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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怪物就站在距离我们不到一根舌头的地方,视线紧盯着我们的喉头,皱巴巴的脑袋装满了对谋杀的幻想。他对我们的渴望,使四周的空气像通了电般。噬魂怪生来就对特异孩子垂涎三尺,而我们现在就像一排自助餐似的陈列在他们面前:尺寸正好可被一口吞下的爱迪森勇敢地站在我脚边,尾巴警觉地竖起;埃玛紧靠在我身边,藉用我的力量支撑自己,由于尚未从冲击后的晕眩中恢复过来,她只能燃起火柴大小的火焰;我们的背抵在毁坏的电话亭上。在我们形成的可怕圆圈后方,整个地下车站看起来就像是夜店狂欢后的场景。断裂的水管中冒出布幕般的大片蒸气,破碎的屏幕悬在天花板上摇摇欲坠。碎玻璃散布在地上,直至铁轨边,反射着疯狂闪烁的红色紧急照明灯,就像大型的舞厅灯光球。我们被困住了,一侧是坚硬的墙壁,另一侧是陡峭的玻璃,距离想把我们吃干抹净的生物仅两大步,但他还没有做出任何动作来缩短这个距离。他似乎在地上生了根,像个喝醉酒或梦游者般的左摇右晃、低垂着头,嘴里的舌头则是一窝我刚催眠的毒蛇。

  我耶,是我做的耶!雅各布.波曼,一个在佛罗里达无名小镇出生的无名男孩。他此刻并没有试着杀掉我们,因我命令他别这么做。这个生物是由黑暗与孩子的噩梦所集结而成。我用坚定的口吻命令他将围着我脖子的舌头松开。退后,我这么说道。站住,我这么说道。用的是一种我从来没想过人嘴能发出的声音,一种我从来没听过的语言,而他奇迹似地照着做,当他的身体服从时,眼神仍然挑衅。不知为何,我驯服了我们的噩梦,在他身上下了一道咒语。但睡着的动物总有醒来的一天,咒语也有失效的时候,尤其是那些不小心下达的咒语;而在他平静的外表下,我能看见噬魂怪正在沸腾。

  爱迪森用鼻子顶了顶我的小腿。「还会有更多伪人追上来的。这头野兽可以让我们离开吗?」

  「再跟他说话。」埃玛说,她的声音虚弱而模糊。「叫他滚蛋。」

  我在脑中寻找着可用的字眼,但他们似乎有点害羞。「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你一分钟前才这么做过耶。」爱迪森说,「听起来好像有个恶魔在你嘴里说话似的。」

  一分钟前,在我知道自己有这本事之前,那些字句就在嘴里,等着我把它们说出来。现在我希望它们回来,却像是用空手抓鱼般,每当我试着碰触任何一个字,它就从我手中溜走。

  走开!我喊道。

  话语以英文的形态呈现。噬魂怪动也不动。我挺直背脊,怒视着他墨黑的双眼,又试了一次。

  离开这里!离我们远一点!

  仍然是英文。噬魂怪歪了歪头,像是只好奇的小狗,但是依然像尊雕像般毫无动静。

  「他走了吗?」爱迪森问。

  其他人没办法确定,因为只有我看得见他。「还在那里。」我说,「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我觉得又蠢又灰心。我的天赋就这样消失了吗?

  「管他的。」埃玛说,「反正噬魂怪本就不讲理。」她伸出一只手试着点燃火焰,但是却只发出一点嘶嘶声,然后就熄灭了。这动作似乎耗尽了她所有的体力。我加强围绕在她腰际的力道,以免她摔倒。

  「保留妳的体力吧,火柴小姐。」爱迪森说,「我很确定我们之后会用到的。」

  「如果有必要的话,要我空手战斗也可以。」埃玛说,「最重要的是,尽快找到其他人,不然就太迟了。」

  其他人。我现在还能看见他们的身影,随着铁轨向前延伸变得愈来愈淡:霍瑞斯好看的服装变得一团乱;布兰温的力量再大也抵不过伪人们手上的枪;伊诺还因为爆炸而头晕目眩;阿修趁着一团混乱时脱下奥莉芙沉重的鞋子,让她飞走;奥莉芙则在还没飞得太远前就被抓住脚踝,拖回地面。他们在恐惧中啜泣着,被人拿枪胁迫上了火车,就这样离开了。他们带走了我们拚上性命才找到的时鸟,在伦敦的中心呼啸前进,朝比死亡更糟的命运前进。现在都已经太迟了,我想。当胎魔(Caul)的士兵冲破鹪鹩女士冰冻的藏身处时,就已经太迟了。当那晚我们错把裴利隼女士邪恶的兄弟当作心爱的时鸟带回时,就已经太迟了。但我向自己发誓,我们会找到我们的朋友和时鸟,不管得付上什么代价,就算找到他们时已是冰冷的尸体,抑或得赔上自己的性命。

  所以,既然如此,在这片闪烁着灯光的黑暗里,一定有个地方可以通往街道。一扇门,一座阶梯,一部电梯,就在另一端的墙边。但是我们要怎么过去?

  从我们面前滚开,别挡路!我试了最后一次,对着噬魂怪大叫。

  自然还是英文。噬魂怪发出一声像牛的呼噜声,但是没有移动。

  「B计划。」我说,「他不听我的,所以我们要绕过他,然后希望他不要动。」

  「怎么绕过去?」埃玛说。

  由于得给他足够的空间,我们必须踩过一堆堆的碎玻璃,但那些碎片会刺伤埃玛的赤脚,也会在爱迪森的脚掌上留下血痕。我想着补救方案:我可以把狗抱起来,但埃玛的问题还是没有解决。我可以找一片尖锐的玻璃,刺进噬魂怪的眼睛。这策略对过去的我非常受用,但如果我没有一口气杀死他,那他一定会醒来,然后把我们全杀光。唯一仅存的方法,只有从噬魂怪与墙壁之间没有碎玻璃的缝隙挤过去。但是那真的太窄了,只有一呎或一呎半那么宽。就算我们的背紧贴着墙,那也是很勉强的作法。我担心若我们离噬魂怪太近,也许更糟,要是不小心碰到他的话,就会打破那道勉强将他定在原位的魔咒。既然我们没办法长出翅膀从他头上飞过去,这似乎是唯一的选择了。

  「妳能走吗?」我问埃玛。「或者至少拖着脚?」

  她稳住膝盖,松开抓住我腰际的手,测试自己的重心。「我能一瘸一拐地走。」

  「那我们就这么做:背贴着墙,从他旁边的那道缝隙溜过去。空间不大,但如果我们够小心的话……」

  爱迪森看懂我的意思后,便向后退到电话亭里。「你觉得我们应该要离他那么近吗?」

  「可能不该喔。」

  「如果他在我们通过时突然醒来……」

  「他不会。」我摆出虚假的自信。「只是不要有什么突然的动作。还有不管怎样,都不要碰到他。」

  「你现在是我们的眼睛了。」爱迪森说,「愿时鸟保佑我们。」

  我从地上选了一片长长的碎玻璃,将它滑进我的口袋里。我们摸索着走了两步,来到墙边,背贴着冰冷的磁砖,然后开始缓缓朝噬魂怪走去。他的眼睛跟着我们移动,直盯着我。经过几个让人浑身发麻的步伐后,我们便被噬魂怪身上所散发出来的恶臭所笼罩,那味道重得让我眼泪直流、爱迪森咳了起来、埃玛则用一手摀住鼻子。

  「再走一点点就好了。」我说,强迫自己的声音保持冷静。我将碎玻璃从口袋里掏出来,尖端朝前,然后往前走一步,接着又一步。现在我们和他的距离,近到我只要伸出手臂就能碰到。我听见他的心脏在胸腔里蹦跳,随着我们的接近而愈来愈快。他在和我对抗,试着要摆脱我虚弱双手对他的掌控。别动。我用英文的嘴形说。你是我的。我掌控了你。别动。

  我深吸一口气,缩起小腹,将整个背部平贴在墙上,然后横着走进噬魂怪与墙壁间的狭小隙缝。

  别动,别动。

  滑步,拖行,滑步。我憋着气,噬魂怪的呼吸则加速起来,潮湿,咻咻作响,一股黑色的雾气从他的鼻孔中喷出。他心中那股想要吃掉我们的冲动,肯定相当折磨。我心中那股想要逃跑的冲动也是,但我选择忽视;要是真的用逃的,我就会看起来像个猎物,而不是主人。

  别动。不要动。

  只差几步,只差几尺,我们就会通过他了。他的肩膀和我的胸口,只有一根头发的距离。

  别……

  ……然后他就动了。噬魂怪一个顺畅地转头,将身体对向我。

  我瞬间僵住。「别动。」这次我大声说出口了,不过是对着其他人说的。爱迪森将脸埋在脚掌之间,埃玛则停下脚步,她的手臂像钳子般紧箍着我。我稳住身子,准备迎接接下来的一切──他的舌头、牙齿,还有我们生命的终结。

  退后,退后,退后。

  英文,英文,英文。

  时间一秒秒地过去,而让人惊讶的是,我们还没死。看着他一起一伏的胸腔,这生物似乎又变回了石化状态。

  我实验性地沿着墙,一毫米一毫米地移动。噬魂怪的头跟着我转,他的视线就像指南针般定在我身上,身体跟我完全同步,但是他没有追上来,也没有张开嘴。不管我在他身上下的是什么咒语,要是破除,我们全都死定了。

  噬魂怪只是看着我,正等着我下达我根本不知道要怎么下达的指令。「错误警报。」我说,而埃玛发出一声放松的叹息。

  我们从缝隙中通过,然后远离墙边,用埃玛的跛行能达到的最快速度前进。当我们和噬魂怪之间出现一点距离后,我回头看去。他已经完全转过身来面对着我。

  坐好。我用英文喃喃说道。乖。

穿过布幕般的蒸气后,电扶梯出现在眼前,呈现断电的状态,阶梯一动也不动。它四周围绕着一圈日光所形成的光环,像是上面世界派来的不耐烦使者。活人的世界,现在的世界,我的父母存在的那个世界。他们就在那里,两人都在,就在伦敦,和我呼吸着一样的空气。那是我的避难所。

  喔,嗨,爸妈!

  我没办法去想。我还是没办法去想:不到五分钟前,我才把一切都告诉我爸。至少,是克里夫笔记(Cliff's note)的版本:我和波曼爷爷一样,也是个特异孩子。他们不会了解的,但至少他们现在知道了。这样或者会让我的消失没那么像背叛。我还能听见我爸的声音哀求我回家,而当我们朝光线走去时,我得拚命压抑住一股突然而羞愧的冲动,才不致甩开埃玛的手臂朝电梯跑去,逃离这股令人窒息的黑暗,去找我的父母,请求原谅,然后爬进他们舒适的旅馆床铺睡上一觉。

  而这是最让人无法思考的部分。我永远也不能这么做:我爱埃玛,我也这么告诉她了,所以我绝不会为了任何事而弃她于不顾。不是因为我很高尚、很勇敢,或是富有骑士精神,我完全不是那样的人。我只是怕离开她之后,自己的心灵会被撕扯成两半。

  还有其他人,其他人。我们可怜而绝望的朋友们。我们必须去救他们,但是要怎么做呢?在他们被载走后,还没有任何一辆火车进站,而且在那场爆炸和枪战过后,我很确定不会再有车了。这让我们只剩下两个选择,可是两个都很糟糕:徒步沿着铁轨追踪,然后祈祷我们不会再遇上更多的噬魂怪;或是爬上电扶梯,然后面对上头等着我们的东西,不管会是什么。最有可能就是一群伪人兵团。然后重新整队、重新出发。

  我知道自己比较倾向哪一个选择,因我已经受够了黑暗和噬魂怪了。

  「我们上去吧。」我说,推着埃玛往停摆的电扶梯前进。「我们找个安全点的地方来计划下一步行动,妳也可以恢复些体力。」

  「绝对不行!」她说,「我们不能就这样抛弃其他人。不要管我的感觉。」

  「我们没有啊。但我们必须实际点。我们都受伤了,没有办法防御,而其他人现在大概距离我们好几哩远,可能都已经不在地底下,正在往别处前进的路上。我们这样要怎么找他们?」

  「就像我怎么找到你一样。」爱迪森说,「用我的鼻子。特异孩子们都有一股香味,且只有我们这种类型的狗能闻出来。而你们正好是一群气味特别浓厚的孩子。恐惧会加强那股味道,再加上一直没有洗澡……」

  「那我们就追上去!」埃玛说。

  她用一阵惊人的力量把我往铁轨拉去。我抵抗着,我们交缠的双臂在两人之间拉扯。「不,不……已经没有火车在行驶了,如果我们徒步前进的话……」

  「我不在乎那会不会很危险。我不会抛下他们的。」

  「那不只是危险而已,是很没意义。他们已经离开了,埃玛。」

  她收回手,开始朝铁轨一瘸一拐地前进。她一个踉跄,然后又稳住身子。说点什么啊,我用唇语向爱迪森说道。于是他便绕到前面去挡住她的路。

  「恐怕他说得没错。若是我们用走的,我们朋友的气味会在我们找到他们之前就消散光的。即使我的能力再强也还是有极限。」

  埃玛看向前方的隧道,又回头看向我,表情扭曲。我伸出手。「拜托,我们走吧。这不代表我们放弃了啊。」

  「好吧。」她粗声说道,「好吧。」

  但就在我们开始往电扶梯走去时,一个人在黑暗中大喊起来,就在后方的铁轨上。

  「看这边!」

  那声音很弱,但听起来很熟悉,带着俄罗斯口音。是折迭人的声音。我往黑暗中看去,只能勉强辨认出他在铁轨边蜷曲的身形,正高举着一只手臂。他在刚才的混战中被射中,原以为伪人也把他一起带走了。但是他正躺在那里,对我们挥着手。

  「谢尔盖!」埃玛大喊。

  「妳认识他?」爱迪森怀疑地问。

  「他是鹪鹩女士收留的其中一个特异难民。」我边说边竖起耳朵听着远处地面上传来的警铃声。麻烦正在朝我们前来,或许是伪装成帮助的麻烦。而我担心我们最佳的开溜时机正在逐渐流逝。但是,同样的,我们不能丢下他不管。

  爱迪森朝折迭人小跑而去,一面躲开锐利的玻璃碎片。埃玛让我再度搀住她的手臂,我们拖着脚步跟在后面。谢尔盖侧身躺着,身上覆盖着碎玻璃,浑身布满血痕。子弹似乎打中了很致命的地方。他的细框眼镜碎了,正试着调整它,好看清楚我。「这是个奇迹,是个奇迹。」他喘着气说道,声音就像是泡过两泡的茶包一样稀薄。「我听见你讲了怪物的语言。是奇迹。」

  「不。」我边说边在他身边跪下。「他已经消失了,我已经失去它了。」

  「如果那天赋在你体内,就会存到永远。」

  脚步与说话声从电扶梯的通道上传来。我清掉四周的玻璃,好把手伸到折迭人身下。「我们要带你一起走。」我说。

  「别管我。」他粗声说道,「我很快就会走了……」

  我忽略他的话,将手滑到他身体下方,将他举起来。他很瘦高,但是却轻得像羽毛,我抱着他就像抱着一个大婴儿。他的腿挂在我的手肘上,头则靠着我的肩膀。

  两个身影走下电扶梯的最后几阶,站在底部,笼罩在苍白的日光下,打量着眼前的黑暗。埃玛指向地面,我们便悄悄地跪到地上,希望他们没看见我们,希望他们只是想要下来搭火车的平凡人,但接着我听见头戴式麦克风的刺耳声响,然后他们便一一打开了手电筒,光线反射在他们鲜艳的反光外套上。

  他们一定是紧急应变中心的人,抑或是伪人伪装的。我一直无法确定,直到他们同时摘下了全罩式的太阳眼镜。

  当然了。

  我们的选项只剩下一半。现在我们只能往铁轨与隧道的方向走。照我们现在受伤的程度,不可能跑得过他们,不过在没被看见的情况下,逃跑还是有可能的。而在这一片混乱与毁坏的车站中,他们到现在都还没有看见我们。如果我们可以不被注意地溜进隧道里……但可恶的爱迪森却动也不动。

  「快走啦。」我嘶声说。

  「他们是救护车司机,而这个男人需要帮助。」他说得有点太大声,而手电筒的光线立刻就从地面上弹起,朝我们扫过来。

  「站在那里不要动!」其中一个男人吼道,掏出一把枪,另一个人则摸索着他的无线对讲机。

  接着两件事情在短短一瞬间发生了。第一件事是,当我正准备将折迭人放回铁轨上,然后拉着埃玛扑到地上时,一声震耳欲聋的喇叭声从隧道里传来,不久刺眼的车头灯光线出现在我们眼前。随着这阵臭风而来的当然是辆火车,不知道为什么,尽管先前发生了爆炸,火车还是开始行驶了。第二件事则是,随着我肚子的一阵绞痛,我知道噬魂怪已经挣脱了束缚,正在朝我们前进。在我感觉到他的瞬间,我也看见他了;他穿过一片蒸气,黑色的嘴唇大大咧开,舌头抽打着空气。

  我们被困住了。如果我们跑向阶梯,就会被枪打中,然后遭受粗暴的对待。但我们也不能逃上火车,因为它至少还要十秒才会停妥、十二秒后才会开门,然后还要再十秒才会再度关门,而在那之前,我们早就死了。所以一如既往地,当我再也想不出别的点子后,我做了一件事,看向埃玛。我可以看见她脸上挫败的表情,所以我知道她了解我们的处境有多么绝望,而她紧绷的下巴意谓着不管怎样都要采取行动。当她跌跌撞撞地前进时,我才突然想起她看不见噬魂怪,而我试着告诉她、试着抓住她、试着阻止她,但我却说不出话,也无法在还抱着折迭人的情况下抓住她。爱迪森正在埃玛脚边,对着伪人吠叫,同时,埃玛徒劳地试着燃起火焰。火星,火星,然后就什么都没有了,像是瓦斯不足的打火机。

  伪人大笑起来,将子弹上膛,对准她。噬魂怪朝我跑来,吼叫声和身后火车的尖锐煞车声交织在一起。那一刻,知道一切都结束了,而我无计可施。那一刻,我体内的某个部分放松了,同时,每次噬魂怪出现时一定会感觉到的痛楚也消失了。那股疼痛就像高音调的尖叫声,而当它消失时,我发现在它下方还有另外一个声音,一个在我意识边缘徘徊的低语。

  一个字。

  我朝他扑去,紧紧抓住他。我准备好,然后用媲美大联盟投手般的力量大喊出声。他,我用不属于我的语言说道。那只是一个音节,却包含了充满意义的音量,而当他从我的喉头震动着冲出时,效果立刻出现。噬魂怪停止朝我奔来,彻底静止不动,然后脚底打滑,向一侧急转,甩出一根舌头,扫过站台,接着在伪人的腿上绕了三圈。他失去平衡,一枪打中天花板,然后摔了个倒栽葱,对着空气拳打脚踢、尖叫不停。

  我的朋友们花了一点时间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他们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另一个伪人则对着他的行动对讲机哇哇大叫,这时,我听见火车车门在身后打开。

  这是我们的大好机会。

  「快来!」我大叫,他们便照着做了。埃玛拖着腿奔跑,爱迪森在她脚边团团转,我则试着把身受重伤、血迹斑斑的折迭人推进狭窄的车门里,直到我们全都挤上火车车厢。

  更多枪声响起,伪人盲目地对着噬魂怪开枪。

  车门关到一半就停住了,然后再度打开。「请清空车门区域。」一个愉快的广播声说道。

  「他的脚!」埃玛说,一边指着折迭人长腿尾端的鞋,鞋尖还卡在车门外。我笨手笨脚地把他的脚踢开,而在车门再度关上的这几秒钟,伪人继续朝噬魂怪开枪,直到噬魂怪厌倦他,将其甩在墙上,他便滑落地面,动也不动地躺在那里。

  另一个伪人朝出口移动。他也是,我试着说,但是有点太迟了。门已经关上,而火车在一阵尴尬的晃动后开始行驶。

  我打量了一下四周,很庆幸我们爬上的这节车厢是空的。要是平凡人看见我们会怎么想啊?

  「妳还好吗?」我问埃玛。她坐得很挺,呼吸沉重,正紧盯着我看。

  「谢谢你。」她说,「你真的命令噬魂怪做了那些事吗?」

  「我猜是吧。」我说,但其实我自己也不大相信。

  「刚才那真是太惊人了。」她轻声说。但我不确定她是觉得害怕或惊艳,或两者都有。

  「我们欠你一命。」爱迪森说,贴心地把头挤在我的手臂上。「你是个非常特别的男孩。」

  折迭人笑了起来,我低头看着他,看见他的笑容藏在痛苦所形成的面具后方。「你看吧。」他说,「我说过的,那是奇迹。」接着他的表情变得严肃。他抓住我的手,把一张小小的方形纸片塞进我手里。那是一张照片。「我的妻子,我的孩子。」他说,「很久很久以前,被我们的敌人抓走了。如果你找到其他人,那么或许……」

  我瞄了照片一眼,心头一惊。那是一张皮夹大小的肖像,上面是一个女人抱着一个婴儿。谢尔盖显然把这张照片带在身边很长一段时间了。虽然照片里的人看起来心情挺好的,但是照片本身,或是底片,已经被严重破坏了,或许曾经惊险地逃过火劫,由于太靠近热气,使得人物的脸变形而破碎。在这之前,谢尔盖从来没有提过他的家人;自从我们认识之后,他开口闭口谈的都是建立一支特异军队,所以他造访一个又一个的圈套,将那些逃过劫掠与屠杀、身体状况还不错的特异者们招募进去。他从来没告诉我们,他为什么要那支军队:为了要将他们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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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也会找到他们的。」我说。

  我们都知道这个目标太缥缈,但是这就是他现在想要听的。

  「谢谢你。」他说,然后身体瘫软地陷入一滩扩散的血泊中。

  「他没剩多少时间了。」爱迪森说,靠近去舔谢尔盖的脸。

  「我或许有足够的火可以把伤口烧起来。」埃玛说。她靠向他,开始摩擦自己的双手。

  爱迪森嗅了嗅折迭人衬衫近腹部的地方。「这里。他受伤的地方在这里。」埃玛将双手放在伤口的两侧,而当伤口的皮肉开始嘶嘶作响时,我站起身,觉得自己快要昏倒了。

  我往窗外看去。列车还没完全驶离站台,或许是铁轨上的碎石导致速度缓慢。紧急照明灯随机照亮着黑暗中的细节。一名死亡的伪人,尸首半埋在玻璃之中。变形的电话亭,我带大家逃出来的场景。噬魂怪,当我看清他的模样时,我吓了一跳,在站台上跟着列车奔跑,就在几节车厢之外,看起来随意得像是在慢跑。

  停。跟我们保持距离。我用英文对着窗外说。我的思绪还不清楚,痛楚与哀叫声再度挡住了我的思路。

  列车开始加速,我们进入隧道。我把脸贴在玻璃上,朝后又瞄了一眼。一片漆黑、漆黑,然后突然间一阵宛若相机闪光灯的光线炸开,噬魂怪在我的眼前形成了一个后像,他飞在半空中,四肢飘离站台,舌头缠住最后一节车厢的栏杆。

  奇迹。诅咒。我实在分不出这两者的差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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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托住他的脚,埃玛托住他的手臂,我们将谢尔盖轻轻地放在一张长座椅上。上方是一则家庭手作披萨的广告,他不醒人事地躺在那里,随着火车的移动摇晃着。如果他就要去世了,把他留在地上似乎不是个正确的决定。

  埃玛拉起他的薄上衣。「血已经止住了。」她报告道,「但如果不尽快将他送医的话,他还是会死的。」

  「不管怎么样,他大概都死定了。」爱迪森说,「尤其是在现代的医院里。想想,他三天后才会醒来,然后伤口复原,但是全身上下的其他部分都在毁坏,而且还两百多岁了。」

  「或许吧。」埃玛回答。「但如果三天后我们都还活着,我才会真的很惊讶,不管现在是什么状况。我不知道我们还能为他做什么了。」

  我听他们提过这个时限:任何特异者都只能在圈套外的世界里存活两、三天,然后就会开始老化。这时间让他们探望一下现实世界就已经够了,可不能留在这里;时间足以让他们在圈套之间旅行,但不能逗留太久。只有恶魔和时鸟可以在现实世界中待上更久的时间,却也仅是多几个小时而已,超时的后果依然是死亡。

  埃玛站起身,厌恶地看着苍白的黄色灯光,踉跄了两步,然后伸手抓住火车的栏杆。我抓住她的手,要她坐在我旁边,她便把自己摔进我身旁的座位里,看上去无比疲惫。我们都是。我已经好几天没有获得适当的睡眠,除去几次能像猪般大吃大喝的机会外,也好几天没有正常的进食了。我一路跑个不停、被吓个半死,脚上那双不断磨出水泡的鞋也不知穿了多久;除此之外,每次说起噬魂怪的语言时,那似乎都从我体内挖走了点什么,而我却不知该怎么把它们补回去。我很想知道,当我用尽这种语言时,会不会也把自己耗干。

  但我要把这件事留到别的时候再来担心。现在我只想好好珍惜这段难得的和平时光,我的手臂环住埃玛的腰,她的头靠在我肩上,两个人都还好好地呼吸着。或许是出于自私,我没有告诉他们噬魂怪追在火车后方的事。就算知道了,我们又能做什么?他要不就是追上我们,要不就什么都不做;要不就是杀掉我们,要不就是让我们活着。下次当他再度找上我们的时候──我很确定还会有下次──我要不就是能再度使用那个语言定住他的舌头、要不就是什么也做不了。

  我看着爱迪森跳上对面的座位,用脚掌打开窗户的锁,然后将窗户推开。火车的怒吼与隧道里的温热空气扑面而来,他坐在那里,用鼻子研究着空气的味道,双眼放光,鼻子动个不停。对我来说,这味道闻起来就像汗臭味与干掉的腐烂物,但他似乎闻到了更细微的气味、需要更小心分析的气味。

  「你能闻到他们吗?」我问。

  狗儿听见了我的问话,但花了很长的时间才回答我。他的眼睛盯着天花板,像是刚整理完自己的想法。「可以。」他说,「他们留下来的气味明显又新鲜。」

  尽管我们行进的速度这么快,他仍然能追踪到好几分钟前特异者们从火车上留下的气味。我很惊艳,于是就这么跟他说了。

  「谢谢,但这不全是我的功劳。」他说,「但那辆列车里一定也有人把窗户打开,否则气味应该会更淡才对。或许是鹪鹩女士,或许她知道我会试着追踪。」

  「她知道你在这里?」我问。

  「你是怎么找到我们的?」埃玛说。

  「等等。」爱迪森突然说道。火车速度渐缓,进入一个车站,窗外闪过的景色从漆黑的隧道变成白色的磁砖。他把鼻子探出窗外,闭上眼睛,全神贯注。「我不觉得他们在这里下车,但不管如何,还是准备好吧。」

  埃玛和我站起身,尽可能地挡住折迭人的身子。当发现站台上的人并不多时,我松了一口气。但光是站台上还有人或火车还在行驶,就已经很荒谬了。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我怀疑是伪人确保了这一切,好让我们上钩,搭上火车,以便更容易将我们围捕起来。与伦敦里其他寻常的上班通勤族比起来,我们显然长得很不一样。

  「表现得自然点。」我说,「好像你属于这里一样。」

  这句话似乎让埃玛觉得很好笑,她憋住一串笑声。或许这的确很好笑,因为我们不属于任何地方,更别说是这里了。

  列车停下,车门滑开。爱迪森深深吸入一口空气,同时,一名浑身充满书呆子气息、身穿短大衣的的女人走进我们的车厢。她看见我们后,下巴便掉了下去,然后聪明地转身下车。不。不了,谢谢。我不能怪她。我们浑身脏兮兮、穿着又老又破乱的衣服,身上还带着血迹。说不定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我们就像是刚杀了躺在我们身边的那个可怜人。

  「表现得自然点喔?」埃玛说,然后哼了一声。

  爱迪森把鼻子缩回窗户内。「我们的方向是对的。」他说,「鹪鹩女士和其他人绝对有经过这一站。」

  「他们没在这里下车吗?」我问。

  「我不觉得。但如果我没在下一站闻到他们,那就代表我们跑过头了。」

  车门关上,在一声电子音的哀嚎之后,我们再度出发。我正打算提议找些衣服来换,埃玛突然在我旁边跳了一下,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

  「爱迪森?」她说,「费欧娜和克莱儿发生什么事了?」

  当她提起她们的名字时,一波新来的反胃感席卷过我的全身。我们最后一次见到她们的地方,是鹪鹩女士的避难所,费欧娜自愿留下来陪伴无法继续旅行的克莱儿。胎魔告诉我们,他已经劫掠了避难所,并抓到了女孩们,但是他也告诉我们,爱迪森已经死了。显然他的信息并不可靠。

  「啊。」爱迪森阴郁地点点头。「恐怕那是个坏消息。我得承认,一部分的我希望你们别问起这件事。」

  埃玛的脸色顿时变得惨白。「告诉我们。」

  「当然了。」他说,「在你们离开后不久,我们就遭到一群伪人的袭击。我们对他们丢鸡蛋,然后分散开来,各自找地方躲避。比较大的那个女孩,头发很乱的那个……」

  「费欧娜。」我说,心脏怦怦跳个不停。

  「她用自己的植物天赋将我们藏起来,藏在树林中,或是新长出来的灌木下。我们藏得很好,伪人得花好几天的时间才能把我们找出来,但是他们最后用了瓦斯,逼得我们不得不跑到空旷处。」

  「瓦斯!」埃玛大叫。「那些混蛋们说过,他们永远不会再用这招了!」

  「显然他们说谎喽。」爱迪森说。

6圖

  我曾在裴利隼女士的相簿里看过一张和毒气攻击有关的照片:伪人们戴着像鬼一般的防毒面具,随兴地站在四周,然后将毒气喷洒进空中。虽然那种瓦斯并不会致命,但是它会让你的肺和喉咙都像被灼伤似的,产生剧烈疼痛,而且据说会把时鸟困在她们的鸟形外表之中。

  「他们包围住我们。」爱迪森继续说,「然后质问我们,鹪鹩女士的去向。他们把她的塔上上下下全翻遍了,试着寻找地图、日记,或是其他我不知道的东西。然后当可怜的蒂蕊试着阻止他们时,他们便开枪打了她。」

  那只长颈鹿–鸸鹋的长脸出现在我面前,笨拙的表情、参差不齐的牙却又那么的可爱。我的腹部一阵搅动。「天啊,真是太糟糕了。」我说。

  「真糟糕。」埃玛敷衍地同意道。「那那些女孩们呢?」

  「小个子的女孩被伪人抓起来了。」爱迪森说,「至于另外一个……嗯,她和士兵扭打了一段时间,但因他们正好位于悬崖边缘,所以她就掉下去了。」

  我眨了眨眼睛。「什么?」有那么瞬间,世界突然变得一片模糊,然后在我眼中再度对焦。

  埃玛浑身一僵,但表情并未透露出任何讯息。「你说她掉下去了是什么意思?多深?」

  「那是个很陡的悬崖,至少有一千呎深。」他厚实的耳朵垂了下去。「我很遗憾。」

  我重重坐下,埃玛继续站着,但是抓着栏杆的手指关节泛白。「不。」她坚持地说,「不可能的。或许她在下坠途中抓住了什么东西,一根树枝或一块石头……」

  爱迪森看着散布着口香糖的地面。「有可能。」

  「或者她下方的树像网子般接住了她!她可以和它们对话,妳知道的。」

  「是的。」他说,「我们永远都可以保持着希望。」

  我试着想象在那样的坠落后被尖锐的松树接住,那感觉实在太不可能了。我看见埃玛试着燃起的小小希望熄灭,然后她的腿开始颤抖。她放开栏杆,跌坐在我身边。

  她用湿润的眼睛看着爱迪森。「我很遗憾发生在你朋友身上的事。」

  他点点头。「我也是。」

  「如果裴利隼女士还在这里,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她低语道。然后,她低下头,悄悄地哭了起来。

  我想要抱住她,但又觉得自己这么做就像是入侵了她的私人空间,有种喧宾夺主的感觉,所以我只是坐在那里盯着自己的手,让她为失去的朋友哀悼。爱迪森转开头,我猜一方面是因为出自于尊重,另一方面是因为我们又驶进另一个站台了。

  车门打开,爱迪森把头探出车外,嗅闻着站台上的空气,对着某个试着上这节车厢的人大吼大叫一阵,然后又退回车内。当车门关上时,埃玛已经抬起头,擦去了眼泪。

  我用力握了握她的手。「妳还好吗?」我说,但我希望自己有更好的台词可以用。

  「我必须没事,对吧?」她说,「为了那些还活着的人们。」

  对某些人来说,她这样武装自己、隐藏痛苦的方式似乎有点太冷血了,但是我现在够了解她了,知道那并不是事实。她有颗比法国还辽阔的心,而少数那些被她爱过的人们,他们拥有的是她每一寸的内心,但那样的心也让她变得危险。如果她让她的心感受到太多感情,她会崩溃的。所以必须压抑它、隐藏它,把心门关起。她会将所有最难承受的痛苦堆积在一座小岛上,然后在上头待上一天,就将它们全留在那里。

  「继续呀。」她对爱迪森说,「克莱儿发生什么事了?」

  「伪人将她押走了。他们把她的两张嘴都堵住,然后装进一个大袋子里。」

  「但她还活着?」我问。

  「还会咬人呢,就跟昨天中午一样。接着我们把蒂蕊埋在小小的墓园里,然后我便跑遍整个伦敦去找鹪鹩女士,并试着想给你们一点警告。鹪鹩女士的其中一只鸽子带我去到她的藏身处,我很高兴你们比我早到,但很不幸的,伪人也是。那时他们的围城战已经开始,而我不得不无助地看着他们冲进建筑物里,然后……嗯,之后发生的事,你们都知道了。当你们被带到地底下时,我跟着你们,然后趁着那场爆炸过来协助你们。」

  「谢谢你。」我说,这时才意识到我们还没有给他应得的感谢。「如果那时你没把我们拖走……」

  「对,嗯……不需要一直重复那些假设性的不愉快了。」他说,「但我希望你们能协助我救出鹪鹩女士,做为对我的回报。虽然听起来很不像那么一回事,但你们知道,她是我的全世界。」

  他真正想从伪人手中救出来的人是鹪鹩女士,而不是我们。只是当时拯救我们比较实际,因我们离火车比较远,所以他当机立断地做出决定,然后承受接下来的结果。

  「我们当然会帮你。」我说,「我们现在不就在这么做吗?」

  「当然,当然。」他说,「但你们一定得了解一点,比起其他特异孩子,身为时鸟的鹪鹩女士更有价值,所以她或许会更难救出。现在我很担心,如果奇迹发生,而我们够幸运把你们的朋友救出来……」

  「等等。」我厉声说道,「谁说她比较……」

  「不,这是真的。」埃玛说,「她会被关得更牢,这是毫无疑问的。但是我们不会抛下她,我们不会再抛下任何人了。我们以特异者的身分发誓。」

  狗儿似乎对这句话感到很满意。「谢谢。」他说,然后耳朵向后倒去。当我们驶进另一个车站时,他跳上座位,看向窗外。「躲起来。」他边说边趴下身子。「敌人就在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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伪人正在等我们。我瞥见两个伪人打扮成警察的样子,混在等车的乘客之间。列车进站时,他们正扫视着车厢内部。我们躲到窗户下方,希望他们会略过我们,但我知道他们不会的。先前那个用对讲机通话的人已经通报了其他人,所以他们一定知道我们就在车上。现在他们只需要把我们揪出来就好。

  车子停妥,人们开始上车,不过并没有上我们这节车厢。我冒险地往车门外看去,然后看见其中一个伪人快速地朝我们这边走来,一路上打量着其他车厢。

  「有一个走过来了。」我低声说,「小艾,妳的火焰怎么样?」

  「快没了。」她回答。

  他愈走愈近。四节车厢。三节。

  「那就准备好逃跑。」

  两节车厢。接着我们听见一个柔软的语音说道:「请注意,车门即将关上。」

  「停车!」伪人叫道。但是车门已经关到一半了。

  他把一只手臂伸进来。车门再度弹开。他爬上车,进了我们旁边的那节车厢。

  我看向连接着两节车厢的那道门。门被锁链勾住了。感谢上帝赐给我们的小小恩典。车门关闭,列车再度开始移动。我们将折迭人搬到地上,把他推到一个伪人那节车厢看不见的死角。

  「我们能怎么办?」埃玛说,「等列车再度停驶的时候,他就会直接到我们这里来了。」

  「我们能百分之百确定他是伪人吗?」爱迪森问。

  「猫长在树上吗?」埃玛回应。

  「在这个世界上当然不是。」

  「所以我们当然不能百分百确定。但是谈到伪人时,有句老话是这么说的:如果你不能确定他是不是伪人,就预设他是。」

  「那好吧。」我说,「车门打开的那一瞬间,我们就冲向出口。」

  爱迪森叹了一口气。「逃个不停。」他鄙夷地说,好像他是个美食家,某个人却给了他一块难吃的美国吉士。「真是毫无想象力。我们不能试着用溜的吗?伪装?那里面就充满了艺术。然后我们遂可以简单地走开,既优雅又不引人注目。」

  「我和所有人都一样讨厌逃跑。」我说,「但埃玛和我看起来就像十九世纪的斧头杀人狂,而你是一只戴着眼镜的狗。我们注定会引人注目。」

  「除非他们发明犬科动物专属的隐形眼镜,不然我永远也甩不掉这副眼镜。」爱迪森咕哝道。

  「当你需要噬魂怪时,他到哪去啦?」埃玛不客气地说。

  「如果我们够幸运的话,他可能已经被火车辗过了。」我说,「而且妳这是什么意思?」

  「我只是说,他之前满有用的。」

  「但是在那之前他差点就杀了我们,两次!不,三次!不管一开始我是怎么控制他的,那都有一半是意外,而在我做不到的那一刻?我们就死定了。」

  埃玛没有马上响应,但她打量了我一会儿,然后牵起我血迹斑斑的手,温柔地亲了一下、两下。

  「这是干嘛?」我惊讶地说。

  「你完全不知道,对吧?」

  「知道什么?」

  「你是个多么不可思议的存在。」

  爱迪森哀嚎一声。

  「你拥有神奇的天赋。」埃玛低语道,「我很确定你只是需要一点小小的练习。」

  「大概吧。但练习的意思是我会有段时间不断失败,而失败就代表有人会死。」

  埃玛握紧我的手。「嗯,有点压力才会让你更精通一样新技能啊。」

  我试着微笑,但是怎么也笑不出来。光是想到我能造成多少伤亡,就让我的心脏痛了起来。我的这个能力就像一把上了膛却不知道该怎么使用的武器。老天,我甚至不知道我是把枪口指向敌人,还是自己。与其让它在我手中爆炸,最好还是把它放下。

  我们听见车厢的另一端传来噪音,抬眼就看见门被打开了。这一侧没有上锁,两个身穿皮衣的少男少女跌跌撞撞地进了车厢,一边笑着,一边传着一支点燃的香烟。

  「我们会惹上麻烦的!」女孩边说边亲吻他的脖子。

  男孩将一撮浮夸的头发从眼睛前拨开,「我每次都这样做啊,宝贝。」然后看见了我们,便整个人僵住了,眉毛像拋物线般耸起。他们刚走过的那扇门在他们身后砰的一声关上。

  「嘿。」我随意地说,好像我们并不是蹲在地上、旁边还躺着一个垂死的男人似的。「你们好啊。」

  别抓狂。别露馅。

  男孩皱起眉头。「你们是……」

  「这是戏服。」我回答,「但假血弄得有点夸张了。」

  「喔。」男孩说,显然完全不相信我。

  女孩盯着折迭人看。「他是……」

  「喝醉了。」埃玛说,「喝到完全茫了。所以他才会把我们的假血全洒在地上,还有他自己身上。」

  「还有我们身上。」爱迪森说。两个青少年倏地转头看向他,眼睛瞪得愈来愈大。

  「你这傻子。」爱迪森说,「闭嘴。」

  男孩举起一只颤抖的手指向狗。「他刚刚是不是……」

  爱迪森才说了两个字,我们或许还可以用回音之类的理由来解释,或任何只要不是狗会说话的原因都好。但是他骄傲得不肯装傻。

  「我当然没有。」他说,把鼻子高高抬向空中。「狗是不会说英文或任何一种人类语言的,只除了一个例外,那就是卢森堡语,仅银行家和卢森堡的人才懂,所以基本上没有什么用。不,你们只是吃坏肚子、做了噩梦而已。现在,如果你们没有非常介意的话,我的朋友们需要跟你们借个衣服。请立刻脱下来吧。」

  男孩脸色苍白、浑身颤抖,开始脱下他的皮外套,但是他才想办法把一只手臂脱下来,就膝盖一软,昏倒在地上。女孩则开始尖叫,而且叫个不停。

  伪人立刻开始拍打着链起来的门,他空白的眼球闪过一阵杀机。

  「真是个溜走的好主意啊。」我说。

  爱迪森转头去看他。「绝对是个伪人。」他明智地点点头说。

  「很高兴我们终于解开了这个谜团。」埃玛说。

  车子突然一晃,然后传来煞车的尖锐声响。我们又要进站了。我拉起埃玛,准备往前跑。

  「谢尔盖怎么办?」埃玛说,转身朝他看去。

  在埃玛还没有完全恢复体力的情况下,我们要逃过两个伪人的追捕就已经够困难了;要是我再抱着折迭人,那就毫无逃脱的可能。

  「我们得把他留在这里。」我说,「会有人找到他,把他带去医院的。这是他最好的机会,也是我们的。」

  让人意外的是,她同意了。「我想这也是他希望的。」她很快地走到他身边。「很抱歉,我们不能带着你一起。但是我很确定,我们会再见面的。」

  「在另一个世界。」他哑着嗓子说道,眼睛缓缓张开。「在阿伯顿(Abaton)。」

  伴随着这些谜一般的话语和女孩不绝于耳的尖叫声,列车停了下来,车门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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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表现得既不聪明也不优雅。车门一滑开,我们就拔腿狂奔。

  伪人从他的车厢跳出来,冲进我们的车厢,但我们已经冲过了尖叫的女孩与晕倒的男孩,跑上站台。我们在鱼贯上车的人群中挣扎前进。不像我们经过的其他车站,这个站台上挤满了人。

  「那里!」我大叫,一边拖着埃玛往不远处闪烁着「出口方向」的标志前进。我希望爱迪森就在我们脚边的某处,但是我们身边的人太多,连地板都看不到。幸运的是,埃玛的力气已经逐渐恢复,或许是肾上腺素又开始分泌了,因为我可不觉得能一边支撑她的体重、一边与人群对抗。

  当伪人冲出火车时,我们和他之间已经隔了大概二十呎、挤满了五十个人。他一边推挤着旅客、一边大喊着我是警察及别挡路,还有拦住那些孩子们。如果不是因为他的声音被站台上不断回荡的噪音给淹没,所以没人留意他,因此也没人阻止我们。我回头看着他前进,而埃玛则在此时开始绊倒身边的人,边跑边将脚往旁边伸出去。人们大喊着在我们身后摔倒,当我再度回头看时,伪人正在奋战着,他不断踩到跌倒之人的背上或腿上,然后又被人们的雨伞或公文包回击。接着他停下脚步,挫败地胀红着脸,开始掏枪。虽然我知道他一定冷血的完全不在乎在人群里开枪,但我不觉得他会笨到这么做。伴随着枪响而来的惊慌与混乱,会让我们更难抓。

  我第三次回头时,他已经落得太后面,又被太多人挡住,我几乎看不见他们了。或许他其实不是真的那么在乎有没有抓到我们。毕竟我们既不是个大威胁,也不怎么有价值。或许狗儿说得没错:比起时鸟,我们没那么值得他们大费周章。

  前往出口的半路上,人群逐渐减少,让我们可以再度撒腿奔跑。但我们才跑了几步,埃玛就抓住我的袖子,要我停下。「爱迪森!」她大叫,回身寻找。「爱迪森在哪?」

  一会儿之后,他从最拥挤的人群中钻了出来,项圈上的钉子勾着一条长长的白色布料。「你们在等我!」他说,「我被一个女人的丝袜缠住了……」

  听见他的声音,四周的人开始转过头来看他。

  「快点,我们不能停下来!」我说。

  埃玛扯掉他项圈上的丝袜,然后我们再度狂奔。前方有一座电扶梯和一座电梯。电扶梯正在运作,但是上面的人太多了,所以我带着其他人往电梯的方向前进。我们跑过一个从头到脚都漆成蓝色的女人,而尽管我的脚还在往前跑,却不得不回头看她。她的头发染成蓝色,脸上画着蓝色的化妆品,身上穿的连身紧身衣也是蓝色的。

  她才刚消失在我的视线之内,我就看见另外一个打扮更奇怪的人:他的头发分成了两半,其中一半是秃的,头皮被烧得发皱,另外一半则完好无缺,用发胶整理成一片整齐的波浪。即使埃玛看见他,她也没有转头。或许她已经太习惯看见真正的特异者,所以打扮特异的平凡人对她来说更是见怪不怪了。但如果他们不是平凡人呢?我想。如果他们是特异者,而我们又进入了另一个新的圈套里呢?如果……

  接着,我看见两个男孩拿着发光的剑,在一排贩卖机旁对打,武器互击时发出顿顿的塑料撞击声。于是我突然理解了现实。这些打扮奇怪的人并不是特异者,他们是宅宅。我们仍然在现实世界里。

  二十呎外,电梯门打开了。我们加速往前冲,将自己甩进电梯里,双手撞在电梯内的墙上弹开,爱迪森则四肢打结地滚进来。我及时转身,在电梯门关上前看见两件事:伪人已经从人群中挣脱出来,正在朝我们全速前进,而更后方,噬魂怪从正在驶离的火车最后方车顶上跳起,用细长的舌头当连结,像蜘蛛般朝我们这里荡过来,熊熊燃烧的的视线锁定在我身上。

  然后电梯门关上,我们开始缓缓往上滑行。有个人说道:「火在哪里啊,伙伴?」

  一名中年男人站在电梯后方的角落,身上做了奇怪的打扮,脸上带着一抹轻蔑微笑。他的衬衫破破烂烂,面孔布满假的伤疤,而他的其中一只手臂末端,就像虎克船长的勾子手那样,连结着一把沾满血迹的链锯。

  埃玛一看见他,很快地向后退了一步。「你是谁?」

  他看似被冒犯了。「喔,拜托。」

  「如果你真的想知道火在哪里,最好什么都不要回答。」她开始举起手,但我赶紧伸手阻止她。

  「他谁都不是啦。」我说。

  「我还以为我今年选的角色已经够明显了。」男人喃喃自语。他挑起眉毛,微微举起链锯。「我的名字叫做艾许。妳知道……就是《魔诫英豪》(Army of Darkness)?」

  「都没听过。」埃玛说,「你的时鸟是谁?」

  「我的什么?」

  「他只是在角色扮演而已。」我试着解释,但她完全不听我说。

  「不管你是谁。」她说,「我们会需要用到军队,而且现在我们也没什么选择了。你的其他人手呢?」

  男人转了转眼珠。「哈,哈,哈。你们真的很好笑。其他人当然都在世贸中心啦。」

  「他穿的是戏服。」我对埃玛低声说。接着我转向男人,「她没看那么多电影。」

  「戏服?」埃玛皱起眉头。「但是他是大人了耶。」

  「所以呢?」男人说,上上下下地打量我们。「那你们又是什么啊?会走路的傻子吗?还是小屁孩联盟?」

  「特异孩子。」爱迪森说。他的自尊心让他没办法再继续沉默下去。「而我是一条又长又繁荣的血脉的第七个孩子的第七个孩子……」

  男人在他说完之前就昏倒了,头重重撞在门上,那个清脆的声音让我都忍不住哀嚎了。

  「你真的不应该继续这么做了。」埃玛说,然后不禁微笑起来。

  「他罪有应得。」爱迪森说,「他太无礼了。现在,快点,摸走他的皮夹。」

  「不行!」我说,「我们不是小偷!」

  「他到底为什么要穿成那样?」埃玛说。

  电梯发出叮咚声,门开始向两侧滑开。

  「我想妳很快就会知道了。」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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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梯门打开,光亮的世界就像魔术般在我们面前展开,光线强得我们不得不遮住眼睛。我深吸了一口期待已久的新鲜空气,踏上一条拥挤的人行道。到处都是身穿戏服的人:穿着人造弹性纤维的超级英雄们、化着浓妆的殭尸们拖着脚步跌跌撞撞的前进,还有眼线画得又粗又黑的动画角色女孩们扛着战斧。他们聚集成一个毫无共同点的群体,然后走上一条封路的街道,像飞蛾扑火般挤进一间巨大的灰色建筑,上面的广告牌写着:今日动漫展!

  埃玛向电梯的方向退缩。「这到底都是什么?」

  爱迪森从眼镜下方看着一个绿头发的小丑,用手摸着自己脸上的彩绘。「根据他们的造型来判断,这应该是某种宗教集会。」

  「之类的。」我说,带领埃玛再度走上人行道。「但是不要害怕。他们只是奇装异服的平凡人,而我们看起来也一样。我们只需要担心那个伪人就好。」我省略了噬魂怪不提,希望我们躲进电梯里之后就甩掉他了。「我们应该要找个地方躲起来,直到他离开为止,然后再溜回地下车站……」

  「不需要了。」爱迪森说,然后小跑着进入街道上的人群间,鼻子动个不停。

  「嘿!」埃玛在他身后叫道,「你要去哪里?」

  但是他已经又折回来了。

  「我们运气太好了!」他边说边摇着短短的尾巴。「我的鼻子告诉我,我们的朋友就是从那座电扶梯上被带出来的。我们毕竟还是走上对的路啦!」

  「感谢时鸟!」埃玛说。

  「你想你能追踪他们的气味吗?」我问。

  「我想我能?我会被称作神狗爱迪森,可不是没有原因的!怎么,这世界上可没有任何一股香气或特异孩子的气味,能在一百公尺之内逃过我的鼻子……」

  尽管有要务在身,爱迪森还是好容易被自己的伟大分散注意力,而他骄傲、嘹亮的声音带有很强的穿透力。

  「好,我们懂。」我说,但他还在说个不停。我们跟着他的鼻子走。

  「……我可以在噬魂怪的巢穴里找到特异孩子,也可以在鸟舍里闻出时鸟……」

  我们跟着他跑进盛装打扮的人潮中,身边是踩着高跷的矮人、一群不死公主,还差点撞上一队正在跳舞的皮卡丘和疯狂剪刀手爱德华。我们的朋友当然被带到这里来了,我想。这里根本是完美的伪装!不只是我们在这群人里看来并无二致,押着一群特异孩子的伪人们也是。就算他们之间有人敢出声求救,谁又会真的相信他们而出手相助呢?我们身边的人全都在玩角色扮演,装模作样地表演着打斗,或穿着怪物服装大叫,或发出如殭尸般的呻吟。几个陌生的孩子们喊着有人想要偷走他们灵魂?鬼才相信。

  爱迪森绕着圈闻了一会儿,然后坐下,表情显得很困惑。我悄悄弯下腰,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我们得保持低调,因为就算在这里,会说话的狗还是会吓坏人的。

  「我只是……呃。」他结巴地说,「我只是好像……」

  「追踪不到气味了?」埃玛说,「我还以为你的鼻子所向无敌呢。」

  「我只是追丢了。但是我不懂……它很清楚地带我来到这个位置,然后就消失了。」

  「绑鞋带。」埃玛突然说,「现在。」

  我低头看向自己的鞋。「但是鞋带没有……」

  她抓住我的前臂,将我一把往下拉。「绑。你的。鞋带。」她重复道,然后用嘴形说:伪人!

  我们跪在那里,躲在四周松散移动的人群间。接着一阵讯号杂音响起,然后一个紧绷的声音从对讲机中传出来。「代码一四一!所有工作人员立刻到拱门前集合!」

  伪人离我们很近。我们听见他用一阵混浊、带着奇怪口音的声音回答道:「我是M。我正在追踪逃脱者。请求继续追踪许可。完毕。」

  我和埃玛交换了一个紧张的眼神。

  「否决,M。清洁员稍后将净空区域。完毕。」

  「男孩似乎对清洁员有所影响。净空动作或许会不够有效率。」

  清洁员。他一定在说伪人。而且他绝对在说我。

  「否决!」沙哑的声音说道,「立刻集合,否则你今晚就得在坑里度过了,完毕!」

  伪人低声对着对讲机说了一句「收到」,随即走开。

  「我们一定要跟着他。」埃玛说,「他可以带我们去找到其他人!」

  「也会直接把我们带进狮子坑。」爱迪森说,「但我想我们别无选择了。」

  我尚未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他们知道我是谁。」我虚弱地说,「他们一定是看到我做的事了。」

  「没错。」埃玛说,「而且那还把他们吓得半死!」

  我直起身子,看着伪人走开。他穿过人群,跳过一个路挡,然后小跑着往一辆停在路边的警车前进。

  我们跟着他来到路挡的位置。我四处张望,试着想象绑匪的下一步。我们后方是满满的人潮,前方的则是停满车的停车场。「或许我们的朋友就走到这里。」我说,「然后接下来就上车了。」

  爱迪森用后脚站起,前腿搭在路挡上,表情豁然开朗。「是的!一定就是这样。聪明的孩子!」

  「你在高兴什么?」埃玛说,「如果他们被车载走了,他们现在很有可能到任何地方了!」

  「那我们就跟着他们到任何地方。」爱迪森强调地说,「但我相信他们根本就没离这里太远。我的旧主人在这附近有一间房子,所以我很熟悉城市这一区。这附近没有能够进出伦敦的大型出入口,但的确有几个圈套。所以他们很有可能被带去其中一个圈套了。现在,把我举起来!」

  我照他的话去做,他则在我的协助下爬过路挡,开始在另一边嗅个不停。几秒内,他就又找到我朋友们的气味痕迹了。「这边!」他指向伪人警车离去的方向。

  「看来我们又要上路了。」我对埃玛说,「妳可以走吗?」

  「我会想办法的。」她说,「只要我们几小时内能回到一个圈套里就行。否则我很有可能就会开始长白头发,还有乌鸦的腿了。」她微笑,好像这是个笑话一样。

  「我不会让那种事发生的。」我说。

  我们越过路挡。我回头,最后一次看向后方的地下车站。

  「你有看到噬魂怪吗?」埃玛问。

  「没有。我不知道他在哪里。这让我很担心。」

  「现在我们一次担心一件事就好。」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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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用埃玛能使用的最快速度前进,藏身在早晨阳光的阴影中,一边注意着警察,一边让爱迪森的鼻子带路。我们走进一个河岸旁的工业区,在一间间的工厂间可以看见黑漆漆的泰晤士河,然后又走进一个高级的商业区,闪闪发光的橱窗四周,围绕着美丽的住宅。从屋顶上方,我可以瞥见圣保罗大教堂已经修复的圆顶,它周围的天空清澈而蔚蓝。轰炸早已结束,那些轰炸机不复存在──它们被打下来,拆毁报废,堆积在博物馆里长灰尘,让小学生们盯着看,让他们缅怀那场对他们来说就像十字军东征一样遥远的战争。对我来说,那就像是昨天发生的事,字面意义的昨天。实在很难相信,我们昨晚就在同一条坑坑疤疤、黑烟弥漫的街道上逃命。现在我已经认不出那些街道了,四周这些林立的购物商场,就像是从灰烬中冒出来的,而那些走在其上的人们,一个个低垂着头、盯着手机,身穿名牌衣服。现实世界在我眼前突然变得很奇怪,既不重要又混乱。我觉得自己就像是某个超级英雄,在地下世界奋战回到现实之后,才发现上面的世界就跟下面一样糟糕。

  然后我突然理解了什么。我回来了。我再度回到现实,而且我是在没有裴利隼女士的情况下成功的……照理说,这是不可能的才对。

  「埃玛?」我说,「我是怎么回来的?」

  她的眼睛盯着前方的街道,眼神寻找着任何可能的麻烦。「哪里?伦敦吗?搭火车回来的啊,傻瓜。」

  「不。」我压低声音。「我是指现在。妳说裴利隼女士是唯一可以把我带回现实的人。」

  她转过头来看着我,瞇起眼睛。「对。」她缓缓地说,「只有她。」

  「或者妳认为是。」

  「不,只有她,我很确定。这是原则。」

  「所以我是怎么回来的?」

  她看起来很困惑。「我不知道,雅各布。或许……」

  「那边!」爱迪森兴奋地说道,于是我们便停下思考,看往他说的方向。他的身体僵硬,朝向我们刚踏上的街道。「我闻到了几十个特异孩子的气味,好几十个,而且都还很新鲜!」

  「所以这代表?」我说。

  「这代表被绑架的特异孩子被带往这个方向了,而且还不只这样。」埃玛说,「伪人的巢穴一定也在这附近。」

  「这附近?」我说。这个街区全是快餐店与寒酸的纪念品店,而我们正站在一间油腻腻的餐馆前,笼罩在霓虹灯之下。「我猜我一直在期待某种看起来……更邪恶的地方。」

  「像是在潮湿的城堡地窖里。」埃玛点头说道。

  「或是被守卫和铁丝围墙包围的集中营。」我说。

  「在雪地里,像霍瑞斯画的那样。」

  「我们或许会找到那样的地方。」爱迪森说,「别忘了,这里只是圈套的入口而已。」

  对街有一群旅客正忙着和城市极具代表性的红色电话亭拍照。接着他们注意到我们,便朝我们这里按下快门。

  「嘿!」埃玛说,「禁止拍照!」

  人们开始盯着我们看。少了动漫展的人群,现在我们显得特别血淋淋,完全格格不入。

  「跟我来。」爱迪森嘶声说道,「所有的气味都朝这个方向前进了。」

  我们快步走过街道。

  「如果米勒在这里就好了。」我说,「他就可以在完全不被注意的情况下侦查环境。」

  「或是如果霍瑞斯在这里,他或许可以想起以前做过什么有帮助的梦。」埃玛说。

  「或帮我们找新衣服。」我补充道。

  「如果我们再不停止,我就要哭了。」埃玛说。

  我们来到一个正在举办活动的码头。阳光反射在水面上,在混浊的泰晤士河上形成一条狭窄的隙缝。一群群戴着鸭舌帽、挂着腰包的旅客,正穿梭在几艘大船之间,不过每艘船提议要看的伦敦景色都差不多。

  爱迪森停下脚步。「他们被带到这里来了。」他说,「他们最后是被带到船上去的。」

  我们跟着他的鼻子来到一个空荡荡的登船甲板。伪人一定是把我们的朋友赶上船了,而我们现在得追上去。但是怎么追?我们在码头上走着,寻找可能的便车。

  「这永远都不可能成功的。」埃玛咕哝道,「这些船都太大又太挤了。我们需要一条小船,一条我们可以自己驾驶的船。」

  「等等。」爱迪森说,鼻子动个不停。我们跟着他穿过码头,来到一个没有任何标记的小斜坡旁。这里被观光客忽视,延伸至更下方的一层甲板,就在水平面上。这附近一个人也没有,完全被废弃。

  爱迪森在这边停了下来,表情全神贯注。「特异者们都往这边走了。」

  「我们那群吗?」埃玛问。

  他再度嗅了嗅甲板,然后摇摇头。「不是我们的。但是这里有很多痕迹,新旧都有,有些还很强烈,有些已经淡了,味道全都混在一起。这是一条常用的通道。」

  在我们前方,甲板愈变愈窄,然后消失在主要码头之下,藏身在阴影中。

  「谁常用的通道?」埃玛边说边焦虑地瞄向黑暗。「我从来没有听过哪个圈套是在沃平1的码头底下的。」

  爱迪森也没有答案。除了前往查看外,别无选择,所以我们就开始移动,紧张地走进阴影中。我们的眼睛适应黑暗之后,另一个码头便出现在视线之中,和我们上方那个阳光普照、气氛愉快的码头完全不一样。下面这边的木板是绿色的,还有点腐烂,到处都是破损,一群吵闹的老鼠穿过被丢弃的罐头,然后跳上一艘看起来非常古老的小艇。小艇停在两根长满青苔的木头柱子间。

  「好吧。」埃玛说,「我猜这还可以应急……」

  「但那上面都是老鼠!」爱迪森惊骇地说。

  「牠们不会待太久了。」埃玛说,在手中燃起小小的火焰。「老鼠们多半都不太喜欢和我待在一起。」

  但似乎没有人会阻止我们,我们便走向小船,小心地闪过看起来最脆弱的木板,然后开始把船从甲板上解开。

  「不准动!」一个震耳欲聋的声音从船里传出来。

  埃玛尖叫出声,爱迪森发出一声哀鸣,我则吓得差点灵魂出窍。一个坐在船里的男人。我们怎么会到现在才看见他呢?他缓缓地站了起来,一吋一吋地往上长,直到高高笼罩在我们之上。他至少有七呎高,巨大的身形被包裹在一件斗篷中,脸则隐藏于帽子的阴影之下。

  「我很……我很抱歉!」埃玛结巴地说道,「那只是……我们只是以为这艘船是……」

  「很多人试着想偷沙伦的船!」男人厉声说,「现在他们的头颅都在海底当海洋生物的窝了!」

  「我发誓我们没打算要……」

  「我们现在就走。」爱迪森尖声说,开始向后退。「很抱歉打扰你了,阁下。」

  「安静!」男人大吼道,一个大步跨上吱嘎作响的甲板。「任何人为我的船而来,都得付上代价!」

  我完全被吓坏了,当埃玛大叫「快跑!」时,我已经转身起跑了。但我们才跑出没几步,我的脚就卡进一块腐烂的木头中,在甲板上跌了个狗吃屎。我试着爬起来,但是我的腿紧紧地卡在洞里。我被困住了,而当埃玛和爱迪森折回来帮我时,已经太迟了。男人已经来到身边,在我们上方放声大笑,声音像是会产生共鸣般在周边回荡。或许是黑暗的环境作祟,但我发誓,我看见一只老鼠在他斗篷的帽檐下移动,当他朝我们举起手臂时,还有一只老鼠出现在他的袖口。

  「离我们远一点,你这个疯子!」埃玛大叫,阖起双手亮起火焰。尽管她制造的光芒还不足以照亮他帽子底下的面孔,我怀疑就连阳光都做不到,但它至少让我们看清他手上拿着的是什么东西。不是刀子或任何武器,而是一张纸,夹在他的拇指与一根又长又白的食指之间。

  他正把纸递给我,还刻意弯下腰让我可以构得到。

  「麻烦你们。」他平静地说,「读一下这张纸。」

  我犹豫着。「这是什么?」

  「价格,还有我其他服务的信息。」

  我在恐惧中颤抖着接过纸张。在埃玛的火光下,我们全都靠过来一起读着这张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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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重点是目的地,而不是旅程。」

  沙伦泰晤士河观光之旅

  自一六九三年起,提供一日航程与浪漫的夕阳观赏之旅

  价格:一枚金币

  保证客制化

  还有其他特别规画,欢迎询问!

  我抬眼看向这个巨大的男人。「所以就是你吗?」我不太确定地问。「你就是……沙伦?」

  「正是在下我。」他回答,声音圆滑得让我寒毛都竖了起来。

  「看在时鸟的分上,老兄,你快把我们吓死了。」爱迪森说,「你真有必要那样大吼大叫吗?」

  「很抱歉。我正在打瞌睡,你们吓到我了。」

  「我们吓到你了?」

  「有那么一瞬间,我真的以为你们要偷我的船。」他轻笑道。

  「哈哈。」埃玛勉强笑了一声。「不,我们只是……想确认这艘船有没有系好。」

  沙伦转头看了看小艇,不过小艇只是简单地拴在其中一根木头柱子上。

  「所以你怎么看?」他问,从斗篷下展开一个露出一颗白牙的微笑。

  「很……有模有样。」我边说边把腿从洞里拔出来。「真的,嗯,停得很好。」

  「我自己都没办法打出像你那么棒的结。」埃玛说,然后扶着我站起身。

  「对了。」爱迪森说,「那些真的试着……他们真的都……」

  「别管那些了。」男人说,「现在你们已经叫醒了我,我就会为你们服务。我可以为你们做什么呢?」

  「我们需要租你的船。」埃玛坚定地说,「私用。」

  「我不能这么做。」沙伦说,「我向来都是自己驾驶。」

  「啊,那真是太可惜了。」爱迪森说,然后迫不及待地转身就想跑。

  埃玛抓住他的项圈。「等等!」她嘶声说,「我们的事还没办完呢!」她愉快地对着船长微笑。「所以,我们碰巧知道有许多特异者走过这个……」

  她四下张望,搜寻着正确的用字。「……地方。是因为这附近有圈套的入口吗?」

  「我听不懂。」沙伦语调平板地说。

  「好吧,没关系,你当然不能就这么承认。我完全理解。但是你和我们待在一起很安全,因为显然,我们……」

  我用手肘撞了她一下。「埃玛,不要说出来!」

  「为什么不行?他已经看过狗说话,也看过我制造的火焰了。如果我们不能打开天窗说亮话……」

  「但我们不知道他是不是。」我说。

  「他当然是。」她说,然后转向沙伦。「你是,对不对?」

  船长毫无反应地看着我们。

  「他是,对不对?」埃玛问爱迪森。「你闻不到他身上的味道吗?」

  「不,不太清楚。」

  「好吧,我猜那也不重要,只要他不是伪人就好。」她紧盯着沙伦。「你不是吧,对不对?」

  「我是个生意人。」他平淡地说。

  「一个非常习惯见到会说话的狗和女孩用手掌点火的生意人。」爱迪森说。

  「在我这行,我们见过的怪人可不少。」

  「我就直话直说了。」我边说边把两腿上的水甩掉。「我们正在找几个朋友,而我们认为他们过去一小时间曾从这里经过。大部分都是孩子,也有几个大人。有一个是隐形人,有一个会飘起来……」

  「你应该很难错过他们。」埃玛说,「他们被一群伪人拿枪押着。」

  沙伦的双臂在胸口交迭成一个又大又黑的叉。「就像我刚才说的,各种各样的人都租过我的船,而且每个都在我的保护之下。我不会告诉你们关于我客户的任何信息。」

  「是吗?」埃玛说,「请稍等我们一下。」

  她把我拉到一旁耳语。

  「如果他不跟我们说实话,我真的会生气。」

  「不要冲动行事。」我低声回应。

  「为什么?你相信他说的那些与骷髅及海洋生物有关的屁话吗?」

  「其实,没错。我知道他很讨厌,但……」

  「讨厌?他才刚承认他和伪人做生意耶!他很有可能也是其中之一!」

  「……但他是个有用的讨厌鬼。我觉得他完全知道我们的朋友被带到哪去了,我们只是要问对问题。」

  「所以就问对的问题啊。」她恼怒地说。

  我转向沙伦,微笑地说道:「你能不能跟我说说你的航程?」

  他的表情立刻就亮了起来。「终于有个我能自在发挥的话题了。我手边刚好有一些信息……」他一个转身走向附近的一根木柱,上面钉着一个架子,顶端放了颗戴着传统飞行员装备的骷髅头──皮帽,护目镜,还有一条潇洒的围巾。它的牙齿间咬着几本小手册,沙伦抽出一本递给我。那是一本劣质的观光客手册,看起来像是在我爷爷还是小男孩的时代就印好了。在我翻阅时,沙伦清了清喉咙开始说话。

  「我们来看看。家庭型的旅客都喜欢『饥荒与火焰』的套装行程……早上,我们会行驶到河的上游,去看维京时期的围城投石机将生病的羊只投过城墙,然后我们会享用美好的午餐便当,接着下午再穿过公元一六六六年的伦敦大火回来。天黑之后,那场火真的是不可多得的奇景,火焰会倒映在水面上,非常美丽。或者如果你们只有几小时的时间,我们也有个可爱的绞刑表演可以欣赏,就在处决台上,尤其是夕阳时分,深受蜜月夫妻的欢迎。你们可以欣赏满嘴脏话的水手发表一篇多采多姿的演讲,然后被挂上绳索。多付点小费的话,你们甚至可以跟他们拍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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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手册里印着观光客们微笑的模样,显然正在享受他刚才描述的情景。手册的最后一页是沙伦其中一组客人的照片,身上穿戴着绝对是海盗装备的刀子与枪枝。

  沙伦泰晤士河观光之旅

  欣赏:维京围城机!

  饥荒与火焰!

  恶魔之湾

  烟雾弥漫的街景,还有更多

  只要一金币

  包君满意!

  「特异者们觉得这样的活动很好玩?」我惊叹道。

  「这样根本就是在浪费时间。」埃玛低声说,一边紧张地回头张望。「我打赌他只是在拖延时间,等下一批伪人抵达。」

  「我不这么想。」我说,「等等……」

  沙伦好像完全没听见我们的对话般,继续说个不停。「……而且你们还能看见所有被挂在伦敦大桥上疯子的头!最后,是我们最受欢迎的航程,也是我个人最喜欢的一种。但是喔……还是算了。」他狡猾地说,一边摆了摆手。「仔细想想,我觉得你们应该不会对恶魔之湾有兴趣。」

  「什么?」埃玛说,「因为它太棒又太讨人喜欢了吗?」

  「其实那个景点还满粗糙的。而且绝对很不适合小孩……」

  埃玛跺了跺脚,让整个甲板开始震动。「那就是我们朋友被带去的地方,是不是?」她大叫。「是不是!」

  「别失控,小姐。妳的人身安全是我的最高考虑。」

  「不要再兜圈子了,告诉我们那里有什么!」

  「好吧,如果妳坚持的话……」沙伦发出叹息,像是刚滑进一缸舒服的热水里一样,然后开始摩擦起他粗糙的双手,好像光用想的就让他开心到不行。「丑恶的东西。」他说,「可怕的东西。邪恶的东西。如果你喜欢丑恶、可怕、邪恶的事物,那里就什么都有。我一直都梦想着高挂船桨,到那里退休,或许可以经营淤泥街那间小小的屠宰场。」

  「你说那里叫什么?」爱迪森说。

  「恶魔之湾。」船长愉快地说。

  爱迪森浑身一阵冷颤。「我知道那个地方。」他阴郁地说,「那是个糟糕的地方,全伦敦史上最堕落、最危险的贫民窟。我听过有人把特异动物装在笼子里带过去,要他们进行嗜血的搏斗。狞熊(Grimbear)大战长颈鹿–鸸鹋、独角猩猩(Chimpnoceri)大战喷火山羊……还让父母对战他们自己的孩子!让许多动物们重残或死亡,就只是为了满足几个恶意者变态的嗜好。」

  「真恶心。」埃玛说,「什么样的特异者会参与这种活动?」

  爱迪森悲惨地摇着头。「逃犯……佣兵……被放逐的特异者……」

  「可是特异者的世界里没有逃犯!」埃玛说,「所有犯罪的特异者都被带到惩罚圈套里了!」

  「妳对妳自己的世界还真是一无所知啊。」船长说。

  「如果罪犯没有被抓起来,他们就永远不会被关进监牢。」爱迪森解释道,「如果他们逃进像那样的圈套里,没有法律,没有约束,就不会被绳之以法。」

  「那里听起来像地狱一样。」我说,「为什么会有人自愿去那种地方啊?」

  「对某些人来说是地狱的地方,可对某些人却是天堂。」船长说,「那是最后一个完全自由的地方。在那里,你可以买卖任何东西……」他靠向我,压低声音。「或者藏任何东西。」

  「像是被绑架的时鸟和特异孩子吗?」我说,「这是你想说的吗?」

  「我可没说任何和那相关的东西喔。」船长耸耸肩,忙着应付一只从他斗篷边缘冒出来的小老鼠。「安静,波西。老爸在工作。」

  当他温柔地把老鼠放到一旁时,我聚集起埃玛与爱迪森,围成一个小圈圈。「你们怎么想?」我低声问,「这个……邪恶的地方……真的是我们朋友的所在地吗?」

  「嗯,他们得把肉票藏在一个圈套里,而且还得是一个很老的圈套。」埃玛说,「否则我们大部分的人都会老去,然后在一、两天内死掉……」

  「但伪人干嘛在乎我们的死活?」我说,「他们只是想要偷走我们的灵魂。」

  「或许吧,但他们不能让时鸟死掉。他们需要用到时鸟来重现一九○八年的事件。妳记得伪人的疯狂计划吗?」

  「高伦高谈阔论的那些东西。永生不死和统治世界……」

  「对。所以他们已经绑架时鸟好几个月了,而且需要把她们藏在一个不会使其变成干果皮的地方,对吧?那代表一定是个老圈套,至少八十年或一百年前的圈套。而如果恶魔之湾是个无法可管的邪恶地方……」

  「它是。」爱迪森说。

  「……那它听起来就是个伪人关押俘虏的最佳地点。」

  「就在特异世界中的伦敦中心。」爱迪森说,「就在每个人的眼鼻之下。那些聪明的小混蛋……」

  「那我想就这么定了。」我说。

  埃玛聪明地走向沙伦。「我们要买三张票去那个恶心又邪恶的地方,谢谢。」

  「你们得非常非常确定那是你想要的喔。」船长说,「像你们这样天真无邪的小绵羊,通常去了就回不来了。」

  「我们很确定。」我说。

  「那就好。但别说我没警告过你们。」

  「只是,我们没有三个金币可以给你。」埃玛说。

  「是这样吗?」沙伦搓了搓手指,然后吐出一口闻起来像坟墓般的气息。「平常我会很坚持要先收费,但是今天早上我特别慷慨。我觉得你们大胆又乐观的态度很讨人喜欢。所以你们可以先赊账。」然后他笑了起来,好像知道我们永远也不可能活着回来还他钱。他往旁边站开一步,将披着斗篷的手臂指向他的船。

  「欢迎光临,孩子们。」

  1译注:Wapping,伦敦的一个地区,位于泰晤士河北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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