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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珀把手机放在不惹麻烦的地方后,已经过了四天。这一天,麦可负责医务室的值哨,开始值哨的时间一到,他就跑来找她。
「女士?」他从布帘与门框间的缝隙探出头,让她想到芝麻街里那只紧张地探头偷窥晚间节目观众的青蛙。「我可以请妳看个东西吗?」
「当然,」哈珀说:「不用预约。各种健康保险都适用。」
他坐在她的床上,她把浅绿色的布帘拉起来,挡住尼克。她觉得他是想问预防针的事。
然而,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给她。「我想请妳想私下看看,我们永远不知道派契特先生什么时候会蹦出来,察看我们有没有乖乖做事。」
她打开纸,读起内容。
亲爱的威柳斯小姐:
那晚在林里的事情都是我的错。我本来随时都能阻止她们,但是我没有这样做。我不期望妳原谅我,但我希望有机会重获妳的尊重,或者至少重获妳的信赖。我想亲自向妳道歉,但是最近我惹火了大家,因此被软禁在宿舍里,只好用写的告诉妳。威柳斯小姐,我很抱歉。我从不希望让妳受伤,我不希望让任何人受伤。我真是个混蛋。
如果我能帮妳什么,请告诉麦可。我会迫不及待地帮上妳的忙,这是妳应得的。此外,我也要谢谢妳兼职成为我弟弟的第二个妈妈,对他呵护备至。妳待他比我待他还来得好。请告诉他,我关心他而且想念他。还有,帮我亲一下外公。
请妳绝对务必要小心。
希望能再成为妳的朋友
艾莉
麦可双手交握,摆在双腿之间,表情苍白,还止不住抖脚。
「谢谢你拿过来。我知道带着私密讯息会让你惹上很多麻烦。」
他耸耸肩。「这没什么。」
「可是这很重要。」哈珀的心情好到像是刚放暑假的十岁女孩,她已经原谅了艾莉所做的一切。她可以轻易原谅别人,然后感觉自己是世上心情最好的人。哈珀又看了一次信,再皱着眉头说:「她说『被软禁在宿舍』是什么意思?」
麦可的双眼惊讶地张大,表情几乎是哈珀见过他最没防备的样子。
「妳不知道吗?啊不,妳当然不知道。妳几乎没办法离开这里。妳抢劫救护车那晚,艾莉跑去找消防员,告诉他发生了什么事。就是因为她,消防员才知道要派出凤凰,让你们安全回来。接着艾莉就惨透了。凯萝解除了她的守望队勤务,要她在嘴里含上三天石头。凯萝认为,艾莉选择了对抗她的那一方,让她难堪。现在如果艾莉能离开宿舍,也只能到厨房做做杂事,还有进礼拜堂而已。但我们唱歌的时候,她已经不再有办法发光了!她只是低着头站着,完全不看其他人。」
「她救了斯托里神父的命。」哈珀说:「凯萝怎么可以在她救了外公一命后还处罚她?」
「呃……」麦可说。
「什么?」
「营地里的传闻是,艾莉放弃为斯托里神父急救,然后在凯萝赶来呼唤神父时,只是站在那边哭。是凯萝把斯托里神父从死后的辉光深处叫了回来。」
「艾莉并不是——她没有——这什么鬼话!你也在现场,你没跟其他人说——也没人解释事情其实是——」
麦可低下头来,脸上露出愧疚之色。
「我们这几天不能随便乱讲话,凯萝和派契特有他们的版本,没办法让其他的说法流传。艾莉那时的确说过他们的说法不是事实,派契特就因为她不尊重权威而喂她石头。营地里的人最近……妳可能听说我们只有一种声音了。」他的头还是低着,眼光往下看。「我不喜欢这样,全部都是。不管是艾莉的遭遇,还有凯萝的状况也是。她既紧张又多疑,随时都会爆发。她要人在小屋外面巡逻,只因为她觉得树林里有人影。埃米莉.瓦特曼有次笑着走出食堂,凯萝就以为埃米莉是在笑她,然后喂那女孩吃石头。埃米莉哭了又哭,她还只是个孩子。」
他摇了摇脚,靴子上的鞋带没有绑好,因此晃着晃着,撞着了床架。过了一会,他问:「女士,我可以私下告诉妳一件事吗?」
「当然可以。」
「很多人不知道我妹妹烧死的时候,我曾经尝试自杀。我躲在我家半毁的废墟里,爸妈已经死了,妹妹则是……客厅里有着女生形体的灰烬。我想要摆脱这一切,不想再闻到烟味,不想要孤单一个人。我有一辆以前外送比萨用的机车。我在车库发动了车子,等着让废气夺走我的生命。我先是开始头痛,然后呕吐,最后昏了过去。我失去了四十分钟的意识,后来机车就没油了。接着我醒来,发现车库并不是什么密闭空间。
「几天后我开始游荡。我想说如果走到海边,就可以走到水里,清掉一身臭味。」
哈珀想起她刚来营地不久时,有天早上也曾走进海中。她想麦可走进水里的理由,是不是也和她一样,为了求得宁静的黑暗,好从忧愁与孤独中解脱。
「结果我听见有些女生唱歌的声音。她们唱得很好,声音甜美清亮。我、我那时很不正常,以为是妹妹呼唤我。我找到路走出森林,到了纪念公园后才发现她们不是我的妹妹,而是艾莉、凯萝、莎拉还有消防员跟另外一些人。他们正唱着一首年代久远的老歌,那首歌年代久远到大家都不是很清楚它的由来。我想应该是山姆.库克的歌?他们唱着歌,发出光,那是种平和、温柔的蓝光。他们像是等了我一整天般看着我。我坐下来听着歌,然后凯萝坐到我身旁,拿着湿毛巾擦掉我脸上的烟灰。她说:『噢,看呀!原来这里有个男孩!』我开始哭起来,她只是笑笑说:『这也是清掉灰尘的方法。』我本来赤着脚走路,她低身擦掉了我脚上的血与灰。要是我伤害她的话,我会痛不欲生。我以为不会再有像母亲和妹妹一样的人喜爱我,然而我却在这里找到了归属。」
他坐立不安地停下,叹了口气,再度开口的时候,压低了声音。「但是凯萝说要把妳的孩子带走这件事,我不能理解她怎么会想到这么做?我们不能那样做。她对待艾莉的方式也是。艾莉似乎整天都含着石头,而她不会吐出来,因为这样会让她像是输了一样。艾莉宁愿挨饿,妳知道她的,然后……然后我们全心全意歌唱到礼拜结束,我有时回复神智后,觉得我的头就像是试着在车库自杀时那样晕眩。有时我认为我们虽说是将自身献给辉光,其实也是一点一滴地在自杀。」他吸吸鼻子,哈珀这才发现他快哭出来了。「以前不是这样,以前这里很好的。总之,就像艾莉在信里说的,妳并不孤单。妳有我们在,我和艾莉都在。」
「麦可,谢谢你。」
「我能为妳做什么吗?」
「是的,没错。但如果太过分,你一定要拒绝。你不要让自己觉得要冒着危险去做任何事。」
「哦哦,」他说:「我以为妳只是要我帮妳带些奶精来配咖啡。但我想妳要托付我更重大的事。」
「我有没有办法离开这里一小时,去探视消防员?如果我这样做,你可以帮我看顾一下斯托里神父吗?」
麦可脸色一白。
「抱歉,我不该提的。」
「不会。」他说:「没关系。我想派契特先生来的时候,我应该可以掩护妳。我可以拉上妳床边的布帘,在妳的被子下放些枕头,跟他说妳正在打盹。只是……要是妳溜出去,要是妳找到消防员……妳保证会回来吗?妳不会跟消防员跳上车,在今晚溜走吧?」
这个问题在她的预料之外。
「噢,麦可,我当然不会那样。我不会弃斯托里神父不顾。」
「那好,因为妳可不能离开营地。」他倾身向前,抓住她的手肘。「没带上我跟艾莉就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