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西方奇幻小说网 > 狼天使> 28 交易

28 交易

海特哈比尔这座城镇离海岸有段距离,集合了种种奇观。地上铺了木板,让众人有坚实的道路可走。房舍紧密相邻,屋顶几乎撞在一块,遮住天光。每一户人家都在自家庭院四周竖立栅栏,甚至还有专属的水井。人们在河流沿岸推挤喧闹,甚至连码头四周的巷弄也是人满为患,每走二十步就要让路给迎面而来的行人。此处依然肮脏无比,垃圾堆得到处都是,几处木板地沾满屎尿。
把这些恶心的东西丢进水里会很麻烦吗?海特哈比尔臭得要命,他很纳闷究竟是哪种人能够住在如此恶劣的环境中。
“丹麦人。”布拉吉说,“他们不知道什么叫作清洗。”
“这是一支肮脏的民族。”维尔斯说,“他们的敌人是这么说的。可是呢,我总觉得他们在某些时候,手脚还挺干净的,只要这么想,就可以活得开心一点。请往这里走。”
他们穿越城镇,走过一座桥,溪水流向海岸。这条溪令瓦利惊叹不已,两岸经过整顿,直得像是箭矢。未来会受到这类臭气熏天、繁花盛开的城镇主掌吗?他心下暗忖。
接着,在离那条渠道不远的一处广场,他看到了市集。到处都是敞开大门的仓库,里头挤满牲口。其中一间较为狭小的仓库看起来像是普通的住家,只是没有外墙,低矮的屋顶下一片黑暗。瓦利走上前去,看到衣衫褴褛的人影坐在里头。他越走越快,低头钻进屋顶下,在阴暗的光线中瞪大眼睛张望。苍白的脸庞回望他,几个人饿到脸颊凹陷,其他的还算是丰腴健康。他们全连在一块儿,体味让人难以招架。
他扫过一张张脸,里头有两名修道士——现在他知道他们的身份了——外表跟先前他在那座岛上看到的男子一模一样;还有抱着两个小孩的母亲,一名坐得直挺挺的高大瑞典男子,脸上满是不屑的神色,最后是十七岁左右的金发少女,眉清目秀,茫然地望着前方。不是艾迪丝拉,不是她。
“大爷,您在找什么吗?还有两个礼拜才开市,不过要是你付得起价钱,东西就是你的啦。还是说你要卖奴隶?这里欢迎优秀的货色。”
瓦利转身,眼前是披着黑色斗篷的体面男子。他手持榛树长杖,身旁站着一名红发女子,瓦利猜想她应该是获得释放的奴隶,因为她的长相跟丹麦人没有半点相似之处。她拎着一大串钥匙。
“我在找一个可能被卖到这里的女人,她是在罗葛兰被人掳走的。”他说。
“莱吉尔女孩一点都不热情啊。”奴隶商人说,“来,看看后头那个女孩,她可以在你床上点燃烈火,只要你在她习惯之前,忍得住那张臭嘴就行了。”
女孩在黑暗中看向他。她眼中没有希望,什么都没有。
“我只要那个莱吉尔女孩。”瓦利说。
“她是来自西方的岛屿——跟莱吉尔很近啦。”
“所以说哈里克还没把奴隶卖到这里吗?”瓦利说。
“他们上个月出征。”奴隶商人应道,“目前还没有任何消息。喂!那边的穷鬼!给我滚远一点!”
瓦利转头看到菲雷格倾身打量其中一个孩子身上的锁链。奴隶商人挥舞着木杖冲过去,狼人转身,发出低沉的咆哮——粗哑愤怒的声响,充满即将沸腾的憎恶,从远古时代开始,动物们便会使用这种方式与人类沟通。这是野狼和巨熊扑向猎物时发出的吼声,告诉他们“快逃”,接收到其中讯息的是直觉,不是心智。
瓦利感应到奴隶商人的恐惧从他身上涌出,像是从打铁铺门口溢出的热气。奴隶商人丢下木杖,转身背对菲雷格,跌在一堆稻草上。狼人走上前俯视他。这时瓦利瞥见刀光,那人性情刚硬,在跌倒时已经从震惊中恢复过来。他抽出腰间的短刀,起身刺向菲雷格的腹部。接着,传来两次折断枝条一般的断裂声,再来是砰的一声。事情发生得太快,瓦利还没回过神来,一瞬间,奴隶商人再次倒回稻草堆,瓦利这才领悟了方才电光石火间所发生的事——菲雷格折断奴隶商人的手臂,捏碎他的膝盖,把他甩回地上,让他沾了满头污泥。
狼人跳到对手身上,露出森森白牙。瓦利直觉地知道他的意图,跳上前拉开菲雷格。抵御冲进城镇的大军是件好事,说不定还能为你搏得高尚的名声,可是野蛮地露齿威胁就太过分了。瓦利重重一推,但狼人只是轻轻转身,下一秒轮到王子吃下满嘴泥。菲雷格撕抓奴隶商人的脸颊,扯下血肉,他发出了不成调的疯狂嘶吼,让人不禁掩耳。奴隶商人丢了一只眼睛。
女人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的同伴受苦。
“菲雷格!”瓦利起身猛摇狼人的肩膀,仿佛是盯着镜子一般,双眼锁在他脸上。
周遭事物突然起了转变:他的意识往外扩张,包围了一切。他在沼地体验到的感知方法似乎渗入了他平日的生活,整个世界沐浴在混浊的水底光线中。情绪将他的脑袋扯往四面八方——来自奴隶商人的恐惧、菲雷格身上那股试着挣脱的强烈情感、被痛苦掩埋窒息的事物。瓦利逼自己开口,尽管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菲雷格,拜托。没关系,放了他。来吧,你一定是累了。我保证维尔斯家有舒服的床铺——比硬邦邦的地面舒服,嗯?”
狼人回望瓦利的双眼,瓦利感觉到他跟这个人共享着某种本质,深沉得无法用言语传递。他与狼人相互牵系,不,他与狼人成为一体。他打了个哆嗦。
狼人一动也不动,低头看着脚下的男子。奴隶商人陷入沉默——他的嘴唇发青。
“吓死的。”布拉吉说,“我以前也见过这种死法。”瓦利看着那具尸体,记忆仿佛从气味中渗出。他尝到酸溜溜的凝乳、海洋、木头、汗水、鲜血,逮到烟雾与雨水的气味,看到成堆的黄金、宽阔的晴空。这些感官聚在他身边,而后袅袅消逝。
吵闹声引来人群。
女商人扯住瓦利的手臂,脸上没有半点烦恼或是愤怒。“我要求赔偿,你们得为了杀死我丈夫付出代价。”
瓦利身上的王族风范引得女子反射性地向他交涉,野性勃发的菲雷格被丢在一旁,似乎陷入了恍惚的状态。
“我……”瓦利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试着好好思考,但方才的扭打在他心中留下了超出其血腥暴力程度的刻印,强烈的情绪好似唤醒了他心中的崭新感官,介于气味与记忆之间的感知。他觉得头昏眼花,脑袋隐隐作痛,原本轻巧如吐息的感知现在成了涓涓细流,耳边传来尖锐鸣响,有如不断回荡的尖叫。
女人再次开口。“赔我一点东西吧。我看到你们抵达此地,你们有一艘好船。把它让给我,我就忘了这件事。”
维尔斯举起一只手。
“我代表王子处理各种事务。你无法向我们求偿,你的丈夫攻击这个人。这个狂战士只是对他吼叫,他就拔刀攻击,你才要补偿我们的损失呢。”他转身面向人群,有些人已经挤过来端详奴隶商人的尸体。
“我说的对不对?”
群众喃喃低语,几个人心不在焉地笑了出来,维尔斯回以一笑。
女人正在评估维尔斯方才那番话。
“给我一对船桨,我们就扯平了。”
维尔斯摇摇头。
“我的朋友可以向你提出控诉。把全部的奴隶给我,我就忘记这件事。”
女人望向群众,她说话没有条理,而维尔斯却是本地的知名人士。
“奴隶都给他。”有人这么说。
“那个狼人遭到攻击——我看到刀子了。”另一人答腔道。其他人摇头大笑。
女人左顾右盼,希望能找到友善的面孔,可惜寥寥可数。
“这两个小孩给你。”她说。维尔斯的态度微微一变,几乎像只嗅到气味的猎犬。瓦利难以忍受奴隶仓库的臭气,他觉得难以动弹,一手扶住低矮的屋顶。
“他们只是负担。”维尔斯说,“他们的父母也交出来,这样就扯平了。你没有多大的损失。看看你的脸——那块瘀青应该不是被他吻出来的吧。”
女人又想了一会儿,她走到丈夫的尸体旁吐了口口水。
“带走他们吧。”她说,“感谢耶稣解放我,没有几个人一生中能获得两次自由。”
“帮我运送这些奴隶。”维尔斯说,“现在我还有要事。出发前好好喂他们一顿,我可不希望他们还没开始工作就先浪费我家的粮食。”
女人点点头。“面包,没有炖汤。”
“炖汤。要不就去找议会理论,跟你说,到时候你会失去比奴隶更重要的财产。”
她耸耸肩。“那就炖汤吧。”
“走了,我们得要离开这里。”维尔斯说。
菲雷格一动也不动。维尔斯戴回面具,隔着眼洞注视菲雷格。
“汪、汪,走啦。”他说。有人笑了,其他人则是依然伸长脑袋打量那具尸体。商人的侮辱打断菲雷格的恍惚,他抬起头,跟上他的伙伴,布拉吉拍拍他的肩膀,向他道贺。
“孩子,这是男子汉面对刀刃应有的反应。”他说,“啊,提尔的断臂在上,真想带你一起出海掠夺啊。要是我年轻个十岁,我们一定能带回惹眼的战利品,对吧?要是你学会使剑,从此地到瑟卡兰之间就没有人打得倒你啦。”
狼人没有答腔。
瓦利跟着维尔斯走过大街小巷。他心想在沼地渡过的短暂时刻,是不是让他付出了代价,他的心智是不是受到了影响。凝视菲雷格的双眼令他心烦意乱,其中的暴戾之气更是让他不安,里头一定藏着什么引人入迷的咒术。
布拉吉现在找上维尔斯聊天。
“我还以为至少要付出一顶头盔呢。维尔斯,你真的是魔法师。”
“这是我的天赋。”维尔斯应道,“你们的狼人已经让她赚了一笔,现在她成了富有的寡妇,说不定还想送这个咆哮的男孩礼物呢,我只是让她知道要用什么名目赠礼。”
“除了拿奴隶当食物之外,菲雷格要怎么料理他们?”布拉吉说。
“交给我吧。”维尔斯说。
他家是一间大大的长型屋舍,突出的墙面是地道的海特哈比尔风格。屋外也有围篱环绕,庭院里的矮凳上,有个丹麦人手持长刀,他的外衣处处是补丁。瓦利反射性地摸向腰间的长剑。
“别急。”维尔斯按住瓦利的手。“他是我的保镖,不是盗贼。我付钱要他待在这里。”
瓦利大吃一惊。谁会需要个人保镖呢?周围的居民无法捍卫他们的家园吗?福克毕德带回的战利品总会在户外晾上几天,好让众人见识他的战果,显示其力量,而他的同胞从未偷过他的财物。同样的,国王护卫是为了忠诚与荣誉而战,他们不拿一分一毫的酬劳,只有贵族可以拥有护卫。维尔斯只是平民,甚至还是个奴隶,在王子心目中,这是不折不扣的僭越行为。
瓦利狐疑地瞄向那人,走进屋内。中央的大房间四周围绕着几间独立的畜舍,山羊与小牛各有自己的活动空间。这真是太奢华了,狄莎家的山羊可是跟人类共处一室呢。维尔斯似乎没有像他在港边说的那样准备周全,屋里没有宴客的食物,麦酒也不太足够,不过他派了个男孩去跑腿,向三人保证大餐即将送上门。
主要的起居空间地面铺满皮毛,甜美的草药味掩盖了屋外街道以及屋内牲口的臭气,墙上挂着奇异的刺绣,亚麻线在羊毛毯上交织纵横。其中一幅刺绣中有个女子被长了翅膀的男人包围,另一幅则是瓦利多年前曾在那座小岛看过的神祇图样,同样是被钉在树上的奥丁。
维尔斯注意到他的视线。
“对我来说,这两块毯子既温暖又好看,其中的宗教意味倒没有那么重要呢。”维尔斯说,“我想各地的神祇应该都挺相像的吧。”
一名矮小黝黑的女子带着三个聒噪不休的男孩走进门,她跟维尔斯同族,两人的头发都乌黑亮丽。其中一个小孩戴着熊头面具,跟维尔斯拎在手中的狼头面具极为相似,大吼大叫着追逐另外两个男孩。
“懂了吧。这些东西是北方鲸人的圣物,北地的术士称为‘纽理’,他们戴上面具就能变成野兽,不过到了这里,它们只是我家孩子的玩具。”
菲雷格向维尔斯伸手,商人将面具递给他。
“那你为什么要戴面具?”瓦利问。
“在码头吸引注意,商人需要被人看见。人们说披着羊皮的狼。我呢,则是刚好相反。”
菲雷格隔着面具注视小孩和女人。等他摘下面具,瓦利看到他眼中含着泪。狼人完全没有察觉,也没有抹去泪水。
“你不喜欢火光吗?”维尔斯问。
菲雷格摇摇头。“我觉得伤心,因为我想到了自己的家人。”
“你刚才一把扯下别人的脸皮,现在竟然又哭着找妈妈。”布拉吉说。
“我是狼。”说完,菲雷格继续望向玩耍的小男孩。
维尔斯扬起眉毛,耸耸肩。他双手一拍,对着最年长的男孩说:“亚利罗,你已经大到不能像这样到处乱跑啦。来,去杀一头羊——家里来了贵客呢。”
男孩拾起短刀,走向畜舍,两个弟弟紧紧跟在背后。
“女人,快去盖利那里买酒。跟他说我这礼拜内会去付账。不是说了北方最尊贵的王子要来做客吗?你到底准备了什么?”
女子翻翻白眼,丢下扫把,走出门外。
“你应该多揍她几拳。”布拉吉说。
“再多花时间揍她的话,我就没空做别的事啦。”维尔斯压低嗓音,歪歪脑袋,确认他的妻子已经走远。“她就是不听话。”
“她身上没有瘀青。”布拉吉说。
“欧比翠特族的女人不太容易瘀青。”维尔斯说,“她们的腿劲像牛一样,咬起人来就像是母猪。来吧,喝点麦酒,等会就有美酒啦。”
一大碗沉浊的麦酒传过四人手中。
他们喝酒时,访客纷纷上门。有带来商品的商人、有好奇的小孩,也有维尔斯的朋友,他们都想见这三名陌生宾客一眼。
宰好的山羊扛了进来,维尔斯的妻子回到家以后,切了肉块在火炉上烘烤,瓦利心下纳闷不已,毕竟明明伸手就碰得到炖锅。这会不会是欧比翠特族的传统呢?不过他得承认烤羊肉美味无比,跟葡萄酒更是绝配。在漫长的航程中,他们的食物只有鱼肉、岸边的各种植物,能够吃到鲜美的肉块实在是一大享受。瓦利开始觉得有些飘飘然。酒宴间,布拉吉不由得说起先前他们抵挡丹麦人的大战,不时抓起瓦利的手,将战功归到他头上。
最后,瓦利坐到维尔斯身旁的矮凳上,在炉灶的烟雾与火光中,这位东方商人看起来像是诡异的仙灵,点点火星随着他的话语飘动。在安全的屋子里,他戴上的首饰——琥珀与褐煤在他耳际摇摆,还有黄金臂环以及胸针——映出璀璨光芒。
瓦利心想或许这人就是自己献上祷词的洛基大人,以人类的形貌前来帮助他。但也许不是如此,虽说维尔斯是个独树一帜的商人,正如洛基也是个独树一帜的神祇。在瓦利见过的人里头,只有维尔斯能够随口吟诵东方的诗句,谈论的总是市集与黄金,而不是战争。就瓦利目前所见,维尔斯没有任何后援——没有羊群也没有土地,甚至连买卖以外的谋生技能都付之阙如。他的陪伴令人心情愉悦,却又带来漂泊感。他想到艾迪丝拉,她还活着吗?千头万绪纷至沓来:愤怒、关切、绝望。
“您在挂记那个女孩。”维尔斯说,“看得出来,她对您来说比公主还重要——您的想法全写在脸上啦。她叫什么名字?”
美酒与食物,温暖的火焰以及好友,瓦利松了口:“艾迪丝拉。”
“艾迪丝拉?”瓦利无法想象有什么东西能够打破维尔斯文雅的面具,可是她的名字达到了这个效果。他的嗓音一沉,仿佛打算说出什么应该要对人保密的事物。“我记得她,在你们小时候,我曾经去过艾昆德。我承认她是漂亮的小东西,不过可别告诉我你大老远来到这里,就是为了那个村姑。嗯?”
瓦利喝下杯底的残渣。“她是我的一切。”
维尔斯翻了个白眼。“你的口气真像是个情圣!总是把情啊爱啊挂在嘴边。”
“看来这比信仰战争好啊。”
“是吗?”维尔斯装出讶异的神情。“你可是奥丁的后裔啊。”
“我已经厌倦那家伙了。如果真有诸神存在,我宁可信奉爱情之神。”
“你应该跟法兰克国王查理曼大帝聊一聊。”维尔斯郁色,“他就是爱情之神。查理曼大帝心中充满了爱,让神的敌人的鲜血染红河水。这种爱情表现还真是罕见。”
“这种爱情让我不安。”瓦利说。
“确实——你信奉的爱情也让人不安。你的同胞不是也说可别太过喜爱女人吗?有个欧马亚商人跟我说过一个故事,他们的哈里发,就是统治许多土地的国王,爱上了一个奴隶女孩。他可以要求她做任何事情,但那个蠢蛋还不满足——要求得心甘情愿地付出。某天夜里,两人在床上,他在她眼中看到了不情愿的神色,竟然就这样跳下高塔。”
“什么是高塔?”瓦利问。
“很高的建筑,从上面跳下来会要人命,跟悬崖一样高。东方有很多这种东西,像是要塞,可是不是为了战争而盖。”
“不是为了战争建造的要塞?”
维尔斯笑了声。“对我们的老朋友哈里发来说,那就是女人心。有那么多愿意爱你的女人,要是谁不爱你,无论是她不情愿,或是情势所逼,那就放弃她吧,再找个能够爱你的女人就好啦。追过半个世界,就只为了某样你花三十枚银币就能在奴隶市场买到的东西,这样比较好吗?”
瓦利凝视火焰。“我不会舍弃她。不管是要承受你的嘲笑,还是福克毕德的威胁,我的心意绝对不会动摇。”
商人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瓦利知道自己说得太多了。
维尔斯轻声说道:“等等,福克毕德赞同你航行至此吗?应该没有吧?难怪他不让你带战船过来。”接着他的表情转为轻微的畏惧。“你来到此地,究竟有没有经过福克毕德的同意?”
“我是霍尔达的王子,不是莱吉尔的王子。”
维尔斯摇摇头。“意思就是没有啰。喔,天啊,天啊,你要怎么面对罕敏?坐在他的宫殿里,向他传递你无法提供的和平协约?”
瓦利知道在这位商人面前,欺瞒是没有用的。
“我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能够待在这里。”
“也就是说你根本不该过来啰?快回罗葛兰。现在就回去。你不知道自己陷入何等危机吗?罕敏是利益巨网中的核心。假如你背后没有福克毕德的支持,那么他一定会把你当成人质,无论他是否想要这么做。他会说你在这里做客,到时候你能再次看到罗葛兰,那是你好运!”
“我再也不会见到罗葛兰了。”
“为什么?”
“我们是罪犯。”
维尔斯几乎垂下头,仿佛是要闪躲谁挥出的重拳似的。
“你究竟犯下了怎样的滔天大罪啊?”
瓦利耸肩。“比起我的所作所为,政治考虑可能占了更大的因素。”
维尔斯得要忍住抢过瓦利手中酒杯、将他推出门外的冲动。
“你在霍尔达也是罪犯吗?”
“不是。”
“所以说你还是有家可归嘛。”维尔斯想了会。“听好,你今晚就走,我派我的手下陪你到安全的地方。你可以沿着海岸离开,躲进树林里。你待在这里太危险了,罕敏很快就会发现你是罪犯——他在各个王国里都有眼线。说不定他会抓你向你父亲或是福克毕德勒索。要是哈里克回到这里,他会想办法宰了你。”
“我要找回那个女孩。”瓦利说。
“我会传话请人帮忙,可是你一定得走,马上就走。”他夺下瓦利嘴边的酒杯。
看得出他的老友是认真的。“现在吗?”他的目光飘向那堆用来当床铺的奢华毛皮。
“对,现在。”
瓦利拉起另外两人,收好他们少得可怜的随身物品。布拉吉喝醉了,高声抱怨得要回到寒冷的小船,不过菲雷格一言不发,静静地跟上。
“往上游划,绕过六个河湾。我在那里跟你们会合。我不能跟你们一起离开,在这里款待你们已经够糟糕了。为什么不一开始就告诉我实情?我们可以用完全不同的方式解决。沿着山丘走到河边,你们的船就停在原处。”
“谢谢,我不会忘记你的。”
“忘了吧——等你送上大礼之后就把我忘得一干二净吧。”他以欧比翠特族的方式亲吻瓦利的双颊,将他推进夜色里。
三人走向位于低处的码头。夜晚的海特哈比尔美极了:群星照耀城镇,千百个火炉里的焰光以及烛光一闪一闪,仿佛是在回应星光的呼唤。在充满敌意的土地上,此处看起来无比友善。城镇外的黑暗似乎散发出隐形的恶意:山脚下处处是悬崖、沼泽、渺无人烟的荒野,辽阔的空虚代表了如果你需要帮助,没有人帮得了你。不过呢,那就是他们要去的地方。远处传来狼嚎,使得城里的狗儿躲在遮蔽物下低吼,它们的叫声与人类的抱怨低喃极度相像,瓦利真想留在海特哈比尔,待在安全的火堆旁,而不是在未知的水域冒险。
突然间有个人挡在他面前,起先他没有多想,但对方一动也不动。接着又冒出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人。瓦利回头一看,他看到盾牌与长矛的影子。这里一定聚集了二十个人。他看了看布拉吉和狼人,再往左边瞥了一眼。又一道黑沉沉的人影横过巷道,停住脚步。
那就是右边了。不需言语,三人同时拔腿狂奔,直直冲向水边,沿着窄巷跑上一道平缓的斜坡,路过无数的屋舍。瓦利得要不时低头闪过摩肩接踵的低垂屋顶,他几乎什么都看不见,留意脚边的同时又得加快脚步,却在阴暗又湿滑的木板路上滑了一跤。别在意,要是他看不清楚,追兵也同样视线模糊。
从敞开的门扉内透出的烛光与火光掠过他身边,成为黑暗中一片片金黄色的残影,接着,左边闪过色泽与形状都完全不同的光芒——幽幽银光一闪而逝,宛如黑夜里出鞘的剑刃。
是河水。
“在这里。”他说,希望布拉吉跟菲雷格还跟在他背后。三人跑上河边的矮丘,以最快的速度踏过滑溜的木板地,然而黑影又追了上来,跨过小径。瓦利再次转身拐弯,可是这条路也被堵住了,不是战士,而是一堵土墙。这座市镇四周围着城墙,追兵从四面八方围上。那些人没有逼得太近,与他们维持一小段距离。
布拉吉在瓦利耳边低语:“准备到奥丁的圣殿跟你的祖先一同宴饮吧。”
“我还不打算要那些人替我挪出位置。”瓦利应道。现在他被包围了,有些人手持火把,看得出他们是贵族,有人带来长矛,也有人选择长剑当武器——其中一把剑已经出了鞘。“假如我要扮演王子的角色,现在是最佳时机。”
他直起身,大步走向面前的追兵。
“老天爷啊,我还以为你们是海盗呢,你们在黑暗中偷偷摸摸的想做什么?”
“我们是罕敏王的臣子,他是丹麦国王,强大的统治者,拥有无数船只。”其中一人说道。
“你们终于来了,罕敏王的迎接来得真迟,我正打算再次跨上我的破浪神驹。诚然,我该随着鲭鱼的背脊回到霍尔达,在吾父的宫殿里宴饮十天十夜,而不是等候丹麦人的款待。”瓦利试着以王子的口吻说话,要这些人把他当王子看待。
有人回活:“延误许久,还请见谅。国王现下并非居住此地,我们隔了许久才得知您莅临此地。我们的歉意正如盖洛斯王注释1拒绝以蜂蜜酒款待奥丁时一致。”
“盖洛斯不是跌在他自己的剑刃上吗?”布拉吉悄声说。
“你们的甜言蜜语犹如伊顿的苹果注释2。”瓦利说,“我们向诸位致意,罕敏的臣子,英勇的丹麦人,荣耀之子。”
现在瓦利面对着一开始挡住他去路的男子。那名战士衣着华贵,黄金胸针闪闪发亮,像是黑暗中的烛光,他的腰上系着上好的长剑,剑鞘镶满宝石。他的身材修长,是难以击倒的战士。
“我是霍洛夫之子史卡迪。”那人说,“吾父是深受罕敏大王信赖的参谋,是法兰克人的仇敌,丹麦人的守护者,从八个王国夺取战利品,荣耀将延续至诸神毁灭我们为止。”
“我是瓦利,冷酷无情的奥森王之子。吾父是北地的灾厄、尘世间最受人敬畏的国王;我是莱吉尔王福克毕德的臣子,他的名声响遍天神颅骨之下的每一个角落。”
瓦利瞄了左侧一眼。布拉吉抓住狼人的手臂,在他耳边说话。菲雷格的眼神像是稍早在奴隶市场那样狂乱,一副准备发难的模样。瓦利想起他首次见到狂战士时,心中那股不可思议的感觉,跟身边这人相比,那群奥丁的追随者显得克制许多。
“请原谅我的随从。”瓦利说,“他只是想在陌生之境保护我。”
史卡迪抿紧嘴唇。“请告诉他我的战士比任何一个奴隶商人都还要勤奋,他们曾经把猎鹰喂到胖得飞不起来。”
显然奴隶商人之死已经传入罕敏的宫廷,现在他只能紧紧依附一开始的计划了。在罗葛兰的消息传到此地前,他还有多少时间?最多一个月,说不定更少。假如罕敏扣留他太久,那么他的未来看起来不太乐观。
“我们的行止应该会让那些鸟儿饥肠辘辘。”瓦利说,“我们以朋友的身份来到此地,为你们声名远播的国王带来亲善的言语以及敬意。”
“朋友,欢迎你们。容我带诸位进宫晋见伟大的国王。”
两人相互拥抱,此举似乎让菲雷格冷静不少。
“我们在河口有一艘船,若您愿意屈尊降贵,与我们同行……”史卡迪说。
瓦利知道这是强硬的款待,不容拒绝。他们走在黑暗的街道,瓦利察觉到他身旁至少跟了四十个人。他已经成了阶下囚,毋庸置疑。
“王子,你们乘坐渔船来此,对于国王之子来说,这真是个奇异的选择。福克毕德没有赐予你们战船吗?”
“大人,我们在群岛区遭逢船难,突如其来的暴风雨必定是来自哈里克的巫术。献给罕敏王的礼物也遗失了,不过我们身怀重大任务,依然使尽全力继续前行。”
瓦利知道示弱是危险的举动。真正的男子汉对暴风雨不屑一顾,能够安然带着船只进港,至少吟游诗人是这么说的。然而,瓦利曾经听说许多英雄葬身海底,只是极少有人会在海岸边遇难。
史卡迪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您来此的目的是什么呢?”
“是和平啊,大人,和平。现在福克毕德王与我的父亲备齐八十艘战船,准备向哈里克送上剑刃之雨。战火一旦燃起便难以扑灭,也无法阻止它曼延。我需要贵国国王亲口告知他不会插手我们的复仇之举,并在哈里克的宫殿大厅里不扰他安宁。”
船难让瓦利颜面尽失,现在他要以战争来重振旗鼓。
史卡迪轻轻点头,没有回应。
“我们的战船已经在等待了。”最后,他只说了这句。
 

推荐阅读:
  • 《沙丘》六部曲合集
  •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 《猎魔人》合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