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兄弟阋于墙
333 AR冬
被希克娃摇醒时，罗杰觉得头都快炸开了。他隐约记得跌跌撞撞地进屋，和她一起爬上床。阿曼娃和坎黛尔在这间套房里都有自己的房间。罗杰看向窗外。天还没亮。
“造物主啊，什么事情这么紧急?”他问，“除非城墙被恶魔推倒了，不然我打算睡到自然醒，哪怕是中午。”
“今天不行。”希克娃说，“公爵的人已经等在外面了。天一亮，你就要随行去打猎。”
“黑夜啊。”罗杰一边揉脸，一边喃喃说道。他完全忘了打猎的事情。“告诉他我很快就来。”
穿好衣服时，早餐已经送到，不过罗杰拿起一条蛋卷就往门外走。
“你得吃完早餐，丈夫。”希克娃说。
罗杰挥手。“和林白克公爵一起出门打猎，相信我，肯定会有吃不完的美食。我回来的时候多半会重个几磅，而且吃的绝不是猎物。”
希克娃好奇地看他。“沙鲁姆打猎时只会带水出门。那是一种生存考验。”
罗杰大笑。“对很多北地人而言也一样。但是公爵成员打猎是为了娱乐。如果公爵的手下还把鹿赶到他的弓前——而他竟然射中了鹿而不是手下——那么厨师就会把鹿变成皇家美食，没错，但是在任何情况下，狩猎行馆都会囤积足以喂饱一支部队的粮食。”
他亲她一下，把阿曼娃和坎黛尔留在床上，前往马厩去找加尔德。
幸好他在遇上杰辛前就听见了他的声音，闪入一座壁龛，躲在林白克一世的雕像后面，等待对方走远。
“你不可能是说密尔恩那些讨厌鬼和天杀的半掌都获邀了，但却漏了我。”杰辛吼道。
“小声一点，孩子，”詹森立刻小声道。他与公爵成员和访客讲话时的谄媚语调荡然无存。罗杰已经好一阵子没有听过这种语调，但他很熟悉。艾利克服侍林白克的最后那段日子里，詹森就很常用这种语调说话。“林白克不要你跟去打猎，你只要知道这一点就够了。在你南下旅途中捅出那么大的娄子后，还能保住饭碗就该谢天谢地了。”
“那可是你嘱咐我，命令士兵把游民赶出军队营地的。”杰辛轻声说道。
“我没叫你在洼地人面前多嘴。”詹森说，“如果你敢再说什么都是我下令的话，我帮我姐姐定做的黑色礼服就会变成摆脱你给我招惹麻烦的小小代价。”
杰辛很聪明地闭上了嘴，片刻过后，总管被人找去处理公爵出猎事宜。罗杰大步走入走廊，吹起一首轻松的曲调。杰辛抬起头来，脸色阴沉。
“可惜你不能和我们一起去。”罗杰路过他时说道。
杰辛一把抓住他的手臂，狠狠推去撞墙。他比不上加尔德那么壮，不过还是比罗杰高大。“我以为你已经长教训了，残废，不该惹我了，但看起来你需要提醒——”
罗杰使劲踩上杰辛的脚背，以简单的沙鲁沙克手法转动前臂，摆脱传令使者的束缚。他手腕一翻，抓到一把飞刀，刀尖抵住杰辛的喉咙。
“我已经学会应付你了，无歌。”罗杰啐道。他飞刀轻送，刺出一滴血。
杰辛的脸色从粉色转为惨白。“你不敢……”
罗杰继续用力，打断了他的话。“你以为我已经忘了你对我做过什么事吗?对杰卡伯?给我动手的理由，我求你。”
“这是在干什么?”
罗杰和杰辛同时转头面对说话的人，罗杰转身遮蔽飞刀，然后把刀收回衣袖里。詹森总管站在走廊上，瞪着他们两个人。罗杰不认为他看到飞刀，但是无法肯定。如果杰辛打算出面指控他，并且指出喉咙上的刀伤，至于是否看到飞刀，都无所谓了。
但是杰辛微笑，摊开双手。“没事，舅舅。只是一点从前的恩怨。”
詹森眯起双眼。“改天再说吧。公爵大人在等你，半掌大师。”
罗杰鞠躬。“当然，总管大人。”
“改天解决。”杰辛同意道，转身走回皇宫。
“半掌!”林白克在罗杰抵达马厩时叫道。看不出来他是昨晚宿醉未醒，还是又喝醉了，不过此刻尚未天亮，他讲话已经含糊不清，随从手上的酒袋也已经半空了。
“你不可能是要穿那个打猎。”比瑟说着用充当马鞭的弯曲短杖指向罗杰的七彩服。牧者已经脱下正式圣袍，换上棕绿相间的骑马装备，上好的丝绸和羊皮，羊毛外套上还挂着一支滚有金边的弯曲拐杖。
罗杰低头看向自己的衣服，色彩鲜艳、适合表演的七彩服，不过不太适合在树林中潜行。他无助地耸肩。“请见谅，大人，但是我没有准备打猎的服装。”
“没问题，”迈卡尔说，“黄金嗓有打猎用的七彩服。詹森!叫人去他那拿一套来。”
詹森鞠躬。“当然，大人。”他瞄向罗杰，罗杰忍住脸上的笑容，看着自己的脚。
仆役从杰辛那里拿了一套绿棕相间的表演服过来，但是当罗杰打开包裹时，那套衣服臭得好像黄金嗓在上面撒尿一样。
罗杰微笑。依然是场胜利。如果他不能直接杀掉那个家伙，也可以接受狠揍他一千下。
皇家狩猎行馆位于安吉尔斯东方，约有一天的路程。他们邀请奇林和沙曼特随行，不过是出于礼貌，而不是真的欢迎。他们有自己的随行人员，即使在第二天的打猎行程中，双方人马基本上也没有什么接触。
他们要猎的是石鸟，一种在安吉尔斯山丘常见的大型猛禽。这种鸟的羽毛颜色与巢穴的岩石颜色几乎一样。
公爵把人分成两组。林白克、汤姆士、罗杰还有加尔德前往一片筑巢岩石东边的位置，米卡尔、比瑟、沙曼特和奇林则前往西边差不多的位置，进入猎人的视线范围。
罗杰和加尔德携带传统长弓，手里搭着箭。公爵和汤姆士手持装满箭矢的曲柄弓，上面还有华丽的瞄准镜。他们都有随从拿着额外两把备好的曲柄弓，随时可以交给他们使用，然后将射完的弓交给随从重新装满。
“他是公爵的耻辱，”汤姆士对林白克说，“为了节省几小时的路程就把平民赶入黑夜。”
“来森的平民，”林白克说，“偷偷占用信使和车队使用的营地。大部分都是强盗，随时会打劫并割断我手下的喉咙。”
“没那回事。”汤姆士说，“我们遇上的难民全部非伤残即老弱，根本不会对任何人造成威胁。来森已经毁了，哥哥。如果我们不采取行动，雷克顿也撑不了多久。如果不希望我们的领土让盗贼肆虐，我们就必须善待难民，给他们一个生活之所。如果黄金嗓让他们诅咒你的名字，我们可能会遇上麻烦。”
林白克叹气，又猛灌了一大口酒。他把酒袋递给汤姆士，汤姆士挥手拒绝，接着他又递给加尔德，加尔德接了下来。年轻的男爵显然没有戒心，醉到跟林白克一样。
“造物主知道我不是要帮黄金嗓辩护。”林白克说，“那个小混蛋让我怀念甜蜜歌在被酒变成臭酸歌之前的日子。”他看向罗杰一眼，罗杰面无表情。大家都知道艾利克和公爵的关系是在甜蜜歌从河桥镇的废墟里带走罗杰之后才开始变糟的。
“你怎么说，半掌?”林白克问，“他们说想听谣言的话就要找吟游诗人。城里的人是怎么说我那个笨蛋传令使者的?”
“工会的人与皇宫里的人一样不喜欢他。”罗杰说，“在你任命他为传令使者前，他的熟客都是为了他舅舅才去捧场，不是为了听他唱歌。大家都知道他会接受我老师拒绝的工作。‘次等歌’这个绰号就是这样来的。”
林白克哈哈大笑。“次等歌!我觉得这绰号绝妙!”
笑声在岩石间回荡，一群石鸟冲天而起，结实的翅膀拼命扇动，窜向山丘上空的强风带。
“黑夜呀!”林白克叫道，举弓的速度太快，导致过早放矢，徒劳无功。罗杰和加尔德也出手放箭，不过箭都没有射进猎物。西边传来一阵咒骂声，显然另一组人马的情况也差不多。
只有汤姆士保持冷静，举起曲柄弓，静静地瞄准其中一只石鸟。林白克从随从手里抢过另一张弓举起来，罗杰和加尔德则还在装填他们的第二支箭。汤姆士发射弓矢，林白克紧跟着也在草率瞄准后射出，天上传来一声鸟叫。
石鸟在惨叫声中自空中坠落。汤姆士微笑，不过没笑多久，因为他哥转头瞪他。伯爵点了点头。“射得好，哥哥。看来我真的疏于练习，但是看在造物主的分上，我这几天一定会追上你的。”
一段沉默过后，林白克的随从开口附和：“确实，公爵大人。射得精准。”汤姆士的随从用力点头。“射得太好了，公爵大人。”
林白克看向加尔德和罗杰。
“我很少见到有人能把曲柄弓使到这么出神入化的。”罗杰说，看到加尔德没有说话，他在大汉的小腿上轻轻踢了一脚。
“喔，对呀，”加尔德语气平淡地说，“射得妙。”
林白克嘟哝一声，拍拍汤姆士的背。“你向来比较擅长使矛，不擅长射箭。”他看向罗杰。“你的错，吟游诗人，都是你害我笑成那样。”再度轻笑。“次等歌。我一定要记下来。”仆役恢复正常呼吸，尴尬的气氛终于化解。
狩猎行馆是座小堡垒，建立在高地上，有厚实牢固的魔印墙，护卫人员也很充足。这里有五十名林木士兵驻守，至少二三十名仆役和猎场管理员，加上公爵随行的士兵、随从、厨师和猎犬。这里甚至还有妓院，里面有供士兵享用的军妓和专供皇室成员享用的上等妓女。其中有两个是男孩，不过发型和脸上的脂粉让他们乍看之下像是女人。
“恶心。”沙曼特注意到其中一名男妓时低声说道，但是奇林却多看了对方一眼。罗杰十分肯定这两个人臭味相投。他很好奇他们的姿势问题。
迈卡尔和比瑟把惊吓猎物的责任推到林白克头上，而林白克不肯交出战利品却让他们更不高兴。
“结果汤姆士大吃一惊，转身太快，天杀的弓矢一不小心就射了出去!”林白克拿着石鸟的鸟腿比画着说道。
每次重提这个故事——他已经说了很多次——林白克就会像吟游诗人一样添油加醋。他似乎完全相信了自己的说辞。
于是所有人都嘲笑汤姆士。他的哥哥和他们的妓女、密尔恩人，就连几个仆役也一样。加尔德研究着酒杯里的东西，汤姆士发出痛苦的声音，其他人都以为是尴尬的笑声。
罗杰基于天性，很想和大家同乐。绝不要扫了观众的兴致，艾利克教过他，或是表现得高高在上，一副不屑的模样。
但是相处几个月下来，罗杰真的开始喜欢汤姆士伯爵，没办法让自己和别人一同羞辱他。结果他只是闷头喝干酒杯里的美酒。
厨师把战利品料理得十分精致，但一只石鸟实在不够一群大男人塞牙缝。林白克把它当作开胃菜，让所有人分享他引以为豪的“胜利果实”。石鸟既腥又硬，和他们还得再忍受一次糟糕的故事一样。
公爵的桌上摆满了猪肉、鹿肉和牛肉，丰富到足以喂饱在场两倍的人。红酒随意喝，还没喝醉的人也很快就差不多了，包括罗杰在内。
皇室成员里，只有汤姆士没找女人陪酒，罗杰发现他在酒里加水。
加尔德也以他为榜样。自从公爵抢走汤姆士的战利品后，他就再不喝酒了。“你以为得到王座就够满足了。”
“我这些哥哥向来如此。”汤姆士说话声音小，语气又很疲惫。“从前我也一样。那支弓矢上有我的纹章，我会很高兴向他人揭穿大哥的谎言。”他叹气。“我很可能根本不会在乎车队营地上的流浪汉。自从我离开安吉尔斯，见识过平民百姓真正的生活后，整个世界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罗杰环视四周，不过其他皇室成员都吵吵闹闹，没有注意。“我们在浪费时间!北方有欧克窥觊提沙的王位，南方又有敌人入侵。安吉尔斯全境都有人马挨饿，而我们竟然还在打猎!而且还猎得不怎么样，只是一个离开城市，找地方喝酒享受的借口。”
伯爵站起身来。“我需要新鲜空气。”
“去练习射箭吗，弟弟?”林白克高声笑问道，迈卡尔和比瑟满脸嘲讽地哈哈大笑。“最好小心点，不然我得指派新的林木军团指挥官。”
汤姆士脸色一沉，罗杰知道公爵说得太过分了。伯爵需要时间鼓起勇气，但是一旦跨过界线，他就可能做出莽撞之举。
“既然你箭术高超，哥哥，我想我们或许可以跳过石鸟这种简单的猎物，去猎一些更有价值的东西。”汤姆士环顾餐桌，掳获所有人的目光。“如果这里有人有勇气在真正的猎物面前考虑自己的话。”
这话让不少人一阵紧张，但是林白克还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连弓都不会用的男人竟然质疑我们的勇气?我们要猎什么?熊?野狼?”
汤姆士双臂抱胸。“那就站起来。我们去猎石恶魔。”
“这太疯狂了，”林白克在他们沿着狩猎堡附近的山丘行走时说。他们走得很慢，因为尽管罗杰、加尔德和汤姆士可以透过魔印视觉清晰视物，其他人却必须仰赖六个负责护卫的林木士兵手里提的三盏油灯。他们都紧握着魔印武器，不过以洼地人看来，他们只是原木棍，没有接受过黑夜的考验。
“我很欢迎你回去躲在你最宠爱的妓女的裙子底下，哥哥。”汤姆士说。公爵瞪了他一眼。
奇林就是这样，不管如何吹捧自己，他还是决定待在狩猎堡里。汤姆士的哥哥显然也希望能这样做，但骄傲不允许他们在最小的弟弟面前示弱。
沙曼特领主也跟来了，带着两个山矛士兵。如同其他皇室成员，他携带一张曲柄弓，搭配魔印矢，但是与安吉尔斯人不同之处在于，沙曼特脸上带有渴望的笑容。
这群人人数够少，刚好在罗杰的音乐守卫范围内。
“不要赶走恶魔，”汤姆士在他们离开安全的堡垒魔印墙时对他说。“让这些人看看我们洼地每天晚上都在干什么。”
罗杰照做，只有在队伍外缘覆盖一层薄薄的隐形法术，类似黎莎的隐形斗篷。恶魔还是能够闻到他们的气味，听见他们的声音，甚至透过眼角看见他们的油灯，但却找不到这些东西的源头。
一头火恶魔沮丧地吐了口火焰唾液，吓了迈卡尔王子一大跳，低沉的声音变成尖叫。恶魔听见他的叫声，转头望向他们。林木士兵移动到王子身前，做出扣紧盾牌、举矛的动作，身子却吓得不住发抖。
汤姆士向后看一眼。“加尔德。”
“交给我。”高大的伐木工说。他没有拔出背上的巨斧和大刀，只是握起戴护套的拳头。黎莎在他的护套上刻印，并于其中镶入恶魔骨。他的护具只有皮外套和魔印头盔，不过他还是义无反顾地迎上前去。
恶魔在他离开音乐守护范围时发现了他。它吐火，但加尔德随手一挡，火焰唾液就在接触到魔印时烟消云散。接着他扑向恶魔，在对方试图逃走时扭住它的脚。
恶魔约莫五十磅重，但是加尔德单手把它举起来，像猫一样提过头顶，然后顺势砸落地面。在火恶魔体内的空气离体而去后，加尔德掐住它的脖子，把它按在地上，举起护套拳头狠狠捶下，在啪嗒声响和浓汁飞溅中绽放阵阵魔光。
两只矮小的石恶魔朝他冲来，加尔德把火恶魔的残躯抛向它们，它们当场停下来争抢。等它们抬头时，加尔德已经藏进罗杰的防御力场。
林白克神色惊恐地看着石头恶魔。它们身高不足五英尺，但是身形粗壮，还有一层类似砾岩的外壳。他像一盘桌子被人踢过后的果冻般发抖。
迈卡尔为了在其他人面前尖叫而勃然大怒，举起他的曲柄弓啐道：“这就是我们的石恶魔了，射死它们，赶快收工。”
“去!”汤姆士不屑地朝石恶魔挥手。“那只是石恶魔。不算什么了不起的猎物。罗杰。”
罗杰微微皱眉，维持隐形音乐，额外添加一层只对恶魔产生暗示的旋律，并且维持增加强度。
片刻过后，按时发挥效力。其中一只石头恶魔攻击另一只，砸碎外壳，名副其实地撞烂了它的脸。
恶魔转了一圈，然后站稳脚步，在第一只恶魔持续进逼时以同样的手法展开反击。它们摔倒在地，滚来滚去，用巨大的石头拳殴打对方。最后终于有一只无法动弹。另一只挣扎起身，不过它的小腿粉碎，再度摔倒在地，然后就一动也不动了。
“它死了吗?”沙曼特问。
汤姆士摇头。“恶魔疗伤很快。除非当场死亡，不然任何程度的伤势都能痊愈。”
沙曼特嘟哝一声，扬起曲柄弓，射中恶魔的眼睛。弓矢贯穿恶魔的头颅，发出一道魔光，但是透过这道魔光，他们看见其他恶魔逼近。
“我们要攻击它们。”比瑟说。他的语调平淡，但罗杰听出了他内心的紧张。
“当然。”汤姆士说，“想要引来大型的石恶魔，我们就得多加把劲儿。”
“我们是猎人，还是诱饵?”林白克问，“因为听起来越来越像是你为了弥补受创的自尊而让大家当诱饵，以身犯险。”
“罗杰，驱退他们。”汤姆士指向其中一名林木士兵。“把油灯拿来。”在灯光照明下，他指出地上的一个石恶魔脚印，与成人的手臂一样长。“我们过去半个小时都在追踪这只恶魔。他是在两里外现身的，就是山崩露出岩床那里。”
“黑夜呀，”沙曼特领主伸脚到石恶魔脚印中比较大小，惊叹道。“这头恶魔肯定有十五英尺高。”
“不会低于二十英尺。”加尔德笑着说。他很喜欢让这些人紧张。他将手臂高举在自己七尺高的头上。“光是魔角就比我高了。”
林白克吓得直冒汗，曲柄弓抖得厉害，导致他附近的人都后退一步，紧张兮兮地看着它。
其他人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迈卡尔紧握住曲柄弓的把手，罗杰都担心木柄会被他捏碎，比瑟则像在喃喃念诵这辈子第一段诚心诚意的祷文。就连保护他们的士兵也紧握长矛，一副快尿裤子的模样。
沙曼特领主神色不屑地看着他们。“这就是安吉尔斯想要与密尔恩结盟的勇气?如果我们派人去和克拉西亚人作战，你们会和他们并肩作战，还是躲在我们屁股后面?”
大家都想不到之前彬彬有礼的领主会说出这种挑衅的话来，但黑夜就是有办法展示出人性真实的一面。这些话把吓坏了的皇族和士兵带回现实。
汤姆士指向两座山脊间的狭窄通道，在皎洁的月光下隐约显露轮廓。几株发育不良的树木长在陡坡上，在这个季节里一片树叶也不剩。
“那里树木稀疏，不会吸引木恶魔。”汤姆士说，“沙曼特，带你的山矛士兵前往北坡。哥哥，你们去南坡。”
“那你要去哪里，弟弟?”林白克的语调明白表示如果他们能活着回去的话一定会找他算账。罗杰生怕汤姆士做得太过火了。
但如果汤姆士知道自己此举造成了什么伤害，他也没有表现出来。他热血沸腾，所有洼地人都知道那代表什么意义。
“去那些岩石后面。”汤姆士一指，“等到罗杰把恶魔引入山道。它会停在山道另一端，我们则从后方组成矛墙，在你们射击时防止它逃走。”
“不要节省箭矢，”加尔德提醒道，“这是一头二十英尺高的恶魔，不是用一两支箭就能解决的石恶魔。就算所有人都命中目标，第一拨还是只会激怒它而已。你们必须射光箭筒，把它的脑袋射成天杀的针垫。”
“我想我要吐了。”一名林木士兵说。所有人都在他伸手捂住嘴巴时转头看他。
“梅斯……小队长，是吗?”汤姆士问。士兵点头，双眼圆睁，脸颊因嘴里的呕吐物涨起。
“吐掉或是吞回去，小队长。”汤姆士说，“只要保持冷静，奉命行事，今晚可能不会有人送命。”
男人点头，罗杰在他咕嘟一声吞回消化一半的晚餐时感到一阵恶心与反胃。
加尔德、汤姆士和林木士兵移动到岩石后面，其他人则爬到山坡上。即使透过魔印视觉，罗杰还是看不清楚躲在树后的人，这表示恶魔也看不到他们。他们闪了闪油灯，罗杰随即扬起小提琴，抬高下巴，让乐器的魔法带着他的召唤深入黑夜。
召唤立刻得到回应。正如汤姆士所料，战斗的音乐已经吸引了石恶魔的注意，此刻它正朝向他们逼近。现在只要引它走到他们埋伏的山道上就好了。
几分钟过后，恶魔进入视线范围，如同推倒盆栽般推倒两旁的树木。它的脚宛如黑色大理石柱，罗杰用音乐引它而来。
汤姆士挑选的位置很好。在这种距离下，其他成员不太可能射偏，而击杀石恶魔将会提升他们急需的战斗自信。
当他安然离开射击范围后，罗杰再度改变旋律，停止吸引它，转而驱赶它。当巨型怪物迷惘地停止前进时，汤姆士点燃照亮黑夜的信号弹，清清楚楚地照亮恶魔。
北方传来一阵破风声，罗杰的魔印眼看见密尔恩弓矢带着魔光破空而来，插入恶魔的脑袋和颈部。恶魔痛苦地惨叫，罗杰随即失去对它的控制。他将小提琴贴紧身子，裹在隐形斗篷里等候。
密尔恩人又射了一拨弓矢。罗杰在弓矢击中目标时听见了他们兴奋的呐喊。
但是公爵和他弟弟还没开展攻击。他们在等什么?难道他们已经连曲柄弓都拉不动了吗?
正如加尔德所料，第一拨攻击只有激怒那只大恶魔。对方恼羞成怒，猛冲向罗杰，企图逃离陷阱。罗杰拿起小提琴，发出不协调的琴声，把它驱赶回去。
逃亡的路线受阻，恶魔转头冲向另一个方向，密尔恩人则持续射击。公爵家成员还在等着什么?
伯爵一声高呼，在石恶魔冲向他们时和加尔德组成盾墙。他们撞上恶魔，试图把它撞回击杀区。
但由于只承受一半攻击，恶魔比预料中强壮，伤口的疼痛激发出求生的力量。魔印盾牌挡得它后退一步，但是恶魔稳住重心，一拳狠狠击中地面，两个林木士兵当场震倒在地。恶魔挥动尾巴，击断一名士兵的小腿，驱散其他围捕者。
近距离交战开始，弓箭手无法保证准确性。只有加尔德和汤姆士保持镇定。伯爵冲到石恶魔和伤兵之间，以矛精准地刺杀逼退恶魔。
梅斯上前与汤姆士并肩作战。石恶魔横冲直撞，不过并没有露出破绽。
趁着石恶魔专心对付身前的攻击，加尔德绕到后方，砍中恶魔的一条腿的膝盖后方。它膝盖痛得弯曲，跪倒在地，以长有利爪的前臂支撑。顶着魔角的脑袋进入汤姆士长矛的攻击范围。
但接着他们听见另一声吼叫，一只风恶魔从天而降，后脚抓起惨叫的梅斯。他的亮面魔印护甲绽放强烈的魔光，令魔爪无法刺穿，不过不能在恶魔展开双翅时抵抗魔爪挤压的力道。再过不久，它就会展翅高飞，梅斯可能就死定了。
汤姆士毫不迟疑，立刻改变了方向，放弃击杀石恶魔的机会，赶去拯救梅斯。他在面对新威胁时一跃而上，在风恶魔震荡翅膀借助气流爬升时掷出长矛。
伯爵预测上升的速度，威力强大的魔印矛在离地十几英尺的位置射穿恶魔的胸口。它失去力量，摔回山脊，梅斯惊慌吼叫，不过显然逃过一劫。
分心令汤姆士付出代价，石恶魔再度爬起，挥爪攻击，击中他的盾牌边缘，打得他腾空飞出，重重摔落在地。恶魔大吼一声，朝他疾扑过去。
它本来会杀死伯爵，不过加尔德大叫一声，挥动斧头，斩断恶魔长满尖刺的尾巴。创口处浓汁飞溅，尾巴如同鞭子般疾甩，扫倒了加尔德。
射击线路暂时净空，密尔恩人冒险发射另一拨弓矢，再次阻止了恶魔。汤姆士借机捡起梅斯掉落的长矛。罗杰望向南面，完全没有找到一个安吉尔斯人的影子。
汤姆士大吼一声，挑衅恶魔将注意力自加尔德转移到自己身上。恶魔愣了一下，接着朝他狠狠挥出利爪，汤姆士以盾牌承受攻击，然后继续朝前推进。
如今恶魔开始专心对付他，但他没料到的是，其他林木士兵在梅斯小队长的带领下鼓起勇气从侧翼展开攻击。
加尔德浑身绽放魔光，尚未翻身而起，伤口已经开始愈合。从他气冲冲的走路姿势看来，罗杰知道这场打斗已经变成了私人决斗。
罗杰还真有点为那只恶魔鸣不平的意味了。
趁汤姆士和其他人驱退恶魔时，加尔德双手握斧，狠狠猛砍，伐木洼地男爵砍金木树一样砍下一大块恶魔的膝盖。片刻过后，他完全砍断整个关节，恶魔轰然倒地，震得整座山谷不住发抖。
就在此时，南方射来一道光线，紧接着又是好几道。恶魔已经躺在地上，容易得手，安吉尔斯人很快就射空箭筒。随着一支一支弓矢插落，恶魔的头插得跟刺猬一样了。
回到堡垒后，他们把恶魔的巨角挂在林白克位于餐厅的王座上，然后彻夜狂欢。
梅斯单膝跪地在汤姆士身前，平举伯爵的长矛。“你的矛，指挥官大人。”
汤姆士扬起一手。“我还有。留着吧，梅斯队长。”
男人深吸口气，收下长矛，虔诚地将矛摆在伯爵脚边，双膝着地。“我的矛永远都属于你，汤姆士大人。”
他举起长矛高呼：“指挥官大人!”
其他士兵举起酒杯高呼。“指挥官大人!”
林白克和两个弟弟也举杯喝酒，但在士兵高呼汤姆士的名号时，罗杰看出他们眼中的愤恨与嫉妒。
汤姆士看向沙曼特领主。“这就是安吉尔斯的勇气，兄弟。这就是你们结盟的对象。协议带来的和平与失去战斗魔印使我们全部变得胆小如鼠，但是所有提沙人的体内都流淌着战士之血。和我们结盟，一起把克拉西亚人赶回沙漠去。”
沙曼特双臂抱胸。“说得好听，但是洼地呢?你们也会遵守协议吗?”
“洼地是我的。”林白克气冲冲地插嘴道，“会奉我的号令行事。”
汤姆士暗自不爽，不过还是点头附和。“正如我兄长所言。”
“你们已经计划好这场英勇的攻击行动，还是只是借助喝酒的豪情随口说说?”沙曼特问，“如果是后者，欧克决不会出兵。”
汤姆士点头。“我们会派兵去与雷克顿接头，分兵合围。我们从陆路进攻码头镇，雷克顿从湖面乘船攻击。围城的部队会被我们击溃，等到大地开始解冻后，我们就建立起一道永久的防线。”
“来森呢?”沙曼特问。
“一季之内不可能攻下，或许要一年。但当他们看到沙鲁姆撤退时，来森人就会起身反抗。他们人数比克拉西亚人多，只要能够鼓起斗志就行了。”
“你对你的计划如此有信心，兄弟?”林白克问道。
“确实。”迈卡尔同意，“你究竟知不知道码头镇里有多少克拉西亚人?”
汤姆士微显疲态。“不能肯定……”
“你不可能指望欧克，或我，会派兵盲目执行根本就没把握的攻击吧。”林白克说。
“我们可以探听情报——”汤姆士开口。
“不够好。”林白克伸出手指指着他。“你要亲自率领五十名林木士兵南下刺探敌情，和船务官取得联系。我们要知道他们对你的计划有何看法。”
汤姆士眨眼，罗杰几乎可以听见陷阱收网的声音。公爵提供他想要的机会，仅五十个人穿越不熟悉的地方领土?这是自杀，罗杰毫不怀疑公爵的真实用意。
汤姆士僵硬地鞠躬。“遵命，哥哥。”
“我和你去。”沙曼特突然说，“加上五十名山矛士兵。”
林白克和其他王子神色讶异地看向他，但是密尔恩领主眼中再度浮现那道热切的目光，他们立刻知道他是认真的。
“那就这么说定了。”林白克说。
“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加尔德问。
“单身汉宴会之后的早上。”林白克说，“但是只有汤姆士要去雷克顿。你，男爵，要在宴会上挑选的新娘，然后带她回家。伯爵回来之前，洼地郡就是你的了。”
他能回来?罗杰心里暗自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