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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我将妮慕带去了吉拉德的农场。我没有把她安置在大厅,而是让她住在一个废弃的牧羊人小屋,在那里我们两人可以独处。我喂她喝肉汤和牛奶,但首先将她清洗干净,每一寸都洗干净。我给她洗了两次身体,然后清洗头发,用骨梳将她黑色头发打结的部分梳通。有些结打得太紧,只能剪掉,但大多数都理顺了。她的头发湿漉漉地笔直垂下,我开始用梳子篦虱子,完成后又给她洗了一遍。她像个顺从的小孩子,忍受了整个过程。等她完全清洗干净,我用一条大羊毛毯裹住她,从火炉上拿过肉汤,让她吃。我自己也清洗了一番,将从她身上跳到我身上的虱子消灭干净。

等我忙完一切,已是黄昏,她在新割下的蕨草铺成的床上迅速地睡着了。她睡了一整夜,早晨我用平底锅在火上煎了六个鸡蛋,她吃完后又沉沉睡去。我用小刀将一块皮革做成一条系带眼罩,她可以把它系在发间。我让吉拉德的一个奴隶带来些衣物,并让伊撒进城去打听消息。他是个聪明的小伙子,性情开朗随和,即使酒馆桌上的陌生人也愿意向他吐露秘密。

“镇上一半人都说战争已经输了,阁下。”他回来后告诉我。妮慕正在睡觉,于是我们就站在流过小屋旁的小溪边谈话。

“那另一半呢?”

他露齿而笑。“期待着卢纳莎节呢,阁下。他们没想那么远的事情。不过那一半觉得输了的人都是基督徒。”他又冲小溪吐了口唾沫,“他们说卢纳莎节是个邪恶的节日,高菲迪特国王就要来惩罚我们的罪恶了。”

“那样的话,”我说,“我们最好确保自己犯下了足够的罪孽,来配得上这惩罚。”

他大笑起来。“有些人说亚瑟殿下不敢离开镇子,害怕他的士兵一走,这里就会发生一场叛乱。”

我摇了摇头。“他想要和格温薇儿一起过卢纳莎节。”

“谁不想呢?”伊撒说。

“你遇见金匠了吗?”我问。

他点点头。“他说,起码要两周才能打出个眼球,因为他以前从来没有做过,但他会找具尸体,挖出眼球来确保尺寸的。我告诉他最好用孩子的尸体,因为小姐个子并不大,是吗?”他冲小屋点了点头。

“你告诉他,眼球必须是中空的了吗?”

“是的,阁下。”

“干得好。”我对他说,“我猜你现在是要干点坏事,好好地庆祝一番卢纳莎节了,是吧?”

他咧嘴一笑:“是啊,阁下。”卢纳莎节是庆祝即将到来的丰收的庆典,但年轻人总是把它弄成庆祝生育能力的盛宴——他们的节日在庆典的前夜就开始了。

“那就去吧,”我对他说,“我待在这里。”

那个下午,我为妮慕做了一个她自己的卢纳莎凉亭。我猜她可能不会在意,但我想要弄一个。我切下细枝,将它们掰弯,在小溪旁搭了一个有顶的小亭子,将矢车菊、罂粟、法兰西菊、毛地黄和一团团细长的粉色旋花编制在一起,铺在亭子上。在节日这天,整个不列颠都会有无数这样的小货摊,而第二年春天,整个不列颠则会有上百个卢纳莎宝宝出生。春天是孩子出生的好时节,这样他们一进入这个世界,便会迎来夏日的富足。然而今年的种子是否能迎来来年的丰收,取决于收获之后必须要打的那场战争。

我把最后几朵毛地黄编入凉亭顶上时,妮慕走出了小屋。“今天是卢纳莎节?”她惊讶地问。

“明天。”

她害羞地笑了。“从没人为我搭过凉亭。”

“那是因为你从来都不要。”

“我现在要了。”她在花朵的阴影中坐下,开心的模样让我的心脏怦怦直跳。她找到眼罩了,也穿上了吉拉德女仆带来的一条长裙。那是一条普通的棕色奴隶长裙,但是非常适合她,简单的东西一向适合她。她苍白瘦弱,但干干净净,脸颊上带着一丝红晕。“我不知道黄金眼球怎么了。”她感伤地说,摸着她的新眼罩。

“我已经让人再做一个了。”我并没有告诉她,给金匠的订金已经花光了我最后的一点钱。我急切需要一场战争的劫掠,来重新填满我的钱包。

“我饿了。”妮慕的语气带着一丝她原本的顽皮。

我在平底锅的底部放了几根桦木条——这样肉汤就不会黏底——然后倒进了最后一点肉汤,点火加热。她全部吃完之后,在卢纳莎凉亭中伸展手脚,看着小溪。水下一只水獭游过,水面上冒起了泡。我之前也见过它,一只老家伙,因为战争和猎人的长枪而伤痕累累。妮慕等它的泡泡痕迹消失在一棵倒下的柳树后,这才开始说话。

她总是很喜欢聊天,但那个黄昏,她怎么说都说不够。她要听新闻,我告诉她,然后她又要知道更多的细节。她总是要知道更多的细节,而每一个细节,她都痴迷地代入了一个自己想象出来的阴谋,于是去年的故事就变成了——至少对她来说——砖块拼成的一片地板,每一块砖看来似乎微不足道,但加上其他的砖,就变成了错综复杂、意义深远的整体。她最感兴趣的是梅林,以及他从班毁灭的图书馆中抢来的卷轴。“你没有读过?”她问。

“没有。”

“我将来会的。”她激动地说。

我犹豫片刻,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本来以为梅林会去岛上救你的。”说这句话,我冒着冒犯她两次的危险。第一是暗含对梅林的指责,第二是提到了她不愿意说起的主题——亡者之岛。然而,她看起来似乎并不介意。

“梅林觉得,我能照顾自己。”她微笑着说,“而且他知道,我有你。”

天已经黑了,小溪在卢纳莎的月光中泛着银色涟漪。我有一堆问题想问,却不敢问,然而她突然之间开始自顾自地解答这些问题。她说到了岛,或者说她灵魂的一小部分其实一直注意到了岛的可怕,但其余的部分都在末日中自我放逐了。“我本以为疯狂跟死亡差不多,”她说,“人不可能知道自己已经发疯,但是,其实是知道的。真的知道。就好像你看着自己,但不能控制自己。你抛弃了自己。”她顿了顿,我看见她那只完整的眼睛里有泪光。

“别说了。”我突然不想知道了。

“有时候,”她继续说了下去,“我会坐在石头上,看着海,意识到自己曾是个神志清醒的人,质疑起这一切的意义。然后我知道自己一定已经疯狂,否则一切就毫无意义。”

“本来就毫无意义。”我生气地说。

“哦,德瓦,亲爱的德瓦。你的思想就像一块滚落悬崖的石头。”她笑了,“正是同样的意义,让梅林去寻找卡勒庭的卷轴。你明白吗?诸神在与我们玩游戏,如果我们敞开心灵,就能成为游戏的一部分,而不是它的受害者。疯狂是有意义的!它是诸神的礼物,而正像他们所有的礼物一样,接受便要付出代价。我现在已经付过了。”她激动地说。我突然想要打哈欠,虽然努力掩盖,但她还是看出来了。“你需要睡一会儿。”她说。

“不。”我坚持道。

“你昨晚睡过吗?”

“睡过一会儿。”我昨晚坐在小屋门口,听着老鼠在茅草中窸窸窣窣的声音,断断续续地打瞌睡。

“现在就去睡觉。”她强硬地说,“让我留在这里思考。”

我困得差点连衣服都没脱,便倒在蕨草床上像个死人一般睡着了。这一晚我睡得很好很沉,就像是在战斗后安全的休息,那些糟糕的睡眠,会被枪刺、剑砍这些噩梦所打断的睡眠已经从灵魂中被赶走。晚上,妮慕靠近我,我本来以为那是一场梦,但醒来片刻,发现她冰凉赤裸的皮肤正贴着我。“没事,德瓦,”她喃喃细语,“睡吧。”于是我抱着她瘦弱的身体再次睡去。

我们在卢纳莎完美的清晨醒来。我生命中曾有过几次纯粹的快乐,这就是其中一次。我想,那些是爱情与生命同步的时刻,要不然就是诸神喜欢我们都变成愚人的时刻,而没有什么比卢纳莎赋予的愚蠢更甜蜜的事情了。阳光普照,透过鲜花照进我们的凉亭,我们在那里做爱,然后像孩子一般在溪水中玩耍,我想学水獭,在水下吐泡泡,结果却呛了水,惹得妮慕哈哈大笑。一只翠鸟在柳树间快速飞过,羽毛鲜艳得像是一件完美的披风。一整天我们唯一见到的人是一对骑士,他们从小溪的对岸骑马经过,手腕处停着猎鹰。他们并没有看见我们,我们安静地躺着,看着他们的鸟击杀了一只苍鹭——一个好兆头。在那完美的一天中,妮慕和我是恋人,虽然我们都拒绝承认,一起度过未来的快乐与爱情刚开始的幸福同样重要。但我和妮慕是没有未来的。她的未来是走上诸神的道路,而我却没有步上那道路的天赋。

然而,虽然妮慕被那些道路所引诱,但在这个卢纳莎的傍晚,长长的日光在西面斜坡上投下树木的阴影,在凉亭下,她蜷在我的怀中,说着将来的可能。一栋小房子,一块土地,孩子和羊群。“我们可以去康沃尔,”她憧憬地说,“梅林总是说康沃尔是受到祝福的土地。那里离撒克逊人很远。”

“爱尔兰离得更远。”我说。

我感觉她在我怀中摇了摇头。“爱尔兰是被诅咒的。”

“为什么?”我问。

“他们曾经拥有不列颠的宝藏,”她说,“但他们放任它们离开了。”

我不想谈论不列颠的宝藏,或是诸神,或是任何会毁了这个时刻的事情。“那就康沃尔吧。”

“一栋小房子。”她列出了小房子里所有需要的东西:罐子、锅子、叉子、筛子、筛网、紫杉水桶、镰刀、切割刀、纺锤、络纱机、渔网、大木桶、壁炉、床。她在大漩涡之上潮湿冰冷的洞穴里,是否梦想过这些东西呢?“没有撒克逊人,”她说,“也没有基督徒。也许我们应该去西海的小岛?比康沃尔还远的小岛。去里昂尼斯。”她轻柔地说着这个美好的名字。“在里昂尼斯生活并相爱。”她大笑着补充。

“你为什么笑?”

她沉默地躺了一会儿,然后耸了耸肩。“里昂尼斯是死人居住的。”她用这个冷酷的陈述打破了魔咒。至少她是为我而做的梦,我觉得自己可以听见梅林的嘲笑声在夏日树叶间回荡,我们躺在这悠长温柔的光线中,让美梦慢慢逝去。两只天鹅向山谷的北方飞去,朝着吉拉德土地北面石灰山坡的方向。那里雕刻着苏克鲁斯神巨大的生殖器形象,桑森曾经想要毁掉这大胆的雕刻,格温薇儿制止了他,但却不能阻止他在山脚下造了一座小教堂。我想过,如果可以,我要买下那块土地,不是为了耕种,而是为了阻止基督徒在石灰上种草,或者挖出神衹的雕像。

“桑森在哪儿?”妮慕问。她一直在读我的心思。

“他现在是神圣荆棘的守护者了。”

“希望他被扎。”她复仇心切地说。她离开我的怀抱,坐起身,将毯子拉到我们的颈间。“甘德利亚斯订婚了?”

“是的。”

“他没命享受他的新娘了。”她说。我担心,这与其说是预言,不如说是她的希望。

“如果亚瑟不能打败他们的军队,他就能享受了。”

第二天,胜利的希望看似永远消失了。我正在为吉拉德的收割做准备——磨利镰刀,把木制的打谷连枷和它们的皮轴钉在一起——一个来自德罗寇布法斯的信使来到了杜诺维瑞阿。伊撒从镇子上为我们带来了信使的消息,非常可怕的消息。阿尔打破了和约。卢纳莎前夜,一队萨克逊人攻击了格兰特的堡垒并攻破了城墙。格兰特亲王战死,德罗寇布法斯失陷,德莫尼亚庇护下的斯庄格沃的梅里雅达克亲王成为了难民,他的王国最后剩余的一点土地也成为了洛依格的一部分。现在,除了面对高菲迪特的军队,亚瑟还必须与撒克逊敌人作战。德莫尼亚注定要灭亡了。

妮慕对我的悲观不屑一顾。“诸神不会这么快就结束这场游戏。”她宣称。

“那诸神最好能把我们的国库填满。”我刻薄地说,“因为我们不能同时对抗阿尔和高菲迪特,那就是说我们要么收买撒克逊人,要么去死。”

“浅薄的头脑才会担心钱。”妮慕说。

“那感谢老天赐给我们浅薄的头脑。”我反驳她。我总是永远在担心钱的问题。

“如果你需要,德莫尼亚是有钱的。”妮慕随意地说。

“格温薇儿的?”我摇了摇头,“亚瑟不会动它的。”那时候我们没人知道兰斯洛特从特雷贝斯岛抢回了多少财宝,那笔钱可能足够买到阿尔的和平,但被流放的贝诺克国王将它藏得很好。

“不是格温薇儿的金子。”妮慕说,然后她告诉我去哪里可以找到一笔赎罪金。我骂自己居然没有更早想到这个主意。毕竟还有一线生机,我想,这是一个机会,如果诸神给我们时间,而阿尔的价格又不高得离谱的话。我估计,在德罗寇布法斯的洗劫之后,阿尔的人会需要一个星期的时间清醒过来,那我们就有一周时间来创造奇迹。

我带妮慕去见亚瑟。不会有里昂尼斯的田园生活,不会有筛子或筛网,也不会有海边的床。梅林已经去北面拯救不列颠了,现在妮慕必须在南方施展她自己的魔法。我们前去购买撒克逊人的和平,在夏日小溪的岸边,卢纳莎的花朵枯萎凋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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