啦作响,然后松开,继续蘸墨。她脑侧的血管抽动,心知头痛又来了。

  喔,亚伦,她心想。你独自经历这些究竟是什么感觉?

  之前在她的小屋里互相学习魔印和恶魔知识的那些夜里,他曾对她提过一些。休息的时候,他们会像爱人一样分享希望和故事,但是从来没有做出牵手之类的举动。亚伦坐他自己的沙发,她坐另一张,中间总是谨慎地隔着一张桌子。

  但她每晚都会送他到门口拥别。有时候——只是有时候——他会把鼻子埋到她头发中轻轻呼吸。每当有这种情况,她就知道他会接受一下轻吻,享受片刻,然后后退,以免两人又有进一步的亲密行为。

  他离开后,她就会躺在床上,感受他的唇贴在自己唇上,幻想着他留在她身边的模样。但是他不能留下。亚伦和汪妲一样心怀恐惧、喜怒不定,生怕自己会伤害她,或是让她怀上遭受魔法玷污的孩子。她说可以喝庞姆茶,但并没有说服他。

  但一切就像在皮肤上绘印般,在瑞娜·谭娜出现后改变了。她几乎和他一样强壮,有能力承受亚伦生怕会在激情下对黎莎造成的伤害。全镇的人都听过那两人在小楼上房间里做爱时发出的激烈声响。

  造物主呀,亚伦,你到底去哪里了?她心想。她想要得到一些答案,只有他或瑞娜才能提供的答案。

  我不在乎有没有机会亲吻你,只求你快点回来。

  “看看这个。”汤姆士说。他没穿上衣,黎莎片刻过后才发现他手里拿着一枚硬币。他把硬币抛向床铺,她一把接下。

  那是一枚亮面的木卡拉,安吉尔斯通用的货币。但是硬币上没有藤蔓王的印记,而是盖了一个标准的防护魔印圈,线条十分清楚。

  “太棒了!”黎莎说,“口袋里每一枚硬币上都有魔印的话,晚上就不会有人没带魔印出门了。”

  汤姆士点头。“原始模具是你父亲做的。我已经有五十万枚硬币可以发放,压模机正不分日夜地开工。”

  黎莎翻过硬币,然后哈哈大笑。硬币反面印着汤姆士的画像,看起来颇有严父的架势。“看起来像是有洼地人看到你时忘记鞠躬的样子。”

  汤姆士把他的脸放到手上。“这是我母亲的主意。”

  “我以为她会要求放公爵的头像。”黎莎说。

  汤姆士摇头。“我们制造得太快了。商业工会担心如果把这个当做洼地正式货币的话,公爵的卡拉会迅速贬值。”

  “所以这些硬币在安吉尔斯不能用?”黎莎说。

  汤姆士耸肩。“暂时不能,但我打算让它们和克拉西亚金币平起平坐。”

  “说到那个,”黎莎说,“史密特今天又会找你抱怨玛莎娃抢他生意的事情。”

  汤姆士坐回床头,伸手搂住黎莎,把她揽近。“他坚持要亚瑟把这件事情列入议题。我不能说他没有道理。和克拉西亚人交易会有风险。”

  “不和他们交易也有风险。”黎莎说,“想和克拉西亚人展开文化交流、在艾弗伦恩惠安插联络人并不一定要与他们上床,只要透过买卖就可以了。”

  汤姆士以刺探性的眼神看着她,她很后悔自己的用字遣词,上床。干吗不像她妈一样直接甩他一巴掌?

  “再说,”她立刻补充,“史密特的动机并不单纯。他只是想要挤走竞争对手,根本不考虑政治和安全问题。”

  卧室门上传来敲门声。刚开始和伯爵展开这段关系时,仆役敲门都会吓到黎莎,特别是当她没穿衣服的时候。但是她已经开始习惯汤姆士的手下在他们附近来来去去了。他大部分私人仆役都在他家里服侍许久,绝不需要怀疑他们的忠诚。

  “让我来应付他们。”黎莎穿上袜子和连身裙,然后摇铃。汤姆士的男仆亚瑟阁下与一个老女仆一声不吭地走进来。塔丽莎打从汤姆士出生就担任他的保姆。汤姆士是世界上最有权势的男人之一,但他还是会在塔丽莎弹指要他坐直时立刻照办。

  “伯爵大人,女士。”亚瑟低头走过房间,完全不敢在塔丽莎过去帮忙系系带时偷看黎莎裸露的美背。

  “女士今天早上感觉如何?”女人问。她的声音很温柔,不管对于未婚女子出现在伯爵寝室里作何感想,至少在脸上没有一丝迹象。当然,根据汤姆士的名声,她很可能见过更糟糕的状况。

  “很好,塔丽莎,你呢?”黎莎问。

  “如果你让我帮你整理一下你的头发,我会觉得好过很多。”老女人说着拿梳子梳理黎莎的黑发。“打从伯爵大人学会数到十以上和自己擦屁股后,我的生活就变得枯燥乏味了。”

  “保姆,拜托。”汤姆士哀号道,把脸埋在双掌中。亚瑟假装没注意到,黎莎则哈哈大笑。

  “没错,保姆,拜托继续说。”她说,“想怎么梳都可以,要是你把伯爵大人厕所练习的所有细节通通交代清楚就好了。”

  她透过镜子打量老女人的脸。她的笑纹在开始迅速梳开、夹起黎莎的头发后变得清晰可见。塔丽莎最喜欢讲伯爵大人小时候的故事了。

  “我都叫他小小救火战士。”塔丽莎说,“因为他会像救火士兵一样尿在……”

  塔丽莎有很多故事可讲,不过保姆灵巧的手指在讲话时可没有闲着。黎莎的头发造型精美,脸上扑粉,嘴唇上膏。这个女人甚至说服她换上一套新衣,汤姆士送给她的众多礼物之一。

  她以前很讨厌为了出入宫廷而打扮得花枝招展,但是待在追逐时髦的汤姆士身边让她慢慢也感染了。她是个领导人物,子民以她为榜样,以最美丽的姿态出现在众人面前没有什么不妥的。

  黎莎走出汤姆士的寝宫时,汪妲已恭候在外面了,一言不发地跟在她身后。女孩看起来冷静多了——黎莎叫她趁自己来找伯爵的时候去太阳下走走,蒸发掉一些过剩的魔力。汪妲一点也不怀疑她和汤姆士在一起时的生活,不过就像亚瑟和塔丽莎,她从不多问,也从不多嘴。

  汤姆士还在里面,挑选服装、梳理胡子,不过黎莎知道这不光是为了要接见已经等他一段时间的顾问,同时也是让她有时间秘密离开,然后再以适当的方式进入宫廷。

  黎莎从一扇侧门离开,来到她在伯爵住所中的私人草药园。身为皇家药草师,关注伯爵大人的健康是她的差事,所以从她的花园前往大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对如此公开的秘密而言,这样遮遮掩掩反倒没必要,但她没想到会是汤姆士坚持要做做样子,就算只是为了避免他母亲借题发挥也好。阿瑞安似乎认同他们的关系,而且——根据黎莎对那个老妇人的了解——多半不介意与他上床发生关系,不过在宫廷中还是不要太随意。

  黎莎的手放到肚子上。不久后,肚子就会变大,让问题变得明显。所有人都会以为那是伯爵的孩子,各方都会出现要求他们结婚的声浪。到时候,她就必须在两样坏事之间作出选择。

  汤姆士是个绅士,不太精明,够强壮,重荣誉。他高傲自负,要求子民顺从,不过他愿意在夜晚舍命保护他的子民。黎莎发现自己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一辈子和他分享床铺和王座,一起领导洼地。但等到阿曼恩的血脉带着沙漠人的皮肤出生,一切就会变得糟糕。黎莎早已习惯成为伐木洼地的绯闻主角,但这次……他们会唾弃她。

  然而另一个选择,当孩子未出生前,公开其父亲会更危险。或许英内薇拉和阿瑞安都会想要除掉这个孩子,同时很乐意连黎莎一并解决。

  黎莎感到大脑丝丝抽痛。晨间干呕的现象已经消退了,但是头痛的情况却比从前更严重,只要一点点烦恼就会引发头痛。

  “黎莎女士!”妲西在宫廷大门附近的柱子旁等候。高壮的女人一边笨拙行礼,一边翻着手中的文件。伯爵刚刚抵达洼地时,黎莎本来想叫她和其他药草师免除这些不必须要的繁文缛节,但是汤姆士习惯皇宫里的生活,期待底下的人行礼,而这是个很难戒除的习惯。如今黎莎走到哪都会有人向她鞠躬行礼。

  “我刚刚去药草园里找过,”妲西说,“看来我错过你了。”

  黎莎深吸口气,笑容温暖而真诚。“早安,妲西。你有好好照料我的诊所吗?”

  “尽力而为,女士。”妲西说,“但是需要你决定一打事情。”

  她们开始边走边看文件,还没开始往议事厅走,一打事情就已经变成两打。黎莎研究病历、批准换班和资源分配、签署信函还有所有妲西可以推给她做的事情。

  “希望薇卡能尽快从安吉尔斯赶来。”妲西埋怨道,“她已经去好几个月了!我不太擅长处理这些事情。我接骨和处理学徒间的纷争还凑合,而不是规划轮班表、找人自愿捐血和照顾伤患。”

  “不会的。”黎莎说,“这里最擅长接骨的人就是你,这是真的,不过如果你觉得自己只有那点价值的话就太看轻自己了。要不是你,我去年根本撑不下来,妲西。你是唯一胆敢对我直言不讳的人。”

  妲西咳嗽一声,脸色涨红。黎莎假装没注意到,让她有时间恢复。这个反应让黎莎知道自己太少赞扬她了。妲西常常会惹恼她,但她说的都是肺腑之言,而妲西应该亲耳听到。

  抵达议事厅时,她再度转向妲西。“药草师会议的事情说定了?”

  妲西点头。“所有诊所都会让学徒负责。几乎每个药草师都打算与会。”

  黎莎微笑。“进去可别提此事。”

  妲西点头。“药草师的家务事。”

  她们开门时,其他议会成员都已经出席。亚瑟领主在前领路,所有男人则起身鞠躬,等待黎莎就座后才坐下。如此正式的礼节在伐木洼地难以被接受,但汤姆士绝不允许议会成员失礼,而亚瑟一再训示让最固执的人都接受这些礼节。

  据说在安吉尔斯,客人可以从主人安排的座位看出自己的地位。大会议桌四周有十二张座椅。罗杰、亚瑟领主、盖蒙队长、哈利·滚球者、史密特、妲西和厄尼都坐在没有扶手的椅子上,椅脚和椅背都是上好金木,其上刻有安吉尔斯皇室家族的藤蔓雕花。羽毛座垫都是在绿丝上加绣棕色和金色图案。

  海斯裁判官和加尔德男爵面对面坐在会议桌中央,两人都是坐在凸显他们地位的高背扶手椅上。牧师优雅地坐在他的绒布座垫上。法兰克辅祭坐在他旁边一张没有椅背的板凳上,坐姿标准。加尔德块头大,看起来像坐在小孩王座上的大人一样。他的脚伸入桌底,两只大手仿佛稍有不慎,随时都有可能把椅子挤破。

  黎莎位于桌尾的椅子称不上王座,不过远比正常皇家药草师的座位来得华丽。那张椅子比男爵和裁判官的椅子加在一起还宽,放有软软的坐垫、宽敞的扶手垫,如果她想要,还可以把脚也放上去,整个人坐上去。

  不过,如果黎莎觉得自己的座位很豪华的话,只要往会议桌主位、汤姆士那张如同加尔德耸立在其他男人之前般耸立在其他椅子前的黄金王座看一眼就行了。即使此刻王座里没有坐人,还是能提醒其他人它至高无上的权力。

  片刻过后,一个男孩走进来向亚瑟领主打个招呼,他立刻抢先立正站好。其他人跟着起身,所有人都在伯爵进来时鞠躬。黎莎笑嘻嘻地朝他屈膝行礼。

  “不好意思让各位久等了。”汤姆士说,虽然他一点也不会不好意思。他显然在房间里踱步,在侍从告知所有议会成员都已就座后还数到一千才出来。“亚瑟,第一件议题是什么?”

  亚瑟故意研究了一下写字板,他当然很清楚第一件议题是什么。他们挑衣服的时候就排练过了。

  “和之前一样,伯爵大人。选举、土地和应得的权利。”亚瑟已经学会掩饰自己对于最后那个字的厌恶,但他依然噘起嘴唇,仿佛那个字弄酸了他的舌头。“黎莎女士邀请雷克顿人前来避难,导致洼地郡的人口暴增。”

  应得的权利。黎莎也很讨厌这个字眼,不过理由与亚瑟不同。这是个冷酷的字眼,是让吃饱饭的人抱怨要喂没吃饱的人吃东西而生的字眼。

  黎莎微笑。“洼地之所以强大,阁下,不光是因为领袖或魔法。赋予我们力量的是人民,而我们必须摊开双臂欢迎所有愿意加入的人。伐木洼地和另外三位男爵领地已经脱离了这个议程,开始为洼地郡提供可观的税收。”

  “够了,”汤姆士说,“我来此的任务是要壮大洼地郡,饥饿的人民无法完成这个工作。”

  “人民也不该挨饿。”黎莎说,“妲西和我今年夏天准备的肥料与种植技巧已经让产量增加三倍。春天之前我们就会让所有男爵领地采取同样的方式务农。”她暗自感谢她的老师布鲁娜留下那些古世界科学书让这一切成为可能。

  她看向史密特。“兔子繁殖得如何?”

  史密特大笑。“和你猜的一样。蜜蜂和小鸡也是。我们可以准时送货。所有男爵领地都有蜂巢、兔穴和孵化场。就连只有几个帐篷的领地也一样。”

  汤姆士望向加尔德。“男爵,伐木工的新大魔印进展如何?”

  “本周应该会完成另一座。”加尔德说,“土地大部分都清空了,只要挖地基、修树篱就好了。”“修树篱”是伐木工的用语,指的是把树木修剪为魔印师指定的树形。他侧头望向洼地魔印师工会的会长厄尼。

  这两个男人间的区别是他们座椅间的区别十倍不止。黎莎的父亲看起来像是蹲在狼身边的老鼠。

  再一次,黎莎的心思跳回她抓到加尔德和自己母亲之间的事情的那天晚上。她用力摇头,清除掉那个画面。没有其他人注意到,不过汤姆士朝她扬起一边眉毛。她挤出一丝微笑,眨了眨眼。

  “大魔印应该可以在明天或后天启动。”厄尼说,“不过那个区域巡逻严密。如今新月已经过去,人民可以开始盖房子了。我们要等到房屋、墙壁和围栏强化大魔印后才能确保该区安全。”

  亚瑟交给汤姆士一张清单。“这些是建议的男爵领地名称,还有经由选举产生的新男爵或女爵名单,请您批准。他们全都愿意臣服于您,发誓向您与藤蔓王座效忠。”

  汤姆士嘟哝一声,瞟了那份清单一眼。他对难民选自己的领袖很反感,但是伯爵和来到洼地的林木士兵都是战士,不是官僚。最好还是尽量让他们自行管理,只要相安无事,尽力为洼地郡作贡献就好。

  “招募士兵的事情呢?”汤姆士问。

  “每个男爵领地都有人负责招募,让大家知道我们提供训练,只要加入伐木工军团就可以保护他们自己人。每天都有新鲜血液加入,每晚都有新人出战。”

  汤姆士望向史密特。“新人的武器装备如何?短缺情况有改善吗?”

  “造箭匠正努力填补需求,伯爵大人,不过我们的矛倒是很多。”史密特瞄向厄尼。“期待及时绘制魔印。”

  厄尼尽管怕老婆,但在议会还是能神色镇定地面对所有人的目光。“就是我让伯爵大人决定的那件事情比较花时间,是削根棍子,还是在上面刻魔印。魔印师已经尽快赶工,但人力就是无法满足需求。”

  汤姆士也不让步。“那就多训练几个。”

  “正在加紧训练。”厄尼说,“有好几百人在学,但是学魔印不是一夜之间可以完成的。你愿意拿初学魔印师绘画的魔印去赌命吗?”

  史密特咳嗽,打破紧张的局面,把注意力拉回自己身上。“这种事情需要时间,当然。另外,我们还会有更多马匹。”

  这话让汤姆士坐直了起来。六周前的新月,他失去了他的爱马和手下大部分骑兵。后来他买了一匹和加尔德的巨马‘坍方’很像的安吉尔斯马斯谭马,不时就把它挂在嘴边,弄到黎莎都笑话他对那匹母马的感情就像恋人一样。

  加尔德点头。“琼·史达林恩雇用了一群洼地人去他的马场。如今那座马场已经发展到像座小镇了,每天都有好几百人出门抓马、驯马。他说等到春天,你就可以补回林木军团损失的马匹,而且还有多余的,只是花费比较贵一点……”

  亚瑟两眼一翻。“当然。”

  “照价付账。”汤姆士说,“我迫切需要骑兵,亚瑟,咱们没时间讨价还价。”

  亚瑟的嘴抿成一条直线,在座位上微微鞠躬。“当然,伯爵大人。”

  “妲西可以向大家报告一下伤病恢复的状况?”黎莎说。除了骑兵损失惨重外,上次月亏之役中还有数千名洼地人受伤。黎莎用霍拉魔法治疗一些伤势严重或位居要职的人,但是大部分的人还是得在药草师治疗过后慢慢复原。很多人的断骨才刚恢复到一小半的程度,需要相当时间的治疗才能完全康复。

  妲西做了个很笨拙的动作,黎莎心想那大概是坐式屈膝礼。“我让本地药草师在整个郡内轮流照料病患。不少人自愿在镇中广场扶着伤者走路、拉伸肢体。”她朝罗杰和哈利扬起下巴。“吟游诗人一直在巡回演出,提振人民的士气。”

  罗杰点头。“不光是演出。我们还开堂授课。镇中广场不只是伤患的心理治疗所。小孩子只要到了能握弓拨弦的年纪,我们就开始教他们音乐。”

  “我们请安吉尔斯派遣乐器匠过来。”罗杰试探性地说着,从他的皮箱中拿出一张文件。“开支……”

  “请交给我,半掌大师。”亚瑟说着伸手去接。上一次信使来访时,安吉尔斯吟游诗人工会已经将罗杰晋升为大师,但这个头衔在黎莎耳中听来还是十分新鲜。亚瑟很快看了看账单,皱起眉头传阅下去。

  就连汤姆士也在看到价钱后长叹一声。“你把吟游诗人都召集起来,半掌大师,直到需要钱才来找我。如果你愿意重新考虑担任皇家信使,帮你申请经费就方便多了。”

  罗杰噘起嘴唇。数个月前,他在伯爵首度提出这个职务时拒绝了,不过黎莎知道在自己越来越有可能成为伯爵夫人的情况下,他拒绝的念头也越来越淡。不过罗杰十分固执,也不喜欢听命于任何人。汤姆士如此相逼只会让他更加厌恶。

  “没有不敬的意思,伯爵大人,我们请款不是为了混饭吃。”罗杰说,“那些乐器能救的人命不比你的马或矛少。”

  汤姆士深呼吸,黎莎侧脑的抽痛也一样。她怀疑罗杰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可能担任称职的皇家信使。他总是说错话。

  “你的吟游诗人有多少人在月亏之役中牺牲,半掌大师?”汤姆士冷冷问道。他们都很清楚答案,一个都没有。这种比较并不公平,但是汤姆士并不是喜欢公平比较的人。

  哈利清清喉咙。“我们现在都拿手头上现有的乐器凑合用着,伯爵大人。所有人都能发声,大部分都能哼出曲调。目前还不是每个男爵领地都有圣堂,不过都有唱诗班。每个第七日,你都可以从数英里之外听见罗杰大师和他的,啊,两个妻子演奏的《月亏之歌》。威力足以抵挡一群木恶魔。”

  “罗杰大师甚至还创作了摇篮曲的版本,”哈利继续说。“可以让父母在安抚哭闹的小孩时保护自己。”汤姆士看起来不太相信,不过对这个话题的兴趣很淡。

  “阿曼娃和希克娃也在开课讲授沙鲁沙克。”罗杰补充道。“简单的沙鲁沙金有加速肌肉治疗、伤口愈合的功效。”洼地人或许还是不太能接受克拉西亚人待在镇上,不过他们全都学沙鲁沙克。本来亚伦也传授伐木工,不过现在沙鲁沙克已经成为席卷洼地郡的风潮。

  “在圣堂里高唱克拉西亚歌谣,”海斯裁判官埋怨道,“在镇中广场教授克拉西亚杀人技。让异教祭司教造物主的唱诗班唱歌已经够糟了,这下还要进一步腐化我们的人民,教他们沙漠老鼠的杀人之道?”

  “对!”加尔德说,“要不是罗杰的音乐和克拉西亚战斗招式,很多伐木工早就死了。我和你一样痛恨沙漠老鼠,但是对能在夜里壮大我们的东西不屑一顾,就等于忘记真正的敌人是谁。”

  黎莎眨眼——来自男爵的智慧——奇迹真是一波接着一波。

  “不止那样,”海斯继续道,“沙玛娃卖的那些薄纱怎么说?女人穿得像妓女一样走来走去,有失端庄,撩拨男人心里的罪恶。”

  “不好意思,”黎莎插嘴,扬起上周购买的一条丝质手帕。阿邦的第一妻室沙玛娃和她一起来到洼地,在镇上开了一家座无虚席的克拉西亚餐厅。她在餐厅外弄了大帐篷,用非常低廉的价钱贩售南方商品,之后艾弗伦恩惠就开始持续运送他们迫切需要的物资过来。

  “如果女人穿件薄纱就能让男人心里滋生罪恶,”黎莎说,“或许问题在于你的布道内容,裁判官,而不是克拉西亚人。”

  “但他说得还是有理。”史密特插嘴,“沙玛娃削价竞争,抢我生意,但是她背地里又透过在工人面前晃金币,却支付他们克拉西亚金币等方式把钱都赚回去。她用我们不需要的商品或是可以直接在洼地制造的东西让我们的人依赖敌人的货源。”

  “看来一直充当镇上的专卖商店,让你变得贪婪,史密特·音恩。”黎莎说。洼地镇长在安吉尔斯的商业工会有很多人脉,去年所有人都在过苦日子的时候,他还能稳定累积财富。“我曾见过饥饿的镇民为了你的一片面包付出的代价。生意上有点竞争对你有好处的。”

  “够了。”汤姆士插嘴,“我们现在没有立场拒绝和克拉西亚人交易,不过从今天开始,需要对来自克拉西亚领地的货物征收进口税。”

  史密特和海斯脸上都浮现笑容,不过伯爵伸出一根手指止住他们。“但是你们两个都要开始习惯镇上的薄纱和竞争。别老用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情来浪费我的时间。”

  黎莎微笑着看着笑容从两人嘴角慢慢僵化。

  “我想新大圣堂不算微不足道的小事?”海斯不开心地说。

  “一点也不,裁判官。”汤姆士说,“事实上,亚瑟整理账目的时候都被大圣堂搞得焦头烂额。你才刚刚动工,但从各方面暂时花费看都超过你的年度预算还有所有能动用的资金。”

  “洼地人是全提沙境内最英勇的战士,伯爵大人,但他们都是伐木工。”海斯说,几乎完全掩饰住了那股嘲讽的语气。“《卡农经》——智慧——要求传道一定要有石造圣堂。在石匠比较多的安吉尔斯,成本只有三分之一。”

  史密斯咳嗽。他是裁判官的众多债主之一。

  “你有什么想补充的吗,镇长?”汤姆士问。

  “请伯爵大人见谅,我对裁判官完全没有不敬的意思,”史密特说,“但那种说法并不确实。新月时恶魔已经帮我们做好大部分采石工作了。在洼地石材很便宜,劳力也不高。要把大圣堂做成史上第一座采用天杀的大魔印形状的建筑可不是我们的主意。”

  “整个男爵领地不就是个大魔印吗?”加尔德问。

  “就连男爵也认为这是多此一举。”史密特说。

  加尔德满脸紧绷,一副有人说了他听不懂的话的模样。“什么?”

  法拉克辅祭不理会他,瞪着史密特。“你胆敢质疑裁判官?洼地大圣堂会是地心魔物攻占洼地郡时的最后避难所,就像上次新月时的情况一样。”

  “但是那要几十年才有可能兴建完成。”厄尼说,“还要建造出不规则的房间、浪费很多空间。采用基本的魔印墙壁既省钱又高效率。”

  “恶魔可以一路攻入洼地中央,”加尔德说,“墙壁或魔印都无法阻挡他们。最好把圣堂用来祈祷解放者回归。”

  “贝尔斯先生本人一直否认解放者一说。”海斯提醒道,“不止一次亲口否认。我们必须继续依赖造物主的救赎。”

  这话让加尔德气得直抡拳头。他最忌讳否定数万提沙人的信仰——亚伦·贝尔斯就是解放者,是造物主派来世上率领人类对抗地心魔物的英雄。

  裁判官乃是由安吉尔斯的造物主牧师派来洼地调查此事,并预先计划把亚伦当作骗子。但是裁判官也不是傻子,与亚伦公然对立等于是与整个洼地郡的人为敌。

  “没有不敬的意思,裁判官,”黎莎说,“亚伦·贝尔斯没有这么说过。他否认自己是解放者,没错,但是他激励我们精诚团结。”

  加尔德一拳重重捶在桌上,震得酒杯摔倒,文件飞舞。议事厅里所有人都望向他阴沉的双眼。“他是解放者。我不懂为什么到现在还有人污蔑他。”

  海斯裁判官摇头。“根本没证据……”

  “证据?”加尔德大吼。“他在我们最绝望的时候拯救我们。帮人类找回能够自救的力量。没有人可以否认这个。你们全都看到他化作空气飘在空中,徒手释放的雷电,而你们还要更多天杀的什么证据?上次月亏没有心灵恶魔出现算不算?”

  他看向伯爵。“他在决斗时说的话你也听到了。‘除掉你是我直捣地心魔域之前必须完成的最后一件事。’他是这样对贾迪尔说的。”

  “恶魔还是每天晚上出没,男爵。”汤姆士说,“家园燃烧、战士流血,无辜之人丧命。我不否认贝尔斯先生的成就,但我完全没有‘被解放’的感觉。”

  加尔德耸肩。“或许他负责处理最困难的部分,剩下的要靠我们自己。或许情势还会再度变得艰难,他只是为我们争取时间持续壮大。我不是牧师,不会假装知道造物主的全盘计划。但我知道他一部分计划,就像太阳会升起一样肯定。造物主派亚伦·贝尔斯将战斗魔印带回人间,并教我们如何战斗。”

  他回头看向裁判官。“结果如何,等决战开始后就知道了。或许我们有资格赢回黑夜,或许我们罪孽深重,还会面对更大的失败。”

  海斯无言以对。黎莎可以看见他内心在想辩词,努力想在亚伦的“神迹”和教会持续掌权之间取得平衡点。

  “所以,难道我们应该臣服在亚伦·贝尔斯脚下?”汤姆士大声说出所有人心里的想法。“所有牧师和牧者——我和我哥哥还有密尔恩公爵?我们全都该主动俯首,由他领导?”

  “什么?”加尔德问,“当然不是。你见过他了。贝尔斯先生不在乎什么王座和书面授权书。除了在夜里守护我们安全之外,我不认为解放者有什么私心。所以认同他的成就有什么坏处,特别是他在为了我们前往地心魔域作战时?”

  “那也只是他片面之词而已,男爵。”法兰克辅祭说。

  加尔德冷冷地瞪他。“你的意思,他是骗子?”

  辅祭退缩,清清喉咙。“当然不是,我,啊……”

  海斯伸手放在他的头上。“辅祭不要说话。”法兰克立刻松了口气般,他低下头去,不再争辩。

  “我不认为争辩这些能够代表什么。”黎莎插嘴道。加尔德也瞪她,不过她冷冷面对他的目光。“如果亚伦想要我们叫他解放者,他就不会随时都否认这一点。不管他是不是解放者,他都认为人们需要自己站起来作战,而不是等待被拯救。”

  裁判官点头,或许点得太激动了点。接着黎莎转向他。“至于你的宏大计划,裁判官,恐怕我必须同意我父亲、史密特镇长,还有男爵的说法。它们既不切实际又铺张浪费。”

  “那轮不到你来决定,药草师。”海斯大声反对道。

  “是轮不到,但要怎么付账就是由我决定了。”汤姆士的语气透露出他的耐心已经到了底限,大家应该专心听他讲话。

  所有目光转向伯爵。“如果你坚持你的大圣堂设计,裁判官,欢迎教会扛下费用。除非你更改为比较合理的设计,不然别再妄想申请皇家资金。”

  海斯冷冷地凝视汤姆士,不过还是微微鞠躬。“如你所愿,伯爵大人。”

  “至于亚伦·贝尔斯的事情,”伯爵说,“我向你保证,男爵大人,你可以在公爵宫廷里提出这个话题。你将会有机会亲自与比瑟牧者和公爵讨论此事。”

  加尔德脸上那种狂热的表情荡然无存。“我又不是镇长,伯爵大人。有很多人比我更适合讨论此事。约拿牧师……”

  “已经回答过很多关于此事的问题了,”汤姆士说,“但我哥哥还是不肯相信。你曾亲眼见证他的崛起。如果你真的相信亚伦·贝尔斯就是解放者,你就代表他发言;如果你没有勇气,那就拿出比你的言语更有利的证据。”

  加尔德咬紧牙关,不过还是点点头。“解放者告诉过我,人生并非总是公平。如果此事非我不可,那我愿意扛起这个责任。”

  会议继续进行一段时间,每个议员都轮流提出一两个计划向伯爵要钱。黎莎只是不停揉脑袋,听着每个议员提出的金额,计算着实际上的数目。即使她不同意汤姆士的决定,她还是很庆幸自己不是要作这些决定的人。她希望自己坐在桌子另一端,他的身边,以便在他耳边低声提出建议。

  她很惊讶地发现这个画面在她内心产生多大的共鸣。越是去想它,她就越想当伯爵夫人。

  会议结束,其他议员纷纷离席时,她慢慢地整理文件。她想要多和汤姆士相处一段时间再去诊所,但是裁判官走向伯爵,没有看她的举动。

  黎莎走过他们身边,慢慢离开会议厅。

  “我会让你母亲和哥哥得知此事。”裁判官警告道。

  “我会亲自告诉他们。”汤姆士回嘴。“还要让他们知道你是个天杀的蠢货。”

  “你大胆,小鬼。”裁判官低声吼道。

  汤姆士扬起一根手指。“你的拐杖已经管不到我了,牧师。再想拿拐杖来打我,我就一膝盖撞断它,然后安排下一辆前往安吉尔斯的马车送你回去。”

  黎莎紧握文件,满意地笑着离开了。

  史密特待在外面,与他妻子史黛夫妮和他们最小的儿子基特讲话。镇长看到她,鞠躬说:“如果我刚刚冒犯你,请原谅我,女士。”

  “会议厅本来就是用来讨论事情的,”黎莎说,“我希望你知道,你愿意在如此艰难的时期出任镇长,全洼地的人都欠你一份情。”

  史密特点头,在基特肩膀上甩了一掌。“我正叫这小子看看我们能不能压低面包的价钱,就像你要求的一样。如果可以,他会想出办法的。他很擅长算账,就和他老爸一样。”

  史黛夫妮在他看不到的位置对黎莎两眼一翻。他们两个都知道基特其实不是史密特的儿子,而是洼地前任牧师米歇尔的种。

  黎莎和布鲁娜都会利用这个秘密去威胁史黛夫妮,但如今自己的肚子里也怀了私生子,黎莎也知道这么做是不对的。

  “私下说句话。”她在两个男人走开后对史黛夫妮说。

  “是?”女人问。她们向来交情不深,但她们都曾为了受伤的洼地镇民而对抗地心魔物,彼此间也存在一定的敬意。

  “我该向你道歉。”黎莎说,“我以前拿基特的事情威胁你,但我要你知道,我从来不打算揭露真相,不管是对史密特,还是基特。”

  “布鲁娜也一样,不管那个老巫婆怎么说。”史黛夫妮点头道,“我或许不认同你所做的每一件事,女孩,但你没有违背过药草师的誓言,所以不必向我道歉。”

  她朝史密特和男孩侧头道:“就算你说了,史密特也不会相信。”她摇头。“小孩有个特点,就是人们会在他们身上看见想看到的特质。”

  看到阿曼娃的马车等在汤姆士堡垒的庭院里时,罗杰忍不住面露微笑。公主的马车上有强大的魔印,并以霍拉提供魔印,与洼地中任何建筑一样安全。

  这辆马车由四匹配以金色缰绳的白马拉车,马身本身的配色也很一致。白色和金色乃是克拉西亚工匠会采用的基本色调,但是以吟游诗人的马车标准看起来像是彩虹的呕吐物,在每个信使都有自己专属颜色的北地,洁白的马车看起来比汤姆士的皇家马车更为抢眼。

  车里简直就是吟游诗人的天堂,几乎所有表面都有五颜六色的丝绸或绒布。罗杰称之为七彩马车,他喜欢这样。

  驾驶是克里弗,贾迪尔派来护送黎莎车队返回洼地的克雷瓦克观察兵。这家伙是个手段高超的冷血杀手,就和其他沙鲁姆一样,本来就把罗杰视为随时可以踩扁的小虫。

  但是他们在新月的时候并肩作战,而那似乎改变了一切。他们不是朋友——观察兵沉默寡言到了极点——但现在罗杰遇上这个战士时,他会向他点头致敬,而这就是很大的改变了。

  “她们在里面?”他问。

  观察兵摇头。“在阿拉盖坟场教授沙鲁沙克。”他语气平淡,不过罗杰听得出来他有点紧张。自从阿曼娃的保镖安奇度战死,克里弗就自认起这个角色,从来不离开阿曼娃身边,除非她直接命令他回避。罗杰认为这家伙从来不需要睡觉或尿尿。

  或许他在那件宽松的裤子里挂了个羊皮尿袋。罗杰维持吟游诗人的面具,没有透露任何想法。“我们去找他们。”

  他感觉克里弗松了口气。罗杰还没开门,他已经挥鞭催马。他在马车突然前进时摔到枕头上。他吸了一口两个妻子的香水气味,随即轻叹一声。他已经开始想念她们了。

  如果是去其他地方的话,至少希克娃会穿七彩薄纱在马车里等他。但是某种克拉西亚人的荣誉让她们总是与伯爵堡垒保持一里的距离,除非有正式邀请——而这种情况很少发生,阿曼娃对此十分满意,毕竟她们是沙达玛卡的子嗣。

  马车在地心魔物坟场停下,他看到她们都在音贝棚里,领头做着动作缓慢但是难度极高的沙鲁沙克。广场上有将近千名女人、男人和小孩与她们一起练习。

  她们施展蝎尾式,就连罗杰这种职业杂耍员都很难做到的招式。罗杰看到很多人四肢颤抖地苦撑这个姿势——或是他们想象中最接近这招的姿势——但表情都很宁静,呼吸都很平稳。他们会尽量撑下去,每天都会比前一天更强。

  越来越多人撑不住了。首先是男人,接着是小孩。很快就连女人也放弃了。然后就只剩下少数几个人,包括罗杰最宠爱的学徒坎黛尔在内。等到所有人都放弃后,阿曼娃和希克娃还是毫无困难地保持蝎尾式,宛如大理石雕像。

  罗杰称她们为吉娃卡和吉娃森,他很喜欢这种称呼。艾利克教罗杰要像惧怕瘟疫般远离婚姻,但是他们的三人生活远远超越他的预期。

  当他想要独处时,希克娃似乎可以感觉出来,然后主动消失,接着又在他需要某样东西时好像魔法一样突然出现。那种感觉很神奇、很了不起。她温柔婉约、楚楚动人,抚慰他、服从他的命令、满足他的需求——当然包括他七彩裤下的欲望,她会施展浑身解数取悦他。他会和她躺在枕头上,倾吐内心的想法,心知她会将一切汇报给阿曼娃。

  希克娃是他们这个小家庭的心脏,而阿曼娃,当然,就是头脑。她总是那么严肃、那么自制,就算在做爱的时候也一样。而且罗杰发现她的想法通常都是对的。阿曼娃要求他交代一切,而罗杰只好照做。

  除非是和小提琴有关的事情,打从他们第一次用音乐猎杀恶魔的那天晚上起,他的妻子就明白这方面得听他的。阿曼娃是头脑,希克娃是心脏,但罗杰乃是艺术,而艺术需要自由。

  她们以背部着地的休息姿势做收尾,然后翻身而起。她们的学生继续躺在地上喘息呻吟,罗杰则走向音贝棚,拥吻走下舞台的两位妻子。她们显得很平静。

  坎黛尔是第一个爬起来的洼地人,起身后立刻朝他们走过来。阿曼娃和希克娃对待其他学徒都像仆人一样,不过却接纳了坎黛尔。她是最优秀的学徒,能让他们的三重奏变成四重奏,而且肢体柔软到将来有可能学会最困难的沙鲁沙克招式。她的呼吸节奏有点急促、有点吃力。

  “你今天表现不错,坎黛尔·安洼地。”阿曼娃以克拉西亚语表扬道,严肃地点了点头。对他的吉娃卡而言,这个罕见的动作所代表的意义远超过高声赞美。她们让坎黛尔与罗杰一起学克拉西亚语,这样对他帮助很大,因为他就有个水平一致的陪练。

  坎黛尔笑容满面,拉起宽松的七彩裤,行了个屈膝礼。“谢谢你,公主。”

  她起身时练习袍有点下垂,罗杰目光一沉之际,瞟到了她身上的那一大片伤疤。

  坎黛尔发现他在看自己时,自然地面露微笑,接着发现他是在看伤疤而非乳沟时当场笑不出来。女孩突然面红耳赤,拉起长袍遮蔽自己的胸口。罗杰立刻自觉地挪开目光。她脸上那种受伤的神情让他伤心欲绝。

  阿曼娃立刻察觉气氛尴尬。她微微侧头看向坎黛尔,希克娃立刻握住女孩的手臂。

  “你可以学更高一级的沙鲁金,”希克娃说,“如果你能练好蝎尾式的话。”

  “我以为我已经练好了。”坎黛尔说。

  “或许比其他青恩好,”希克娃说,“但是想要学习高一级的招式,你就必须达到更高的标准,来吧。”

  坎黛尔看了一眼罗杰,不过还是跟着希克娃到一段距离外去练习。阿曼娃看着她们走开,等他们走到听不见说话的距离外后转身面对罗杰。“丈夫,解释。你常常不满意别人看到你的阿拉盖伤疤时表现出来的反应,但是你对自己学徒也是这个样子。”

  罗杰吞咽口水。阿曼娃看问题总能把握住关键,有时候他真的很怕她。

  “是我的错让她受了伤。”他说,“我想让她在大家面前勉强演示一下以小提琴迷惑恶魔。在她还没准备好时就逼她独奏,然后又没有待在身边保护她。她犯了个错,而我没能力及时拯救她。”

  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加尔德救了她,扛着她闯过一大群恶魔。黎莎治疗时,她差点死了。我输血输到自己都快昏倒,但还是觉得不足以弥补我的过错。”

  阿曼娃神情一变。“你输了血给她?”

  这个语气如同一桶冰水般吓得罗杰一个激灵。克拉西亚人有上千条法令和习俗都和血有关,但是罗杰一直都只知道个大概。输血给坎黛尔或许会让她变成他的妹妹,又或许代表她和希克娃必须拿匕首来打一架。只有造物主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阿曼娃朝希克娃扬起一根手指。她和坎黛尔根本还没开始练习多久,不过希克娃立刻称赞坎黛尔持续进步中。片刻过后,她们又回到罗杰和阿曼娃身边。坎黛尔一脸困惑地看着师父,和罗杰一样,在克拉西亚师父开始出现奇怪的举动时,最好的反应就是配合。

  “你要与我们共进午餐。”阿曼娃的语气既像邀请又像命令,这是无法轻易拒绝的荣耀。

  坎黛尔再次屈膝行礼。“那是我的荣幸,公主。”

  他们全都爬进七彩马车,前往沙玛娃的餐厅。伯爵禁止克拉西亚人拥有房产,不过当沙玛娃看见这栋距离城镇中心不远的牧场建筑时,这道命令并没有让她放慢手脚。阿邦第一妻室的口袋很宽裕,而她只和屋主议价一轮就让对方签下在北地任何地方法庭都有效力的百年租约。工匠日以继夜地工作,增建外观和楼层,现在一改曾经那栋朴素小楼的影子了。

  首先完工的是克拉西亚贵族造访时的奢华客房。他的妻子无法接受史密特旅舍的房间,立刻就把行礼都搬过去。她们没问罗杰意见,不过罗杰也没什么好抱怨的。沙玛娃在罗杰的豪宅建造期间殷勤接待他们。

  豪宅——他摇头甩开这个想法——他从来没有自己的家,自从艾利克过世后,他就只住旅馆客房。很快他家就能收留一整个乐团的人,而且还住不满。

  一大群人在人满为患的沙玛娃餐馆外候位。很多洼地人都爱上了克拉西亚的辣味菜肴,只要有人一抬屁股离开板凳,立刻就会有人抢着坐下去。

  但阿曼娃是克拉西亚皇族,沙玛娃每次都会亲自接待她——还有罗杰。“老座位,公主殿下?”

  “英内薇拉。”阿曼娃说。这话的意思是“如果这是艾弗伦的旨意”,不过包括坎黛尔在内的所有人都知道这根本就是命令。“但首先,我要去澡堂冲一冲,洗去沙鲁沙克的汗水。”

  罗杰没看到也没闻到她俩流汗的痕迹,也没闻到气味,不过他只是耸耸肩。这两个女人洗澡的次数超过安吉尔斯所有贵族。他可以趁她们洗澡的时候浏览一下公文。

  他护送两个女人前往大澡堂,沙玛娃的手下已经抬来热腾腾的水桶帮水加热。“我就在——”

  “——和我们一起洗。”阿曼娃说,语气愉快轻松,仿佛难以想象他会拒绝一样。

  罗杰和坎黛尔脸色尴尬地交换一个眼神。“我今天早上才洗过……”

  “干净的身体是艾弗伦的神庙。”阿曼娃说,她手掌如钢钳般握住他的手臂,领着他进入蒸汽弥漫的木板房间。希克娃也抓着坎黛尔进去。他们两个都在对方开始脱他们衣服时出力反抗。

  阿曼娃啧啧说道:“我搞不懂你们绿地人。你们会穿能让枕边妻子脸红心跳的裸露服饰上街,但是在澡堂里相见却会害羞?”

  “我们认为男人在婚前不该看见女人裸体。”坎黛尔说。

  阿曼娃不屑地挥挥手。“你又没有婚约,坎黛尔·安洼地。如果男人不能先验货,你要怎么找丈夫?”

  希克娃开始解开坎黛尔的内衣。“达玛丁会确保你的荣耀无损,妹妹。”

  坎黛尔尽量放松,任由对方帮她宽衣解带,但是罗杰在阿曼娃脱他衣服时感到一阵恐慌。她压低音量,语带斥责。“你能和你学徒分享亲密的音乐,但却不愿意和她分享热水?”

  “她想怎么洗就怎么洗,”罗杰低声回应,“我不需要看到她光溜溜的身子。”

  “你怕的不是她的屁股。”阿曼娃说,“而我不允许这种事情。你必须面对她的伤疤,想办法原谅自己,杰桑之子,不然看在艾弗伦的分上,我会——”

  “好啦,好啦,”罗杰说。他甚至不想听完这个威胁会如何收尾。“我懂了。”他让她脱光自己的衣服,然后下水洗澡。

  罗杰的妻子总会在洗澡时服侍他,通常都服侍得让他完全勃起——我可不想让她以为我想……永远不要和你的学徒乱来,艾利克老师这么说过。绝对不会有好事的。

  幸运的是,罗杰太紧张了,一直没有勃起。但接着坎黛尔转头打量他,他突然又更加紧张了。

  “女人可以原谅一切,但是不能原谅萎靡不振。”艾利克教过他。罗杰转身捂住自己的胯下,然后迅速缩进水里。他的妻子跟着下水,坎黛尔最后入池。

  罗杰大部分的时候都尽量不看学徒,可以到根本从未真正看清她。她很年轻,没错,但也不是他想象中的小女孩。

  而她的疤……

  “它们很美。”罗杰本来不打算大声说出口的。

  坎黛尔垂下目光。罗杰发现她又不确定自己在看哪里了。他故作姿态将目光下移片刻,接着又抬起头来,笑着看她。“它们也很漂亮,但我是指你的疤。”

  “那为什么从我受伤以来,你就不肯正眼看我?”坎黛尔问。“你突然在我们之间加了一条河流。”

  罗杰低头。“我为让你受伤而心里愧疚。”

  坎黛尔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犯错的人是我。我一心只想让你刮目相看,没把心思放在琴弦上。”

  “我根本不该逼你独奏的。”罗杰说。

  “我根本不该在还没准备好的时候假装准备好了。”坎黛尔辩解道。

  阿曼娃啧了一声。“等你们解释完,水都凉了。谁的错究竟有什么差别?一切都是英内薇拉。”

  希克娃点头。“阿拉盖是奈派来的,丈夫,不是你。坎黛尔活下来了,它们却见了阳光。”

  罗杰扬起他仅存三指的手掌,这残疾让他得到“半掌”的绰号。“我妻子的族人了解伤疤之美,坎黛尔。我手掌短缺的部分代表母亲为我牺牲生命。我就像珍惜拇指一样珍惜它们。”

  他朝坎黛尔胸口被恶魔爪抓出来的疤痕,还有肩膀上被咬出来的半月形齿印点点头。“我们见过很多人死在地心魔物手下,坎黛尔。成百上千,见过活下来传颂故事的人,还有没能活下来的。但我很少看到有人受到这么严重的伤还能存活的。它们是你生存的意志和力量所描绘的画像,我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事物。”

  坎黛尔嘴唇颤抖。她脸上都是水珠,并非所有都来自澡堂的蒸汽。希克娃过去扶她。“他说得对,妹妹。你应该感到自豪才对。”

  “妹妹?”坎黛尔问。

  “你得到这些伤疤那天晚上,我们丈夫输血给你。”阿曼娃手指沿着坎黛尔的伤疤抚摸。“我们是一家人。如果你愿意,我会接纳你为希克娃的吉娃森。”

  “是呀——啊——什么?!”罗杰本来已经轻松地躺在水里,这下顿时上身坐得僵直,激起一片水花。

  希克娃向坎黛尔鞠躬,她的双乳浸在水里。“我很荣幸接纳你,坎黛尔·安洼地,成为我的妹妻。”

  “你们,先等等。”罗杰说。

  坎黛尔不安地哼了声。“我担心不会有牧师愿意,代表造物主帮我们证婚。”

  “海斯裁判官,连希克娃的婚约他都拒绝出席主持。”罗杰说。

  阿曼娃耸肩,目光一直保持在坎黛尔身上。“不必理会那个异教徒。我是艾弗伦之妻、解放者之女。只要你在我面前发下婚誓,我就能帮你证婚。”

  你们简直当我不存在似的,罗杰在三个洗澡的女人讨论他的第三次婚姻时纳闷道。他知道应该继续抗议,但却不知说什么管用。他只有在完全必要的情况下才肯踏足圣堂,而且从来不把牧师的话放在心上。造物主知道他和他的老师曾经让很多女人违背婚誓。至少违背几个小时。

  但是那种事情总会惹上麻烦。造物主或许不在乎,不过牧师的教条还是有点道理。

  “好吧,”坎黛尔说,低头看着水面,罗杰感到一阵快感袭来。她扬起目光,面对阿曼娃。“好,可以。我愿意。我会的。”

  阿曼娃点头微笑,但坎黛尔扬起一手。“但我不要在澡堂里发婚誓。我要先弄清楚吉娃森是怎么回事,还要跟我母亲讲清楚。”

  “当然,”阿曼娃说,“你母亲当然会想讨论你的聘礼,并寻求家族族长的祝福。”

  这话让罗杰放松了一些,坎黛尔似乎也已经平静了点。

  “我家没有族长。”坎黛尔说,“地心魔物杀了所有人,只剩下我妈。”

  “现在你订婚了,日后她也有个女婿可以依靠。”阿曼娃承诺道,“我们丈夫的新宅中将会增建你们两人的房间。”

  “喔喔,等等,”罗杰说,“难道我没有发言权吗?突然之间我就被订婚了,还得和我的新岳母同住?”

  “我妈有什么问题?”坎黛尔问。

  “没问题。”罗杰忙解释道,“一点也没错。”

  “等小孩出生后,老人能帮很多忙,丈夫。”阿曼娃说。

  “那我渴望自己的需求怎么办?”罗杰问。这话听起来像是老鼠吱吱叫,所有女人,包括坎黛尔在内,都哈哈大笑。

  “我可以坦诚一件事吗,妹妹?”希克娃问。

  “当然。”坎黛尔说。

  希克娃端庄的笑容微微扩大。“我结婚前就和丈夫一起在澡堂里共浴了。”

  罗杰以为坎黛尔会羞得满脸通红,但结果她也神色淘气地转头看他。“是吗?当真?”

  黎莎看向水罐,惊讶地发现已经快要黄昏了。她已经工作好几个小时,但感觉好像才来地窖实验室里几分钟。致力于霍拉魔法和战士用魔印武器对抗地心魔物有同样的效果。尽管在工作台前弯腰工作了好几个小时,她依然感觉精力充沛,活力十足。

  过去一年内,她在地窖里几乎都在制作火药和解剖恶魔,但打从她自艾弗伦恩惠返回以来,这里就变成了魔印室。她在那段旅途中学到了很多东西,但最大的收获就是霍拉魔法的秘密。过去,她一直都在阳光下绘印,只有需要灌注魔力时才需要黑暗和恶魔。现在,感谢亚伦和英内薇拉,她学到了很多。

  她在自家土地上盖了一间黑暗但却通风良好的小棚屋,离居处够远,以免充满魔力、缓缓脱水的恶魔尸体臭味飘过来。她以特制的不透明玻璃瓶保存浓汁,借以提供法术所需魔力,而磨光的骨头和风干的尸体则加以绘印,然后包覆在金银里,提供武器或其他物品可重复充能的魔力来源。有些物品甚至能在白昼使用。

  这是难以想象的成就,甚至可能改变恶魔战争的战果。黎莎可以治好从前无法修复的伤口,并且在不费一兵一卒的情况下,远距离炸烂地心魔物。她围裙上的口袋已经装不下日益增加的绘印工具。洼地人都称她为“魔印女巫”,不过都是背后叫。

  尽管这些发现带来强大的力量,光靠她一个人还是无法在魔印和霍拉魔法方面作出多重大的改变。她需要搭档,需要更多魔印女巫帮忙制作这些物品,并且传授给他人,确保相关知识永远不会再度流失。

  她上楼,小心翼翼地放下厚重的帘幕,然后打开通往小屋的暗门。窗外还有一点微亮,但汪妲已经点燃油灯。

  黎莎清洗干净,换上干净的衣服,接着参加药草师集会的女人就陆续抵达。那几分钟内她的肌腱紧绷到和止血带一样。第一辆马车驶上魔印道路时,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差点折断。

  但接着汪妲打开马车门,黎莎看到吉赛儿女士走了出来。她是个五十来岁、身材魁梧的女人,头发花白,脸上带有深刻的笑纹。

  “吉赛儿!”黎莎叫道,“你一直没回信,我还以为……”

  “以为我胆小如鼠,即使在亲人召唤时也不敢在野外度过几个晚上?”吉赛儿大声问道。她一把紧紧按住黎莎,抱得她喘不过气来,同时又让她产生安全且受到保护的感觉。“我爱你就像爱自己的女儿,黎莎·佩伯。我知道你如果不是真正需要的话,绝对不会召唤我们过来。”

  黎莎点头,但她没有放开手,头继续埋在吉赛儿温暖的胸口一段时间。她突然一抖,忍不住哭出声来。

  “我好害怕,吉赛儿。”她低声道。

  “好了,孩子。”吉赛儿拍拍她的背。“我知道,最近全世界的重担都落在你的肩膀上,但我这辈子没见过更坚强的肩膀。如果你扛不动,别人更不行。”

  她抱得更紧。“我与女孩们一定会自始至终支持你的。”

  吉赛儿放开手,退后一步,伸手从胸口口袋里拿出一条毛巾,眨了眨眼。“擦干眼泪,和你这些新的老学徒打声招呼。”

  黎莎冷静地深吸口气,擦干眼泪。吉赛儿站在她身边,给她一点时间调节,然后再度打开马车门。朗妮和凯蒂,去年黎莎返回洼地前一直指导的学徒,直接从马车里跳到她怀抱里。她们情绪激动,黎莎开怀大笑。

  “我们看到大魔印启动的魔光,女士!”凯蒂尖声道,“实在太神奇了!”

  “没有我们看到的那些男人惊人。”朗妮说,“洼地人全都这么高吗,女士?”

  “黑夜呀,朗妮,”凯蒂两眼一翻。“我们连夜晚都得冒险赶路,而你居然满脑子惦记着男孩。”

  “是男人。”朗妮纠正她,就连黎莎也轻声窃笑。

  “够了,两个喋喋不休的家伙。”黎莎说着轻易换回严肃老师的语调。“我们可以晚点再聊魔印和男孩的事情。今晚,我们有正事要办。”她指向最近才在庭院另一边建好的手术室。“去帮待会赶来的药草师找位子。”两个女孩点头跑去。

  “新的老学徒?”黎莎问。

  “只要你不嫌他们烦你。”吉赛儿说,“他们在洼地能学的一定比安吉尔斯多多了。”

  黎莎点头。“这里对医疗服务的需求也比较大。我们往往没有干净的诊所可以工作,吉赛儿。要不了多久,为了把倒地的战士活着带回诊所,她们得开始在外就缝合伤口。”

  “整个世界都要开战了,没人可以逃避。药草师不能继续妄想躲在高墙后。”吉赛儿伸手搭着黎莎的肩膀。“但如果一定要有人教导她们这些事情,我希望是你。为你骄傲,孩子。”

  “谢谢。”黎莎说。

  “你上次月经是几周前的事情了。”吉赛儿问。

  黎莎心跳停止。她浑身僵硬、瞪大双眼,声音卡在喉咙里。

  吉赛儿神色挖苦:“不要大惊小怪。我也曾师从布鲁娜女士。”

  所有住在洼地郡范围内的药草师全都踏上了魔印道路。有些从一英里外地心魔物坟场的诊所徒步赶来;其他则乘坐黎莎派去接送的马车,从最外围的男爵领地和这两者之间的所有地方赶来。少数几个人甚至来自尚未被纳入到洼地郡势力范围内的小村落。

  “强盗。”汪妲在同几个凶神恶煞般的女人打过招呼后说道。

  “别再说那种话了,汪妲·卡特。”黎莎说,“这是药草师集会。这里每个女人都曾发誓拯救人命,你要对所有人足够尊敬,清楚了吗?”

  汪妲双眼眨动,泪光闪烁,黎莎心想,自己是不是太严厉了。但接着女孩吞了一大口口水,点头说道:“是,女士。我没有不敬的意思。”

  “我知道你没有不敬的意思,汪妲。”黎莎说,“但你绝不能忘记真正的敌人来自地心魔域。它们这次新月时的攻势只比佯攻猛烈一点,而上次即使有亚伦和瑞娜都在洼地,我们还是濒临覆灭。”

  汪妲握紧拳头。“他会回来的,女士。”

  “我们谁也说不准。”黎莎说,“如果他回来,他也会亲口告诉你,我们需要所有同盟。”

  “是,女士。”汪妲说,“但我还是认为你该让我把财物通通藏起来。”

  黎莎摇头,计算已经进入手术教室和还在路上的药草师。如今停在路旁的马车已经远到视线范围外了,所有药草师都要走一段路过来。

  最后抵达的是阿曼娃和希克娃。她们把罗杰与其他男人留在庭院里,跟着黎莎和吉赛儿走进教室。在看到克拉西亚人跟在黎莎身后出现在门口时,这群女人叽叽喳喳的音量突然转大。

  黎莎深吸一口气。吉赛儿在她肩膀上轻轻一捏,加以安抚,她随即走到手术室中央。嘈杂的交谈声慢慢平息下来。

  黎莎原地转了一整圈,试图和所有与会者眼神交会,就算只有短暂的交会也好。将近两百个女人凑上前去,一脸期待地等着这位“魔印女巫”上课。

  这样根本不够。根据记账师估计,洼地郡及其附属领地已经并吞了将近五万个居民。在时局变得更艰难之前,药草师的数量就已经不多,如今更有许多药草师在逃离克拉西亚入侵部队的追捕时遭擒或被杀,或死于上次新月。

  这些女人中只有不到一半是真正的药草师。黎莎透过相互通信和抵达洼地时的面谈认识了大部分的药草师。其中只有少数人学过真正古世界的技巧与知识,其他都充其量只是临时的接生婆,有办法从母体中拉出婴儿并且会煮一些简单药水的老祖母。没有几人识字,懂魔印的几乎没有,包括吉赛儿。

  剩下的就是学徒了。有些受训的少女,其他则是诊所里人满为患时跑来诊所帮忙的年长义工,懂得的医疗技巧就只有煮开水和拿干净纱布。

  你们现在全都加入药草师队伍了,黎莎心想。

  “感谢各位前来,”黎莎大声说道,语调强而有力。“很多人都大老远赶来,我再次热诚欢迎各位。据说上次在洼地举行这种药草师集会的时候,还是我的老师布鲁娜女士年轻时的事儿。”

  在座的纷纷点头。她们全都听说过布鲁娜的名号,享年超过一百二十岁,最后死于流感的传奇药草师。

  “从前药草师经常举行集会。”黎莎说,“大回归后,药草师集会就是凝聚所有古世界秘密、试图弥补恶魔焚烧大图书馆时所造成的损失的唯一方法。”

  “我们必须再度这么做。我们人数太少,需要分享的知识太多,如果想要在接下来的几次新月中生存下来的话,必须像伐木工一样招收新血,也像他们一样集体学习提高。我的学徒一直都在抄写我的化学和医疗书籍——每个人回家时都会得到一份副本以供研究。从今天开始,我会在这间教室持续开班授课,课程从医疗、绘印,一直到恶魔解剖学。甚至还有一些火焰的秘密。有些课程我会亲自教授,其他课程,”她转向吉赛儿和阿曼娃。“我也会当学生。”

  “喂,你不可能期望我们向克拉西亚女巫学习吧!”一个老女人大声吼道,很多人发出附和的声音,太多人了。

  黎莎转向阿曼娃,尽管她知道年轻的公主自视甚高,她的表情还是保持冷静,拒绝接受挑衅。黎莎拍掌,她的学徒立刻抬了一张躺着伐木工伤患的担架进来。他喝了安眠药,女孩们吃力地抬起沉重的壮汉,放到手术桌上。

  “这位是马康·欧查德,来自新来森男爵领地。”黎莎说着拉开盖到他腰部的白布,露出横跨他腹部一道缝合伤口附近的黑紫色瘀青。“他三天之前在为一处新大魔印清理场地时受伤。我花了八个小时缝合他的伤口。这里有人见证此事吗?”

  六名药草师和一群学徒举手。尽管如此,黎莎还是指向刚刚大叫的那个老女人。“阿尔莎药草师,对吗?”

  “是。”老女人面带怀疑地说。她是逃难而来的药草师,来自逃离克拉西亚入侵部队的偏远村落。确实,许多迁徙的难民沦为强盗,但是他们会铤而走险不是没有理由的。

  “你愿意上前来检视伤口吗,麻烦了?”

  药草师嘟哝一声,拄着拐杖站起身来。朗妮走过去扶她,阿尔莎朝她甩手,于是女孩聪明地跟在一旁,任由老女人慢慢走到教室中央。

  尽管行为举止有点粗俗,阿尔莎药草师看来还是经验老到,以稳定而温柔的手掌检视马康的伤势。她捏起缝线,用拇指和食指摩擦鼻孔下,然后闻了闻。

  “你手艺不错,女孩,”阿尔莎终于说道,“这孩子能活下来算他命大。但我看不出来这与我们和沙漠老鼠分享秘密有什么关联。”她粗鲁地用拐杖去指阿曼娃。年轻的达玛丁看着拐杖,依然显得很冷静。

  “算他命大。”黎莎重复道。“即便如此,马康还是要过几个月才能走路,或是在不痛也不见血的状况下排泄。他接下来几周要吃液态食物,可能永远没办法作战或干体力活。”

  她朝阿曼娃比比。阿曼娃上前一步,与阿尔莎保持距离。她拿出一支弯曲的银匕首。

  “喂,你在干嘛?”阿尔莎边问边迎上前来,准备挥杖。黎莎伸手阻止她。

  “请你有点耐心,女士。”她说。

  阿尔莎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不过没有动手,任由阿曼娃技巧纯熟地割断黎莎绵密的缝线,扯出伤口,丢到一旁。她伸出一手,希克娃递出一把马毛刷,外加一个沾墨的瓷碗。

  马康的胸口和腹部最近才刮过毛,露出干净光滑的皮肤供阿曼娃绘印。她沾了点墨,甩开多余的墨水,然后在伤口四周绘制精确的魔印。她动作迅速,手法自信,不过还是画了好几分钟。终于画完后,伤口缝线痕外多了两道半圆形的同心圆魔印。

  接着她伸手到霍拉袋里,拿出一块看起来像煤炭的恶魔骨。她缓缓将恶魔骨压在伤口上,魔印立刻开始发光。一开始很柔和,然后逐渐明亮。两圈半圆魔印似乎分别朝着相反方向绕圈,魔印越来越刺眼,附近的人都必须伸手遮掩双眼。

  片刻过后,魔光消逝,阿曼娃拍拍双手,抹去恶魔骨的灰烬。希克娃再度上前,这一次拿了一碗热水和一块布。阿曼娃接过布,擦掉干血块和魔印,然后后退。

  惊呼声此起彼伏。所有人都看到马康的肤色由黑紫转为粉红,而且伤口完全消失。

  阿尔莎推开黎莎,走过去仔细检查战士,伸手触摸没有疤痕的皮肤,压一压、捏一捏、掐一掐。最后她抬头看向阿曼娃:“这怎么可能!”

  “在艾弗伦的福佑下,没有不可能的事,女士。”阿曼娃转身对所有药草师说话。

  “我是阿曼娃,罗杰·阿苏·杰桑·安音恩·安洼地的第一妻室。我们是克拉西亚人,没错,不过我的妹妻和我如今都隶属洼地部族。你们的战士就是我们的战士,再说,救助所有起身对抗黑夜的人都是达玛丁的责任。透过霍拉魔法,很多本来必死无疑的人都能救活,很多本来会残废的人都可以改日再战。明天晚上,马康·安欧查德就会再度举起长矛,和他的兄弟一起为了保护洼地而战。”

  她转身,直视阿尔莎药草师双眼。“如果想学,我教你。”

  罗杰等在庭院中,听不清楚手术教室里正讨论的事情,不过他训练有素的双耳还是能听见人声和语调,大部分都是黎莎的声音。他花了好几个小时训练她像游吟诗人般利用这间教室的音场。黎莎学得很快,特别是在伯爵那种大师级表现可供研究时。汤姆士可以在不被偷听的情况下用正常语调和身边的人说话,也可以把轻声细语清楚传到会议厅的另一角落。打从出生起就接受统治训练的安吉尔斯堡皇室成员之一的他能让整个表演团相形失色。在假设对方会服从命令的情况下,他们可以维持亲切的语调,直到受到威胁后才会转为威严。

  罗杰曾亲耳听过那种和蔼可亲的声音突然变得严厉。只要稍加变化,他们就可以在保持礼貌、完全不冒犯对方的情况下表达自己的不悦,让附近所有人都了解他们的领袖希望他们有什么表现。

  如今黎莎的声音以同样的气势回荡在教室里,彬彬有礼,令人起敬,掌控全场。

  等到她和汤姆士不再偷偷摸摸,公开宣布两人的婚事后,她就会成为称职的伯爵夫人,他希望这一天尽快到来。如果世界上有人应该得到一些快乐的话,那肯定就是黎莎·佩伯了。黑夜呀,就连亚伦也找了个老婆,而他俩做爱时比疯狂的马斯谭马还要有过之。

  当阿曼娃表演所产生的魔光传来时,整间教室变得寂静无声。表演结束后,他的吉娃卡主导了药草师集会,她的声音透过强力魔法充满整间教室。

  阿曼娃不需要罗杰的训练。就连普通克拉西亚人也可以表现出能与安吉尔斯皇室一较高下的戏剧效果,汤姆士是一个公爵领地的王子,而他的第一妻室则是“全世界的公主”。她以斩钉截铁的语气收尾,听得罗杰都以为那些女人要开始排队离开,但是药草师集会又在演讲、辩论、争吵,黎莎的新药草师公会在应该采用什么形式中持续了好几个小时。没有人对于黎莎出任公会会长有任何异议,不过大家对于其他细节都有很多看法。

  罗杰不介意久等。他一边随手弹奏新的曲调,一边想着坎黛尔——她的香气、天赋、美貌,她的吻。

  那才是几个小时前的事情,就像是做了一场春梦。

  但那不是梦。他想,事情真的发生过,明天阿曼娃会去拜访坎黛尔的母亲,然后事情将会……他情绪紧绷,于是拉了一段母亲哄他睡觉的摇篮曲,直到其冷静下来为止。

  他们不会把你赶出镇上,他对自己说。你是魔印人的小提琴巫师,洼地需要你。

  但他已经交出了《月亏之歌》,他们真的还需要他吗?

  我必须找机会跟黎莎私下商量一下。他心想,她或许会知道该怎么办——她处理丑闻可谓经验老到。

  他在机会终于到来,女人开始离开时深吸口气。他的妻子立刻来到他身边,不顾其他女人的目光,动作端庄而又迅速地登上七彩马车。

  “我们快点离开,”阿曼娃说,“我或许同意指导这些女人霍拉医疗术,但一点也不能忍受她们鄙视与仇恨的目光。好像她们愚蠢懦弱地在我父亲解放他们时四下逃窜是我的错一样。”

  “那是一种偏见,”罗杰说,“我怀疑在被那天大火与屠杀赶出家园后,你的看法会和她们一样。”

  “所有事情都得付出代价,丈夫。”阿曼娃说,“等我父亲率领他们赢得沙拉克卡后,他们就会了解。”

  罗杰知道不要和她争辩此事。“讲这种话在这里是不受欢迎的。”

  阿曼娃冷冷看他一眼。“我不是笨蛋,丈夫。”

  罗杰微微颔首。“原谅我,吉娃卡。我没有那个意思。”

  他以为自己讽刺的语调会惹上麻烦,但是就像许多皇室成员一样,阿曼娃听惯了阿谀奉承的言语。“我原谅你了,丈夫。”她朝马车台阶侧了侧头。罗杰还站在车旁。“准备好回去了吗?”

  “你们先走。”罗杰说,“我要和黎莎谈谈。”

  阿曼娃点头。“找她讨论坎黛尔的事情,当然。”

  罗杰眨眼。“……而你没意见?”

  阿曼娃耸肩。“黎莎女士在安排我们的婚事上扮演你姐姐的家属角色,丈夫,而她说话诚实公正。如果你要和她讨论婚约的事情,那是你的权利。”

  讨论婚约的事情,罗杰心想。就是说她可以协商聘礼,但是这场婚礼已没法反悔。

  “如果她告诉我这场婚姻不会有好结果呢?”罗杰问。

  “姐姐有权利提出这种疑虑。”阿曼娃冷冷看着罗杰。“但她最好有个好理由,而不是绿地人的假道学。”

  罗杰吞咽口水,但点了点头。他关上车门,后退几步,阿曼娃摇动车铃,马车启动前往莎玛娃的餐馆。

  药草师有些走向她们的马车,有些则成群结队走在路上,抱着黎莎分发的书本喋喋不休地离开。

  “我已经老到不适合再当学徒了。”一个老太太走过身边时说道。她的气味闻起来像是焚香和茶叶,带点干干的腐味。

  “没这回事。”黎莎说。

  “我不像以前那么灵活了。”女士当黎莎没开口般继续说道,“我不可能每次都这么大老远跑来。”

  “我会安排在你的男爵领地上课。”黎莎说,“我有学徒可以教你基本的魔印技巧,帮忙训练你的学徒。”

  “我宁愿死也不要向内裤还没染红的小女孩学习,”女人大声道。“我已经十几年没收过学徒了。克拉西亚人入侵前我就已经退休了。”

  黎莎眼神一沉。“所有人日子都不好过,药草师,你要上课,还要收学徒。洼地郡就不会有人因为你固执到不知变通而白白牺牲。”

  女人双眼大睁,不过知道不要与她继续争辩。黎莎看到罗杰等在一旁,于是转身面对他,如同公爵老夫人一样技巧纯熟地支开她。

  “不和你的公主妻子回去?”黎莎问。

  “我有件事情找你商量一下。”罗杰说。他的嗓音也受过训练,而他的语气表示事情十分严重。

  黎莎深吸一口气,吸完后轻轻一抖。“我也必须和你谈谈,罗杰,我妈这人每次总让我头疼。”

  罗杰微笑。“天呀,太稀奇了。那种事情只会发生在太阳没有出来的日子。”

  黎莎笑得有点紧张,罗杰不知道是什么事情把她搞成这样。她指示妲西和汪妲帮忙发书和送客。她和罗杰走进她的小屋。

  结果发现瑞娜·贝尔斯等在里面。

  “也该是时候了。”瑞娜说,“我都开始以为你们要弄一整个晚上才会结束。”

  黎莎双手叉腰。她现在很容易疲倦,和洼地所有固执的女人争辩耗尽了她的精力和耐心。唯一让她觉得没有耗尽的就是已经快要胀爆的膀胱。她没有心情应付瑞娜和那副讨债人一样的态度。

  “如果你事先通知一声,你要来,而不是偷偷溜进我家,瑞娜·贝尔斯,我或许会提前迎接你。”她特别强调“或许”。

  “我为不尊重你的魔印道歉,”瑞娜说,“我不想别人看到我。”

  “为什么不?”黎莎问,“亚伦失踪期间,你就是他们唯一的希望,偏偏你也失踪了好几个礼拜。你究竟跑到哪里去了?”

  瑞娜双手交抱胸前。“去忙重要事情。”

  黎莎给她一点时间解释,但瑞娜只是看着她,挑衅她继续逼问。

  “好吧。”罗杰说着站到两人之间。“你们两位的胸部都比我的大很多。可不可以别比了,坐下来谈?”他伸手到他的七彩惊奇袋里,拿出一个小陶瓶。“我有库西酒可以消除紧张。”

  “黑夜呀,我们需要的就是那玩意儿。”黎莎曾在喝酒后做过这辈子最糟糕的决定。“麻烦请坐,我去烧茶。”

  瑞娜已经接过酒瓶,喝了一大口。黎莎以为喝那么大一口会让她喷火,不过瑞娜只是轻咳一声,把酒瓶交给罗杰。“造物主呀,我才发现酒真是好东西。”

  黎莎在煮开水、把茶杯和茶碟放在切菜的台子上时感到脑袋阵阵抽痛,不过和膀胱的压力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她向厕所望了一眼,不过不愿意漏听只字片语。瑞娜和亚伦一样,往往会趁别人一个不注意就神秘消失了。

  “很高兴你平安无事,”她回到客厅时正好听见罗杰说。“新月降临,而你又不见人影时,我们全都担心会发生最糟糕的情况。我们能在没有你的情况下活下来简直是奇迹。”

  “心灵恶魔上次月亏之期没来洼地。”瑞娜说,“因为它们在忙别的事。”

  “什么事?”黎莎问,“别再故弄玄虚了。你去哪儿了?亚伦呢?”

  “今晚之后,不要期待还能见到我们。”瑞娜说,“洼地必须自立自强。我们就是心灵恶魔找上门来的原因。我们会吸引它们。”

  黎莎呆望着她很长一段时间。这种说法当然可以解释亚伦消失的原因。如果是他把心灵恶魔引来洼地,他肯定会让自己离洼地越远越好。“为什么?”

  “心灵恶魔和牧师一样十分看重有关‘解放者’的传言。”瑞娜说。“它们非常害怕。统一者,它们这样称呼我们,力量强大到能够凝聚众人的人。它们会不眠不休地追杀,直到把我们通通解决掉为止。你们还没准备好面对那种级别的恶魔,壮大洼地需要时间。”

  “所以亚伦杀了阿曼恩,然后到处躲藏逃命?”黎莎问,“谁能阻止它们对付汤姆士?”

  瑞娜不屑地挥挥手,黎莎却觉得她冒犯了自己的爱人。“除非他能从屁股里放出闪电,不然心灵恶魔才不会因为他是什么伯爵而来为难他。”

  她若有深意地看着他们。“话说回来,你们两个就必须处处小心了。心灵恶魔知道你们是谁。攻击你们,它们就有机会取胜。”

  黎莎觉得自己脸色发白。罗杰一副吓得站不直的模样。“你怎么知道?”

  瑞娜张嘴欲言,但是罗杰帮她回答。“她说得对。我在新月的时候亲眼见过。一踏出魔印保护范围,战场上所有恶魔立刻转向我,感觉好像我胸口有个会喷火的标靶一样。”

  黎莎透过心眼想象数百只地心魔物冰冷的目光射向她和体内那脆弱的小生命。此刻孩子只比她的小拇指卷起来大一点而已,但她敢发誓他踢她。她的膀胱大声要求解放,但她夹紧大腿,不去理会。

  “所以你打算在恶魔的慈悲下离开洼地,然后去……怎么样,自由自在地度个蜜月?”

  “恶魔毫无慈悲可言,药草师,”瑞娜说,“这点你应该最清楚。别说我不在乎,洼地人对我比世界上其他人都好。我身不在洼地并不表示我没有每晚都为他们而战。”

  “那你回来干吗?”罗杰问,“只是要告诉我们你不会回来?”

  “对。”瑞娜说,“我欠你们的。我得告诉你们,我不会来帮忙。”

  “你大可留张字条就行了啊。”黎莎说。

  “我是粗人,不识字。”瑞娜说,“不是每个人都有有钱的老爸,也不是每个人都有空学写字。我想你们有问题要问,快点问吧。”

  黎莎闭上双眼,做深呼吸。瑞娜任性的说话习惯轻而易举地打乱了她的思考。她可以直接问她亚伦是不是还活着,但这么问意义不大。如果他死了,她绝不相信这个女人还能这么冷静。

  “我只要知道一件事。”黎莎说。

  瑞娜双臂抱胸,等她提问。

  “亚伦杀了阿曼恩吗?”黎莎问。她手盖在肚子上,仿佛不要让小孩听到这个答案一样。

  “他也不会回来。”瑞娜只有这么说。“洼地人不是唯一必须自立自强的人民。”

  “那可不是答案。”黎莎说。

  “我只是叫你问。”瑞娜说,“没说我会回答。”

  逻辑混乱的女人。黎莎看着她。“为什么你和亚伦白天可以保有力量,其他人不行?”

  “呃?”瑞娜问。

  “你在伯爵的王座厅打败安奇度。”黎莎说,“他的攻击理应让你瘫痪,但你却逼退他,还把他丢到另一头去。你这种体形的女人在没有魔力加持的情况下不可能办得到这种事,但当时是白天。怎么回事?不只是黑柄魔印这么简单,对吧?”

  瑞娜一时不作声,想象着怎么回答。这阵迟疑等于回答了黎莎的第二个问题,虽然没有回答第一个。

  正当女人开口回答时,前门突然打开。“黎莎女士!”汪妲在门外大声叫道。

  黎莎目光才离开瑞娜一瞬间,但当她回头时,人已经不见了。

  “造物主啊!”罗杰在发现对方在自己眼下消失时吓得跳起身来。

  汪妲转眼冲入屋内。“黎莎女士!”她瞪大双眼,神色恐慌。“你要快点赶去!”

  “怎么回事?”黎莎问。

  “克拉西亚人,”汪妲说,“克拉西亚人正在猛攻雷克顿。伐木工在路上发现难民。他们尽可能带他们回到镇上,不过有人受伤了,或许还有很多人不得不在野地里过夜。”

  “黑夜呀。”罗杰说。

  “可恶。”黎莎低吼,“派信差去追药草师,叫她们去诊所和我们会合。伐木工会集结人马,我要有人自愿跟他们去。你和妲西去帮加尔德。”

  汪妲点头,消失在门外。黎莎感到一阵微风,接着回头。地板上有一片雾气,本来还不明显,但渐渐开始集中,越来越大,凝聚实体。

  接着瑞娜再度现身。黎莎理应为她和亚伦一样瓦解凝聚形体感到惊讶,不过基于某些理由,她一点也不惊讶。手头上有更重要的问题需要处理。

  “你说洼地人必须自己自强,”她说,“包括雷克顿人在内吗?”

  “我又不是怪物。”瑞娜说,“浪费时间讲话就会耽误我去救还在路上的难民。尽快派出伐木工。我会帮距离最远的人撑到援军抵达为止。”

  黎莎点头。“愿造物主眷顾你。”

  “你也是。”瑞娜说着在他们面前化烟再度消失。

  罗杰和黎莎一言不发地站了一段时间,然后同时开口。

  “我要上厕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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