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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十一岁时,你依旧比外表看起来要强壮。
你带我走入夏日阳光,教我怎么打斗。你的四肢可比武器,极度迅速凶猛。我花了好几个小时才学会怎么不被打中、怎么闪躲、怎么随机应变、怎么攻击、怎么反撃。结果不是顺利脱身,就是被打倒。我坐在地上,累个半死,揉着刚刚被你打中的肋骨,虽然我明明看到你本来想放水。
「你说要教我怎么打架的。」我说。
「我在教啊。」
「你只是在教我怎么防御。」
「相信我,这是妳要先学的。」
「我想学怎么攻击。」我交叉双臂。「我够强壮了。」
「小琪,打斗不只是知道怎么运用妳的力量,还要知道怎么运用对方的力量。『历史』永远比妳更强。他们不会痛,所以妳无法伤到他,至少无法真正伤到;他们不会流血,所以妳也不能杀死他;他们不会死,因为他们早就死了。他们会不断回来,但妳如果死了可不会。」
「我可以有武器吗?」
「不行,小琪。」你厉声说,「絶对不能带武器,絶对不能倚靠不属于妳的东西。因为容易被夺走。现在,我们再继续。」
※※※
曾有那么一度,我希望自己没有听爷爷的规定。比如说现在。我紧盯着这名迷失的「历史」手中武器锋利的边缘,但不想打坏爷爷的规矩,一次也不行。有时我会违反档案馆的规矩或是钻点漏洞,但爷爷的不行。我觉得这么做是有用的,因为我还活着。
至少现在还活着。
杰克森对于刀子在手表现出一点不安,我可以从他拿刀的方式猜出他不是很习惯用武器。很好。至少有机会把刀子夺过来。我把头发上的黄色手帕塞好,用手拉紧,逼自己露出微笑。虽然他拿着尖锐武器,似乎有点优势,然而即使必须近身搏斗,心理战依旧奏效。
「杰克森。」我把布拉紧。「你不需要这样──」
在他身后的走廊里有些东西在动。一道影子出现又消失,像是某个头上似乎戴着银冠的黑影。因为太突然,我的注意力被拉走,让我有那么一秒没有专注在杰克森身上。
他当然趁此机会进行第二次攻击。
他的四肢比我更长,这是我唯一可以利用的优势。他打斗起来像只野生动物、不顾一切,但拿刀的方式错了。他握得太低,手和刀刃之间留下太多空隙。他的下一刀快得几乎令人看不见,我往后仰避过,站稳了脚步。然后我想到了个主意,只是得靠近一点。在另一个人有刀的时候,这么做往往很危险。他再次猛击,我试着扭转身体,把手臂转到另一侧,一手在刀子上方,一手在下方。但我不够快,刀刃划过了我的前额,疼痛感灼烧我的皮肤,然而我就快要得手了──我很确定,只要等他下一次进攻,使错一击,而我正确地一闪就成。我举起一只手臂,放低另一只,刀子穿进我两手和手帕间留下的空圏,等他发现是陷阱时,已经太迟。他想抽身,但我把手向下一挥,用手帕缠住刀子。我紧缠住它,全力将我穿着靴子的脚踹向他穿着绿色帽T的身体,他歪歪倒倒,刀子离开他的手。
在他向前趴倒时,手帕一松,刀刃落到我手中,刀柄撞在我掌上。但是他整个人从腰部抱住我,我们两人都倒在地上。他像是一块砖头槌中我的肋骨,让我肺中的空气尽数吐出,那把刀脱手飞入黑暗。
至少现在是公平竞争了。他也许比我强壮,又因为失去理智的关系更加强悍,但他可没有一个把对打训练当成增进感情方式的爷爷。我把脚从他身下抽出,想办法抵住墙壁,第一次这么感谢夹缝界如此狭窄。我用力一推,反身压在杰克森身上,正好来得及躲过他挥来的笨拙一拳。
然后,我在地板上看到了,就在他肩膀上方。
钥匙孔。
我没有做过记号,所以不知道它会通往哪里,或是钥匙有没有用。但我得做点什么。我拚命把手和钥匙从他的箝制中脱出,奋力将金属钥匙推进那个缝隙中,用力一转,屛住呼吸,直到听见喀一声,然后我们两人一起被往下拉。
空间突然变换,我们不再是往下掉,取而代之的是往前摔,一起匍匐在档案馆接待室那冷冷的大理石地板上。
我可以用眼角余光看到前台、那个「请安静」的标志、一大堆纸,还有一名有着绿色眼睛的女孩,正从上方看过来。
「这里不是归档区。」她几乎是带着看好戏的语调,头发颜色像阳光与沙滩。
「我知道。」我一边试着把不爽地乱叫乱骂又乱抓的杰克森压在地上,一边吼:「帮个忙好不好?」
在他试着想站起来、把脚卡进我们之间前,我又花了两秒制服他。
这名年轻的管理员在杰克森想用穿着靴子的脚弄开我时站起来,我又跌回硬邦邦的地板。我还坐在地上时,杰克森已经快要站起来了。管理员绕到桌前,开开心心地拿出某样又细又尖又亮的东西,往他背上一戳,他立刻双眼圆睁,当她扭转武器时,发出一种噪音,很像锁转动或骨头碎裂的声音,而杰克森.李纳的生命之光旋即从他眼中消逝。她收回武器,他则咚一声死气沉沉地倒地。我看到她手上拿的不太算是武器,而是某种钥匙。它闪动着金光,转柄上有个东西,不是钥匙齿。
「非常有意思。」她说。
她的声音中带着那么一点窃笑的感觉。我曾在书架那里看过她,她一直都很吸引我的目光,因为她极度年轻,又很甜美。管理员是最高等级,所以大多数人都有点年纪,历尽风霜,而这个女孩看起来却只有二十岁。
我拖着脚步站起身。「我也需要那种钥匙。」
她笑开。「老实说,妳没那个能耐。」她递出钥匙,我的手指碰到金属的瞬间,感觉到一股被针戳刺的麻痛。我抽开手。那把钥匙消失在她的外套口袋里,她的笑声也一同消逝。
「不小心摔进错的门吗?」她在桌后那扇巨大的门打开之前这么问。
「怎么回事?」一个很不一样的声音传来。帕特里克犹如风暴降临般出现,黑框眼镜后方的眼睛扫视着管理员,然后是杰克森躺在地上的身体,最后是我。
「卡门。」他的注意力还在我身上。「请妳处理一下。」
她微笑。以她的体型,竟能拖着那具躯体通过接待室右边歪扭墙上嵌着的那扇门。我眨眨眼。我以前从没注意过这扇门。门在她身后关上,我似乎再也无法专注看着。我转开眼睛。
「毕雪小姐。」帕特里克言简意赅。除了我沉重的呼吸声外,这个房间极度安静。「妳的血滴到我的地板上了。」
我低头,他是对的。疼痛感从手臂袭上,我的视线滑过杰克森的刀子割破衣服、擦过皮肤之处。我的袖子沾到了血,一道细细的红线沿着我的手流过钥匙,然后滴落在地上。当血一滴滴地落到大理石地面上时,帕特里克不爽地盯着看。
「妳跟门有仇吗?」帕特里克问。
「没有。」我试图开个玩笑。「跟门没有。跟『历史』倒是有。」
他连笑都不笑一下。
「妳需要接受治疗吗?」他问。
我是有点晕,但知道自己最好不要表现出来。尤其在他面前。
每个分支的工作人员都配有受过医疗训练的管理员,特别照顾与任务有关的伤害。帕特里克就是这个分支的相关负责人。如果我说需要,他就会帮我治疗,但他同时也会有理由向上面呈报这起意外,罗兰就不可能帮我消去纪录。虽说我早就已经没有完美的纪录了。我摇摇头。
「我会活得好好的。」一小块黄色吸引我的目光,我把我的手帕从地上捡回来,包在伤处。
「但我真的很喜欢这件衬衫。」我尽可能用轻松的语气说。
他皱眉,我想他可能是要骂我或是举报我。不管是怎样,当他再度开口时,却只是说:「去打理一下自己。」
我点头,转身回到夹缝界,所经之处留下斑斑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