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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就当下而言,她没惹上任何麻烦。警察离开了。玛雅的手指又开始敲击计算机数据板,不假思索地回到她先前阅读的文章上。米歇尔没错;她因为被迫回到这样的处境而再次感到坚韧。解释约翰·布恩死亡的理论。约翰被谋杀,而她刚刚在一列旅行火星的普通火车上被几名警察检查身份。很难不去想象这之间的因果关系,亦即如果约翰还活着,事情不会是这个样子。

  那天晚上在尼科西亚的所有主要人物都被指控为这场暗杀的幕后主持者:拉塞尔和霍尔就“火星之首”政策有强烈的相反意见;妥伊托芙娜有恋人的争执;城里不同的民族或国家团体在政治议题上存在或真实或想象的争议。而几年以来最为人所猜疑的是弗兰克·查默斯。虽然有人证明事件发生的当时,他正和妥伊托芙娜在一起(因此一些理论称妥伊托芙娜为从犯或共犯),然而他与那个晚上出现在尼科西亚的埃及人和沙特人的关系,以及他和布恩之间长期存在的冲突,无可避免地使他常被指为布恩谋杀事件的终极因素。几乎没有人否认沙里姆·哈易尔是那三个在自杀/谋杀之前自首的阿拉伯人的带头者。而这更加增加了对查默斯的猜疑,因为他与哈易尔的相识众所皆知。一份地下出版物和某些密件中曾流传说,“偷渡者”当晚也在尼科西亚,而且还看到查默斯和哈易尔有过一场对话。由于“偷渡者”乃一般火星人隐匿名姓传递所获领悟的一种神秘机制,所以这样一则故事很可能表达出不愿成为证人的人之观察结果。

  玛雅点击文章末尾。

  哈易尔在致命疫病发作的最后阶段冲到埃及人居住的旅馆,承认谋杀了布恩,宣称是他带领穆斯林兄弟会阿哈德支部的拉希德·阿布和卜兰·贝塞索干的。阿布和贝塞索的尸体当天下午在城里一个房间被找到,因自己或互相注射的凝血剂中毒而亡。真正执行谋杀布恩行为的凶手死了。他们何以如此,还有谁牵扯其内,将成为永远的疑惑。这事件不是第一次发生,也不会是最后一次;因为我们隐藏起来的与寻求的一样多。

  玛雅浏览脚注,因这个主题而再次感到惊讶,有许许多多历史学家、学者,还有持各种阴谋论的疯子针对这个主题进行过反复辩论。她满心厌恶却又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啪的一声关上了数据板,转头面对双层窗户,用力闭上眼睛,试图重组她所认识的弗兰克以及布恩。这些年来她很少想到约翰,那伤痛如此强烈;而因为不同理由,她同时也避免思及弗兰克。而现在她想让他们回来。那伤痛已经变成一种幽灵疼痛,她需要他们回来。她必须知道。

  那“神话般的”偷渡者……她咬紧牙齿,回想起第一眼看到他时那种失重般虚幻的恐惧,他透过玻璃那棕褐色的扭曲面容和眼睛……他知道什么吗?他真的在尼科西亚吗?德斯蒙·霍金斯,偷渡者,土狼——他是个奇怪的人。玛雅从来就无法跟他好好谈话。不知道在她如此需要跟他谈谈的此刻,情况会不会好些?不过她依旧抱持怀疑态度。

  那是什么?她曾那样问过弗兰克,当他们听到尖叫声时。

  反应是用力耸肩,目光望向别处。一时冲动做下某事。她以前在什么地方听到过那句话?他目光望向别处时这么说过,仿佛无法与她的视线接触。仿佛他已经说得太多了。

  希腊盆地西边呈新月形的山是环绕该盆地的群山中最宽的,名为赫勒斯篷特山脉,也是火星上最能让人联想到地球山脉的部分。北边沙比希和巴勒斯雪道进入盆地处则是环盆地山脉中较为狭窄低矮的地方。那里称不上是连绵不断的高山,而是以不均衡的力量高高低低地坠落到盆地底部,看来像是一环环低矮的同心波痕,向北推挤而去。雪道穿越这险峻的斜坡蜿蜒而下,常常需要沿着一层比一层低的长长斜坡走Z字。火车在转弯处需要大大降低速度,玛雅往窗外看去,有许多次不是直视着他们依循下降的光裸玄武岩波痕,就是展望仍然在他们身下3000米的广阔无涯的希腊盆地西北部:一个宽广的平原,近处有赭黄、橄榄绿、卡其黄,地平线那端则是一团混乱脏污的白,如一张闪烁光芒的破裂镜面。那是“低点”上的冰川,大部分仍然封冻,但正在逐年融解,如今表面已有融化的池塘;底下是较深的水洼——充满生命的水洼,偶尔会挣破到冰层表面,甚至涌到邻近的土地上——因为冰层这个圆形突出的部分扩展得很快。他们从周围群山下的含水层抽取水源灌注到这个盆地。盆地西北边的低洼处,即“低点”以及旧时超深井所在地,是这片新海洋的中心;新海洋的长度将超过1000千米,而其最宽处就在“低点”上,有300千米。坐落于火星最低点。充满诺言的形势,自初次登陆伊始,玛雅就一直如此坚持。

  敖得萨城建在盆地北坡,海拔为负1000米,是计划中海平面稳定下来的最终点。因此这是个等水来的港镇,城镇南边角将成为长长的海滨木板行人步道或海岸道路,一个位于帐篷下的宽阔广场,受着高耸的护岸防波堤的保护。这道防波堤已经挺立在光秃秃的地表上了。火车驶近时,这道防波堤给人半个城镇的印象,其南部分岔而去,末端则消失不见。

  火车滑入城中的火车站,景色因而中断。火车停稳后,玛雅取下行李下车,跟随在斯宾塞之后。他们没有看对方,但一起夹在人群之间走出了火车站,来到电车站牌下接着又鱼贯进入同一辆蓝色小电车。这电车行驶在海岸道路公园的后面。接近城镇西边某站时,两人又一起下车。

  在一个绿树成荫的露天市场后面上方,有个圈在围墙里的三层公寓居住点,边墙成排种植着小柏树。建筑物的每一层地板都铺得比前一层要高些、后退些,因此二楼三楼前面都有设置阳台的空间,阳台栏杆上挂着盆栽小树和花盒。玛雅走上阶梯,来到庭园大门,发现这建筑的结构让她联想到娜蒂雅那条已遭掩埋的拱廊;然而这个位于市场后的地方沐浴在午后的阳光中,洗白的墙垣和蓝色的百叶窗散发出浓厚的地中海或黑海风情——与地球上的敖得萨城里的一些时髦海边公寓没有多大不同。她在大门旁转身眺望群树掩映的市场;太阳朝远处赫勒斯篷特山脉西边的冰层落下,闪烁的光束发出灿烂如奶油般的亮黄。

  她跟在斯宾塞后面穿过花园进入建筑,并于他之后在管理室办理住宿登记,取得钥匙后便寻找分配给她的公寓。这整栋建筑属于布雷西斯,其中一些公寓用来作为秘密联系场所,包括分配给她的在内,斯宾塞的亦同。他们踏入同一架电梯上到三楼,彼此一句话也没说。玛雅的公寓与斯宾塞的隔四扇门。她进了房。两个大房间,其中一个角落有厨房,一间浴室,一个空阳台。从厨房窗户可以看到阳台以及远方的冰层。

  她把手袋扔在床上,转身离房来到下面的市场用晚餐。她从架有大伞的摊贩处买了食物,在海岸道路沿线草地上的一张长椅上坐下,吃起烤羊肉串,喝一小瓶葡萄酒,看着傍晚来到海岸道路悠闲踱步的人群。冰海与这里的最短距离大约有40千米,现在这片冰层除了最东端之外,全都笼罩在赫勒斯篷特山脉的阴影中,色泽从东边的朦胧深蓝到高山常见的粉红晚霞,次第变换。

  斯宾塞坐到她旁边。“景色不错。”他说。

  她一面吃一面点头。她把那瓶葡萄酒递给他,他说:“不,谢谢。”并举起一个吃了一半的墨西哥塔马利。她点点头,同时咽下一口食物。

  “你在忙些什么?”吃完后她问。

  “萨克斯要的零件。生物陶瓷等。”

  “给生物科技公司的?”

  “一个姐妹公司,她做贝壳。”

  “什么?”

  “那是公司的名字。布雷西斯的一个分公司。”

  “谈到布雷西斯……”她瞥了他一眼。

  “是的。萨克斯急着要这些零件。”

  “制造武器用?”

  “是的。”

  她摇摇头:“你能不能拦他一阵?”

  “我可以试试。”

  他们看着阳光从天际一点一滴褪去,如液体般朝西方流逝。身后市场树上的灯逐次亮起,周遭空气开始转凉。玛雅很感激身旁坐着一个老朋友,并且沉浸在一种舒适的静默中。斯宾塞对她的态度与萨克斯截然不同;他的友善里含有对那次离开卡塞峡谷,在车上对她指责的歉意,以及对她对菲丽丝所做的事的原谅。她很感激。不管怎样,他终是这个原始家庭的一员,在下一波行动来临前有这样一个同伴,实在叫人安慰。一个新的开始,一座新的城市,一段崭新的生活——这是第几次重复了?

  “你跟弗兰克熟吗?”她说。

  “不怎么熟。并不像你和约翰对他了解那么多。”

  “你觉得……你觉得他有没有涉入对约翰的谋杀?”

  斯宾塞还是看着黑色地平线那端泛着蓝光的冰层。最后他拿起她放在身旁长椅上的葡萄酒瓶,喝了一口,看向她:“那还重要吗?”

  她早期花了好几年时间在希腊盆地工作,坚信这低海拔地域会是建立居住点的良好场所。如今负1000米等高线以上的部分已经建立了很多居住点,而她是早期勘探队的成员之一。她的人工智能计算机里仍然存有以前针对它们写下的所有笔记,而现在,以露德米拉·诺沃西伯利亚的身份,她可以实际运用那些数据。

  她的工作是管理负责施放水源到盆地的水利公司。这支队伍是发展这座盆地的众多组织的集合体的一部分,这个集合体包括黑海经济集团的石油公司,曾经尝试复兴里海和咸海的俄罗斯公司,以及她所属的公司——深水,这也是布雷西斯旗下的一支。玛雅的工作涉及协调这个区域的许多水利运作,所以她再次有机会接触希腊盆地计划的核心部分,过去她曾是整个计划的驱动力。从不同角度来看,这或多或少给了她些许安慰,虽然有些怪异——比如说她的低点镇(她得承认,坐落于错误地点)正一天天下沉。不过那没有关系:淹死过去,淹死过去,淹死过去……

  就这样,她有工作,有公寓;她把公寓填满二手家具,并且挂上厨房工具和盆栽植物。敖得萨是座舒适的小城。全城的基本建筑材质是黄石和褐砖,坐落在盆地边缘向内弯曲幅度最大的一个斜坡上,因此每一个角落都可以俯瞰干涸海滨的中心,还可以看到盆地南方的绝佳景致。地势较低的区域规划成了商店、公司和公园,高处则为住宅区和带状花园。这座城镇位于南纬30度之上,所以她等于从秋天直接进入了春天。这里有炽热艳阳照耀着上城的斜坡街道,有融化冰层边缘堆积的冬雪,还有赫勒斯篷特山脉的峰顶形成的西方地平线。一座美丽宜人的小城。

  在她到达后约一个月,米歇尔也从沙比希来到这里,住进她隔壁的公寓。在她的建议下,他在他们起居室的隔墙上装了一道门,如此一来两套公寓变成一套,他们于是仿佛已婚配偶般过着普通的家庭生活,这对玛雅来说是个全新的体验,一种她发现非常平静稳定的生活。她对米歇尔的爱没有激情,但他是个好朋友、好爱人,还是一个不错的心理医生。生活中有他,就好像她心中有了船锚,使她不致因水利学或狂热革命的兴奋而丧失理智,同时也不致沉降到政治绝望或自我厌弃的恐怖深渊里一蹶不振。她对她情绪里那种无助的上下摇摆深深感到厌恶,因而对米歇尔所有调整振幅的努力都衷心感激。他们公寓里没有装任何镜子,再加上氯米帕明,对她情绪的稳定甚有帮助。然而锅盆底部、晚间的窗子,则在她蓄意寻求时,毫不留情地朝她传递坏消息。而她却又常常如此蓄意寻求。

  有了他们,还有楼梯那头的斯宾塞,这地方开始有一些山脚基地的味道,这种感觉因不时有来自镇外,利用他们的公寓作为秘密场所的访客而增强。当其他“登陆首百”到来时,他们会一起到无水的水滨散步,观赏地平线那端的冰层,一如任何地方的老家伙般忙着交换信息。由加清和道领导的“火星之首”变得越来越激进。彼得在电梯上工作,如飞蛾扑火般受到吸引。萨克斯暂时停止了他疯狂的环保抗争运动,真得感谢老天,他目前全神贯注在维西尼克超深井上的工业进展,以及建造地对空导弹,等等。玛雅听到这里,忍不住摇摇头。军事力量无法帮助他们达成目标;在这点上她和娜蒂雅、尼尔格、亚特站在一边。他们需要一些别的什么,一些她目前无法设想的什么。她思想里的这道鸿沟正是能够把她的情绪波动压到最低点的东西,一个让她疯狂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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