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沙伦把我们放在那个和他初次见面、鼠满为患的黑暗下层码头。走下他的船,让我产生一股苦甜参半的乡愁感。或许过去这几天来,我既惊吓又肮脏,每分每秒都在承受各种不同的痛苦,但此生永远不会再有这种冒险经验了。我会想念这段日子的,不想念那些痛苦,而是在承受那些事情的我。我现在知道我有着钢铁般的意志,而我希望在生活逐渐恢复温度时,还能好好抓住它。
「再会啦。」沙伦说,「尽管你带给我无穷无尽的麻烦,我还是很高兴认识你。」
「对,我也是。」我们握了握手。「这一切都很有趣。」
「在这里等我们。」裴利隼女士对他说。「布鲁小姐和我一、两个小时内就会回来。」
事后证明,找到我爸妈其实一点也不难。如果我的手机还在身上,事情会更简单,不过现在我们只需要到随便一个警察局报到就行了。我现在是个知名的失踪人口,我给了警察我的名字,然后在板凳上等着,不到半小时,我爸妈就出现了。他们身上的衣服绉巴巴的,显然是穿着睡过,妈平时脸上完美的妆糊成一团,爸的胡子看起来像是三天没刮。他们手上都抓着一迭「协寻」海报,上面印着我的脸。看见他们的样子,我突然为自己让他们经历的折磨感到一股深深的罪恶感。但正当我准备道歉时,他们扔下了海报,伸出手紧紧抱住我,我想说的话全埋进了爸的毛衣里。
「小雅,小雅,老天,我的小雅。」妈喊道。
「是他,真的是他。」爸说,「我们好担心,我们好担心……」
我到底消失了多久?一周?应该差不多就那样,但却感觉像是一辈子。
「你去哪里了?」妈说,「你在干什么?」
拥抱已经松开,但我还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为什么像那样跑掉?」爸质问道,「你到底在想什么,雅各布?」
「你让我头发都白了!」妈说,然后又一次抱住我。
爸上上下下打量我一圈。「你的衣服呢?你现在穿的是什么?」
我仍然穿着黑色的冒险服。喔噢。不过它们比十九世纪的传统服饰要容易解释多了,而且要感谢尘土教母治好我脸上所有的割伤……
「雅各布,说话啊!」爸要求道。
「我真的、真的很抱歉。」我说,「如果可以的话,我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不过现在一切都没事了。你们不会了解的,但没关系。我爱你们。」
「你说对了一件事。」爸说,「我们不懂。完全不懂。」
「但是有关系。」妈说,「你要给我们一个解释。」
「我们也要。」一个站在旁边的警察说道,「还有药物测试。」
事情开始失去我的控制,是时候出王牌了。
「我会向你们解释一切的。」我说,「但是首先,我想要你们见见我的一个朋友。爸,妈,这是裴利隼女士。」
我看见爸的视线看向裴女士,然后又看向埃玛。他一定是认出她来了,因为他的表情变得像看到鬼一样。但是没关系,他很快就会忘记了。
「很高兴见到你。」裴利隼女士分别和我爸妈握手。「你有个很棒的儿子,一个顶尖的小男孩。雅各布不仅是个完美的绅士,甚至比他的爷爷更有天分。」
「他的爷爷?」爸说,「妳怎么……」
「这个怪女人是谁?」妈说,「妳怎么认识我儿子的?」
裴利隼女士抓住他们的手,坚定地望着他们的双眼。「阿尔玛.裴利隼,阿尔玛.拉菲.裴利隼。现在,我了解你们都在大英地区经历了一段痛苦的时间,是一场糟糕的旅行。我想如果所有人都能忘记这件事曾经发生过,事情应该会简单许多,对吗?」
「是啊。」妈说道,眼神飘向远方。
「我同意。」爸说,听起来像是被催眠了一样。
裴利隼女士已经暂停了他们的脑子。
「很好,太完美了。」她说,「现在,请你们看着这个。」她放开他们的手,从口袋里拿出一根隼鸟的蓝色羽毛。接着一波罪恶感流窜过我的全身,我出言阻止。
「等等。」我说,「现在我突然不希望妳这么做了。」
「你确定吗?」她看起来似乎有点失望。「事情可能会变得非常复杂喔。」
「这样感觉很像在作弊。」我说。
「那你要跟他们说什么?」埃玛问。
「我还不知道。就这样抹除他们的记忆……好像不太好。」
如果告诉他们真相很自私,那抹除他们得到解释的需求就是加倍的自私。而且警察怎么办呢?我其他的家庭成员?我爸妈的朋友?他们当然都知道我失踪了,但我爸妈却忘了发生什么事……那会一团乱的。
「看你喽。」裴利隼女士说,「但我认为至少让我抹除他们过去两、三分钟的记忆,这样他们就会忘记我和布鲁小姐。」
「嗯……好吧。」我说,「只要不会把他们说英文的能力都抹去就好了。」
「我是非常精准的。」裴利隼女士说。
「你们在说什么抹除记忆?」警察说,「你是谁?」
「阿尔玛.裴利隼。」裴利隼女士说,快步走过去和他握手。「阿尔玛.裴利隼,阿尔玛.拉菲.裴利隼。」
警察的头低了下来,突然被地上的一个小点吸引了目光。
「我不记得妳对伪人用过这招。」埃玛对她说。
「不幸的是,这只对凡人的脑子有用。」裴利隼女士说,「说到这个。」她举起手中的羽毛。
「等等。」我说,「在那之前。」我对她伸出手。「谢谢妳做的一切,我真的会很想念妳的,裴利隼女士。」
裴利隼女士忽略了我的手,给了我一个拥抱。「这感觉是共同的,波曼先生。而且我才是应该要道谢的那个。如果不是你和布鲁小姐的英雄行为……」
「嗯。」我说,「如果不是那么多年前妳救了我爷爷……」
她微笑起来。「那就称之为平手吧。」
现在只剩下一个再见要说了。最难的一个。我抱住埃玛,她则用力地回应。
「我们可以写信吗?」她说。
「妳确定妳想吗?」
「当然。朋友会保持联络的。」
「好。」我松了一口气地说。至少我们还可以……
然后她吻了我。一个大大的、印在嘴唇上、让我晕头转向的吻。
「我以为我们只是朋友!」我边说边惊讶地退开。
「嗯,对。」她不好意思地说,「现在我们是朋友了。我只是需要一个吻来做纪念。」
我们大笑起来,但我们的心在上升时,也同时碎了。
「孩子们,别这样!」裴利隼女士嘶声说。
「法兰克。」妈微弱地说,「小雅在亲的女孩子是谁?」
「我一点概念也没有。」爸咕哝道,「雅各布,那个女生是谁,还有你为什么亲她?」
我的脸颊红了起来。「呃,这位是我的……朋友,埃玛。我们只是在道别。」
埃玛用力地挥着手。「你们不会记得我的,但是……哈啰!」
「嗯,别亲陌生女孩了,我们走吧!」妈说道。
「好。」我对裴利隼女士说,「我想我们得快点动手了。」
「别把这当作道别。」裴利隼女士说,「你现在是我们的一员了,没那么容易甩掉我们的。」
「我希望不会。」我露齿一笑,尽管心很沉重。
「我会写信给你的。」埃玛试着微笑,但是声音却沙哑了。「祝你顺利……不管凡人会做什么事。」
「再见,埃玛。我会想念妳的。」这句话似乎很不合适,但在这种情况下,话语本身就是不合适的存在。
裴利隼女士转身继续进行她的工作。她举起羽毛,在我爸妈的鼻子下搔痒。
「不好意思!」妈说,「妳以为妳在做什……哈—啾!」
接着她和我爸就开始打起一连串的喷嚏,而当他们在打喷嚏时,裴利隼女士也跑去搔了警察的痒,于是他也开始喷嚏打不停。等他们都脸红脖子粗地打完喷嚏、脸上挂着鼻涕时,裴利隼女士和埃玛已旋风般地跑出门,消失了。
「就像我刚才说的。」爸说,接续话题的口气像是刚才的几分钟完全没发生似的。「等等……我刚才到底在说什么?」
「你说我们应该先回家,再来讨论这件事?」我充满希望地说。
「你得先回答问题才能走。」警察说。
我们花了几分钟的时间和警察谈。我尽可能地让所有答案都保持模糊,每一句话都夹带着道歉,并不断发誓我没有被绑架、虐待或下药。(感谢裴利隼女士的记忆抹除术,警察已经忘了要帮我做药物测试的事了。)当爸妈解释了爷爷的死和我在那之后所经历的折磨,警察似乎决定相信,我就只是另外一个逃家又忘了吃药的小鬼。他们要我们签了几张表格,然后就让我们离开。
「对,对,拜托跟我们回家吧。」妈说,「但是我们会谈这件事的,年轻人。深谈。」
家。这个词对我来说已经变得陌生,是一个我只能在记忆中勉强回忆的地方。
「如果我们动作快一点,」爸说,「或许还能赶上晚上的飞机……」
他用手臂紧紧揽着我的肩膀,好像担心他只要一放手,我就会再消失。妈则不断盯着我看,眼睛瞪得老大,带着感谢,不时眨眼把眼泪吞回去。
「我很好。」我说,「我保证。」
我知道他们不会相信我,而且是接下来好长一段时间都不会。
我们走到外面叫车。当一辆黑色出租车在我们面前停下时,我看见两张熟悉的脸在对面的公园看着。埃玛和裴利隼女士躲在斑驳的橡树影下。我举起一只手和她们说再见,胸口一阵疼痛。
「小雅?」爸替我打开车门。「怎么了?」
我把挥手的动作硬拗成抓头。「没事,爸。」
我爬进车里。老爸转头盯着公园。当我看向窗外时,橡树下只站着一只鸟,还有一些翻飞的树叶。
回家这件事对我来说,既不简单也非胜利。我已经粉碎了爸妈对我的信任,而要把那个信任重新拼凑回来,则是个缓慢而痛苦的过程。由于我现在被视为危险分子,因此随时都被盯着。我不能在没有监督的状况下去任何地方,就连在小区里闲晃都不行。家里装了一套复杂的保全系统,不是要阻止小偷闯进来,而是要阻止我溜出去。我又被带回去看心理医生,不断去做各种心理检测,并领到药效更强的新药(不过我都藏在舌头下,晚点就吐掉了)。但就算事情比这更糟,我也会忍受,因为我交到了那么多新朋友,获得了如此特别的经验,短暂的失去自由,好像就只是我得付出的代价。我的那些经历值得我拿所有与爸妈的尴尬谈话、每个寂寞夜晚梦到埃玛和那些特异朋友们、还有每一次的疗程来交换。
我的新医生是个气定神闲的年长女性,叫做史班格医生,而我每周会花四天早上待在她的办公室里,面对她太过耀眼的微笑。她不断问我为什么从石洲岛跑掉,还有我在那之后的日子是怎么过的,而在这段时间里,她脸上的微笑都没有变过。(顺带一提,她的眼睛是像洗碗水那样的棕色,瞳孔很正常,没有戴隐形眼镜。)我编出来的故事就像是个疯子,说自己短暂地失去了记忆,所以过程中的细节完全想不起来。故事是这样的:我在石洲岛上,被一个乱杀绵羊的疯子吓坏了之后,便逃跑了,乘着一艘船跑到韦尔斯,短暂忘了自己是谁,然后一路跑到伦敦。我在公园里过夜,没和任何人说话、没认识任何人、没吃任何会影响心情或神智的东西,然后混乱茫然地在城市里游荡了几天。至于那通我向爸承认自己是「特异者」的电话……呃,什么电话?我不记得我有打过电话……
最后史班格医生将整件事总结为一场发疯事件,其中参杂着幻觉,主因是压力、悲伤及爷爷过世后没有解决的问题。换句话说:我之前是有点发疯,但是那很可能只是独立发生的单一事件,而且我现在觉得好多了,谢谢关心。但爸妈依旧提心吊胆的。他们一直在等我什么时候会再发疯、再做出什么疯事或再度逃家。但是我尽可能保持最好的表现。我以争夺奥斯卡最佳男主角的认真程度,好好地扮演了一个乖孩子和好儿子的角色,在家里自动帮忙做家事,每天早早起床,并随时出现在爸妈眼前。我和他们一起看电视、一起办事,吃完饭后待在桌边,和他们闲聊一些没什么意义的话题,如重新整修浴室、屋主协会的运作八卦、最近流行的食谱,还有鸟。(他们几乎不提爷爷、石洲岛或我的「事件」。)我表现得很乖、很友善、很有耐心,完全不像他们印象中的那个儿子。他们一定以为我是被外星人绑架、然后被一个复制人取代之类的……但是他们毫无怨言。过了几周后,我的状况似乎已经稳定得可以呈现给其他家庭成员看了,所以某个叔叔或阿姨会偶尔来访,留下来喝个咖啡聊聊天,然后我可以表现给他们看,我有多正常。
奇怪的是,爸完全没有提及埃玛在石洲岛上留给他的信,或是她和埃布尔的那张照片。或许是因为那封信超过他的承受范围,又或者是因为他担心提起这件事,会对我的精神状态造成某种回溯。不管原因为何,那件事情就像没发生过一样。至于真正与埃玛、米勒和奥莉芙见面的事,我很确定他早就把那当作一场乱七八糟的梦了。
几周后,爸妈开始逐渐放松。他们相信了我和史班格医生的解释。他们或许还想深究,问我更多问题,或是找其他心理医生寻求第三、第四人的看法。但是他们真的太想相信我已经好转了。对他们来说,不管史班格医生开给我的是什么药,它们都在发挥它们的魔力。除此之外,他们最希望的是我们的生活可以恢复正常,而我待在家里愈久,这似乎就愈像是事实。
但是私底下,我却调适得很辛苦。我感到既无聊又孤单。每天都显得无比漫长。经过过去几星期的苦工之后,我以为家所带给我的安慰会变得更甜蜜,但就连洗干净的床单和外送的中国菜,都失去了它们的魅力。我的床好像有点太软了。我的食物有点太多了。每件事情都显得有那么一点超过,而那让我感到罪恶和迂腐。有时当我和爸妈一起走在百货公司的走道上,会想到那些住在恶魔之湾边缘的人们,然后一股怒火便油然升起。为什么我们有这么多不知道该怎么使用的资源,但是却有人连维持基本生活都没办法呢?
我也有睡眠问题。我总是在奇怪的时间醒来,心中萦绕着我与特异者们待在一起的场景。尽管我已经把地址给了埃玛,而且每隔几天就会检查信箱,还是没有收到来自她或其他人的信。我愈久没得到他们的消息──两周,然后是三周──就愈觉得那些经历变得模糊而不真实。那些事真的发生过吗?抑或全都只是一场幻觉?在状态不太好的时候,我会忍不住想,如果我真的是疯子呢?
所以在我回家一个月后,终于收到来自埃玛的信时,我大大的松了一口气。那封信很短,口气轻快,只是告诉我,他们的重建进度,还有问我过得如何。回邮地址是伦敦的某个邮政信箱,埃玛说那里离恶魔之湾的圈套够近,她可以常常溜到现代来检查。我当天就回信了,很快地,我们就开始一周两、三封信地交谈起来。当家里变得愈来愈让人窒息,这些信便成了我的生命。
我不能冒险让爸妈发现这些信,所以我每天都在等着邮差的出现,只要一看见他出现在车道的尽头,就会立刻冲出去。我建议埃玛改用电子邮件,因为那样既安全又快速,而我花了好几页的篇幅解释网络是什么,还有她在哪里可以找到网咖建立一个电子信箱。但那是行不通的,因为她连键盘都没用过。不过这些信还是值得我冒险的,而且我开始喜欢上用纸笔交流的感觉。手上拿着某个我爱的人所碰过、写过的东西,是一种很甜蜜的感觉。
她在其中一封信里夹了几张照片。信里是这么写的。
亲爱的雅各布,我们这里的生活终于又开始变得有趣了。记得那些班森收藏在地下的人形吗?他说那些全是蜡像,但是,嗯,事实证明他在说谎。他把他们从不同的圈套绑架来,然后用尘土教母的粉末让他们处于静止状态。我们认为他是想要用不同的特异者当作圆形圈套的电池,但是在你的噬魂怪出现前,没有一个人派得上用场。不管如何,尘土教母承认她早就知道这件事了,这也解释了她的行为举止为什么那么奇怪。我想班森可能威胁过她,或是拿雷纳多当作人质,所以她才不得不就范。总之,她一直在帮助我们,把大家唤醒,然后送回属于他们的圈套中。你不觉得这一切都很扯吗?
我们也在用圆形圈套探索所有不同的地方,并认识新的人们。裴利隼女士说,看看世界上其他人的生活方式,对我们是很好的。我在屋子里找到一台相机,所以上一次的探险就带着了,我在这封信里附上了几张照片。布兰温说我进步得很快!
我想你想得像疯了一样。我知道我不该这么说的……因这只会让一切变得更难熬。但我有时就是没办法克制自己。或许你很快就可以来拜访了?我会很开心的。又或者
她把又或者划掉了,改写成:喔噢,我听见沙伦在叫我的名字。他准备出发了,而我想要确定这封信会在今天寄出去。快回信喔!爱你的,埃玛。
我在想,那句「又或者」是想要说什么?
我翻过她寄来的照片,每张背面都加上了几句简单的描述。第一张是一、两个维多利亚时期装扮的女士,站在一个条纹的帐篷前,上面有一个牌子写着「怪奇展」。埃玛在背面写着:这是刺哥雀女士和潜鸟女士,她们带着班森的一些老收藏品,展开了巡回展览。现在特异者可以更自由的旅行了,她们的事业变得满成功的,我们之间有很多人都不知道自己的历史……
第二张照片则是几个大人正在走下一道狭窄的阶梯,前往一艘泊在海滩上的小船。有个很棒的圈套在里海的岸边,埃玛写道,上周宁姆和几位时鸟一起去了趟划船之旅。阿修、霍瑞斯和我也一起去了,但待在岸上。我们已经搭够船了,谢谢。
最后一张照片则是两个连体双胞胎姊妹,头上戴着两个巨大的白色蝴蝶结。她们坐在一起,伸手拉开部分的衣服,露出连在一起的身体。卡洛塔和卡莉塔是连体婴,照片的背面写道,但她们最奇特的地方并不是这个。她们的身体会制造出一种黏液,干了之后比水泥还要坚固。伊诺不小心坐到一点,结果把自己的屁股黏在椅子上,整整两天都拔不起来!他超生气,我还以为他的头都要爆开了。真希望你能亲眼看见……
我立刻就回信了。妳说的「又或者」是什么意思?
十天过去,我没有收到任何响应。我担心她是觉得自己在信里写的太超过,违反了我们只是朋友的协议,所以决定往后退一步。我怀疑下一封信她还会不会再用爱你的埃玛当作签名,那两个字已经变成我生活的重心了。
接下来,就连信都没有人来送了。我每天都像着了魔似的等着邮差的出现,但是当他连着四天都没有来时,我知道一定有什么不对劲。因为我爸妈总是有一堆型录和账单,于是我尽可能随意地问起这件事,说我们家最近都没有收到信,感觉很不正常。爸咕哝了一句什么国定假日之类的话,然后就转移话题。这下我真的开始担心了。
隔天早上,这个谜就解开了。爸妈很不寻常地加入了我和史班格医生的治疗时间,神情紧绷,面色黯淡,就连坐下时的寒暄都不太说得出口。史班格医生从平常的问答开始。我觉得如何?有做什么有趣的梦吗?我知道她正在把话题导向更大、更严重的方向,最后我终于受不了了。
「为什么我爸妈在这里?」我问,「而且为什么他们看起来就像刚参加完丧礼一样?」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史班格医生脸上的笑容消失。她从桌上的档案夹里拿出三个信封。
那些都是埃玛写来的信。全都被拆开过了。「我们得谈谈这些东西。」她说。
「我们说好没有秘密的。」爸说,「这样很不好,小雅。非常不好。」
我的双手开始颤抖。「这些是我的隐私。」我挣扎着想要控制我的声音。「它们是指名给我的。你们本来就不该偷看。」
那些信里写了什么?爸妈看到了什么?这是场灾难,一场彻底的灾难。
「谁是埃玛?」史班格医生问,「谁是裴利隼女士?」
「这样不公平!」我大叫。「你们偷了我的私人信件,然后用它们来暗算我!」
「小声点!」爸说,「现在这些都曝光了,你只要诚实,事情对我们都会比较容易。」
史班格医生举起一张照片,一定是埃玛夹在其中一封信里的。「这些人是谁?」
我凑上前去看。那张照片里是两个年老的女人坐在摇椅上,其中一人像个小婴儿般躺在另一人的大腿上。
「我不知道。」我简短地说。
「照片背面有字。」她说,「那上面写着『我们发现方法来帮助那些被移除部分灵魂的特异者了。近距离接触有神奇的功效。几小时后,角鸮女士看起来就像一只全新的思鸟一样。』」
她的发音是:ㄙ ㄋㄧˇㄠ。
「那是ˊㄕ ㄋㄧˇㄠ。」尽管不应该,我还是纠正道。「第一个字要卷舌。」
「我知道了。」史班格医生说,将手指撑在下巴下。「所以,时鸟是什么?」
现在回想起来,我当时似乎有点蠢。但是那时候我觉得自己被困住了,好像除了说实话之外没有别的选择。他们拿了我的信、我的照片,我编出来的所有故事全毁了。
「她们负责保护我们。」我说。
史班格医生瞥了我爸妈一眼。「我们所有人吗?」
「不。只有特异孩子。」
「特异孩子。」史班格医生缓缓地重复道,「而你相信你是其中一员。」
我伸出手。「我想要把信拿回来。」
「我会还给你的。但现在,我们得先谈谈,好吗?」
我收回手,将双臂在胸口交迭。她跟我说话的方式,好像我的智商只有七十一样。
「现在,你为什么觉得自己是特异者?」
「因为我可以看见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我可以从眼角看见爸妈的脸色变得愈来愈苍白。这个发展很不好。
「你在信里提过一个叫做圆形……圈套的东西?你能跟我解释一下那是什么吗?」
「信不是我写的。」我说,「是埃玛。」
「当然。让我们换个方向好了。跟我聊聊埃玛吧。」
「医生。」妈打岔道,「我不觉得你应该要鼓励……」
「波曼太太,请等等。」史班格医生举起一只手。「雅各布,跟我说说埃玛的事。她是你的女朋友吗?」
我看见老爸的眉毛向上挑起。我从来没交过女朋友,连约会都没有过。
「她之前是吧,我猜。但现在我们应该算是……暂时休息。」
史班格医生写了点什么,然后用笔敲敲下巴。「而当你想象她的时候,她长什么样子?」
我往后缩在椅子上。「妳说我在想象她是什么意思?」
「喔。」史班格医生瘪了瘪嘴唇。她知道她搞砸了。「我的意思是……」
「好了,这已经扯太远了。」爸说,「我们都知道信是你写的,小雅。」
我差点从椅子上跳起来。「你以为我什么?那甚至不是我的笔迹耶!」
我爸从口袋里取出另一封信,那封埃玛留给他的信。「这也是你写的,对不对?这上面的字迹是一样的。」
「那也是埃玛!你看,她的名字也在那上面啊!」我伸手要去抢信,但是爸把手举到我的接触范围之外。
「有时我们太想要某些东西,就把它们想象成真的了。」史班格医生说,「请冷静下来,小雅。」
「那信封上的邮戳呢?」我边说边指着医生桌上的信。「它们全都是从伦敦寄来的耶!」
爸叹了口气。「你上个学期学了要怎么用Photoshop,小雅。我或许很老,但我还是知道这种东西要造假有多容易。」
「那照片呢?那也是我造假的吗?」
「那些都是你爷爷的。我很确定我以前就看过。」
说到这里,我的头已经开始晕了。我觉得自己赤裸裸地站在那里,感受到严重的背叛感和羞耻感。接着我就拒绝再说话,因为不管说什么,似乎都只是更像在说服他们,我已经疯了。
我怒火中烧地坐在那里,其他大人则像是我完全不存在那样讨论着我的事。史班格医生对我的状况有了新的诊断,说我有严重的「现实脱离症」,而这些「特异者」们则是我为自己创造的繁复宇宙中的一部分,还有我幻想的女朋友。因为我太聪明了,所以我花了好几周的时间让大家以为我的神智是清醒的,但是那些信证明我离治愈还有很长的距离,而且它们或许会对我自身安全造成威胁。她建议把我送去一间「进住诊所」进行「复健与观察」。我知道那是精神科医生用来形容「精神病院」的说法。
他们都计划好了。「那只会花一到两周的时间。」爸说,「那是一个很棒的地方,而且很贵。把它当作一次小小的度假吧。」
「我要我的信。」
史班格医生将它们收回调案夹里。「抱歉,小雅。」她说,「我们认为它们还是由我保管比较好。」
「妳骗我!」我说。我扑向她的桌子,伸手去抢,但她的动作很快,抓着档案夹往后跳开。爸大叫出声,伸手抓住我,然后我的两个叔叔便冲了进来。他们这段时间一直都在门外等着。他们是保镳,以防我突然失控。
他们护送我走进停车场,爬上车。妈紧张地解释说,叔叔们将会在我们家住几天,直到诊所里有房间给我住。
他们害怕跟我独处。我自己的爸妈也是。接着他们就要把我送去别的地方,让我变成别人的问题。那个诊所。好像我是要去治疗撞伤的手肘一样。让我们面对现实吧!那是一间疯人院,再怎么贵都还是疯人院。不是一个我可以假装吞药、之后再吐掉的地方。不是一个我可以编故事、打迷糊仗骗医生的地方。他们会帮我开抗精神病的药,并确认我吞下所有的剂量,直到我告诉他们所有关于特异王国的事情,再用那些证明我是没救的疯子,然后名正言顺地把我关进一间铺有软垫的牢房里,并把钥匙冲下马桶。
我真的彻头彻尾地毁了。
接下来的几天,他们看守我的样子,就像是在看守犯人似的。不管我在哪里,爸妈或叔叔中的一人,绝对不会离我超过一个房间的距离。每个人都在等诊所打来的电话。我猜那个地方真的很热门,但只要一有空房,随时都有可能被打包送进去。
「我们会每天去看你的。」妈向我确认道,「你只需要待几周而已,小雅,我保证。」
只要几周,对啦,还真的咧。
我试着和他们讲理。我求他们去请一个笔迹辨识专家,就可以证明那些信不是我写的。这招失败后,我便换了一条路线。我承认自己写了那些信(但我当然没有),说我现在终于了解那全都是我编出来的,特异孩子们不存在,时鸟不存在,埃玛也不存在。这让他们很高兴,但并没有让他们改变心意。稍晚,我偷听到他们的悄悄话,发现他们为了要让我在候补名单上保留一个位置,已经先预付了一个星期的钱,给那所非常昂贵的诊所。所以,没有退路了。
我想着要逃跑。或许偷走车钥匙,放手一搏。但我无可避免地会被抓回来,然后事情对我来说会变得更糟。
我幻想埃玛可能会来救我。我甚至写了一封信告诉她,我这里的状况,但是我没办法把信寄出去。就算我有办法不被看见地溜到信箱旁,邮差也不再来我们家了。就算信真的交到她手上,事情又能有什么改变呢?我被困在现代,离任何一个圈套都很远。她不可能来的。
第三个夜里,我在绝望中偷摸走爸的手机(他们再也不准我用手机了),然后用它发了封电子邮件给埃玛。在我了解她对计算机有多一窍不通之前,我为她设了一个电子邮件信箱:[email protected],可是她丝毫不感兴趣,所以我从来没有发过信给她,也才突然发现我根本没有告诉她密码。说不定丢一封瓶中信都更有机会传到她手上,但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
隔天晚上,电话就打来了:他们终于为我空出了一个房间。我的行李早已经打包好,放在那里等了好几天。他们不在乎现在是晚上九点,或者开车前往诊所要花上两个小时,我们马上就要出发。
我们全部上车。爸妈坐在前座,叔叔们则一左一右地坐在两侧,好像担心我会从行进中的车子跳出去一样。事实上,我还真有可能这么做。但当车库门向上升起,爸发动汽车时,我原本有的任何一丝微小希望全都开始动摇。现在真的没有机会逃了。我不可能争论成功,也不可能逃跑,除非我能一路逃到伦敦去,但那意谓着我得要有护照和钱,还有一堆不可能的东西。不,我得承受这一切。而其他特异者们承受过的事情比这困难多了。
我们倒车离开车库。爸打开车头灯,然后是收音机。一名主持人圆滑的闲聊声充斥车内。月亮高挂在院子边缘的棕榈树上方。我低下头、闭上眼睛,试着将内心升起的厌恶感吞回去。或许我可以让自己身处别处。或许我可以消失。
我们开始移动,车道上的碎贝壳在车轮下发出清脆的声音。叔叔们越过我说着运动的话题,试着缓和气氛。我把他们的声音隔绝在脑海之外。
我不在这里。
我们还没离开车道,车子突然停了下来。「这是怎么回事?」我听见我爸说道。
他按起喇叭,但我看见的东西却让我以为我把自己催眠进一场梦了。站在车子前方、浸在车头灯光线之下的,是我一字排开的特异者朋友们。埃玛、霍瑞斯、伊诺、奥莉芙、克莱儿和阿修,甚至连米勒都在。而在他们前方,则是穿着旅行大衣、手中抓着一个布包的裴利隼女士。
「发生什么事了?」我其中一个叔叔问。
「对,法兰克,这是怎样?」另一个说。
「我不知道。」爸说,然后摇下车窗。「离开我的车道!」他大叫。
裴利隼女士走向他的车门。「我们不会的。请你下车。」
「妳是什么人?」爸问。
「阿尔玛.拉菲.裴利隼,时鸟议会的会长和这群特异孩子们的院长。我们之前就见过了,但我不期待你记得我。孩子们,打招呼吧。」
当爸的下巴掉下来、妈开始过度换气时,孩子们挥了挥手,奥莉芙浮上半空,克莱儿张开后脑上的嘴,米勒只有衣服但没有身体地转了一圈,埃玛则在手上燃起一丛火焰,走到爸的车门旁。「哈啰,法兰克!」她说,「我叫埃玛。我是你儿子的好朋友。」
「你看吧。」我说,「我说过他们是真的!」
「法兰克,把我们弄出去!」妈尖叫道,一边用力地拍打他的肩膀。
直到那一刻,他才像是大梦初醒般回过神来。他用力按着喇叭、踩下油门,贝壳从后轮下方飞散出去,车子则往前冲。
「停车!」我在车子往我朋友的方向飞驰而去时尖叫道。他们往旁边跳开,只剩下布兰温还站在那里,稳住脚步,伸出双手,抓住我们的车头。车子硬生生地停了下来,轮胎无用地在半空中旋转,妈和两个叔叔们则惊慌地喊叫着。
车子熄火了。车头灯熄灭,引擎也静了下来。我的朋友们包围了车子,我则是跟我家人们保证道:「别担心,他们是我的朋友,他们不会伤害你们的。」
我的叔叔们昏了过去,他们的头倒向我的肩膀,我妈的尖叫声则逐渐转成呜咽声。爸则神经质地喃喃自语着,「完全是疯了,完全是疯了,这完全是疯了。」他不断重复道。
「待在车里。」我说,然后越过其中一名昏倒的叔叔打开车门,爬过他,然后滑了出去。
埃玛和我撞在一起,抱着彼此转着圈。我几乎说不出话来。「妳怎么……为什么妳……」
我整个人晕头转向,深深相信自己是在做梦。
「我收到你的电子信件了!」她说。
「我的……电子邮件?」
「对,不管你怎么称呼都好!我发现你都没有响应了,所以我很担心,我记得你说过你帮我建立的机械信箱,然后霍瑞斯帮我梦到了你的密码,所以……」
「我们就尽快赶来了。」裴利隼女士边说边对我爸妈摇着头。「你们让我非常失望,但是不怎么意外。」
「我们是来这里救你的!」奥莉芙大叫。「就像当时你来救我们一样!」
「我好高兴看到你们!」我说,「但是你们不用早点离开吗?你们会开始老去的!」
「你没有看我后来的几封信吗?」埃玛说,「我解释了一切……」
「我爸妈把信拿走了。所以他们才吓坏了。」
「什么?真是太过分了!」她瞪着我爸妈。「那是偷窃,你知道吗?!不管如何,这没什么好担心的。我们有了一个惊人的大发现!」
「你是指我有了一个惊人的大发现。」我听见米勒说,「感谢波普勒斯的帮助。我花了好几天的时间,试着用班森的机器把他送回他的圈套去。在这段时间里,他应该要快速老去才对。但是他没有。值得一提的是,他的灰发甚至变黑了!那时候我才发现,当我们在阿伯顿时,有事情发生在他身上:他真实的年龄被重设了。当时鸟们关闭了圈套时,我们可以说那倒转了他的生理时钟,所以他的身体年龄就恢复到他外表看起来的年纪,而不是他实际年龄的五百七十一岁。」
「而且不只是波普勒斯的生理时钟。」埃玛兴奋地说,「我们全部都是!每个在阿伯顿的人都是!」
「显然那就是圈套关闭时的副作用。」裴利隼女士说,「一座非常危险的青春之泉。」
「所以这代表……你们都不会再老去了?永远不会?」
「嗯,不会比你快!」埃玛大笑起来。「一天老化一次。」
「这真是……太棒了!」我说,虽然很开心,却一下很难吸收这一切。「你确定我不是在做梦吗?」
「很确定。」裴利隼女士说。
「我们可以留在这里一段时间吗?」克莱儿对着我蹦跳。「你说我们随时都可以来的!」
「我想我们可以当作来这里放个假。」裴利隼女士在我回答之前说,「孩子们对二十一世纪一点都不了解,除此之外,这间屋子看起来比班森那间粗糙的老鼠屋要舒服多了。有多少间卧室?」
「呃……五间,我猜?」
「嗯,那样就够了。这样绝对足够了。」
「那我的爸妈和叔叔怎么办呢?」
她往车子瞥了一眼,摆摆手。「你的叔叔们很容易就可以清除记忆了,至于你父母,就像他们说的,狐狸尾巴已经露出来,也藏不回去了。我们得近距离地看着他们一段时间,但如果有两个凡人能接受我们看待世界的方式,那就一定是伟大的雅各布.波曼的父母了。」
「还有伟大的亚伯拉罕.波曼的儿子和媳妇!」埃玛说。
「妳……妳认识我爸爸?」爸胆小地问,从车窗往我们的方向看。
「我就像爱儿子般地爱他。」裴利隼女士说,「我对雅各布也是一样。」
爸眨了眨眼睛,然后缓缓地点点头,但我不觉得他听懂了。
「他们要在我们家住一阵子。」我说,「可以吗?」
他的眼睛睁大,然后向后退缩。「这个……嗯……我想你最好问问你妈……」
她正瑟缩在副驾驶座上,双手遮着眼睛。
我说:「妈?」
「走开。」她说,「全都走开!」
裴利隼女士倾身向前。「波曼太太,请看着我。」
妈从指缝间往外看。「你们不是真的。我只是晚餐喝了太多酒了。」
「我可以保证我们都很真实。虽然很难相信,但我们全都会变成朋友的。」
妈转开头。「法兰克,转台。我不喜欢这个节目。」
「好的,亲爱的。」爸说,「儿子,我想我,嗯……呃……」然后他闭上眼睛摇摇头,摇上车窗。
「你确定这不会融化他们的脑子吗?」我问裴利隼女士。
「他们会接受的。」她说,「有些人只是需要比较长的时间。」
我们一群人一起往我的屋子走去,月光高照,炎热的夜晚在风声与蝉声下充满生命力。布兰温在我们身后推着熄火的车子,我的家人们都还坐在里面。我和埃玛手牵手走着,我心中已经完全忘了先前发生的事。
「有件事我不懂。」我说,「你们是怎么到这里来的?还这么快?」
我试着想象一个头后面长着嘴巴的女孩和一个蜜蜂在他身边不断打转的男孩通过机场安检的画面。还有米勒,他们是把他偷渡上飞机的吗?他们哪来的护照?
「我们运气很好。」埃玛说,「班森的其中一个圈套通往距离这里一百哩左右的地方。」
「某个可怕的沼泽。」裴利隼女士说,「里面全是鳄鱼和及膝的烂泥巴。完全不知道我弟想用那个圈套做什么。不管如何,我从那里想办法来到现代,然后只要搭两班公交车、再走三点五哩就到了。整趟旅程花不到一天的时间。但不必说,我们全都因为这个旅行而累坏了。」
我们已经来到我家的前廊。裴利隼女士期待地看着我。
「对!我想冰箱里应该有汽水……」
我摸出钥匙把门打开。
「待客之道,波曼先生,待客之道!」裴利隼女士旋风般从我身边走过,进入屋内。「把鞋子脱在外面,孩子们,我们不是在恶魔之湾了!」
我站在门外握着门把,看着他们踏进屋内,踩出一堆泥巴脚印。
「这太棒了!」我听见裴利隼女士说,「厨房在哪里?」
「我该把车子怎么办?」布兰温仍然站在车尾,问道。「还有,呃……这些凡人?」
「妳能把他们放进车库里吗?」我说,「然后,或许看着他们几分钟?」
她看向我和埃玛,然后露出微笑。「当然。」
我找到车库的开关,按下按钮。布兰温把车子和我晕眩的爸妈推进去,然后我和埃玛便单独站在前廊上了。
「你确定我们留下来没关系吗?」埃玛说。
「可能会有点麻烦。」我说,「但裴女士似乎很肯定我们可以处理好。」
「我的意思是,你没关系吗?我们的协议……」
「妳在开玩笑吗?看到妳在这里,我高兴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好吧。你在微笑,所以我应该相信你。」
微笑?我现在笑得跟个傻瓜一样。
埃玛朝我走进一步。我伸手搂住她。我们拥着彼此,我的脸颊贴在她的额头上。
「我永远都不想失去你。」她低声说道,「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一直觉得长痛不如短痛。」
「妳不需要解释。我懂。」
「不管如何,现在我可能不需要了。不需要只是朋友。如果你愿意的话。」
「不过这或许是个好主意。」我说,「先保持这样一段时间。」
「喔。」她很快地说,表情很失望。「当然……」
「不,我的意思是……」我缓缓退开,直看着她。「现在我们有时间了,我们就可以慢慢来。我可以约妳出去看电影……我们可以去散步……妳知道,就像普通人那样。」
她耸耸肩。「我不知道普通人都是怎么做的。」
「不会很复杂。」我说,「妳教我怎么成为特异者。或许我现在可以教妳怎么当个普通人。至少像我所知的那种普通。」
她安静了一会儿,然后笑了起来。「当然了,雅各布。我想这样很不错。」她牵起我的手,靠向我,然后吻了吻我的脸颊。「现在我们有时间了。」
此时,当我站在这里和她一起呼吸,四周被沉默包围,我才突然意识到这或许是英文里最美丽的几个字。
我们有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