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加雷思缓缓地走进了大殿内,他需要时间来独处,来整理他的思绪,来记住他为什么想成为国王。他走进了带有拱顶、石质地板和墙壁的巨大大殿,然后缓慢地在里面穿行着,他低着头,走在这条他父亲走过无数次的这条路上,思绪翻滚着。
走到大厅中央,加雷思抬首看去,然后僵在了那里。
令他吃惊的是,他的王座在午夜竟然被转了过去,转的它的椅背朝向了他。更让他吃惊的是,他的王座上还有个人坐在上面。
加雷思可以看见一个人影,这个人的手按在王座的扶手上,然后他的怒火噌的一下就上来了,想知道是谁敢这么放肆地坐到国王的王座上。他也对他们怎么把王座转过去的感到很疑惑,那座古老的王座可是可是已经扎根在那里有上千年了。
加雷思快步向它走去,准备去和那名闯入者当面对质。
当他走到台阶底部的时候,令他震惊的是,王座去突然转了过来。上面正坐着他的父亲,他正面朝着他,向下看过来,他的眼睛里还是带着那副不赞同的眼神。
加雷思站在那里不动了,喘不过气来,感觉就像有一把剑刺进了他的胸膛里一般。他的脚被粘在了地板上,他无法控制自己让自己抬脚来一步一步地走上台阶。毕竟,这是他父亲的王座。而且现在他父亲坐在了上面。他不知道这怎么可能。
“我血的重量挂到了你身上”,他父亲说道,“这是一个你无法逃脱的重量,血债终将血偿。”
加雷思眨了眨眼睛,然后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王座空了。他艰难地呼吸着,向四下看去,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感觉到空气当中还有他父亲出现过的气息,但是他父亲的身影已经找不到了。
腿颤抖着,加雷思沿着乳白色的台阶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向上走去,最后一直直到了王座前。他缓缓地坐了下去,不敢抬头。渐渐地,他向着这个空荡荡的房间里扫视过去。
突然,他感觉从他的手上、他的前臂、他的大腿甚至他的后脑上都传来可怕的剧痛。他低头看到王座上长满了荆棘,而且刺还在飞速地变厚,像不可阻挡的藤蔓植物一般疯长着,缠绕在他身上,把他捆在了王座上。他挣扎着,身体向后仰倒过去,而且因为剧痛尖叫了起来,直到最后这些荆棘长上来把他的嘴地包裹了进去。
加雷思尖叫着醒了过来。
他在黎明昏暗的光线下从他的床上跳了下来,然后在他的房间里来回走着,一边走还一边艰难地呼吸着。他走到远处的墙边,伸手扶在石头上,弯下腰喘息着。
这个梦里所有的情景都让人感觉如此的真实。他在他的房间里转来转去,总感觉他父亲在这里。
但是他父亲并不在这里。只有他一个人在这里。
加雷思感觉自己被鬼缠上了。他有一种令他心底一沉的可怕感觉,感觉他父亲的灵魂不会让他安心的,永远都不会让他安心。
他需要答案,他需要知道他的未来以及这一切将以何种方式结束。
他一边走一边痛苦的思考着,这时一个人从他的脑海里跳了出来:女巫。
当然,她肯定知道。
加雷思跑过房间,只停下来穿戴上了他的王袍和王冠,然后拿起了他那根没有它他哪儿都去不了的权杖。他需要知道答案,赶紧知道答案。
*
加雷思在森林里的小路上快步向前走着,越来越深入地朝着黑森林走去,想要把那些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的阴暗的想法从自己的脑海里踢出去。自从那个梦之后他的脑子就再没有停止飞速地旋转了,而且他发现在城堡的任何一个角落里他的这种情绪都不能得到缓解。无论他看向哪儿,他都能看到他父亲的又一座纪念碑,感觉那就是另一个无声的责备,责备他是作为儿子很失败,而且现在作为国王也很失败。他越来越感觉到这座城堡就像一座大的坟墓,一个鬼魂的纪念碑,而且感觉某一天它也会成为他的坟墓。
血债终将血偿。
当他回想起那场梦的时候他父亲的话还是一次又一次地回响在他的耳畔。
当他仔细考虑所有这些事情,考虑他尝试举起王朝之剑失败,加雷思产生出了一个想法,觉得也许,他终究并不是注定要成为国王的。也许他从来都不应该成为国王。
他需要预言,就像一个走在沙漠里的人需要水一样。当他第一次去见那个女巫的时候她看到了他的未来,她应该有他所需要的答案,会诚实地告诉他他的使命是什么。在他知道答案之前,他是无法得到安宁的。
加雷思继续沿着森林里的小路向森林的深处走去,完全不顾变暗下来的天空和天空中翻滚的黑云以及随后倾盆而下的雨,任由这些雨水抽打在他身上。他拐来绕去地穿行在黑森林里的小路上,尝试记起回到女巫那里的路。他曾经希望他再也不要回到那个地方了,但是很难过也很惊讶地发现他自己竟然这么快又回到了这里。
空气变得更冷了,他感觉到一股邪恶的能量正在靠近。无疑这就是那个地方了。他甚至从这里都可以感觉到那种邪恶的能量飘浮在空气中,在向他的皮肤里渗透进去,感觉它就像一团黏液一般。
当加雷思继续向森林深处跑去,在跑过一丛浓密的树木之后,他看到了它,她的石头小屋坐落在那里,坐落在一片空地上。甚至那片空地周围的树木都清晰可辩,因为它们被扭曲成了不自然的形状,在它的边缘有三棵红色的树 ,每一个方向上都有一棵。
加雷思大步走过那片空地,急匆匆地向着女巫的小屋走去,当他到达她的门前之后,他抓起了眼前的铜门环在门上敲了几下。里面传来了空洞的砰砰声,他在那里等啊等,门却始终没有开,他的整个身子都被雨水浇透了。虽然现在是早上,但是天空已经黑的近乎黑夜一般了。
加雷思一次又一次地敲打着门环。
他的内心充满了不安,想到如果她已经离开了这里该怎么办。
他等了感觉好像一辈子那么久然后正准备转身离开,正在这时门却突然打开了。
加雷思转身看了进去。
他没有看到任何人和任何东西,只有一片黑暗,还有昏暗的闪烁着的烛光从屋子的深处传来。他转身仔细查看着树木,确保没有人正在看向这里,然后赶紧走了进去,然后把身后的门重重地关上了。
屋里很安静,只有雨点敲打在石头屋顶上的声音和水从他的身上滴落下来在地面上形成了一个小水坑时所发出的声音。他向四下看着,让他的眼睛能够有时间来适应这里的昏暗的环境。这里太昏暗了,他只能模糊地看到女巫,她在屋子的另一头,他从这里差不多可以看清她的轮廓。她正弯腰驼背地站在那里,似乎在想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看起来比之前更加让人毛骨悚然也更能给人带来不祥之感了。屋子里充斥着她身上的臭味,那种肌肉的腐臭味。他简直都不能呼吸。他已经后悔来这里了。来这里是一个错误吗?
“哟”,女巫用她那嘶哑的带着嘲弄的声音说道,“我们的国王大驾光临了!”
她因为她自己的话而咯咯地笑了起来,笑的身体都发颤了起来。加雷思无法理解有什么好笑的。他讨厌她的笑声,讨厌她身上的所有东西。
“我是来寻求答案的”,他朝她走了一步说道,他试图让自己的声音显得自信,显得像是一个国王,但还是听到了自己声音里的颤抖。
“我知道你为什么来,男孩”,她打断他,“为了确保你能永远统治下去,确保你不会像你杀别人那样被杀死。我们总是想得到我们拒绝给予别人的东西,不是吗?”
在一段长长的沉默之后,她缓缓地向他走了过来。加雷思不知道是要逃离她还是要阻止她。她把一支蜡烛举到了她长满了斑点和皱纹的脸前。
“我给不了你所没有的东西”,她缓缓地说道,她的脸上绽开了一个邪恶的微笑,露出了里面小小的烂掉了的牙齿。
加雷思感觉一股寒意爬上了他的后背。
“你说的没有是什么意思?”他问道。
“我说的是使命,孩子”,她说道。
“那是什么意思?”他急迫地追问道,他有了一种心底一沉的感觉,“你是说我并不是注定会成为国王的吗?”
“这个世界上有许多国王,也有许多比国王更伟大的存在,他们有着更伟大的使命,远超你的使命。”
“比我的使命还要伟大?”他问道,“但是我是西指环王国这个帝国里仅存的最伟大的自由之邦的国王,谁还可能比我的使命更伟大呢?”
“索尔格林”,她直接回答道。
这个名字像一把刀一般刺中了他。
“索尔格林的使命就将比你的使命伟大,比所有的麦克吉尔国王们都要伟大,比所有存在过的国王都要更伟大,你将会屈服在他的脚下来乞求他的怜悯”,她咯咯地笑着说道。
听到她的断言让加雷思感觉很不舒服,最重要的是因为它让人感觉是如此的事实。他几乎不能相信那个人怎么可能是索尔这个外来者男孩?他仅仅是一个普通的预备队队员,他的使命会比他的更伟大?他反掌之间就能把他关起来然后处死。索尔怎么可能比他还要伟大呢?
“那么就把我的使命给改了!”他疯狂地命令道,“把我变成最伟大的那个人!使我能举起那把剑!”
女巫仰头咯咯地笑了起来,笑到加雷思再也忍受不了了。
“在那把剑的重量下你会被压成一团肉泥的”,她说道,“你是国王,现在还是。那样就够了,你就知足吧,因为那就是你所能拥有的全部了。而且你所拥有的已经结束了,你会付出代价的,血债终将会血偿。”
他感到了一股寒意。
“如果王权无法持续下去的话,那当国王又有什么好处呢?”加雷思问道。
“死亡一定会到来,那活着又有什么好处呢?”她反问道。
“我是你的国王”,他吼道,“我命令你,帮助我!”
他朝她冲了过去,想要抓住她的双肩,去摇晃她一直到屈服于他,但是当他伸出手去抓她的时候,他感觉他什么都没有抓到,只抓到了空气。
他转动着身体,在小屋里寻找着她,但是小屋里是空的。
加雷思转身跌跌撞撞着从小屋里跑了出去,跑到了旷野里,他浑身都被淋湿了,冰冷的雨水从他的脸和脖子上流下来。他展开双臂仰头迎接着雨水,希望它能冲刷走他的梦、冲刷走这次碰面、冲刷走他所做过的每一件错事。他不再想当国王了。他只想有生活一次的机会。
“父亲!”他仰天长啸。
他的声音传了出去,高高地传到了黑森林的上空,甚至比雨水的声音还要响,然后和远处的鸟叫声碰撞到了一起。
*
戈弗雷快速地走在森林里的小路上,这时天空暗了下来,而且一股凉风也开始刮了起来,斜斜地吹在那条通往黑森林的小路上。当他继续往前走的时候,风变得更大了,在那儿怒号着,天空也变得更暗了,他感觉他背后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可以感觉到这个地方的邪门。而当天空放开雨开始倾盆而下的时候,现在他比任何时候都想能喝上一杯。有两杯就更好了。
当他开始认清他所正在做的这件事情的实质,他身体里的一部分开始害怕了。毕竟,如果他找到了这名女巫他该怎么办,而且如果他找到了他不喜欢的答案他又该怎么办。你真正能做什么?这名女巫危险吗?而且如果加雷思抓到他在问问题,他就不能像肯德里克那样也把他关进监狱吗?
戈弗雷加倍了他的脚步,当他绕过一个拐弯,他抬起头看到了令他震惊的一幕。他停在路上,惊呆了。低着头朝他走来,一边走还一边嘴里咕隆着的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哥哥加雷思。
加雷思穿着他们父亲最华丽的长袍,仍然戴着他父亲的王冠拿着他的权杖,他从黑森林里冒出来,单独一个人朝着戈弗雷走来。他在这里做什么?
不一会儿之后加雷思抬头然后发出了一小声惊呼,因为就在几尺远外,他吃惊地在树木里看见了一个人,那是他的弟弟单独一个人站在那里。
“戈弗雷!”加雷思问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也要问你同样的问题呢?”戈弗雷沉着脸回应道。
加雷思皱起了眉头,戈弗雷可以感觉到他们那老套的兄弟姐妹间的较劲又上来了。
“你什么都不能问我”,加雷思咬牙道,“你是我弟弟,而且除非你忘了,你应该知道现在我是国王。”他用一种严厉的语气说道。
戈弗雷发出了一声简短的带有嘲讽意味的笑声,他的笑声因为这么多年的抽烟和喝酒而变得很难听。
“你是狗屁的国王”,戈弗雷反击道,“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只是一头猪。你可以愚弄其他人,但是愚弄不了我。我从来都没有遵从过父亲的命令,你真的认为我会遵从你的命令吗?”
加雷思的脸涨红了,然后变成了紫红色,但是戈弗雷可以看出他逮到他了。加雷思了解他自己的弟弟,而且知道他永远都不会向他低头。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加雷思说道,“什么把你带到这儿的?”
戈弗雷笑了笑,他看得出加雷思是多么的紧张,而且意识到他逮着他了。
“呃,你会这么问真好笑”,戈弗雷回答道,“我记得之前某一天我走到这里时也遇到了你,还有你那邪恶的伙计弗斯。那时候,我没有多想,没有想你在这里在黑森林里做什么。那时我一定是认为你们两个人在进行属于你们两情侣之间的散步。”
戈弗雷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
“但是当我回想起我们父亲被谋杀这件事的时候,我记起了那天。而且当我想到那瓶用于试图谋杀他的毒药时,我突然想到也许你这么一路来到这里是为了其它东西。也许那不只是一次普通的散步。也许你来这里是为了一些更加不祥的东西,一些足以杀死我们父亲的东西。也许它是一点女巫的酿造。也许就是被认为是从肯德里克的屋子里找到的的那同一种毒药”,戈弗雷说道,他为自己能把这些碎片串连到一起感到很自豪,而且他对他的结论感到越发的确信。
当戈弗雷说每一个字的时候他都盯着加雷思的眼睛,而且他可以看到他的眼睛在那儿闪烁着,可以看出加雷思把他的反应掩饰的有多好,但是从那双眼睛里,他可以看出他逮到他了。他所说的每一件事情都是真实的。
“你个妄想狂,你个浪费生命的酒鬼”,加雷思责骂他道,“你永远都是这个样子。你的生活没有目标,所以你只会对其他人产生臆想。我可以看出来你在试图通过这些你臆想出来的阴谋来让你自己变得重要,试图成为我们已故父亲心目中的英雄,但是你不是。你和普通人一样。事实上,你甚至连一个普通人都比不上,因为你本来可以做到更好的。父亲讨厌你,而且在这个王国里也没有人会把你当回事。你怎么敢试图诬陷我和父亲的谋杀有关呢?真正的凶手现在正被关在地牢里,而且整个王国都知道这件事。而且从一个酒鬼口中说出的胡言乱语也改变不了人们的看法。”
戈弗雷可以从加雷思过度渴望的语调里听出他很紧张,听出他知道他被抓住了。
戈弗雷对他笑了笑。
“一个国家相信从一个酒鬼嘴里说出的话会很有趣”,他说道,“当他说出事实真相的时候。”
加雷思皱眉看向他。
“如果你想诽谤你的国王”,加雷思威胁他道,“你最好先准备好要怎么去证明它。如果你证明不了,我会把你和肯德里克一起处决了。”
“你还想关谁呢?”戈弗雷问道,“在我们的王国认识到我是对的之前你还能镇压得了多少人呢?”
加雷思的脸涨红了,然后突然从戈弗雷的身旁冲撞了过去,重重地撞击在他的肩膀上,然后匆匆地走上了那条小径。
戈弗雷转身看着他离开,直到他消失在了黑森林里。他现在已经确信了。而且比任何时候都更加坚决。
他转身看向那条通往远处那块空地的小路。他知道那块空地是女巫小屋的所有。他离找到他所需要的证据只有几步之遥了。
戈弗雷转身匆匆地走上了小路,近乎奔跑般地全速向前走着,这时候天空变得更暗了,狂风也在呼啸着。
终于,他穿过了一片树林然后走进了那块空地。他冲刺过去,准备去敲女巫的门,去和她对质,去获得他所需要的证据。
但是当他进入那片空地的时候,他却站在那儿僵住了。他理解不了。他以前来过这片空地,也看到过她的小屋。但是当他现在站在这儿,这片空地上却什么都没有。没有小屋,没有房子,除了草什么都没有。这里是空的,被三棵扭曲的红色的树包围着。小屋消失了吗?
天空闪烁了一下,然后一道闪电劈到了这片空地上,这时候戈弗雷站在那里看着,他感到很疑惑,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样邪恶的力量在捣鬼,是什么邪魔在庇护着他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