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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跟着消防员离开教堂,走进松树林里。松树林里没有木板道,但是这里的雪很硬,结冻的表面像玻璃一样结实,因此他们几乎可以笔直下山,不留下任何踪迹。
然而他们真的是下山吗?消防员似乎带着大家往海边而去。哈珀有点意外,她本来所有人会挤到一辆车里。
哈珀走上滑溜的雪地,跌到了派契特身旁。他扶住她的身体,再扶起她的手臂。
「让我帮忙吧。」他一边说,一边对着消防员的背翻了翻白眼。「把妳带出来根本是疯了嘛。」
派契特身上一块沉重、突出的物体顶到哈珀的手臂,让她不禁皱眉。她伸手摸摸派契特的外套手袋,发现里面是把有胡桃木柄跟冷铁保险的左轮手枪。
派契特瞥向她,要笑不笑的。「妳想问我为什么在口袋里带把枪吗?还是想问我为什么很高兴看到妳?」
「为什么要带枪?」
「妳非问不可吗?」
「抱歉。」她说:「我以为我们是去救人,而不是杀人。」
「妳当然是去救人的。我之所以同行,是为了保护我最爱的护士平安返回营地。我们对这两个男人一无所知,不知道他们是怎样进了监狱。尽管路克伍愿意让妳冒生命危险接近他们,但我可不是。」他的脸颊泛红,低头别开视线。「妳现在总该知道我有多在乎妳了吧,小哈。如果有什么万——」
哈珀用手握住派契特的手臂,捏了几下。她希望他能解读这动作的意义,理解她的意思是「谢谢你的关怀,或许我们该找时间亲热一下。」依照她的经验,如果不给男人有种可以上床的印象,是很难让男人感受到她的热切的。
他笑了笑。「此外,政府规定警方必须持枪押送犯人。放弃警徽很容易,但是放弃原有的思路很难。不过我还带着警徽就是。」
「你还带着吗?」
「我把它跟译码器和卧底用的假胡子放在一起。」他别有用意地用肩膀顶了她一下。
雪地在月光下,反映着钢铁般的铁灰色。
他笑了出来。「有时我觉得该把那东西戴回来。」
「你是说假胡子吗?」她看着他的脸。「你可以戴回来,但别到不修边幅的程度。你的脸很适合胡子。」
「不,我说的是我的警徽。有时我觉得营地里还是需要执法人员,或者行使一些正义行动。想想那个到处偷拿东西的小妞,如果她出面承认自己的过错,或是被我们挖了出来,那么事情真的就了结了吗?我们真的会像斯托里神父说的一样接受吗?」
「或许可以要她削一个礼拜的马铃薯,或者用其他方式惩罚她。」
「也可以把她关上三个月,让她学到教训。我甚至知道该把她关在哪里——食堂的地下室有个储肉冷藏库,刚好跟乡镇看守所的牢房差不多大小,只要放张行军床,再——」
「派契特!」哈珀小声地喊着。
「会怎样吗?她不会冻死的,里面说不定比礼拜堂的地下室还温暖。那里已经好几个月没有电力了。」
「这太恶心了。要为了那人偷的几罐牛奶,就把对方单独监禁在有腐肉臭味的房间里?」
「她还偷了『随身妈妈包』。」
「去他的『随身妈妈包』。」
派契特缩了回去。
斯托里神父与麦可在他们的前头慢慢地走。他一手放在麦可背后,似乎在说些什么。麦可拉开防身棍,不经意地敲着树干,像是拿着棒子连敲一排围栏的男孩。派契特看了他们一会,摇摇头哼了一声。
「如果我是麦可的话,会庆幸自己出了营地,而且不急着回去。他在营地里可能更不妙。」
「为什么?」哈珀说。
「艾莉会迁怒他。如果是我,就不想面对这种情况。」
「你觉得艾莉会因为麦可不替她说话,所以气疯了吗?」
「还有他们进礼拜堂以前做的事。我看见他们躲在林地边缘的松树下,看起来好像此生不会再见的样子。如果我是她的父亲——虽然我不是——但如果我是的话,我想他们之间已经不只是孩子的关系了。」
「我不知道他们正在交往。」
「他们的关系断断续续的,现在大概又复合了。」派契特又笑了笑,等他再开口时,已经压低声音。「把小偷关在冷藏库已经算好的了。妳之所以不觉得,是因为妳以为大家都和妳一样善良;斯托里神父也是这样,妳和他就像是同一枚硬币的两面。」
「为什么那样算是好事?」
「可以让小偷免受杀身之祸。与其说是惩处,不如说是保护性拘留。」
哈珀本来要开口否定这种说法,接着就想起艾莉说要把小偷的舌头拔掉,又闭口不语。
码头旁绑着浮在海上的小船。消防员放下他燃烧的左手,伸进破旧的外套里熄灭。
「接下来的行程走水路比较安全,也比较快。」他坐进码头尾端的小船,把铁铤放到船底。
派契特皱起眉头。「呃,路克伍?是我算错了,还是我们少了一艘船?我们要救两个人回来不是吗?那他们要怎么上船?」
「会有空间的。我不会走水路回来,我安排了其他交通工具。」消防员松开缆绳,把小船推到海上。小船随即一沉,让哈珀开始想着那支铁铤到底有多重。
派契特看着另一艘小船。「哈珀,我不太会划船。妳想要划船吗?让我——」
「其实,」斯托里神父说:「我有个私人医疗问题想跟威柳斯护士讨论。你不介意吧?」
派契特其实很介意——他失望的表情明显得有点好笑,但还是点点头,爬进另一艘小船上。「那我们到定点后再见了,小心冰山啊。」
哈珀负责松开缆绳的同时,斯托里神父也谨慎地爬上船头。他们把船推上海面,哈珀同时闭上眼睛深呼吸。干净的空气有着海洋的丰富味道,让她短暂地心旷神怡了一下。
「我喜欢出海。」斯托里神父转头说:「妳也知道,营地里有艘十二公尺长的帆船就藏在路克伍待的小岛上。那艘船大到够我们——喔!看看那边!」他举起滴水的船桨,指向另一边。
艾莉正坐在消防员的小船上,也划着船桨。她等大家离码头十五公尺远的时候,才坐起身来。
「妳记得路克伍先前说的话吗?『妳如果要和我一起出航,那也是之后的事』。」斯托里神父此时的声调,就像保罗.麦卡尼唱起〈黄色潜水艇〉一样。这语调用来模仿消防员也不差。他用英式口音重复了「一起」这个字,然后用美式口音讲了「一起」,好能押个「ㄧ」韵。「哈哈!他那时就告诉了她,我们要划小船了,所以她才会先跑来这里等我们。不过,她那声『去你妈的』可是真心的。我也教不好她的母亲。」
他们从立着冷杉的海湾划了出去。
「斯托里神父,你怎么了吗?刚才是不是说你觉得不舒服?」
「我是说有私人医疗问题想讨论,但没说这跟我有关。我觉得自己没问题,但心里有点受伤。不过,妳不是心理医生,对吧?」
「没关系。上午时去拿两块巧克力,我想诺玛还在厨房留了一点贺喜之吻巧克力,跟她说我写了处方。」
斯托里神父没有露出笑容。「我想我可能要把人一个赶走。我一直想要找方法保护一个不会被原谅的人。现在看来,赶走她才是她唯一的希望。如果她还留在这里,营地里的人可能会对她不利。」他瞄了哈珀一眼,稍微露出笑意。「我每次看着大家唱歌、发光的时候,总会想象大家要是变成暴民会是什么样子。妳觉得龙鳞癣在暴动时,会像合唱一样有异状吗?我是这么认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