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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间谍

  334 AR冬

  “他们就待在那里,观察我们。”贾阳在伊莎杜尔船务官曾经的办公室指挥这一切,他在朝向码头那一面的大窗户前踱来踱去。“我希望那些懦夫直接攻击,速战速决。”

  一打雷克顿战舰在码头镇——现在叫做艾弗伦仓库——和雷克顿中间的湖面上下锚,在日落的光线下依然清晰可见。它们原先可能是渔船或商船,但如今甲板上都架有投石器,前后船舱上也有弓箭手站岗。

  最糟糕的是新建的巨蝎,是以克拉西亚的设计为基础。在他们尚未搞明白绿地火焰秘密的此刻,雷克顿人能够如此轻易窃取巨蝎的设计让阿邦觉得很恐怖。

  这些船已经坚守这条阵线几个月了,守护一条克拉西亚人从未逼近过的无形疆界。但是尽管增添了这么多军备,这些船还是航行迅速,趁着湖面的风势滑行,宛如掠过天空的飞鸟。如果他们决定进攻,行动一定很迅速。这些船经常打散队形,无从判断船上是只有少数船员在虚张声势,还是人数多到可以强攻码头和海滩。

  其他船会从湖中城市来来去去,沿着湖岸撤离十座小渔村的人,并且迫切地收集物资,弥补被劫掠的税粮。贾阳派遣同父异母的弟弟四下突击,穿过遍布奇怪恶魔的湿地,摧毁周边的小村落,不过大部分都扑空了。

  沙鲁在南方遇上了一条太宽、太深的河流,无法渡过,派人汇报他即将返回艾弗伦仓库。伊察则在北方村落间失踪数周,就连达玛丁也无法预卜他们的情况。

  “在有船可以夺回的时候,他们表现得一点也不懦弱。”阿邦提醒他。“青恩怕你,沙鲁姆卡,基于很好的理由。你手下最弱的沙鲁姆都能轻松干掉一打渔夫……”

  “至少二十个,”贾阳说,“不在话下。”

  阿邦点头。“正如你所说,沙鲁姆卡。但是不要小看你的敌人,他们不进攻不是因为懦弱。”

  “那是什么原因?”贾阳问。

  “是因为进攻讨不到好处。”阿邦说。

  “去!”贾阳啐道,“这是沙拉克桑,不是卡菲特的买卖。”

  “你自己也说过很多次,绿地人不像沙鲁姆,倒更像卡菲特。”阿邦说,“在我们有这么多战士防御码头镇,还有更多部队能在一天内赶到的情况下,进攻码头镇对他们没有好处。”他抖了抖,指示无耳在火堆里再添些柴火。“最好的做法是按兵不动,让大雪和酷寒削弱他们的战力。”

  贾阳嘟哝一声。所有克拉西亚人都很冷、很焦躁,也还记得去年在北地过冬时的情况。克拉西亚的冬夜气温很低,但是沙漠中的太阳会让白昼回温。北地的冬天就是连续好几个月的湿冷。内地才刚进入冬季,但是在如此接近大湖的位置,雪下得更早,不但会拖慢巡逻的速度还会冻坏巨蝎。如果本地人的说法值得信任,最寒冷的几个月里湖面会结冰,会封住整个港口直到春天。

  “所以我们唯一有利的做法就是,窝在这座青恩村落里白等着?”贾阳问。

  “伊弗佳提到的神圣的卡吉,也曾在征服的土地上枯等过无数个寒暑,最后才赢得沙拉克桑。然后才打赢沙拉克桑卡。他花好几个月的时间运送兵马和补给,等待完美的攻击机会。”阿邦击掌强调。“击败你的敌人。”

  这番话似乎让贾阳冷静下来。“我会击败他们。我会挖出他们的眼睛来下酒。未来几代的渔夫都会心怀恐惧地敬畏我的名号。”

  “那点绝对毋庸置疑。”阿邦同意,目光低垂,避免凝视贾阳白浊的右眼。他请人制作了一副美丽的魔印金眼罩,但是贾阳拒绝带上。年轻的沙鲁姆卡知道他的眼睛令人恐惧,而他很享受这种让别人不自在的感觉。

  “与此同时,你可以好好享受今年冬天。”阿邦挥手比向这间奢华的办公室。“温暖的炉火和丰盛的美食,而那些湖民只能缩在结冰的船上发抖,咬冻鱼头充饥。”他怀疑情况是否糟糕到那种地步,但是拍沙鲁姆卡马屁的时候夸张一点铁定没错。“你在艾弗伦恩惠的宫殿已经再度动工了,而你有绿地吉娃每天都可以帮你暖床。”

  “我要荣耀,不是享受。”贾阳说,无视那些奉承的话。“一定得找办法攻击他们。现在就打,在寒冬铺天盖地而来之前。”

  确实有这种方法,但阿邦不打算告诉这小子。就算在最好的情况下,这个计划都有一定的风险,而阿邦不敢把计划交给这个为了愚蠢的尊严而几乎葬送他们整个军队的男孩。

  被沙鲁姆点燃的十艘船中,有四艘被雷克顿人抢了回去,两艘被烧到无法修复。其中一艘毁于一拨水恶魔攻击,还外带几艘小船。阿邦把剩下的船划到一处隐秘的湖湾,由他自己的手下看守,然后透过书籍、贿赂及囚犯的刑具来研究航行和造船的知识。

  一阵沙拉克号角声让他们两个同时坐直。阿邦朝窗外望去。“沙鲁姆的报警信号。”

  贾阳嘶吼一声,抓起长矛,冲到窗口,好像打算把矛飞掷向数百米外,攻击借助暗淡的光线掩护的大批敌舰。

  黛莉雅船长自克拉西亚人手中夺回“绅士的叹息号”后就把船给改名了。船旗上依然有个女人的轮廓瞭望远方,但是遭拒的求婚者却被一名着火的“沙鲁姆”取代。这艘船经常攻击他们,侦察他们的防线,越来越符合船的名称。当初偷走巨蝎,让雷克顿人实施偷袭的就是黛莉雅与“沙鲁姆的叹息号”。

  每当“沙鲁姆的叹息号”出现,码头镇就会蒙受损失,贾阳只能束手无策地咒骂。那艘船最常采用的策略就是,在攻击最远距离处下锚,用投石器发射火药或是致命的弓箭,然后在梅寒丁部族有机会调整武器,展开反击前离开。

  贾阳尝试把青恩驱赶到码头或是最接近海岸的房子里,但是船长会察觉这类计划,攻击其他地方,吸引贾阳的部队,然后让其他船舰大胆疏散这些主动送上门去给他们援救的同胞。

  每当他们试图对付或反击“沙鲁姆的叹息号”时,黛莉雅船长似乎早有预防,及时调整策略。贾阳看不透此刻她只是单纯跑来骚扰他们,还是有阴谋诡计。

  阿邦仔细观察那艘船沿着海岸航行,一直在攻击范围外。它只有在接近目标时才会迅速转进。码头和海岸线都有梅寒丁战士严阵以待,心知他们只有短短几秒的时间瞄准发射。贾阳承诺过会奖励击沉这艘可恶船舰的队伍一座宫殿。

  接着船调头了,而阿邦觉得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奈的黑心呀。”

  “呃?”贾阳惊问,在船上的投石器向前甩动,朝他们抛出沉重大石时转头看阿邦。

  “沙鲁姆卡!”阿邦大叫一声,朝他扑去。

  贾阳浑身都是肌肉,但就连他也无法阻止肥胖的阿邦把他扑倒在地。他在两人摔在地毯上时殴打阿邦,打得他滚向一旁。“你竟然用你那双肮脏的手碰我,你这个骆驼蛋!我要杀了——”

  就在这个时候,某样沉重的东西击中了大窗户。阿邦安装的魔印玻璃挡下重重的撞击力道,但是整座建筑都被打得剧烈摇晃。

  贾阳看看窗户,又看看阿邦,只见他缩起没有受伤的膝盖抵住地板。他又看了看窗面上直掉木屑的窗户,然后回看阿邦。“为什么?”

  年轻的沙鲁姆卡的问题并不明确,但阿邦却知道他的意思。懦弱的卡菲特有什么理由冒险去救一个长年折磨他、嘲弄他的英雄?

  “你是沙鲁姆卡,”阿邦说,“解放者的血脉,当你父亲在和奈搏斗时,你就是我们族人的希望。你的命比我的值钱多了。”

  贾阳点头,脸上露出鲜少浮现的感激神情。

  这些根本是屁话,当然。阿邦会很高兴让这个小鬼帮他挡矛。他曾不止一次考虑让这个傻瓜自己害死自己。要不是达玛佳的威胁的话,他八成早就动手了。

  但如果沙鲁姆卡在阿邦面前死去,而阿邦没有一起死的话,哈席克就会冲上来撕了他。魁伦或无耳或许有办法及时阻止他,但是阿邦不愿意拿自己的命去赌。只要能和阿邦同归于尽,哈席克绝对不惜一死,而那种人不是拿来打赌的好对象。

  “你救了我,卡菲特。”贾阳说,“继续为我服务,等我接任父亲的王位时,绝对不会亏待你的。”

  “我还没救任何人。”阿邦看着粘在魔印玻璃上的液体和碎片说,“我们得赶紧离开。”

  “呸!”贾阳说,“你说你的魔印玻璃可以挡下任何攻击。我们有什么好怕的?”

  他说完转身时,刚好看见一枚投掷弹自“沙鲁姆的叹息号”发射出来,一把冒火的飞刺,发自右舷上的巨蝎。

  “赶紧离开!”阿邦在飞刺朝他们飞来的同时大叫。他朝无耳迅速比画手语,无耳立刻跑过房间,一把扛起阿邦。

  飞刺击中黏在窗户上的液态恶魔火时发出一阵地动山摇的爆炸,伴随着连常年生活在沙漠里的人都无法逼视的强光。魔印玻璃依然屹立不倒,挡下了爆炸产生的巨震和高温。

  阿邦凭空绘印。“感谢艾弗伦。”他心中理性的部分知道魔印玻璃本来就该抵挡得住这种攻击,但是在懦夫的眼里,这简直是奇迹。“走!”他大叫道,朝门口挥手。不管玻璃有多坚硬,这栋房子毕竟只是木头制造的。地板上已经开始冒出浓烟。

  无耳低下脑袋,冲向沉重的大门,一脚把门踢飞。门板撞上赶来救援的哈席克,但是阿邦毫不浪费时间,指示无耳全速奔跑。耳聋的壮汉把阿邦当成小孩一样抱着,冲下楼梯,穿越下方的大房间,来到后门。

  “失火了!”阿邦在他们穿越大房间时叫道,“逃哇!”

  直到逃到外面后,阿邦才发现贾阳紧跟在他们身后。阿邦迅速指示无耳放下自己,心想在其他人眼里,他们简直就是带着沙鲁姆卡逃跑。

  其他人陆续赶来,包括凯维特、阿莎薇、贾阳的保镖,还有魁伦。“你让身为沙鲁姆的无耳抱你出来?”训练官满脸厌恶,以其他人听不见的声音问道。“你真是不知羞耻!”

  阿邦耸肩。“命在旦夕的时候,训练官,我哪顾得上羞耻啊!”

  “我要一矛刺穿那个女巫的心脏,然后狠狠凌辱她。”贾阳厉声吼道。

  “我会压着她让你干。”哈席克附和道。他头发上染了些血迹,气冲牛斗,随时都想拼命的模样。

  “我干吗要你压,白痴?”贾阳大声道,“反正我已经刺穿她的心脏!”

  “我……”哈席克诺诺地开口。

  “沙鲁姆卡不想听你的借口,漏风者!”阿邦抓住机会落井下石。“帮他开路的应该是你,不是两个卡菲特。”

  哈席克一副想要找地洞钻的模样,阿邦很享受这一刻。可惜那一瞬间稍纵即逝,哈席克又开始对他张牙舞爪。

  “我们在这里什么都看不到。”贾阳说,“得去码头看看情况。”他伸手一指,哈席克立刻像引路犬般跑过去。

  “你和祭司不该待在这里,沙鲁姆卡。”魁伦说,“请允许解放者长矛队护送你前往安全的地点,好让你指挥……”

  “那里!”阿莎薇突然尖叫。所有人都看向她,她则指向一个趁着浓烟和混乱跑出屋子的沙鲁姆。此人放下黑夜面巾,借以隔绝浓烟。他肩膀上有个包裹,和他的黑袍一样黑。战士僵在原地,所有人也僵住了,那一刻仿佛持续到了永远。

  “别光站在那里!”达玛丁叫道,“截住他,不然街道将会血流成河。”

  所有人听到这话立刻展开行动,不过动作最快的还是该名战士。他推开一名达玛,冲向最有可能逃生的方向,也就是阿邦的方向。

  很合理的选择。阿邦是个胖瘸子,阻止间谍的可能性远远比不上沙鲁姆或达玛,只有笨蛋才会接近艾弗伦之妻。他只要一推就能推开阿邦,让他去阻挡其他人追上来。

  但尽管阿邦确实很胖、脚也站得不稳,但他一直在装模作样,瘸腿的程度根本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严重。

  他惨叫一声,在战士冲上来时将重心转移到完好的腿上。但是当沙鲁姆出手拖他时,阿邦抓住他的手腕,用拐杖绊倒他,然后两个人一起摔倒在地。

  本来这样一切就该结束了,但是战士控制摔倒的姿势,落在他身上,让阿邦承受摔倒的力道。那一刻里,他的面巾飘开,阿邦看见了他的长相。

  他很年轻,年轻到应该还不够资格穿上黑袍。他的脸上脏兮兮的,不过肤色没有克拉西亚人那么深,虽然比大部分绿地人深。他的五官也融合了两个种族的特征——混血?世上即将出现一整个世代的混血儿,但是除了少数几个已经出生外,大部分的孩子还在他们母亲的肚子里,而已经出生的都还忙着哭闹、尿湿他们的拜多布。

  阿邦惊呼的同时,混血儿脑袋后仰,一头撞上阿邦的眉心。阿邦眼前强光乍现,接着在后脑撞上木板地时听见沉闷的撞击声。阿邦头昏眼花地看着无耳赶来抓那个战士,但是混血战士动作还是比他快,一脚踢中卡沙鲁姆的膝盖。他一跃而起,顶得阿邦喘不过气来,紧接着无耳又压到他身上。两人缠斗在一起,滚向一旁,身后传来众多战士追赶间谍的愤怒吼叫声。

  阿邦的视线恢复清晰时,间谍已经全速冲向码头,十来名沙鲁姆紧追在后,更多沙鲁姆在他们通过时抬起头来。

  令人惊讶的是,领头追赶的人竟然是魁伦,而他迅速拉近与对方之间的距离。他的弹簧钢脚在许多方面都不完美,不过在全速冲刺时却超越大多数正常男人。

  间谍似乎也知道这一点,他转向一个雨桶,用力撞了下去,让雨桶转向逃亡路径上。雨桶一开始动得很慢,在间谍继续逃跑时左摇右晃,不过随着桶中的雨水转移重量,它开始越动越快,一边溅洒雨水,一边朝追赶而来的沙鲁姆滚去。

  追兵开始闪躲,有些跳到路旁,有些人踩到雨水滑倒。其中一个男人被雨桶本身撞倒。

  只有魁伦继续追赶,以能让猫咪羡慕的弹跳力跳起身来,跃过雨桶。他着地翻滚,利用冲势翻身而起,继续追逐。

  前方两名战士试图阻止间谍,但他朝他们抛出某种粉末,战士立刻捂住脸惨叫连连,摔倒在地。

  码头上到处都是桶子、绳子、网子,还有其他东西,而间谍善用那一切,左闪右躲,运用所有掩护和地形来阻挠追兵。

  尽管如此,训练官还是越追越近。魁伦为了提升速度而丢下矛和盾,但那不是问题。就算是沙鲁沙克大师也不可能和魁伦近身肉搏多久。

  阿邦微笑,以最快的速度一拐一拐地走向他们,一来为了找个好位置观战,二来也为了在其他人做出什么鲁莽的举动前争取有审问间谍的机会。贾阳和众牧师紧随而来,不过阿邦赶在头里,而其他人都在留意追逐的情形,移动的速度不快。

  当魁伦的手指可以碰到间谍的袍子时,对方突然转身,甩下背上的盾牌,撞向训练官,阻挡了他的冲势,逼得他后退一步。那是一面旧盾牌,看起来起码是五年前的设计,战斗魔印是大回归之前的产物,又是一件令人称奇的古董。

  魁伦站稳脚步,随即再度扑上,但是间谍身形一矮,试图勾住训练官的脚,将其绊倒。

  魁伦很熟悉这个招数,当场一跃而起,闪避对方的扫腿,但是间谍早有防备。他持续之前的动作,甩开盾牌,在训练官落地时以盾牌沉重的边缘击中训练官的金属腿。

  弹簧钢反弹开来,魁伦落地时重心全失。间谍把握所有优势,两人一阵拳打脚踢。这家伙体形较小,动作超灵活,完全不让训练官有机会站稳脚步。他的盾牌击中魁伦的脸,然后跳起身来,狠狠踢中他的胸口。

  魁伦重重倒地,没有受到多严重的伤势,但是间谍不再和他缠斗,转身冲向码头。

  操纵巨蝎和投石器的梅寒丁战士聚集起来阻挡他。间谍回头观望,看到至少二十名战士冲向魁伦,最前面的是哈席克。这是阿邦印象中第一次希望这个可恶的阉人能抓住间谍。

  间谍转向一座人手较少的码头一角,通往一道礁岩多、湖水浅,只有最小的船只能够通过的小湾。码头上系着几艘那种小船,就连沙鲁姆都会用的简单划桨小船,不过间谍应该没有时间解开任何一艘船的绳索,更别说能在被矛射死之前跑出长矛的射程范围。结果他冲向码头最末端。难道他打算游泳吗?

  当哈席克追到只差几步时,间谍突然转向,跳入一艘小船中。哈席克花了几秒的时间转向,不过他还是一跃而起,举起长矛,打算在间谍解开绳索前把他插死。

  “恶魔屎。”阿邦喃喃说道。哈席克从来不会留下活口审问。

  但是间谍根本不打算解开绳索,只是借助船板,一头扎进湖里。

  阿邦屏息以待,但是间谍没有沉入水中,仿佛自湖面上弹起般,落水处水深仅达他的脚踝。他又跑了三步,然后突然转而向左,依然跑在水面上。

  哈席克努力在摇晃的小船上站稳脚步,以惊人的准头抛出长矛。间谍看准方位,险险低头闪过。

  “艾弗伦引导我!”哈席克大叫,像间谍一样跳船入水。宛如奇迹出现般,他也站在水面上,脸上的表情就和其他人一样震惊。他大吼一声,在其他沙鲁姆跳上小船而来时展开追逐。

  哈席克跑出两步,下一步立刻像石头落水般沉入水中。其他沙鲁姆的情况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两个人被晃得厉害的小船晃到水里去。不知道间谍和哈席克前两步踏在什么东西上头,但第三个沙鲁姆跳出小船时打滑了,然后失去重心,摔入水中。沙鲁姆朝还在水面上奔跑的间谍抛矛,但间谍迅速逃出射程范围。最后间谍挂好盾牌,一跃而起,双手放在头上,直挺挺地插入湖面,然后开始游泳。

  “沙鲁姆的叹息号”在混乱间放下小船,三个男人以极高的速度划桨而来。片刻之后,他们接到间谍,在长矛纷纷落水的同时把他拉上船。

  号角声响起,“沙鲁姆的叹息号”朝码头上的战士发射一轮弹幕,用燃烧弹和飞刺杀了几十个人,甚至摧毁了一台投石器和两座巨蝎。梅寒丁战士都丢下远程武器去追间谍了,所以无法及时反击。

  在他们无助的神情下,小船回到战舰,战舰又再顺势逼近,展开最后一拨攻势,船员大声嘲弄敌人。战舰转向时,他们看见黛莉雅船长站在船尾栏杆上,掏出乳房嘲笑他们。她身旁的男女船员自觉地转过身去,脱掉他们的马裤,在船开走的同时拍打自己的屁股。

  阿邦抵达间谍跳出码头的位置时,哈席克与另外两个沙鲁姆依然在水里抱着小船。跟着哈席克和间谍下水的沙鲁姆一直没有浮出水面。

  这种结果并不意外。克拉西亚人不会游泳,而缝在他们黑袍上的沉重护具会在落入冰冷湖水中的战士有机会减轻重量前把他们拖入湖底。

  阿邦试着想象那种沉水淹死的感觉。他在沙拉吉中曾多次遭人锁喉,很清楚在缺乏空气的情况下失去意识是怎么回事,但是在一片漆黑的湖水中失去意识,甚至不知道上方在哪里……他浑身颤抖。

  魁伦站在码头上,表情怒不可遏。沙鲁姆最看重荣耀,而那个间谍在众目睽睽下让他看起来像是笨蛋。魁伦恨不得杀掉第一个身份比他卑微又不小心多看他一眼的家伙。

  但是不管是不是卡菲特,阿邦的身份都不比他卑微,而且他需要他的训练官,不是什么生闷气的小鬼。

  “你表现得很好。”他轻声说道,上前来站在训练官身旁。

  魁伦皱起眉头。“我失手了。我应该要——”

  “要骄傲。”阿邦在训练官说出任何自责言语前打断他。“你超过了所有追他的年轻力壮的沙鲁姆。你的速度多快!技巧多高!你的新腿令旧腿蒙羞。”

  “但还是让那小子跑了!”魁伦吼道。

  阿邦耸肩。“英内薇拉。世界上的一切都出于艾弗伦的旨意,不管间谍从沙鲁姆卡屋里偷走了什么,造物主都希望我们的敌人得到它。”

  这都是屁话,当然,对心情欠佳的伊弗佳教徒而言,“英内薇拉”向来都是很能安慰他们的疗伤用语。

  “就像他希望我失去我的脚一样?”魁伦咬牙切齿地说。“是他要我躺在库西酒和自己的屎尿里,直到又胖又瘸的卡菲特证明他比我更强,一脚踏在我的脖子上那样?如今就连我没本事抓住一个已经落入我手中的青恩间谍都变成英内薇拉了?”

  训练官朝湖面吐口水。“我觉得艾弗伦一心只想要羞辱我而已。”

  “很快就能获得荣耀了,训练官。”阿邦说,“沙拉克桑和沙拉克卡将会提供的荣耀多到足够每一个人分享。看着你在地上打滚、怨天尤人就已经够糟了。我帮你振作起来可不是为了让你可以站起来继续抱怨。”

  魁伦冷冷看他,但阿邦毫不退缩。“拥抱苦痛,沙鲁姆。”

  训练官鼻孔开合,不过还是点了点头。阿邦在贾阳走过来时转身鞠躬。

  沙鲁姆卡看向漆黑的湖面。“那个间谍怎么能在水上奔跑?”他转向阿莎薇。“我以为你说过青恩不会霍拉魔法。”

  “那不是魔法,沙鲁姆卡。”阿邦说,吸引所有人目光。“我从自湿地中青恩部族归返的人嘴里听说过这种现象。他们会在沼泽里建造人工道路,只有经由隐藏在水面下的石头步道才能抵达。那些步道都很不规则,对熟门熟路的人不是问题,但是恶魔……或是不熟的人而言,想跟踪他们很难。”

  贾阳咕哝一声,一边琢磨这种说法,一边看着第一个沙鲁姆被抬上码头。男人不住发抖,在码头上咳出不少湖水,不过休息几天似乎还可以继续战斗。

  直到水里冒出一条触角,缠住他的脚为止。男人只惨叫一声,立刻就在水花四溅中被拖回水里。

  哈席克僵住了,双眼扫视黑暗的湖面,寻找水恶魔的踪迹,但是另一个沙鲁姆开始大吼大叫,一手抓住船沿,另一手挥来挥去。“艾弗伦的睾丸呀,把绳子都给我!快点!”

  当然,这阵骚动立刻吸引了恶魔的注意力。一条触角缠住他的喉咙,他的叫声在被拖入水中时戛然而止。

  哈席克利用这个机会想要爬回船上。小船被他的体重压斜,随时可能翻覆,但是哈席克还是想办法滚了进去,然后转移重心,稳住船身。

  所有停靠在码头上的船都有魔印,哈席克显然自认安全,直到一条触角缠上他的脚,战士的矛和盾都已经落水,但他在翻船落水时,从腰带上拔出一把魔印匕首。

  所有围观者敛神屏息,凝视湖面,看着战士落水的涟漪开始消散。沙鲁姆毫不畏惧地上和天上的恶魔。要说那些恶魔比较惧怕他们也不为过。但是水恶魔会把受害者拖入水中淹死,让他们吓得尿裤子。

  阿邦也一样,但他一点也不为哈席克的遭遇感到难过。他希望那家伙去见艾弗伦,不过在哈席克做出那么多让他生活在水深火热里的事情后,能够做个了结也不错。

  但接着水里传来一阵宛如闪电般的魔光。又是一道、再来一道,然后一切都变黑了。片刻过后,哈席克钻出水面,大口喘息。他赤身裸体,脱掉全身护具,以免沉入水中,但他手里依然握着那把匕首。他咬住匕首,然后动作笨拙地朝码头挣扎而来。

  “艾弗伦的胡子呀。”贾阳喃喃说道,四面八方都传来同样的感慨。有人抛出绳索,将生气勃勃的哈席克拉回码头。他皮肤上有不少被恶魔抓出的伤口,不过他杀死恶魔时吸收的魔力已经开始愈合伤口。

  他站起来时,一个拉他上岸的沙鲁姆在看到哈席克胯下时倒抽一口凉气。他那里和女人的下体一样光滑,阳具改造的位置只有一道疤痕和一条金属管。

  哈席克怒吼一声,一把抓起战士的脖子,轻轻一扭,在一阵骨碎声中将其扭断。他转身背对其他人,脱下死者的袍子,剩下的战士全都躲得远远的,看着他迅速穿上马裤和袍子。贾阳没有指责他杀人的事情,所有他的顾问也都没有多说什么。

  “我会治疗你保镖的伤势。”阿莎薇说。

  贾阳在她走过时抓住她的手臂,神色愤怒地说:“哈席克不急,你先告诉我们他是为了什么差点死掉。”

  所有人都僵在当场。这样挟制达玛丁乃是死罪。她可以要求他们砍掉他的手或杀死他,而根据《伊弗佳律法》,他们必须执行这些刑罚。

  但贾阳是沙鲁姆卡,解放者的长子,也很可能是克拉西亚下一任领袖。阿邦怀疑有没有人胆敢为达玛丁说话,更别说动刑。

  阿莎薇似乎也很清楚当时的处境,打从英内薇拉在王座厅中展现实力后,凯维特和其他达玛就对达玛丁干政十分不满。

  结果她伸出另一只手,似乎只是轻轻拍了拍贾阳的肩膀。但阿邦有办法在市集中察觉三个摊位外的扒手出手,他看见她以指关节敲了贾阳一下。

  贾阳的手当场松落,仿佛他突然自己决定要放开她一样,但他的目光显示不是这么回事。

  “沙鲁姆卡担心是有道理的。”阿莎薇语调平静地说,“不过此事要私底下在议会室讨论,不能在耳目众多的码头上说。”

  “我没有会议室!”贾阳说道,“那个水女巫烧掉了会议室。”

  阿邦鞠躬。“你忠心的凯沙鲁姆占领了其他宅邸,其中有些面对码头,又位于投石器的射程范围外。我会准备一份清单让你挑选,在搬家的时候确保你的军官得到恰当的补偿。同时,我在附近仓库里有间豪华办公室,你可以先在那边休息,等我安排这些琐事。”

  贾阳不太自在地改变站姿,目光在他肩上游移,轻轻嘟哝一声。“如你所说,卡菲特,带路。”

  抵达仓库时,贾阳已经痛得冷汗直流。他瘫倒在枕头上,一手接过热茶,另一手依然瘫在身侧。凯维特和其他男人假装没看见,但大家都知道事情不太对劲。

  房间一角传来魔光,因为阿莎薇灌注魔力到哈席克体内,完成了杀死恶魔后展开的复原过程。哈席克轻声恳求,不过阿莎薇低头看了看他两腿之间,神色哀伤地摇头。哈席克看向阿邦,双眼充满怨恨,但阿邦只让他看到一丝得意。

  “沙鲁姆卡想要我看看他的手臂了吗?”阿莎薇问。其他男人都不安地看向她,然后看向疼得脸色苍白冒汗的贾阳。所有人都知道接下来是什么情况。阿莎薇无法在大庭广众下让他得到应有的惩罚,于是她决定私底下给他三倍的刑罚。

  “如果达、达玛丁愿意的话,”贾阳咬牙切齿地说。

  “如果你喜欢,我可以不管。”艾弗伦新娘说,“动作够快的话,我还救得了那条手臂。如果不快点动手,你的手就会枯萎坏死。”

  贾阳瞪大完好的眼睛,然后开始摇头。

  “艾弗伦新娘不需要祭司或战士惩罚胆敢碰我们的人,阿曼恩之子,”阿莎薇说,“我们神圣的丈夫赐给我们足以保护自己的力量,你最好记得这个教训。”

  她环顾四周,冷冷地面对其他男人的目光,包括凯维特在内。“所有人都一样。”

  一个女人说这种话可谓十分大胆,而在场不少男人——特别是凯维特——全都勃然大怒,但是没有蠢到去公然顶撞她。她等待片刻,轻轻点头,然后走到贾阳身旁,帮他脱下一边肩膀的袍子。达玛丁刚刚拍击之处已经一片漆黑,整个肩膀肿了起来。她轻轻抬起手臂,一边按摩一边拉扯转动。很快贾阳的手指就可以动了,没过多久又能握成拳头了。

  “没事了,过几天就会复原。”她说。

  “要过几天?”贾阳大叫。

  阿莎薇耸肩。“去杀阿拉盖,魔法会加速疗程。”

  “你一下子就治好了哈席克?”贾阳继续。

  “哈席克没有碰我。”阿莎薇说。

  “好啦,好啦!”贾阳满脸不爽地抱着那条手臂。“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们刚刚那是怎么回事了吧?”

  “你的敌人聚集,阴谋策划,”阿莎薇说,“骨骰很久以前就料到这一天了。”

  “就这,笨蛋都猜得出来。”贾阳说。

  “骨骰还告诉我要阻止浑身散发恶魔根臭味的小贼,不然会有数千人死亡。”阿莎薇说。

  “恶魔根?”贾阳问。

  “一种达玛丁治疗药材。”阿莎薇说,“北地人称之为猪根。那个间谍浑身都是那种味道。”

  “你为什么不早说?”凯维特问,“我们可以派守卫去检查所有进入沙鲁姆卡宫殿之人。”

  “骨骰没有提到宫殿。”阿莎薇说,“或是沙鲁姆卡。那个贼可能是任何人、出现在任何地方。骨骰宣称我闻到他的味道时就会知道他是谁,还有我该怎么做。如果我对别人提起此事,命运就有可能改变,贼也会避开我。”

  “他确实避开你了。”凯维特说,“你老是把你的霍拉魔法吹嘘得有多厉害,结果却连个小蟊贼都阻止不了。”

  “那可不是普通的小贼,尊敬的达玛。”阿邦鞠躬说道,“他能够闪避沙鲁姆,好像他们在深沙中跋涉一样,还能和当今最伟大的训练官近身交手。而且他无所畏惧,在明知有水恶魔的情况下还能跳入水中。另外不要忘了,他可以策动‘沙鲁姆的叹气号’,放火烧宫殿来作掩护。”

  “但是他究竟偷了什么?”魁伦若有所思地问道。

  “我们不能肯定。”阿邦说,“宫殿大火只烧死了几个人而已,但是宫殿已经毁了。我们没办法在灰烬中研判他偷走了哪些文件,但是并不难猜。”

  “部队数量,”魁伦说,“补给车队,我们的地图,我们的计划。”

  阿邦向贾阳鞠躬。“所有文件都有抄本,沙鲁姆卡。我们没有失去任何东西。但我们必须假设敌人得知了一切。”

  阿莎薇跪在地板上,吸引所有人的注意。达玛丁趁他们讨论时安安静静地铺好了掷骰布。如今她拿出霍拉,让所有人暴露在诡异的魔光下。

  “说起臆测。”阿莎薇说,“如今分歧点已过,艾弗伦或许会指引我们更加明确的道路。”

  所有人在她掷骰时静穆站立,大部分的人都是打从汉奴帕许以来第一次见到达玛丁掷骰。结束后,达玛丁抬头,霍拉魔光把她的白面纱映成红色,宛如染血。

  “间谍拿走了什么无关紧要,”阿莎薇说,“三个公爵领地的人联手对付我们,你的敌人已经得到攻击所需的情报。”

  贾阳目露饥渴。“攻击哪里?什么时候?”理性的指挥官会担心即将面临的攻击,但是年轻的沙鲁姆卡只看到争取荣耀的机会,证实自己的实力坐上骷髅王座的机会。

  达玛丁盯着骨骰,目光在不规则的图案上游移。阿邦向来不信任骨骰。他不否认骨骰之中蕴含魔力,能够传达一些精确无比的情报,不过解读骨骰的法门似乎科学与艺术并重,而且也不会将一切全盘托出。

  “他们会从陆路和水路同时进攻。”阿莎薇说。

  “喔?”贾阳问,“他们会用武器吗,或许?战士呢?如果你的骨骰就只能提供这些……”

  阿莎薇举起骨骰,绽放魔光,让整个房间映照在红光之中。表面上骨骰仿佛能够烧焦玛达丁的手指,但她毫不费力地握着它们,男人则在魔光前畏缩。

  所有人都默不吭声。阿邦望向魁伦,点头要他上前。

  训练官一副被人要求爬入阿拉盖坑的模样,但他还是毫不迟疑、毫不抱怨地走了出去,跪在阿莎薇面前,双掌贴地。他弯腰向前,额头抵地。

  阿莎薇凝视他片刻,然后点头。“说吧,训练官。”

  “尊贵而又睿智的达玛丁,”魁伦小心翼翼地开口,“我们谦卑的凡人没有资格质疑艾弗伦的旨意。但如果骨骰提到任何关于布防的建议,就很有可能影响到战局的胜负。”

  “骨骰没有提到这种事。”阿莎薇说,“因为我们的敌人会观察我们的行动加以应变。如果他们的间谍发现我们移防,他们就会改变计划,变更预言。”

  她扬起一根手指。“但尽管骨骰不透露位置,却又告诉了我们作战时间,他们会在月亏出击。”

  凯维特眨眼。“不可能,他们不敢……”

  “他们会。”阿莎薇说,“就是因为你认定他们不敢,他们认为月亏会让我们分心,削弱我们的实力。”

  贾阳皱眉。“我父亲说青恩有荣誉,虽然比较卑劣,而且他们会在艾弗伦面前表现谦卑。但如果他们胆敢在我们准备对付阿拉盖卡的时候攻击我们,他们就不可能在乎荣誉。”

  “这只是个开始而已,”阿莎薇说,把所有人的目光吸引回去。

  “他们会趁夜偷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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