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亚瑟王 卷一:凛冬王> 第七节

第七节

吟游诗人们唱诵爱情,赞美屠杀,吹捧国王,奉承王后,但若我为诗人,我将歌颂友谊。

我很幸运拥有不少好友。亚瑟是其中之一,但我所有的朋友中无人能与加拉哈特相比。有时我们无须言语就能明白彼此;有时我们能畅谈数小时。除了女人,我们分享彼此的一切。我们数不清有多少次肩并肩地站在盾墙中,也数不清有多少次分食最后一口食物。人们认为我们是兄弟,我们也视对方如手足。

在破城的那个傍晚,当城市在我们的下方燃烧时,加拉哈特明白我不能去那艘等候着的逃生船。他知道我有必须去做的事情,诸神的旨意让我拼命地攀上特雷贝斯岛山顶那座安详的宫殿。恐惧正从四周逐渐向山上蔓延,但我们领先一步,疯狂地跑过一座教堂的屋顶,跳入下方一条小巷,推开想去教堂避难的难民,随后跨上一段石阶,步上特雷贝斯岛的环山主道。法兰克人向我们跑来,争着要率先进入班的宫殿,然而我们比他们更快,与我们跑在一道的还有几个从下层城镇的屠杀中逃出的人,他们正绝望地想要在山顶的建筑物中找一个避难所。

庭院中的守卫已不知去向。宫殿大门敞开,里面只有畏缩的女人和哭泣的孩子,以及等候着征服者们的美丽家具。窗帘在风中飘扬。

我冲入那些优雅的房间,跑过镜厅,经过莉诺那被遗弃的竖琴,来到了班第一次接见我的大厅。国王仍在那里,身着长袍,手持羽毛笔坐在他的书桌前。“太迟了。”我持剑冲入房间时,他说,“亚瑟负了我。”

尖叫声从宫殿的廊道中传来。拱窗外的美景被烟雾遮蔽。

“跟我们走,父王!”加拉哈特说。

“我还有事情要做!”班怒气冲冲地说,他将羽毛笔在墨筒中蘸了蘸,开始书写,“你没看到我正忙着吗?”

我推开通往图书馆的大门,穿越空荡的前厅,猛地闯进图书馆,驼背的神父正站在一排书架旁,抛光过的木地板上扔满手稿。“你的命是我的!”我生气地大喊,对这个丑陋老人赋予我的义务感到愤恨,此时此刻这座城市里还有那么多的生命需要救援,“那就跟我走!快!”神父无视了我,他正疯狂地将书架上的卷册取下,扯开丝带和封蜡,快速地扫视第一行文字,然后将手中书卷扔在地下,去拿另一卷。“快来!”我对他咆哮。

“等等!”瑟温坚持道,取下另一卷书卷,将它抛下,又打开一卷,“还没好!”

宫殿中响起一阵冲撞声,欢呼的回声被尖叫所淹没。加拉哈特站在最靠外的门旁,求他父亲与我们一起走,但班只是挥手让自己的儿子离开,就好像加拉哈特的言语只是恼人的噪声。门被猛地推开,三个大汗淋漓的法兰克战士跑了进来。加拉哈特上前迎敌,但他没有时间救自己的父亲,班甚至都来不及抵抗,就被领头的法兰克人一剑捅死,可我觉得,贝诺克的国王早在敌人利刃加身前就已死于心碎。那法兰克人试图砍下国王的脑袋,但死于加拉哈特的长枪,与此同时,我也手持海威贝恩扑向了第二个敌人,击伤了他,并以他的身体来阻挡第三个人。濒死的法兰克人口中散发出恶臭的酒气,和撒克逊人一样。门外出现了烟雾。加拉哈特站到我身边,出枪刺杀第三个敌人,但更多法兰克人从外面的廊道中涌入。我拔出剑,退回前厅。“快来,你这个蠢老头!”我向身后固执的神父喊道。

“老头,是的,德瓦,但蠢?绝不。”神父大笑,那阴沉的笑声中有什么吸引了我转头看向他,像是做梦一般,驼背不见了,神父站直了挺拔的身体。他根本不丑,而是非常奇妙,充满威严与智慧,即使身处血腥弥漫的死亡之地,也让我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安全。他还在冲着我笑,为能欺瞒我这么久而愉快。

“梅林!”我承认那时我的眼睛里有泪水。

“再给我几分钟,”他说,“挡住他们。”他还在不停取下书卷,扯开封蜡,在匆匆一瞥后扔下。他已经拿掉了眼罩,那只不过是他伪装的一部分。“挡住他们。”他重复了一遍,走向另一堆没有检查过的书卷,“我听说你很擅长杀人,现在就发挥本领吧。”

加拉哈特将竖琴和琴凳拖去了朝外的门道,接着我们二人就用长枪、剑和盾在走廊上开始了防卫战。“你知道他在这儿吗?”我问加拉哈特。

“谁?”加拉哈特用长枪猛刺向一面法兰克圆盾,迅速又收回。

“梅林。”

“他在这儿?”加拉哈特惊奇地说,“我当然不知道。”

一个长卷发和胡子染满鲜血的法兰克人尖叫着向我刺出长枪。我一把抓住枪尖下方,将他反拉向我的剑。另一支枪从我身后飞过,刺入了后方的过梁。一个人被发出刺耳声响的竖琴琴弦缠住了脚,向前倾倒,被加拉哈特一脚踢在脸上。我用盾牌的边沿猛砸向敌人后颈,接着挡开一记剑击。宫殿中回荡着尖叫声,充斥着刺鼻的烟雾。攻击我们的人渐渐对图书馆中可能会发现的战利品失去了兴趣,转而向这座山顶建筑中更易下手的地方掠夺。

“梅林在这里?”加拉哈特不敢置信地问我。

“你自己看。”

加拉哈特转身盯着那个正在班的末日图书馆中疯狂搜寻的高大身影。“那是梅林?”

“对。”

“你怎么知道他在这里?”

“我不知道。”我说,“来呀,混蛋!”后面那句的对象是一个身着皮斗篷、手持双头战斧的法兰克大块头,那家伙试图证明自己是名英雄。他颂唱着他的战歌冲上来,又颂唱着战歌死。在战斧劈进加拉哈特脚边地板的同时,他从那个男人的胸膛中抽回了自己的长枪。

“找到了!找到了!”梅林突然在我们身后高呼,“西利乌斯·伊塔利库斯,当然是他!他从来没写到十八本关于第二次布匿战争的书,只有十七本。我怎么这么蠢?你是对的,德瓦,我就是个蠢老头!一个危险的蠢货!十八本关于第二次布匿战争的书?就连小孩子都知道只有十七本!我找到了!快来,德瓦,别浪费我的时间!我们可不能在这里闲逛整夜!”

我们退回凌乱的图书馆,我把大书桌抵在门口作为临时屏障,加拉哈特踢开了朝西的窗户。新来的一群法兰克人通过放着竖琴的房间而来,暂时被沉重的书桌所阻,梅林将头颈上的木制十字架扯下,有气无力地向入侵者们扔去。十字架一落地,突然一阵火焰吞没了前厅。我认为这是个巧合,十字架落地时,正好房间的墙塌了,掉下了一个火炉,但梅林说这是他本人的杰作。“可憎之物必有可用之处。”他说的就是那枚十字架,他对火焰中尖叫的敌人咯咯笑道:“燃烧吧,你们这些虫蚁,燃烧吧!”他将那卷珍贵的卷轴插入了自己长袍的前襟。“你听说过西利乌斯·伊塔利库斯吗?”他问我。

“从没听说过,阁下。”我边回答边拽他去敞开的窗前。

“他写史诗,我亲爱的德瓦,宏伟的史诗。”他抗拒着我慌乱的拖拽,一手扶上我的肩膀。“让我给你点建议,”他非常严肃地说,“避开史诗。这是经验之谈。”

我突然想要像个孩子一般哭泣。能够再次看着他那睿智狡黠的双眼,让我放下了心头巨石,就像是和我的亲生父亲重逢。“我想您,阁下。”我脱口而出。

“现在别给我来这套感性的玩意儿!”梅林发火了,急忙跑向窗口,这时一名法兰克战士突破了门廊处的火焰,从书桌上方滑进来,高喊着战号。那人头发还冒着烟,就向我们刺出长枪。我以盾击开他的枪尖,猛地出剑,踢了他一脚,再次出剑。“这里走!”加拉哈特在窗外的花园里喊道。我给了垂死的法兰克人最后一击,然后看见梅林回到了他的书桌旁。“快,阁下!”我对他喊。

“猫!”梅林解释说,“我不能抛弃那只猫!别傻了!”

“天啊,阁下!”我冲他吼,但梅林仍在桌下摸索,想要找到那只受了惊吓的灰猫。最后,当他翻过窗台进入一座低矮栅栏围成的草药花园时,灰猫已在他的怀中。太阳西下,壮丽华美,将天空染成一片亮红,灼烧的倒影在海湾的水面上颤抖闪烁。我们翻过栅栏,跟着加拉哈特走下一段台阶,来到园丁的小屋,后来又走上花岗石顶部一条危险的小路。小路的一边是峭壁,另一边则空无一物,但加拉哈特从小就熟知这些道路,信心十足地领着我们下山,去往水边。

海中漂浮着尸体。我们的船拥挤不堪,能浮起来简直就是个奇迹,当我们到达海岸时,它已载着它的乘客划桨逃难,离岸边有四分之一英里了。我将双手在嘴边合成杯状,大喊:“库尔威奇!”声音在岩石间回响,在海上慢慢减弱,在象征着特雷贝斯岛末日的巨大哭喊声中消逝。

“让他们去吧。”梅林平静地说着,在他扮成瑟温神父所穿的肮脏长袍下寻找着什么,“拿着这个。”他将猫扔入我的怀中,然后在长袍中继续摸索,直到找出了一枚小小的银号角。他吹了一声,声音清脆。

特雷贝斯岛北岸立即冒出一条黑色的载客小船,一名身着长袍的男人以船尾桨架上固定的长桨将船划了过来。小船船首很尖,船舱只有三个人的位置。船尾处的甲板上放着一个木箱子,上面有梅林的角神色纳诺思的印章。“我安排了这些,”梅林漫不经心地说,“很显然可怜的班并不知道自己拥有什么书卷。我估计自己需要更多时间,事实也正是如此。当然,那些卷册都有标签,但‘费里’把它们搞混了,还妄想在不剽窃诗词的时候改善这些藏书的分类——有一个捣乱鬼花了六个月抄袭卡图卢斯[11]的诗词,然后把它们分类到了柏拉图下面。晚上好,我亲爱的卡多!”他友善地问候那名船夫。“一切还好吗?”

“除了世界正在毁灭,都还好。”卡多忿忿地回答。

“但你拿到这个箱子了。”梅林指了指被封上的箱子,“其他都无所谓。”

这艘优雅的小船曾经是宫廷的专属,用以将码头的乘客带往离岸停靠的大船,梅林安排它等候自己的召唤。我们登上小船,在甲板上就座,阴郁的卡多将小船驶向了傍晚的大海。高处掷来的一支长枪被我们身旁的海水所吞没,除此以外,我们的离开无人察觉,一切顺利。梅林从我这里把猫拿回去,满足地放在船头,我和加拉哈特则回头凝视着岛屿的死亡。

烟雾倾泻至水面,末日的哭号是死亡之日的挽歌。我们能看见法兰克人的黑色身影依旧从堤道源源不绝地进入这座毁灭中的城市。太阳下山,海湾变暗,宫殿处的火焰却显得愈发明亮。一面窗帘着了火,瞬间爆发出生动的火光,随后便碎成了柔软的灰烬。图书馆燃烧得最厉害,一卷卷书爆发出短暂的火光,让宫殿那角烧成一片火海。那是班国王的葬火,在夜晚熊熊燃烧。

加拉哈特哭了。他跪在甲板上,抓着长枪,看着自己的家园化作灰烬。他画了个十字,默念着祈祷,希望父亲的灵魂能去往班所相信的彼岸。海面非常平静,被血液与死亡染成了红与黑,完美地映照出了燃烧中的城市。在那里,我们的敌人正为这恐怖的胜利而手舞足蹈。在我的有生之年,特雷贝斯岛再也没有重建过,城墙毁,野草生,海鸟盘踞。法兰克渔民避开这座死过那么多人的岛,他们不再叫它特雷贝斯,而是用他们粗鲁的语言给了它一个新名字:死神山。那些渔民说,在晚上,从海上靠近这座被遗弃的孤岛时,会听见女人的哭喊和孩童的呜咽。

我们在海湾西侧的一处空旷沙滩登上大陆,抛弃了小船,携带着梅林封住的箱子,穿越过在狂风下呜呜作响的荆棘,来到岬角的山脊。我们到达山顶时已是黎明,我转过身,看着特雷贝斯岛如同残败的余烬在黑暗中闪烁发亮,接着便肩负着对亚瑟的愧疚回家了。特雷贝斯岛死了。





我们在河边乘上了回不列颠的船,正是在这里,我曾经向贝尔和玛纳怀登祈祷自己能安全回家。我们在河里找到了库尔威奇,他那条超载的船陷在了泥里。莉诺和我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活着。河中还有一条能载我们回家的大船,它的主人等在这儿,是指望通过绝望的幸存者大赚一笔,但库尔威奇用剑指着那人的咽喉逼他免费载我们回去。其他生活在河边的人早已逃难去了。在特雷贝斯岛燃烧的俗艳火光倒影中,我们等候了一夜,第二天早晨才起锚,向北方启航。

梅林望着渐渐消失在视野中的海岸,我则盯着他,几乎不敢相信他真的回来了。他是个消瘦高大的男人,也许是我认识的人中个子最高的。他的头顶剃了发,后脑勺的白色长发则用一条黑色丝带扎成一束马尾。他假扮瑟温时,头发是披散且杂乱的,而现在,重新梳起马尾,他看上去就像是以前的那个梅林了。他的皮肤像是抛光过的旧木头的颜色,眼睛是绿色的,鼻子则削瘦骨感,像是尖锐的船首。胡子被编成了一条条精致的细辫,当他思考时,喜欢用手指绕着玩儿。没人知道他到底几岁了,但我肯定没有遇上过比他更年长的人,除非是德鲁伊巴里斯,但梅林是我见过最看不出年纪的人。他有一口好牙,每一颗都完好无缺;他像年轻人一样机敏,却喜欢扮作年迈、虚弱、无助的样子;他穿着黑衣,他总是穿黑衣,从不穿别的颜色,还惯常携带一支黑色的长手杖,不过现在,从阿莫里凯逃离时,他并没有带着这个著名的标志。

他是一个威严的人,不仅仅是因为他的身高、名气或优雅体态,而是因为他的存在感。正如亚瑟,他有能力支配整个房间,让一个挤满人的房间在他离去后犹如空无一人。但亚瑟给人的感觉是慷慨热情,梅林则令人不安。当他看着你时,仿佛能读出你内心的秘密,更糟的是,他似乎还以此为乐。他有点调皮,很不耐心,极易冲动,而且绝对绝对睿智。他轻视一切事物,嘲弄所有人,却全身心地爱着一小部分人,亚瑟是一个,妮慕是另一个,而我,自己觉得是第三个,但我不能肯定,因为梅林是一个喜欢伪装的人。“你在盯着我瞧,德瓦!”他站在船头背对着我说道。

“我希望再也不让您离开我的视线,阁下。”

“真是个野心勃勃的笨蛋,德瓦。”他怒气冲冲地看着我,“我应该把你扔回坦纳波斯的死人坑。把箱子搬到我的舱室里。”

我将木箱搬到梅林征用的船长舱室。梅林低头进入低矮的舱门,摆弄了一下船长的靠垫,把座位弄得舒服点,然后满足地叹了口气坐下去。灰猫跳上他的膝盖,他解开那个他冒生命危险得来的厚卷轴,在一张闪着鱼鳞反光的粗糙桌子上展开了起头的几英寸。

“这是什么?”我问。

“这是班拥有的一件真正宝物。”梅林说,“其余的不过是希腊和罗马垃圾。我想还是有一点好东西的,不过不多。”

“那这是什么?”我又问。

“这是一册书卷,亲爱的德瓦。”他回答,就好像我是个白痴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他抬头看了看打开的天窗,窗外,船帆被风吹得很鼓,风中还有特雷贝斯岛的冲鼻烟味。“好一阵风!”他开心地说,“也许傍晚就能到家了?我想念不列颠。”他将视线转回书卷。“妮慕呢?我亲爱的孩子还好吗?”他边问边扫过开头的几行。

“上次我见到她时,”我苦涩地说,“她被人强暴,还瞎了一只眼睛。”

“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梅林漠然地说。

他的冷酷让我目瞪口呆。我等了一会儿,又问他这书卷到底有什么重要的。

他叹了口气。“你真是个胡搅蛮缠的东西,德瓦。好吧,我就满足你吧。”他放下书卷,书卷自然地合上了,他向后靠上船长潮湿破旧的靠垫。“毫无疑问,你知道卡勒庭是谁,对吧?”

“不,阁下。”我坦言。

他绝望地举起手。“这么无知,你难道不羞愧吗,德瓦?卡勒庭是奥多文西的一位德鲁伊。就我所知,那是一个不幸的部落。我的一位妻子就是个奥多文西人,几辈子有过这么个家伙也就够了。别提了。”他回忆起了什么,耸了耸肩膀,然后抬头看我,“甘德利亚斯强暴了妮慕,是吗?”

“是的。”我不知道他是如何得知的。

“蠢货!蠢货!”对于他情人的命运,他看起来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是被逗乐了,“他有的可受了。妮慕生气吗?”

“暴怒。”

“很好,怒气非常有用,而亲爱的妮慕有这方面的天分。我受不了基督徒的一点,就是他们对温顺的推崇。想象一下,把温顺提升至一种美德!温顺!你能想象一个天堂里全都是些温顺的羔羊吗?这想法太可怕了。在等所有人将食物传来传去的时候,菜都凉了。温顺并不好,德瓦。愤怒和自私,这些才是推动世界前行的品质。”他笑了,“话说回来,卡勒庭,他是奥多文西部落的一位不错的德鲁伊,当然,远没我这么出色,但也有过辉煌岁月。顺便提一句,看你试图干掉兰斯洛特,我挺享受的,可惜你没能成功。我猜他逃离城市了?”

“是的,城一破他就跑了。”

“水手们说,耗子总是最先逃下快沉没的船。可怜的班。他是个白痴,但是个善良的白痴。”

“他知道您是谁吗?”我问。

“当然知道,”梅林说,“如果欺骗主人,那我也太失礼了。当然,他没有告诉其他人,不然我早被那些可怕的诗人包围,让我用魔法帮他们去除皱纹了。你不知道啊,德瓦,魔法有多烦人。班知道我是谁,卡多也知道。他是我的仆人。可怜的海威死了,是吗?”

“如果您已经知道了,”我说,“那干吗还问?”

“我只是在找话题聊天!”他抱怨说,“聊天是一种文明的艺术,德瓦。我们不能喊着战号,就靠剑和盾度过生命。我们中的一些人还是要试着维系尊严的。”他哼了一声。

“那您怎么知道海威已经死了?”我问。

“当然是因为白德文写信告诉我了,白痴。”

“白德文这些年来一直在给您写信?”我震惊了。

“当然!他需要我的建议。你以为我怎么了?凭空消失了?”

“您就是!”我气愤地说。

“胡说八道。你只是不知道到哪里找我。白德文当然没有事事都听我的,这家伙把事情搞得一团糟!莫德雷德活下来了!纯粹的蠢事!那孩子应该被自己的脐带勒死,但我想没人能说服乌瑟这么做。可怜的乌瑟。他相信品性能通过血脉继承!无稽之谈!孩子就像是小牛犊,如果那玩意儿生下来是瘸的,你就该明智地给它的脑袋来一下,然后继续伺候母牛。正因为这样,诸神才让造人的过程这么愉快,因为有很多小残废得有人取代。当然,对女人来说,过程并不享受,但总得有人要受苦,感谢诸神,遭罪的是她们而不是我们。”

“您有过孩子吗?”我以前居然没有想过要问这个问题。

“我当然有过!真是个怪问题。”他盯着我就好像觉得我精神不正常,“他们,我一个都不怎么喜欢,也很高兴大多数小孩都死了,剩下的那些也和我断绝关系了。有一个好像还是基督徒。”他耸耸肩。“我更喜欢别人的孩子,他们更懂得知恩图报。我们说到哪儿了?哦,对了,卡勒庭。糟糕的家伙。”他沮丧地摇摇头。

“这卷册是他写的吗?”我问。

“说什么蠢话,德瓦。”他不耐烦地打了个响指,“德鲁伊是不允许写任何东西的,这是违规。你知道的!一旦写下东西,东西就被固定了,成为了教义。人们可以就它展开争论,他们会变得专断,会过分看重文本,会创造新的版本,争论不休,然后很快自相残杀。如果你从不写任何东西,那就没人知道你真正说了什么,你可以随时改口。非得让我把所有事情都解释给你听吗?”

“您能解释一下这卷轴里写了什么吗?”我谦卑地说。

“我正在解释!但你老是打断我,换话题!古怪的行为!你居然是在托尔长大的。我应该让你吃多点鞭子,也许那能让你懂点礼貌。我听说,古勒登在修复我的大厅?”

“是。”

“古勒登是个诚实的好人。也许我得自己重建一遍,不过至少他试过了。”

“卷轴。”我提醒他。

“知道啦,知道啦!卡勒庭是个德鲁伊,我已经告诉你了。还是个奥多文西人。恐怖的野兽啊,奥多文西人。不管怎样,置身黑暗之年想一想,问问自己,为什么苏埃托尼乌斯知道怎么对付我们的宗教。你知道苏埃托尼乌斯是谁吧?”

这个问题是一种侮辱,因为所有不列颠人都知道并且辱骂过这个名字——苏埃托尼乌斯·鲍利努斯,尼禄皇帝[12]指派的总督,在四百多年之前那个被称作黑暗之年的时代,几乎完全摧毁了我们古老的宗教。每个不列颠人都是听着他那可怕的故事长大的——他的两个罗马军团是怎样碾压了莫岛上的德鲁伊圣所。莫岛,就像特雷贝斯岛一样,是一个岛屿,诸神最神圣的圣所,但罗马人以某种方式穿越了海峡,将所有的德鲁伊、吟游诗人和女祭司斩于剑下。他们砍去了圣树,玷污了圣池,剩下的只是旧教的一片影子。我们的德鲁伊,像是坦纳波斯、路万斯这些人,只不过是旧日辉煌渐逝的回音。“我知道苏埃托尼乌斯是谁。”我对梅林说。

“还有另一个苏埃托尼乌斯,”他语带笑意,“一位罗马作家,还是位很不错的作家。班就有一本他的《名人传》,是本关于诗人们生活的书。苏埃托尼乌斯笔下维吉尔[13]的生活尤为骇人听闻。诗人们带上床的东西可不寻常了,当然,大多数情况都是如此。这著作烧了真可惜,我只见过这一本。班的卷轴很有可能是最后的一份,但现在已经化为灰烬了。维吉尔可以安心了。不管怎么说,重点是,在攻击莫岛前,苏埃托尼乌斯·鲍利努斯想知道关于我们宗教的一切信息。他想确保我们不会把他变成一只蛤蟆或是一个诗人,所以他找到了一名叛徒,卡勒庭德鲁伊。卡勒庭向一位罗马抄写员口述了他所知的一切,后者用看起来很糟糕的拉丁文听写了下来。但不管糟不糟,这是我们旧教的唯一一份记录,它包含所有的秘密,所有的仪式,所有的意义和所有的力量。而这个,孩子,就是那份记录。”他指了指卷轴,将它碰下了桌子。

我从船长的床铺下捡回手稿。“而我还以为,”我苦涩地说,“你是个在研究天使翼展的基督徒。”

“别闹了,德瓦!人人都知道,翼展因天使的身高和体重而异。”他再次打开卷轴,看向它的内容,“我到处寻找这件珍宝,甚至去了罗马,而那个蠢老头班居然一直将它归类成了西利乌斯·伊塔利库斯的第十八卷!这证明他从未完整读过它,即使他号称这是部巨作。话说回来,我认为也没人完整地读过。他们怎么能读完呢?”他耸耸肩。

“怪不得您花了五年多找它。”我想到这段时间里有多少人在想念他。

“胡说,我一年前才知道这卷书的存在。在此之前,我在找别的东西:布兰·盖尔之号角、劳弗洛德之刃、格文铎劳之棋盘、艾利耐德之戒。不列颠的珍宝,德瓦……”他停顿了一下,看了眼封着的箱子,随后又看向我,“珍宝是获得力量的钥匙,德瓦,但没有这卷轴中的秘密,它们只不过是死物。”他的语气中有一份罕见的敬意,这不奇怪,因为十三珍宝是不列颠最神秘圣洁的护身符。在贝诺克的某一晚,当我们在黑夜中瑟瑟发抖、于树林间聆听法兰克人的动静时,加拉哈特曾对这些珍宝的存在嗤之以鼻,怀疑它们不可能在罗马经年统治后还得以保存;但梅林一直坚信,在战败之前,德鲁伊们将它们深深地藏了起来,罗马人从未找到过它们。他毕生的工作就是收集这十三件护身符,他的野心便是终有一日这些圣物能聚集在一起发挥作用。那作用,现在看来,似乎就写在这失落的卡勒庭卷轴中。

“那这卷轴告诉了我们什么?”我急切地问道。

“我怎会知道?你又不给我时间来读它。你干吗不走开,让自己派上点用处呢?交接个船桨什么的,或者水手淹死之前做的其他什么事情。”我走到门边时,他又说,“哦,还有一件事。”他心不在焉地补充道。

我转身看见他又沉浸在沉重卷轴那展开的几行。“阁下?”我提醒他。

“我只是想谢谢你,德瓦。”他轻描淡写地说,“那么,谢谢你。我一直希望你有一天能派上用处。”

我想到了特雷贝斯岛的焚毁和班的死。“我辜负了亚瑟。”我苦涩地说。

“每个人都会让亚瑟失望的。他期待的太多了。现在走吧。”

推荐阅读:
  • 《沙丘》六部曲合集
  •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 《猎魔人》合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