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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孩子又在山谷里的球场上追逐着球,那颗奇怪的淡绿色足球,就像是吸了毒的鬼火一样飘移。
「我还不知道我们在下雪天时要怎么穿衣服。」凯萝说。
「下雪天会怎么样吗?」
「派契特先生说我们必须小心进行户外活动。」麦可对她说:「如果我们留下活动的痕迹,可能会有人从空中发现我们。我不希望我们的冬天会走到这个地步。」
「麦可,你什么时候来到营地的?」
「那是我两个妹妹被烧死之后的事了。」他嘴巴上虽然这样说,但并没有悲伤的情绪。「她们死在一起,我灭火以后她们还牵着手,我觉得这很幸福,毕竟她们不是孤独死去,有彼此互相安慰。她们虽然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但我还是能在辉光之中听见她们说话。」
凯萝说:「我身处辉光的时候,有时也会感觉到我姊姊就站在身旁,近到让我可以像以前那样靠在她的肩膀。大家会在我们发出辉光时回来看我们,光芒将我们在黑暗中失去的一切全带回来。」
哈珀压下自己的震颤。这些人提到辉光时,就像是伪装成人类的外星人般称扬庆喜。
凯萝与哈珀走进立起石柱与异教石坛的公园。「据说这些石头都是远古部落在外星科技的协助下留存的千年遗迹。我父亲说这些石头是从奥甘奎特运来的,最好别问他背后真正有趣的地方在哪里。」
哈珀走在巨石群间,看到花岗岩柱上镶着铜制板牌。其中一个列了在一战中死于法国东部泥沼的十七位青年的名单,另一个则列了二战时在法国西部沙滩上战死的三十四位青年的名字。哈珀觉得墓碑就该这么大,而非像其他墓园里的小石块那样,根本不足以表达让处子之身的孩子战死在冷秽远乡的巨大伤痛。要表达这种情感,就该有个巨大到能压倒一切的纪念物。
「这是我们的礼拜堂。」凯萝说:「如果妳在晴天到尖塔上,还可以看到缅因州的风景。只不过现在没人想看缅因州的样子了,北边只剩下黑烟跟闪电。我们早上会来这里唱歌、分享辉光,我父亲也会说点话。在这之后,礼拜堂就会被当作教室来使用。」凯萝指向一个由盐肤木与杉树构成隧道的小径。「我住在林地另一边,是座有个大大黑星的小白屋。我跟我父亲一起住,这点让我有些罪恶感。我或许该跟其他女人一起住在女生宿舍里——我们接下来就会去那里。我父亲说如果我想跟其他女生一起住的话,随时都可以搬出去,但我知道自己一旦搬出去,他就不可能睡觉了。他咖啡喝得太多,还会一边担心一边踱步;每天只睡五小时左右,这还是我给他吃药才能助眠的状况。来吧!我带妳看看我们的宿舍!」
凯萝带着她绕到礼拜堂后面,有四块石阶通向一个外观粗糙的墓穴洞窟。洞里有着一扇生锈铰链、半开的门通往地窖。
「接着妳们要自己进去了。」麦可对李文斯顿点头。「我们不能进去。」
「这不是我们两个年轻气盛的男人该来的地方,」李文斯顿说:「里面的娘儿们会当着你的面脱衣服,计划要怎样利用男人来满足自己压抑的欲望——有尊严的男人会很高兴为了自己的生命与贞操逃离此地。」
麦可低头埋住自己红通通的脸,李文斯顿笑了出来。
凯萝摇摇头,啧了啧舌头。「麦可.马丁.林德奎维斯二世(Michael Martin Linqvist Jr.)啊,捉弄你总是这么有趣。」
芮妮对哈珀说:「如果妳缺几条吊袜带的话,可以来找我借。女生宿舍的唯一规则,就是只能穿情趣衣物,像是马甲之类的。」
「你们讲什么我都没听到。」麦可说:「我的第一次要留到结婚之后。」
他把哈珀推到凯萝身旁,然后速速离去,速度简直像是逃亡。李文斯顿慢慢跟上去,口中同时吹着〈西班牙小姐〉(Spanish Ladies)的曲调。
凯萝带着哈珀进到内部,里面还有更多石阶,直入山丘深处。
礼拜堂下方的这个区块是个独立、巨大的空间,支持着天花板的是漆上白漆的砖柱。水泥地上的露营床交错成一座迷宫,里面有着将近三十位女生,她们或是坐在床上,或是站在放着咖啡机的折迭桌旁。
麦可跟李文斯顿其实用不着害怕走进这个他们误以为是丝绸温柔乡的地方。房间里有着一点也不会让人兴奋的潮湿樟脑气味,而女生们都有着一张张很久没晒太阳的苍白脸孔。这边看不到吊袜带,倒是挂着很多等着在管在线烘干的湿袜子,这便是盛行在救世军女生之间的风格和气氛。
阶梯底端有个双面黑板,很像三明治店会放在人行道上推销每日特餐的那种。哈珀停下来看看上面的白色粉笔字写些什么。
房规
严禁使用手机!要放在保险柜内!
看见什么、听见什么……就要报告什么!
每个人都要分担工作!记得自己要做什么!
大家共享食物、饮料与医药!
禁止私藏!
白天禁止出门!
注意守望队的消息!这能救妳一命!
离开营地前一定要征得守望队同意!
严禁携带武器!
严禁保有秘密!
营地安全人人有责!
大家的生命维系在每个人手上!
「快。」凯萝说:「妳最喜欢的歌曲?最喜欢的名人?第一只宠物叫什么?」
哈珀说:「《玩具总动员》的〈我是你的好朋友〉(you’ve got a friend in Me)、伊旺.麦奎格在《红磨坊》里的演出,第一只宠物是叫作伯特的雪纳瑞犬,会叫牠这个名字,是因为牠一身黑毛,让我联想到《欢乐满人间》里的扫烟囱男。」
凯萝站到一张椅子上,清清喉咙、挥挥手引起房内所有女性的注意。「嗨,大家!这位是哈珀!她是我们的新护士!〈我是你的好朋友〉、伊旺.麦奎格跟叫作伯特的雪纳瑞犬!让我们为哈珀护士掌声鼓励鼓励!」
房内出现了喝采、鼓掌以及尖叫声。艾莉丢了一件胸罩到哈珀头上,然后有人喊:「哈珀姓什么?」
凯萝准备开口,但哈珀抢先开口了。
「威柳斯!」她喊:「我是哈珀.威柳斯。」她低声说:「这种感觉好像又来了。」
凯萝带着哈珀绕过床与床之间的通道,安排了一张在房间中心的露营床。哈珀的手提箱已经放在枕头上。
哈珀打开手提箱,看看内部,她的衣服迭得好好的,「随身妈妈」就放在这些衣服上头。哈珀把暂时的猫放在封面上,当作宝宝的第一只宠物。
「我该谢谢路克伍先生帮我捡东西回来。」哈珀开口之后,才想到消防员的名字应该是凯萝最讨厌的东西,但为时已晚,只得装作随口问:「我可以去哪里找他啊?」
凯萝看起来并没有不屑或不满,反而用几乎没有情绪的表情看向哈珀,然后轻搥哈珀的手臂。「我们出去吧!我会带妳去的。」
就算有凯萝的扶助,哈珀的脚踝还是会在爬上阶梯时发出疼痛的声音。外头的气温已经降低许多,天上有了一些云絮,积雨云在海面上方蠢蠢欲动。
她们一块站在礼拜堂的东北角。凯萝指着足球场、松林地以及下方的船屋。在黑暗的水面上还有一处更加黑暗的小岛。
「他住那里。」她说:「那是路克伍的地方。他不来教堂,也不会跟我们吃饭,自己一个人生活。」
「他在那里做什么?」
「我不知道。那是秘密,他的秘密。他不会离开小岛太久,也没人知道为什么,有很多种说法就是了。其中一个是我姊姊死在那里——她自燃而死,也差点带走尼克。路克伍或许是待在那边悼念她,或许是在赎罪吧。也可能只是想保持神秘罢了。」
「赎罪?他把这件事怪到自己身上吗?」
「我相信是的。」凯萝小心地保持冷静,但哈珀还是听见尖锐的情绪。「这不是他的错,他那时不在岛上。我姊姊不用别人帮忙就可以害死自己,这是她自己一手安排的。」凯萝瞥了她一眼说:「但是我告诉妳,我不会再让孩子们出去了,不管是尼克或是艾莉都一样。我认为路克伍很清楚这一点。大家不需要给他做礼貌性的拜访,因为跟路克伍太亲密的人,最后都会在火焰里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