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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身上都长了印记。首先出现印记的是尼克的手臂与背部。三天后,大家简直像是都走了一回地狱刺青店,但是莎拉没有。她在这七十二小时内,慢慢地面对失去儿子,失去女儿,失去妹妹,失去父亲,还有失去男友的想法。这种思考足以让人不思不想,不能动弹。

  「但她没有退却。她的孩子们还需要她,而只要他们还有感官与思考能力,能够接受他人的安慰,她都愿意成为他们所需要的任何角色。况且,两周后她认为自己也被感染了,只是症状没有显现出来。我认为她最后发现自己其实没有得病时,反而伤心起来,而且更加错愕。为什么只有她没事呢?她对我发飙了两次,彷佛她的健康全是我的错。她一直问:为什么你们都有,我却没事?

  「她在游泳池里。」哈珀喃喃地说。

  「妳想通了,对吧?毒灰落在我们身上,但莎拉在游泳。氯杀死了孢子,或者至少隔绝了病源。人之所以能在大屠杀中存活,关键通常不在于意志力或是智慧和勇气,只关乎这个人所在的位置。像是只要往右站几公分,公交车就会撞上你;或者是办公室在九十二楼的人,就无法像九十楼的一样逃出去。

  「莎拉压抑了自身的悲痛,压抑了精神崩溃的状况。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撑过去的,但是她办到了。她只有一次差点发飙,那时她父亲说,我们应该住进联邦政府在康科德的隔离所。对她而言,把孩子从她身边夺走的想法戳到了她的痛处。我们必须退让。我认为我们那时都担心着,要是艾莉或尼克被带走,而她永远再见不到他们之一的话,她可能会自我了结。

  「艾莉躲起来哭了好几天。后来有天早上,她从洗手间出来时,已经剃掉了头发,说自己伤心够了。当晚艾莉和她母亲一起去采蘑菇。隔天晚上,莎拉和艾莉又溜出去偷了一辆车。她们虽然举止失常,却很开心。她们打劫了扮装商店。莎拉拿了希拉里面具,艾莉则拿了美国队长面具,原因是因为她喜欢上面那个大大的『A』字。她们还很周到地带了东尼虎面具给尼克。然后,我说自己一直想要成为消防员,希望下次可以帮我留意。两个晚上后,她们从古董车博物馆里偷了辆消防车,里面还有消防员的装备。她们只能把车停在温德汉营地的船屋里,这样才能藏得住车子。艾莉决心要在死前弄个天翻地覆,身为母亲的莎拉则认为一定要支持女儿。

  「我那时以为凯萝活不了多久。记得那时,她莫名其妙地掉了五公斤。她不再睡觉,甚至会半裸着身子连看半天电视,像是动了前脑叶白质切除术那般麻木不仁。她身上的气味彷佛点燃火柴,身体渗出烟来。只有她父亲能够让她身边的空气清净下来。他盯着她吃喝、睡觉之类满足基本需求的行为。

  「后来有天早上,街上有扇门被撞开,邻居开始尖叫。那时天还早,只有我醒来。我蹑手蹑脚地走到步道上,从树篱后方往外看。有辆卡车停在一栋房子前,警用面包车被征用来让隔离巡查队使用。有些戴着防毒面具的特警队正在跟一个女人扭打,他们当中还有位医生。医生穿着防毒面具与手套,拿着白板告诉她,这是为了保护她的孩子。他告诉她,他们会连络合适的亲戚来接走孩子。有个四岁的小男孩哭出来,想要跟上他们。隔离巡查队里的另一名成员则握住他的肩膀,把他转过去。我可以听见房子里有个婴儿正在尖叫。在他们把那名妇人推上卡车时,我看见了她的脸。她就是药店火灾那时,在人行道边大哭的女人。

  「我们在那个下午进行家庭会议。大家围在餐桌前,听我讲起早上看见的事。艾莉说我们得制定计划,以防巡查队跑来敲我们的门。汤姆说要是事情演变成那样,我们最好都不在这里。他说自己过去四十年的夏天都在温德汉营地度过,现在也没理由改变计划,更不必担心夏令营停办的事。他说他之前和凯萝去过营地一次,那里的存粮可以够一批军队吃上十年,而那也是九年前的事了。

  「他住进以前一向进驻的小屋,让凯萝负责照顾他,但其实是反过来。尼克喜欢在我们偷来的消防车上扮演消防员,于是莎拉和我住进船屋附近的小屋。要是说那段日子很美好的话,应该很奇怪吧?我们有新鲜的蛋、松饼与咖啡。我们在黎明游泳,天黑以后聚在营火边。莎拉整理了礼拜堂里的管风琴,弹奏比利.乔尔与保罗.麦卡尼的曲子。她希望她的妹妹和她一起享受生活,但是凯萝总是留在黑星之屋里,让身上的龙鳞癣冒烟闷烧,总之就是等死。

  「有天早上,莎拉到朴次茅斯了解消息,以及采买东西。她没有生病,所以可以上街。她把奈伯斯姊妹带了回来。两天后,诺玛自己跑来了。她以前夏天时会在这里的厨房工作,因此觉得在这里找食物比超市安全得多。汤姆的团体就这样渐渐成形。

  「诺玛来到营地几天之后,凯萝从黑星之屋飞奔出来,像是思绪支离破碎的疯子一样找上莎拉,说有事发生了。她要莎拉快点过去,说汤姆跟尼克开始发光——说他们就要爆燃成焰。

  「我们死命奔跑,甚至把凯萝抛到背后,带着恐惧与反胃的感觉狂奔。妳没办法想象迫切地跑向不忍卒睹之事的感觉,就像是自己跑到行刑队眼前那样。我当时相信我们会看见他们焦黑、萎缩的尸体,还有一间着火的房子。

  「莎拉冲进前门,突然停了下来,让我撞到了她。艾莉追在我们身后,之后也被我们绊倒。我们纠缠在一块,然后看见了他们。

  「哈珀,那间房子的洗碗机机龄比妳还大。那台机器大概用了快三十年,用起来也会摇晃、发出重重的声响。就像是〈毛牛〉(Wooly Bully)那首老歌的节拍一样,不知道妳有没有听过?汤姆坐在机器上,尼克则坐在他的大腿上,老歌的节拍也跟着他们的声音一起震动。汤姆跟尼克牵着手唱歌,两个人都闪闪发光。汤姆卷起袖子,露出前臂的龙鳞癣,上面的斑纹如同反光漆画成的漩涡。

  「汤姆看着我们像喜剧里的警察撞得颠三倒四,也没有受影响。他笑着看向我们,继续唱歌。莎拉那时说:『喔,爸爸,爸爸,你们怎么了?』

  「然后他说:『我并不确定,但我想龙鳞癣喜欢冒牌歌手山姆的歌。大家一起唱吧,看看你们喜不喜欢这种感觉。

  「凯萝进门时,我们在洗碗机旁围成一圈,唱着车库摇滚的歌曲,同时像是嘉年华会一样发光发亮。龙鳞癣只要一开始发光发亮,大家就安心了,知道自己不会被烧死。这正是沐浴在辉光中的结果。

  「我们一直唱到洗碗机的循环阶段结束,等到这台机器不再磅磅作响的时候,我们身上的龙鳞癣才冷却下来,光线开始减弱。我们太兴奋了。我想不起来自己跟汤姆的哪个女儿交往,于是两个都亲了一下。莎拉笑了笑。艾莉则是算起她的脚趾,因为她想不起来自己有几只。妳大概想说我们都玩熟了。熟了!这字很棒,不是吗?不是喔……啊,好吧。

  「那天晚上我们集合了大家。莎拉坐在管风琴前,凯萝拿起乌克丽丽,弹奏起〈恶水上的桥〉还有〈让它去吧〉,大家就像营火的星火一样闪耀,合唱的声音柔和甜美。我从没有那么茫茫然过,或者该说是那么快乐过。我可以感觉自己已经放弃自身,就像是把一只笨重的行李箱放下,然后再也不必提起来。我想,那时我们的感觉如同蜜蜂,我们不是独立的个体,而是齐鸣着完美音乐的群体。

  「等到我们唱完歌,汤姆上台说话。这看起来很正常,他告诉大家我们所知的一切,但是仍然需要聆听。他说我们在一起的每一分钟都很幸运,我知道这本来就是事实。他说我们蒙受恩惠,可以从我们的皮肤上如此紧密地感受到他人的爱与快乐。我说了声『阿门』,其他人也跟着回答。他说在这个黑暗的时代,亲爱是唯一能够点亮人心、并引人来到安全之处的力量,我很清楚我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还哭了出来。就连现在回想起来,都有点想哭。信仰很容易被诋毁成既血腥又残酷的原始产物,我自己也曾经诋毁过,但这种信仰不是以那种方式连结——而是跟人本身连结。每个信仰的根基都是引导人的良知,只是同一堂课用的课本不同。众家皆言,为他人行善不是比为自己而活更加欢快吗?其他人的快乐不是不亚于自身的喜乐吗?

  「只有莎拉没有发亮,因为莎拉没有龙鳞癣。但是她和其他人都知道问题解决了,我们找到了治疗方法。我们不需要在药里掺糖才能吞下,这个蜜糖本身就是良药。莎拉与我们一起歌唱,然后看着我们发光,没有表示其他意见。我和她在一起这么久,应该要知道接着会发生什么事,知道她接着想做什么。

  「但是我那时几乎沉醉其中,所以没有预料到后来的事情。不是喝酒的醉法,懂吧?而是沉醉于歌唱时身上的光辉与愉悦。艾莉开始晚上戴着美国队长面具出门,探听她在学校认识的朋友跟学生,如果发现当中有人得了龙鳞癣,就会招募这些人和他们的家属,告诉他们活命的办法,告诉他们感染并不是唯一死刑。每周都有十几人过来这里。

  「莎拉派我和艾莉一起出去,确保她的安全。由于这个世界已经陷入火海,没有人会对消防员起疑,于是我穿上消防员的衣服外出。六月时,我几乎记不住自己的名字,只是沉醉在辉光之中。我只是……一介消防员。」他虚弱地咳嗽,咳出一团烟,化为玩具消防车的样子,才消散而去。

  「又在现宝。」哈珀说:「后来怎么了?」

  「莎拉死了。」他一边说,一边倾身亲了哈珀的鼻子一下。「故事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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