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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布莱尔

  333~334 AR冬

  布莱尔从公爵夫人花园的猪根丛中醒来。老妈提供舒适的床铺,但布莱尔已经将近十年没睡在床上甚至屋檐下了。在他六岁那年,因为自己粗心大意以至于全家都被大火赶入黑夜之后,就再也没有过了。

  恐惧让他在那些年里存活了下来。那种崩溃边缘的感觉会让每个声音、每个动静都令他神经过敏。他只能靠闭上眼睛几个小时充当睡眠,只要一有风吹草动立刻就能逃离现场。魔印墙壁和柔软的床铺会让人忘记黑夜就等在外面,随时准备夺走一切。

  忽略那一点就会死。

  布莱尔起身时抓了几片猪根叶,塞到他的口袋里。这种草随处可见,不过走夜路的人总是有备无患。

  皇宫的骚动一直持续到晚上,谋杀的叫嚣声在凶手被人从公爵宫殿拖到圣堂去后终于安静下来。布莱尔并不关心那个。雷克顿有人指望着他来找公爵求援。当前最要紧的事情就是带汤姆士伯爵前往修道院。

  他走向马厩,不过没有看到预期中的忙碌景象。没有人备好马匹、没有士兵集合出发。他抓住一名马夫。“伯爵呢?”

  一身马粪味道的女人看他时,直皱鼻头。竟然还嫌他的猪根味?这就是睡在床铺上的坏处。“说什么?”

  布莱尔习惯从藏身处窥视人群,多年来鲜少开口说话。他听得懂提沙语和克拉西亚语,但是却不擅长说,有时候很难让人了解他的意思。

  “我受命引导伯爵南下。他在哪里?”

  “我怀疑汤姆士王子伯爵大人今天不会出发前往任何地方。”女人说,“小提琴巫师的事情已经轰动了全城。”

  布莱尔抓得更紧。“不能等。牵扯到很多人命。”

  “是喔,那我又能怎么办?”马夫大叫,扯开他的手。“我又不是老公爵夫人。”

  布莱尔吓了一跳,后退一步,举起双手。他看见女人手臂上出现红掌印。“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这样的。”

  “没关系。”女人说着,一边搓揉手臂,布莱尔知道一定会出现瘀伤。人类和地心魔物不同。他们比较软。不小心的话,会弄伤他们。

  他回到花园,穿越鲜少使用的宫殿的入口。到处都是守卫,仆役来回奔走,不过除了闻到一阵猪根味外,没有人发现他的踪影。走廊上有很多地方可供藏身,只要动作够快。

  但老妈和詹森都待在紧缩的门后,而布莱尔在安吉尔斯里认识的人又不多。他一个都找不到。他回到花园,爬入猪根丛,然后闭上双眼。

  一段时间过后,他听见有人说话。布莱尔提高警觉、准备逃走,但是对方不是在对他说话,于是他爬近一点去听。还没爬到近处,他已经知道说话的是黎莎·佩伯。她口袋裙所散发出的数十种药草气味让他联想到他母亲。布莱尔喜欢这位女士,虽然人们说她是女巫。他们之前也说唐恩是女巫。

  “只要他们还关着罗杰,我就哪儿都不去!”伐木洼地男爵加尔德大叫。

  “小声一点。”黎莎轻声道。

  “你去看他了吗?”加尔德说,“他被打得很惨吗?”

  黎莎点头。“不过我用魔骨魔法治好他了。除了缺掉几颗牙齿,身体无恙。”

  加尔德握紧拳头。“我发誓,要不是杰辛那个矮子已经死了……”

  “不要说蠢话,加尔德,”黎莎说,“如果你想要罗塞儿和你走,最好现在就带她离开,趁着还没有公爵成员改变主意之前。”

  他看起来不太确定,于是她伸手搭上他的手臂。“等你回去以后,可以麻烦你召集几千名伐木工回来接我和罗杰一行回去吗?最近道上有很多强盗……”

  加尔德皱起眉头,神色困惑,接着恍然大悟。“喔,对。我懂了。你要我……”

  “我要你打点一切,确保代表团能安然返乡。”黎莎说,“所有人。不管宫廷作任何决定。”

  “公爵不会喜欢这种做法。”加尔德说。

  “我想是不会。”黎莎说,“我知道我没有权利这么要求……”

  “你当然有,”加尔德说,“洼地能有今天,都是你和罗杰的功劳,你应该要安安稳稳和我们待在洼地。如果公爵和林木军团不打算配合……”他吐口口水。“没人比伐木工更擅长砍伐。”

  “事情不会走到那个地步。”黎莎说,“露牙齿给他们瞧瞧,不过不到万不得已别真的咬人。”

  “不会的。”加尔德说,“只要罗杰还有呼吸。要是我回来的时候他……”他没有把话说完,转身大步离去。

  布莱尔看着马夫递给他缰绳,摇了摇头。他很喜欢马,不过不信任它们。“我用跑的。”

  “跑步不够好,布莱尔。”汤姆士说,“我打算尽快赶回洼地。”

  布莱尔耸肩。

  “我要你跟紧我们。”汤姆士说。

  布莱尔点头。“好。”

  伯爵看起来很烦躁,但是布莱尔猜不透为什么。

  “你用跑步不可能跟上我的军队。”汤姆士说。

  布莱尔侧头。“为什么不能?”

  伯爵打量他一段时间,然后耸肩。“那就随便你吧,小个子。但是如果你落后了,我就把你像鹿一样绑在马屁股后拖着走。”

  布莱尔大笑,接着在发现没人跟着他笑时感到有点惊讶——这本来就是个很棒的笑话。

  汤姆士翻上马鞍,在城门开启时举起长矛大喊一声。“出发!”

  布莱尔开始奔跑,骑兵则踢马小跑步前进。他们跟上他的速度一段时间,不过由于接近城市的关系,往来商旅不少,就算他们立刻让道还是会挡到路,拖慢伯爵军队的速度。徒步奔跑的布莱尔可以离开道路人群,避开人潮以及人群的目光和提问。

  他很快就抛下他们,一边探索环境,一边采集食物,记下村庄和道路的位置。老妈说他会常来安吉尔斯,所以最好还是熟悉一下路径。他仔细留意猪根丛的位置,在缺乏猪根的地方就撒了些种子。这种杂草生命力强,几乎到哪里都能茁壮成长。

  即使耗费额外的时间去做这些事情,当晚他还是得要沿着道路回头去找部队的营地。布莱尔神色羡慕地看着士兵排队领取浓汤和面包。

  他沿路摘取的草根和果实能够填饱肚子,但是面包和汤的香味让他直流口水。他知道他们会给他吃的,只需上前排队。

  不过那些士兵全都同样打扮,身穿行军的木甲和斗篷,上衣有伯爵的纹章。他们属于这支部队。布莱尔则不属于。他们会盯着他看。趁他不注意叫他“臭家伙”或“泥巴小子”。他们会和他保持距离,或是更糟糕的情况,跑来和他交谈。

  他眼馋面包,不过还没饿到那个地步。

  士兵很快又翻身上马鞍,在太阳下山时拿起武器。他们继续赶路,边走边砍杀挡路的恶魔。

  恶魔已经知道要避开道路,躲在树林里偷看。当猎物跑得较快或是能够反击时,木恶魔就会耐心等候。布莱尔看到前方有只恶魔荡入一棵树枝横跨道路上方的大树。恶魔迅速爬树,待在树枝上等候。

  地心魔物任由战斗部队通过,不过位于前线部队后方的伯爵和男爵则以较为威严的步伐前进。其他士兵都离这两个男人很远。他们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对树上的木恶魔而言,他们就和背上画了圈圈的靶标一样。

  布莱尔奔向那棵树。另一只木恶魔嘶吼一声,试图阻挡他的去路。但是布莱尔朝他甩甩外套,猪根的气味立刻把它呛得直咳嗽,然后向后退开。布莱尔抛下矛和盾,一脚踏上一块树瘤,和木恶魔一样迅速上树。他仔细挑着着力点,完全没有发出声响,最后来到准备伏击的恶魔身旁。

  恶魔抬起头来,布莱尔大吼一声,跑出树枝,自腰带上拔出魔印匕首。恶魔转身冲向他,但布莱尔有备而来,矮身避开魔爪。他跳起身来,一手抓住木恶魔,另一手将匕首插入类似树皮的外壳中。魔法强化他的手臂,布莱尔屏住呼吸,用匕首一阵狂插猛刺。

  两者一起摔到地上时,他将恶魔压在身下,借助其身躯减缓冲击力,不过还是摔得喘不过气来。要不是他体内魔力充沛的话,这一摔就又可能受伤。布莱尔离开恶魔,翻身而起,举起匕首,不过木恶魔已经死了。

  “布莱尔,你刚刚跑到哪里去了?”汤姆士问。

  布莱尔看向他,神色困惑。“就在不远的附近。”

  “我要你定时汇报。”汤姆士说,“要是你不见了,天知道我该怎么跟反抗军接头。”

  这话实在太荒谬了。布莱尔怎么可能会找不到这么多人马?但他点了点头,然后走回树林。

  “臭小子杀了一头可能会偷袭我们的木恶魔。”他听到加尔德说,“你可以在砍他脑袋前先道谢。”

  布莱尔在车队停下来吃饭时露面,领取他的汤碗和面包,然后在肯定伯爵看到他后再度消失。走信使大道前往洼地需要一周时间,但汤姆士的林木士兵不眠不休,趁夜吸收足够的魔力,让他们白天继续赶路。士兵都越来越心浮气躁,不过大幅缩短旅途时间,才第三天傍晚就已经快要抵达洼地了。

  “布莱尔!”汤姆士在男孩溜入营地吃饭时叫道,“过来和我们一起吃。”他与加尔德男爵和沙曼特领主一起坐在距离其他人不远处的一根倒下的树干上。

  “不嫌我臭了?”布莱尔走近时问道。

  “是呀,抱歉。”加尔德说。“早该知道你的听力和蝙蝠一样。”他拉开外套,闻了闻。“在连续四天赶路杀恶魔的日子之后,我们闻起来都不会像玫瑰。”他看了车队中唯一的马车一眼,里面坐的是罗塞尔女士和她母亲,嘴角随即露出一丝微笑。“好吧,或许有一两个人像玫瑰。”

  “我们天亮就会抵达洼地。”汤姆士说。“我们会花一天的时间准备,第二天一早出发。我们会帮你安排住宿……”

  布莱尔摇头。“我有时候会带人去洼地。我知道哪里有猪根丛。”

  “你总不能一辈子都睡在猪根丛里。”汤姆士说。

  布莱尔侧头问。“为什么不能?”

  汤姆士张口欲言,接着又闭上嘴。他转向加尔德求援。

  “冬天会冷。”加尔德说。

  布莱尔耸肩。“我会生火。”

  “悉听尊便。”汤姆士说。“前往艾琳牧者的修道院要多久?”

  “十天。”布莱尔说。

  “这么久?”沙曼特问。

  “不能走信使大道。”布莱尔说。“到处都是观察兵。要穿越沼泽。”

  “听起来不妙。”加尔德说。“湿地会让马扭断脚,更别提骑士的脖子。”

  “小径蜿蜒,”布莱尔说,“不过大部分都能找到干地走。”

  “你会画地图吗?”汤姆士问。

  布莱尔摇头。“不识字。但我知道路。”

  “我们带个制图师去。”汤姆士说。

  “有吃的吗?”布莱尔问。

  汤姆士微笑。“还饿?去找厨师再要一块面包。”

  布莱尔摇头。“给修道院的,人满为患。很多人都挨饿。”

  汤姆士点头。“可以想象。我们没时间带太多行李,不过只要牧草充足,五百名林木骑兵可以携带很多东西。”

  布莱尔点头。“那么多人的话行动迟缓。”

  “我以为公爵说带五十人。”加尔德说。

  “你觉得呢?”汤姆士问。他伸手到外套里,拿出一份印有皇室蜡印的文件。他指向文件上的一个污点。“这污点让内容不清不楚。有可能是说五十个人,我想那就太疯狂了,当然。”

  “当然。”加尔德同意道。

  “只有笨蛋才会命令你带这么少人去。”沙曼特同意道,“没错,一定是写五百人。”

  “为什么不写五千?”加尔德说。

  汤姆士摇头。“这么做的话就会削弱伐木工防御洼地的实力。我不能让洼地无人看守。在我们获得更多情报之前就只能仰赖我的骑兵。我要保持机动、速去速回。”

  布莱尔热切地点头。雷克顿人没有骑兵。有了五百名林木士兵,他们几乎可以在任何情况下防守修道院,而那些补给品可以维持很多饥肠辘辘的难民。

  “很期待见识见识大湖,”加尔德说,“听说大到看不见对岸。”

  汤姆士点头。“我以前见过一次,真的很值得一看。但是你不能去,男爵。我不在的时候,你要代理我治理洼地。”

  “听起来好像你是在告别一样。”加尔德说。

  “我想我会回来。”汤姆士说,“但在敌军如此接近的情况下,我不保证及时回得来。你必须作好一切准备。”

  “听起来好像不会回来了一样。”加尔德说。

  “解放者以前也是这样说话。”加尔德说。

  “我不知道亚伦·贝尔斯是不是解放者,”汤姆士说,“但如果你见到他……”

  加尔德微笑。“好,我会叫他去找你。”

  结果汤姆士光在洼地召集士兵就花了三天。布莱尔四下探索打发时间,在药草师树林里遇到一些人。有些是他父亲的族人,克拉西亚人,不过还有些在皮肤上绘印的提沙人。他们白天只穿宽松的袍子,晚上则穿缠腰布,赤手空拳杀恶魔。

  布莱尔一直躲在暗处偷看他们,但他看得非常入迷。他不了解他们是怎么办到的,不过或许过一阵子他也可以像他们一样。

  离开洼地头几天,他们赶路赶得很快,不过在进入大湖外围的湿地后速度就慢多了。寒冷的气温驱走大部分的蚊子,但士兵还是会不住抱怨。

  布莱尔指向一些足迹。“沼泽恶魔。”

  “我从没见过。”沙曼特说。

  “我也没有。”汤姆士说。

  “矮小。”布莱尔说着比手画脚。“手臂很长,它的沼泽唾液会粘上任何东西,灼烫,腐蚀,洗不掉。”

  “怎么杀?”汤姆士问。

  “闪到侧面。沼泽恶魔的手弯不到侧面。必须转身。”他举起双臂,指向胸腔下方的空隙。“用矛刺这里。没有壳。”

  “你似乎很熟悉它们。”汤姆士说。

  布莱尔微笑——他不懂地图,但是他懂地心恶魔。“扎营。晚上不可能骑马渡过沼泽。我教你们怎么做沼泽陷阱。”

  布莱尔扭转身体配合弯弯曲曲的沼泽树干形状,偷偷监视在沼泽中行走的克拉西亚探子。该沙鲁姆身上背着沉重补给背包,在油纸上标示地标。

  他孤身一人。布莱尔肯定这一点。他不属于任何狩猎部队,或是其他会有人找寻的团体,只是一个奉命前来绘制湿地地图的侦察兵。

  但是他正朝汤姆士及其手下的方向前进。要不了一个小时,他就会听见他们的声音,或是发现他们留下的足迹。然后他可能会及时飞奔回去报告上司。

  布莱尔紧握长矛,他讨厌这种情况,讨厌杀人。克拉西亚人看起来和他很像,每次杀他们感觉都像在杀自己兄弟。

  但是他别无选择。当侦察兵路过树下时,布莱尔扑到他身上,将长矛插入他的肩膀,刺穿心和肺。他人还没落地就已经死了。

  布莱尔拿起他的背袋油纸,让尸体沉入污浊的沼泽水底。

  布莱尔带领他们避开敌军,专挑有牧草可供马匹休息吃草的干地行走,终于在第十五天抵达修道院。九名林木士兵死在沼泽恶魔手中,七匹马扭伤了脚,必须休整。一名山矛士兵脸上中了一口沼泽唾液。布莱尔用泥巴和药膏包扎他,不过解开绷带时,他的脸看起来像是融化的蜡烛。

  新黎明修道院位于延伸到湖面上空的峭壁上,三面环水,只能透过狭窄的道路经由一圈湖面形成的护城河抵达。修道院的木墙又高又厚,以一座吊桥管制进出。北面和南面的码头都位于峭壁低处——船运来的货物和牲口都由沿着峭壁开凿出来的蜿蜒石阶运上去。

  吊桥放下来迎接他们,他们骑马进入修道院。

  “造物主啊。”汤姆士看着在围墙内扎营的难民说。他们个个面黄肌瘦,还一身尘垢。

  “我不知道情况有这么糟。”沙曼特说,“洼地的难民……”

  “占有身处友军领土的优势。”汤姆士说,“这些可怜人……”

  他转向一名军官。“去找军需官,交接我们的补给。问问看有没有其他什么我们帮得上忙的地方。”

  军官行礼离开。布莱尔则领着汤姆士和沙曼特走向修道院大门。

  希斯牧师正等着他们,肥胖老牧师紧紧拥抱布莱尔。“造物主祝福你,孩子。”

  老牧师望向伯爵,深深鞠躬。“很荣幸与你见面,伯爵阁下,欢迎来到新黎明修道院,我是希斯牧师,我会带你去见牧者。”

  布莱尔不常有机会进入艾林牧者的私人办公室。牧者与希斯牧师一样身穿朴素的褐袍,但是他的房间比布莱尔想象中更华丽,地毯很厚、很柔软、色彩鲜艳、绣有强大的教会魔印。辅祭拿着扫把跟在他身后,清扫凉鞋留下的泥巴。

  椅子和沙发都有很厚的坐垫——好柔软。希斯不准他坐,因为怕他身上的猪根汗弄脏坐垫,不过路过时布莱尔走到一张绒布沙发旁,在手指轻触沙发时兴奋得微微发抖。

  墙壁前有许多从地板延伸到天花板的亮面金木书柜,收藏有各种难以计数的书籍。希斯一直在教他写字,但是布莱尔对书里的图片比较感兴趣。

  牧者和另外两个人在后方办公室里等候他们。

  布莱尔的父亲,里兰,教过他所有鞠躬相关的礼节。牧者鞠躬鞠得既深又久,表达挚诚的敬意,不过又不至于放弃主导权,这是平辈间的鞠躬礼。

  “很荣幸与你见面,伯爵阁下。”牧者说,“我们期待布莱尔能带帮手回来,不过没想到会是伯爵。”

  “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林木士兵。”另一名男子说。他中等身材,身穿上好外套,站立的姿势似乎比较习惯甲板而非干地。“还是骑兵!看来造物主真的听到了我们的祈祷。”

  “伊桑船务官,”艾林牧者指向一位男士介绍。“和他弟弟,马兰船长。”

  汤姆士以雷克顿船长偏好的礼仪伸手过去,互握对方手肘下方的位置。“请容见我为你母亲致哀,并献上来自藤蔓王座的哀悼。”

  马兰吐了口口水,不管艾林恼怒的眼神。“我不是失去母亲。她是被人谋杀的。”

  “当然。”汤姆士转向沙曼特,“容我引见密尔恩的沙曼特领主,他带了五十名山矛士兵一同前来。”

  “你们来得好。”艾林说,“这里发生的事情事关所有自由城邦的生死存亡。”

  “你没有必要说服我这一点。”沙曼特说,“欧克又是另一回事了。”

  “他需要另一场胜利。”一个新来的人说。布莱尔抬头,笑容满面地看着黛莉雅船长和另一个身穿华服的男人走进来。

  “‘沙鲁姆的叹息号’的黛莉雅船长。”希斯说,“打从克拉西亚人入侵码头镇开始,她就让他们见识了水军的厉害。”

  “多亏了布莱尔。”黛莉雅说着伸手揉了揉布莱尔乱糟糟的头发。“这小子一直帮我们去镇上打探消息,引导我们的攻击。”

  她伸手搂他,抱得紧紧的,毫不在意他身上黏糊糊的猪根汗。布莱尔不喜欢给人碰,但如果碰他的人是黛莉雅船长,他发现自己不会很在意。

  艾林牧者指向新来的人。“艾格——”

  “来森堡伊东公爵的三子。”汤姆士边说边与对方拥抱。“我们一直为你的安危担心,我的朋友。”

  艾格摇头。“克拉西亚人进攻首都后,我尽量集合有能力作战的人,然后逃入平原。我们尽可能攻击他们,然后在沙漠老鼠有机会抓到我们前撤退。”

  “你有多少人马?”汤姆士问。

  “时间充足的话,我可以召集五千把矛。”艾格说。

  汤姆士眯眼看他。“为什么你会在这里,不和你的人马一起待在来森?”

  “因为,”伊桑插嘴,“夺回码头镇的时候到了。”

  “是布莱尔促成这一切。”艾林牧者说。他们沿着看似没有尽头的旋转楼梯向下行走,通过修道院的地基,进入悬崖内部的天然石窟。

  “他发现敌军在湖岸侦察。”伊桑说,“报信给我们展开伏击。当天我们掳获或杀死了超过两百名敌军。那是我们至今最大的一场胜利。”

  他们来到一座大石窟,寒冷潮湿,空气污浊。布莱尔神色惊恐地看着数十名克拉西亚战士被锁在石壁一侧,脸颊和四肢都瘦到皮包骨的境地。

  “造物主呀,”汤姆士说,“你们都没喂他们吃东西吗?”

  马兰啐道:“每次喂他们吃东西,他们就试图逃跑。再说,我们上面很多战士都在忍受饥饿,哪有多余的东西给他们吃?”

  布莱尔觉得很恶心。这些人看起来很像他的父亲和兄弟,神色倦困、骨瘦如柴地躺在地上,泡在自己的屎尿里。当他带领雷克顿人埋伏他们时,他就知道不少入侵者会被杀,但是眼前这种景象……“只要肯招供就会有东西吃。”艾林说,“我的牧师和辅祭都会说克拉西亚语,但低阶战士可能确实不知道多少有用的情报。”

  他指示位于洞窟另一边的守卫,他们打开了一道沉重的门。

  里面有个克拉西亚人被紧紧绑在椅子上。他的黑头巾和白面巾都不在了,不过布莱尔还是认得出克拉西亚侦察小队的队长。他面前有张窄桌,双手被撑开,每根手指都被小螺旋虎钳固定在木头上。他呼吸平缓,但是面红耳赤、满头大汗。一个戴眼镜、身穿辅祭袍的老人在操作虎钳。

  “这位是伊察王子,”艾林说,“他宣称自己是沙漠恶魔本人克拉西亚公爵阿曼恩·贾迪尔的第三子。”

  “等我父亲得知此事后,”伊察以喉音很重但还听得懂的提沙语说,“他会让你们的所有男女老幼都承受千倍以上的折磨。”

  艾林点头,辅祭调整老虎钳,直到伊察开始吼叫。艾林又点了一下头,他转回来,直到伊察安静下来,不停喘气为止。

  “你父亲死了。”汤姆士直接说道,“我亲眼看着亚伦·贝尔斯把他摔下深不见底的悬崖。”

  “我父亲是解放者,”伊察说,“再高也摔不死。达玛佳已经预见他的回归。在那之前,我兄长会充当他神怒的代言人。”

  “你兄长带了多少人来攻打雷克顿?”汤姆士问。

  “比你们湖里的鱼还多。”伊察说,“比天上的星星还多。比——”

  艾林弹指,辅祭又把他转回去动刑。这个老头弯腰操弄虎钳,脸上的表情就和布莱尔父亲修补坏家具一样。布莱尔很想打那个老头,或是转身逃走,忘掉这个画面。但他办不到。他走到近处,当痛苦终于减缓时,伊察抬头直视他的双眼。

  “青恩会受到审判,布莱尔·达玛吉,但你的惩罚会最严厉。”伊察喘息道,“艾佛伦会把琴贾斯丢到奈的深渊最深处。”

  “我不是叛徒,”布莱尔说,“这里是我家,你们才是青恩。”

  话虽这么说,他也不知道自己相不相信这种说法。他本来以为牧者是好人,但他对克拉西亚囚犯所做的事情令人发指。

  或许该是他回到沼泽去的时候了。和地心魔物一起生活的日子反倒逍遥自在些。

  黛莉雅船长伸手搂他。“跟我来,布莱尔。别听这畜生的。你知道他们干过什么事。”

  布莱尔点头,跟着黛莉雅离开,回到锁满挨饿受冻沙鲁姆的大石窟。

  “这座山丘,”汤姆士指着地图说道,“你熟吗,布莱尔?”

  布莱尔吓了一跳。他一直在思索着地下石窟里的事情,没有专心听。他看向纸上那些弯曲的线条和有颜色的斑点,不过不知道什么代表山丘。

  “可兰坡。”黛莉雅说。

  布莱尔点头。“知道。”

  “如果能在这里安排长弓手,射击范围将能涵盖大部分码头。”

  “那里有很多沙鲁姆。”布莱尔说,“还有投石巨蝎,很难攻下。”

  “我的骑兵可以。”汤姆士说,“我们可以践踏那里的部队,将巨蝎掳为己有,然后在火力支援下继续冲锋,攻向码头镇中心。”

  艾林牧者点头,一指顺着地图下滑。“他们会被战斗的声响吸引,不会发现你的部队从南方进攻,艾格。”

  艾格摇头。“我们不知道他们有多少战士,不过肯定比我们两支部队加起来还多。”

  “只要整个舰队能快速夺回码头和海滩就行了。”伊桑说,“我们可以让数千名能够作战的男女上岸。”

  “那会杀得血流成河。”艾格说。

  伊桑点头。“但是再过六周,湖面就会结冰,我们船队就会在缺乏补给的情况下受困。船务官全都同意了。我们如果什么都不做,绝对会损失更多。”

  “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行动?”汤姆士问。

  艾林牧者放下标有许多记号的地图。“这些是克拉西亚部队平时的部署。”他又放下第二份地图,上面的标记大不相同。“这些是他们在新月时的部署。”

  “月亏。”汤姆士喃喃说道。

  “新月时沙漠老鼠白天全都用来祈祷,然后移防去对抗恶魔攻击。”马兰船长说,“他们没有能力应付我们的联军。”

  祈祷的人、起身对抗恶魔的人——这些人打算趁这种机会屠杀他们。这和克拉西亚人在没有冲突的情况下展开进攻没有什么两样,但还是让布莱尔感到不爽。

  艾格点头。“我们应该有足够的时间行军,不过如果途中遇上敌军就不行了。我们必须确保路上没有敌人,不然我不能派遣部队过来。”

  艾林点头。“我们必须用更……激烈的方式审问伊察王子。”

  布莱尔双掌开合,想到夹碎伊察手指的老虎钳,接着他突然无法呼吸。他咳嗽,试图强迫自己呼吸。

  “你没事吧,孩子?”艾林牧者问。

  “万一他不知道呢?”布莱尔问,“万一情况改变了呢?”

  “他说得没错。”艾格说,“我不会基于一个月前的布防图盲目派兵。我们必须知道现在小村落里有多少兵马。”

  “我可以立即去打探情报。”布莱尔说。只要能阻止那个可怕的老头用那些虎钳,把惨叫声当作乐器演奏就好。“我知道他们的领袖在哪里会面。”他指向桌面上的地图。“我可以偷地图。”

  黛莉雅船长一手搭上他的肩膀。“布莱尔,太危险了。我们不能要求你……”

  “别要求我,”布莱尔说。“我这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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