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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马上就接受了辉光,我没见过有人比她更快。她身上有纹路的四天后,就跟我们一起在礼拜堂满溢着光亮与喜悦。妳知道龙鳞癣如何产生那种奇特的美吗?其他人身上的光与莎拉的相较,只不过是莹光对上雷电。这令人兴奋,也让人略为惧怕。她的能量比所有人都强。她会弹奏管风琴,然后没有人记得起自己的名字——只记得她的了。大家加入辉光几小时后,就会四处晃荡,用她的方式讲话、用她的方式走路。」

  「现在凯萝有了这种影响力。」哈珀想了一下。「艾莉也是,不过程度没那么强。」

  「莎拉要我示范怎样点燃自己,如何施放火焰,她想要知道该如何将意识投入火中。那时我负责组成凤凰来协助救援,而尼克则用火焰的雀群寻找其他感染者。然而我不想教她,我很生气,非常生气。我既生气又害怕,因为意外感染是一回事,故意感染又是一回事。但我也摆脱不了她,我自吹自擂过的东西、我无所不知的讲课,还有我自鸣得意的话语,她全都回敬到我身上。我曾经告诉过她,我不会用龙鳞癣跟任何人交易,因为我很高兴成为带原者。所有人不是天天在礼拜堂里说我们有多幸运吗?她见过我们开心得东倒西歪,我怎么能够否定她呢?她见过我为病人奋斗,因此也想要与我一块奋战,我怎能拒绝她呢?

  「她说得越多,我就变得更像个猪头。我讨厌她,讨厌自己,讨厌这个世界。我沉溺在怨恨之中,我不知道的东西还是太多了。只有两个人可以在不伤到自己的情况下丢掷火焰,那就是尼克和我。我曾退一步想要教艾莉,但她经常找碴就是了。我有冠冕堂皇的理由来消极对待,想想看这个例子:如果掌控龙鳞癣的前提,是拥有Y染色体呢?我知道这听起来有性别歧视,但是大自然从来没打算争取性别平等过。或者只有特定血型的人才有办法呢?还是说这是DNA的突变,就像有些人对艾滋病免疫,只是因为体内的受体突变而无法受到病毒感染呢?

  「所以我没有教莎拉怎么做。和她相处的最后一段时光,我几乎没办法和她讲话。我们会对彼此大吼大叫,那不算是正常讲话。我以为如果我不教她,她的状况至少不会变得比营地里其他人还糟,至少她可以藉由融入辉光保住性命。我以为我能够以拒她于门外来保护她,在我们之间筑起一道墙。」

  如果哈珀仔细聆听,就能听见火炉内煤炭的轻声呼啸。

  「所以她找上了尼克。」她说。

  「是的,」他的语气冷淡。「尼克后来告诉我,她很快就学会如何用指尖点燃蜡烛,就跟我开始学的时候一样。他说他以为如果她能够学到这样,就可以教她更多东西。但是他也说,她第一次点亮蜡烛时,像是被烧到那样叫了一声,虽然她的说法是自己被吓到了,才会叫出来。但后来他注意到,她总是带着一杯冷水,在点燃蜡烛后紧握着杯子,就像是指尖痛了,有时甚至会将手指浸到水里。这些事情全在我不知情时发生。他们在我和艾莉出去救援病患、打造我个人传说的晚上,常在小木屋外练习。

  「莎拉想要学习如何将意识转移到火焰的傀儡中,如同我将意识潜入凤凰,或是尼克潜进雀群的方法。尼克认为这就像是跳过基本的加法,然后直接学分数。他要她先试着把手当作火炬,或是练习投掷火球,但是她嘲弄他、跟他打赌。尼克没办法拒绝,所以解释了一般原则,但也只是基本的概念。他以为她不会真的——他以为她只是好奇——然后——」

  他再次陷入沉默,盯着火炉。火炉里冒着橘色光线,温柔地抚过他的脸。

  「我那时刚与艾莉完成当晚的探勘,带着一些难民回到营地……那个可怜的海因里克应该是其中一位。我返回小岛的时候,小木屋冒出烟来。营地里的人过了很久才发现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从海岸上的码头划到小岛南方——现在已经不存在的码头边。我靠上码头时,小木屋的屋顶就整个塌了下来。我飞奔到后门,烟囱马上倒在我后面的码头上,把码头的绝大部分都砸进水里。一楼满是古老、裸露的梁柱,其中一道横梁还直接掉到尼克身上。他失去意识,但我知道他还有呼吸。热浪扭曲了空气,所有东西都在冒烟、发出火花。我先看见尼克,然后看见她,看见她剩余的部分。我只看到骨头与灰烬,还有、还有——」他吞了吞口水,摇了摇头,似是甩开不想面对的记忆。「要不是因为尼克还在,我肯定就倒下去了。我陷入歇斯底里的震惊之中。但尼克还在这里,我必须把他带出去。我试着抬起横梁,但是抬不动,那将近一百八十公斤重。我使劲地拉,但是它纹风不动。我大声呼喊上帝的名字,大声呼喊莎拉的名字,用尽全力。

  「接着她就出现了。她在横梁的另一边,就在她儿子身边。」消防员低语,用不知是赞叹还是绝望的眼神看着火炉。「见到她时我浑身发抖。身处炽热的高温里,我却像是在寒雨中那般颤抖。她的样子如此甜美,是世上最甜美的事物。她成了会行走的火焰,身上是喷枪般的蓝焰,头发则是火红的黄金缎带。她在稀薄的空气中生出一把斧头——火焰之斧,妳可以理解——然后挥向横梁的另一端,一击就把还上了铁制框架的主梁砍断。我弄开尼克身上的一大块木头,带着他离开那该死的地方。我只在门口回头看了一眼,她还站在那里,看我带着尼克离开。她认得我,脸上带着辨识出人的表情,美丽的面孔显得……悲伤,而且困惑。我知道她有自觉,她曾经是个女人,现在却是火焰组成的元素。

  「房子向内倒塌,火焰慢慢消退。我没有离开小岛,坐在沙丘上看着这情景。其他人为我带来食物,到那里慰问我,我没有理会他们。艾莉和我坐在那里好几个小时。炙热的太阳升起,然后晒干、烤烫了小岛,但我还是不能动。日落的时候,房子的火尚未熄灭,那时大概只剩下闷烧的焦炭。我昏过去一阵子,等到醒来时,她就站在废墟之中,犹如带着金色火焰的鬼魂,并且在我看见她的瞬间消失;但是我很肯定,她的意识还存留在木炭中,存留在上亿的龙鳞癣中,不会被消灭。她成为了灰与火。我从此留在岛上,不让这把初火烧尽。火还烧着,就在那火炉里;她还在里面,还和我在一起。我相信火的能量维系着她的意识,只有火熄的时候,才会摧毁她。

  「我想我能说的就是这些了。营地里很少人知道尼克的技艺,他不再能施放火焰了。妳可以理解为什么。他认为自己要为母亲的死负责。妳能想象九岁小孩有这样的想法吗?他不知道他的母亲还和我们在一起,我也不敢让他知道。我怕这对他不好。如果他认为她正在受苦,而且还是因为他的错呢?」他不太舒服地移动身体,眼神从火炉飘移到门上,吸了吸鼻子。「我的老天。妳在这边待了好几个小时,得在日出以前回到医务室。妳待得太久了。」

  「再一会儿。」她对他说:「麦可向我保证,有需要的话,他会掩护我一整晚。」

  他转了半身,看着她的脸。「哈珀,妳必须小心。有个孩子非常爱妳,妳正是让这孩子撑下去的原因。」她过了一会儿才了解他讲的是尼克,而不是他自己。「他还认为自己承受着罪孽,困在里面,就像他当初困在横梁下那样严重。」

  「你看看你。」她说。

  他好一阵子没办法对上她的目光。「妳应该明白,为什么我不希望妳做出点燃箭矢那类的动作了。我已经失去了一个我在乎的女人,妳不能像她一样把自己烧死。威柳斯护士,我也不能失去妳。」

  她继续抱着他一会儿,再亲吻了他长着胡碴的脸庞,从床上爬起来。她把被子盖上他的身体,站起身,低头看着他又疲惫又瘦削的面孔。

  她说:「莎拉.斯托里的遭遇并不是你的错,你知道的。这也不是尼克的错,你们两个都无权归咎在自己身上。哈洛德.克罗斯本来可以解释为什么。约翰.路克伍,我爱你——」(她以前从来没有表白过,但是现在坚定又冷静地说出口,而且继续说了下去,让他没办法打断)「——但你不是医生,你也不了解这种感染的生态。莎拉并不是因为尼克教不好才死的,也不是因为没有Y染色体,或是没有必要的突变,还是任何你随机想出来的理由。哈洛德的笔记本除了糟糕的诗句与令人胃痛的厌女症外,还有非常实在的研究。孢子只能慢慢侵入人类大脑,癣菌要六个礼拜才能到达处理沟通的波罗克区,就算是聋人也一样。你说她只感染了——什么?两周吗?还是三周?她冲太快了,就这么简单。」

  他困惑地看着她。「妳没办法知道的,不能肯定。」

  「但是我很肯定,路克伍。你可以尽管伤心,而我认为你不该归咎于自己,也不必担心我的安危。龙鳞癣已经包覆我快九个月了,我身上的每个细胞都已经被彻底感染,你知道的技巧我都可以学会。你真该多和哈洛德聊聊的。」

  消防员大叹了口气,同时看起来像是被掏空般缩小。

  「我——我在那可怜的男孩去世以前,没办法做什么。他对艾莉做了怪事,而我兀自在小岛上哀悼。我见不到他,其实也刻意地回避他。」

  「你在说什么?不就是你带他逃出医务室的吗?他是在日记里这样写的。」

  消防员带着疑惑、惊讶的眼神看着她。「真不知道是妳搞错,还是他有纪录白日梦的习惯。不管是哪种状况,我不确定我们应该相信他的医学信息。我没有帮他潜逃出医务室过,一次也没有。妳不知道他那丑恶得有如山怪的样子,令人退避三舍。」

  哈珀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陷入了五味杂陈的尴尬之中。她看了日记好几次,很确定哈洛德说约翰.路克伍是他最后日子里的盟友。

  「说够了。」他一边说,一边向门口点头。「妳该走了。小心赶回医务室去。我们之后再讨论,我们还有其他时候可以讨论。」

  但是,他们再也没有机会讨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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