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政略
待在罕敏的宫殿时，白天总是阳光普照，但瓦利知道情势不妙，国王没有立刻接见他。获召入宫前，他在宫外的屋舍呆了整整一个礼拜，他们怕他在宫殿之外的地方碰巧撞见国王。他知道这次会面的主导权在罕敏手上，时间地点都由他决定。因此得知能够入宫时，他很开心，至少他可以摆脱什么都做不了的无聊以及挫败感。
瓦利独自进宫。在烟雾弥漫的屋子里闷了七天，再次接触到新鲜空气实在是太舒服了，他趁机观察四周。
罕敏的宫殿令人印象深刻，总共有五间大房子，四面围上城墙——只开了一扇大门，与相邻的蜿蜒河流划下界线，犹如海特哈比尔周围壁垒的缩影，墙面在接近河流处围成半圆形，铁链横过河面。瓦利不知道该赞叹此处的精巧设计，还是该为难以脱逃的险恶情势感到绝望。面海的城墙只开了两三个监视口，要看到几艘敌船他们才会敲响警钟？如果不解开铁链，没有船只可以出入，假如瓦利跟他的同伴试着逃往内陆，罕敏只要向附近的农庄提出追缉令就好了。
身穿亮黄色束腰上衣的贵族领着他走进大厅，高大的建筑四面是像船只一般突出的外墙。这里容纳得下两间福克毕德的宫殿大厅。
门开了，他走了进去。在大厅彼端，他只能看到火炉中升起的烟雾，一名高挑消瘦的男子坐在巨大的石椅上。瓦利被人领着走上前，国王的容貌打扮更加清晰。他身穿亮蓝色的丝绸衣，眼周画上繁复的墨彩，嘴唇沾染莓果汁液的色泽。
一名神父跪在他身侧，头顶剃光，套着黄褐色长袍，抓着石板写个不停，瓦利的目光不由得受到他的举动吸引。王位另一边站了个美丽的女子，她身上的淡黄色丝质礼服相当雅致。她走上前，将牛角酒杯递给瓦利，那个酒杯出奇华丽，杯侧磨得光亮，还嵌入一块块银片。
女子开口说出带着异国口音的挪威话：“我是茵嘉，丹麦的王后，欢迎你来到我们的宫廷。贵客，请喝酒。接受罕敏王友谊的蜜酒，他是丹麦人之王，尘世间最有权威的统治者。”
“向尊贵的皇后致上谢意。我接受这杯酒，我们的友谊将延续到未来。”瓦利说。
他喝下一小口酒。
“迎宾的仪式结束了？”罕敏方才一直盯着手中的羊皮纸，现在将它递给跪在一旁的神父，抬头直视瓦利。“很好。欢迎你，霍尔达的瓦利，我们以最显赫的言词表达对你的敬意。”
“感谢陛下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召见我。”
“没有任何事物比你的来访还重要。”罕敏微微一笑。接着，国王静静地打量瓦利好一会。
瓦利心想是不是该说些什么，但他想不出任何应对，只好乖乖闭嘴。
“你为何来此？说实话。”
“希望您准许莱吉尔人攻击哈里克，或者是命令他赔偿我们的损失。”瓦利不喜欢撒谎，然而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对敌人撒的谎不是谎言。”罕敏可能是他的敌人，因此欺瞒是合情合理的做法，甚至值得尊敬。誓言什么的，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这不是你身处此地的原因。”罕敏的态度冷静，声音中没有丝毫威胁。只是那名神父突然显得烦躁不安，瓦利察觉到事情不对劲。神父瞥了国王一眼，脸色苍白。瓦利想起他曾听人说这些神父反对杀戮，不过也真是奇怪，他们明明喜爱大啖人类血肉。要是有人对福克毕德撒谎，那他还没来得及说出第二句谎言就可以准备去见奥丁。罕敏也是这种人吗？只是他比较沉得住气？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这回瓦利认为他必须率先破冰。
“我是来进行一项徒劳的任务。”他说。
国王扬起眉毛，示意瓦利继续说下去。瓦利努力转动脑袋，他得用罕敏能够接受的方式来述说。
“小时我身染重病。”他说，“某位罗葛兰的治疗师费心照顾我，治好我的病。我发誓为她效劳。她的女儿被哈里克掳走，那位治疗师哀求我找到她，让她重获自由。陛下，这是我在奥丁面前许下的诺言，我得要贯彻到底。福克毕德不打算帮我找回身份低微的自由人之女。因此我搭乘我唯一的船只来到此地。我要来找那个女孩。”
“那就回去吧，在偶像与伪神面前许下的誓言毫无意义。”神父应道，他的口音怪异浓厚。
罕敏举起一只手。“神父，即使是在山羊或鸭子面前许下的誓言，那依然是誓言。守约是身为人的基本条件。”
神父一动也不动，罕敏抿唇思考。
“你没有说出实情对吧？”
“陛下？”
“你是为了那个女孩而离开罗葛兰，还是为了逃离福克毕德？”
瓦利笑着说：“大人，两者皆是。”
“智慧之主，快来帮我！”罕敏仰头大喊。
神父露出犹疑不定的笑容。
罕敏摇摇头，上下打量瓦利。“所以说我要帮你什么？”
瓦利一言不发。
“不，我真的需要你跟我说清楚。说吧。这是你惹出来的麻烦，看看你能为我们想出什么办法。你要我做什么？”
“帮我找到那个女孩。”
罕敏哈哈大笑，对瓦利摆摆手，仿佛是要把他一掌甩飞。“她是哈里克的战利品，我甚至不知道她是否还在他手上。”
“她被卖掉了吗？”
国王没有回答瓦利的问题，靠回椅背，对瓦利再次投以估量的眼神。“王子，你对巫术懂得多少？”
“很少。”
“你太谦虚了。奥丁大人有他的眼线，我也有我的，要我说说我的乌鸦告诉我的事情吗？”
神父再次扭动身躯。
“无论国王想跟我说什么，都是我的荣幸。”
“你不是用长矛或是长剑战胜敌人。强大的战士在你面前倒下，被一群乌合之众击败。你在沼地与神祇商议。你奇迹似地逃离最坚固的牢房，与擅长变形的野人共处。世界各地的预言家和魔法师注视着他们的水池或是他们的吊人树，他们看到的预视中，狼之子将会吞噬世界。某个男孩从你祖国北方的女巫手中逃出来，死前告诉我有个强大的术士为了狼之子现世。王子，大家都知道你就是白狼的儿子啊。”
“那些故事太夸大了，我可以保证我是个辜负父亲期望的儿子。”
“这我也听说了。要是我相信那些预言家一半的鬼话，我早就吊死你，然后担下后果。”他若有所思地停顿了会，直直瞪着瓦利。“你知道我的问题吗？你父亲病了。”
瓦利试着压抑惊讶的神情，但他失败了。
“是的，我很清楚。你母亲替他治国。因此现在的你非常重要。不过呢，要是你的堂兄或叔伯主掌大权，你在各方面的重要性就会产生改变。你在谈判桌上的价值降低，但我认为新王愿意以极大的代价换回你，无论死活。要是我换个方法，派几艘船陪你回去打倒新王，之后一定有许多臣民愿意追随你，运气好的话，我又多了一个愿意从海外献上贡品的属国，与你订下若干条约。话是这么说，但我这个人总是特别看重眼下的利益，福克毕德一定急着把你逮回去，你在这里还是很宝贵的。”
瓦利张开嘴，罕敏扬手要他安静。
“那我该做什么？我身边已经够多事情烦心了。”他摇摇头。“我在想是否有理由放你走，可是我真的想不到。”
“我吃得多，养我很费钱。”瓦利试着摆出轻松的神色。假如他没有任何交涉的余地，至少可以让国王比较喜欢他。
罕敏笑了。神父起身，在他耳边低语，国王面无表情地听着，王后问瓦利是否喜欢蜂蜜酒。
神父跪回地上。
“你很重要。我不需要雇用预言师或魔法师就知道。这是常识。你父亲，那位冷酷无情的屠夫，身为他的儿子兼继承者，只要你还算像样，霍尔达人一定会希望你回国登基。我的神父建议我杀了你。”他比了比那个身穿麻布袍子的男人，对方脸上泛起尴尬的色泽。“他的宗教认为会使用扎伊尔德的术士相当危险。真巧，来自西方的传言让我更想杀你。哈里克想把你当成送给北方术士的礼物，所以他才去找你。”
“他是来掠夺的。”
“并非如此。他一定知道福克毕德的金银珠宝藏得很好，特别是在他外出的期间。明明不到七天的航程外，就有大批手无缚鸡之力的西方人，为什么要冒险袭击莱吉尔？”
“我——”
“为什么只来三艘船？告诉你，他少说有六十艘战船。嗯，你们夺走了一艘，所以是五十九艘。三艘船能干嘛？只能打了就跑。假如他以为福克毕德蠢到会把自己的财宝藏在接近海岸的地方，那他绝对不是我认识的哈里克。他要的是人，如果抓不到你，那至少要带走你身边的人。所以他才抓了那个女孩。”
“他怎么知道她的事情？”
“我怎么知道你的事情？”罕敏耸耸肩。“哈里克没有庞大的密探网络，但我相信他有他的办法。”
“没有莱吉尔人会背叛他的国王。”
“有的。或者那人酒后会在市集散布谣言，对商人扯东扯西。想要大赚一笔的商人能够走得更远。”
“说出那个叛徒的名字，要是让我再看到他，他就死定了。”
罕敏摇头。
“喔，我不像是会做这种事情的人，对吧？这是事实。哈里克要抓的是你，这是我听说的传言。是你。所以你的重要性才会再度水涨船高。仔细想想，我应该要让你接受他的好意。不过呢，我们都知道奥森王也养了他的乌鸦，你母亲叶莎可能养得更多，要是把你交给哈里克，我就会触怒你父亲。我相信我的战士可以击垮霍尔达，可是我也相信你父亲会让我们付出极高的代价。他可能病了，也可能只是捏造出重病的假象。无论如何，我认为他有机会痊愈，在战场上发挥无人匹敌的手腕，找出跟他作对的敌人。”他瞄了身旁护卫一眼。“有些人为他冠上无敌之名，碰上如此难以对付的劲敌、粉碎这个神话，我实在是于心不忍啊。”
“国王是为了荣耀存在，不是为了长命百岁。”瓦利复述这则知名的谚语。
“你父亲两者兼备，令人胆寒。只有胆大包天的人才敢赌命跟他硬拼，不过啊，其实我一直期待能有机会与那样强大的对手一较高下。”
“我就讲明了吧，与其付给你或者是哈里克赎款，他宁愿让我死上千百次。我一点都不重要。他可以找别人继承王位。”
罕敏拍拍膝盖。
“我不这么认为。你很重要，你是奥丁的后裔，你对遥远的东北方有什么看法吗？”
他的问题出乎瓦利意料。
“没有。我曾经去西方掠夺一次，之后再也没有离开莱吉尔。”
“你不知道鲸人的国度？狼之岛瓦果伊，极北之地？”
瓦利知道这是称呼未知岛屿的古老用词。他耸耸肩。
“你知道狼之岛吗？”罕敏问。
“不知道。”
“哈里克的儿子被困在那里一年多，我很想知道这跟整件事有什么关联。”
“怎么说？”
这回轮到罕敏耸肩。“哈里克很爱他的儿子，所以我看不清他的动机。我不确定那个男孩是不是白痴，盛传鲸人在那里埋藏了大量的宝藏——说不定他就是要去寻宝。若真是如此，那他就是绝无仅有的蠢蛋。”
“为什么？”
“因为北地的居民就跟预言师一样贫穷，那里没有宝藏。我曾经派自己的手下过去探查，除了冰冷平坦的岩石，那里什么都没有。不管他打算去那里做什么，总之他迷路了，哈里克想要找回他，可是他没有派人去搜救，反而出兵袭击莱吉尔。这完全说不通。”
瓦利紧张万分，喝光手中的蜂蜜酒，王后又为他斟满酒杯。
罕敏继续说下去：“应该把你交给他，不过说真的，哈里克袭击莱吉尔的举动违逆了我的心意，因此我绝对不会将他想要的东西赐给他。该怎么做，该怎么做？”
“我想要找到那个女孩，然后终生务农。”瓦利说，“我无心登上王位。”
罕敏哼了声。“唔，你很快就会知道在人生中，你想做的事情往往与你能做的事情南辕北辙，特别是身为国王。要是我放你走，你要不成为国王，要不就是死。无论是谁，取代你登基的人一定不希望奥森的儿子藏在民间，你等于是牛栏里的野狼。过不了一年，你跟你的家人会死得一干二净。想要、想要！我一点都不想要你来到这里。假如你静悄悄地路过海特哈比尔，不暴露你的身份，我保证不会扣留你。”
“我们怕被当地居民攻击。”
“海特哈比尔是全世界最大的港口，那里的人已经习惯陌生人了，你可以任意来去，不需要像是经过农家附近，还得吹响号角宣告身份以保住性命。”
瓦利觉得自己愚蠢无比，却又暗自恼怒。为什么福克毕德不派个神父坐在他肩上，记下他的命令，不让它们消失、遭到世人遗忘或争辩，教导他像罕敏那样的说话方式？无论是否真心诚意，这样的帮手都值得他向那些神父的神祇下跪。
“假如您放了我，我就宣誓付出我的友谊。”
“喔，这我也想过了。没听到你的誓言就放你走，这也太蠢了吧。”罕敏又笑了笑。“跟你说，要是你跟你的朋友能死于意外，那就可以解决许多困扰了。”
罕敏的脸庞依然缺少敌意，然而瓦利感觉得到对方的威胁隐藏在和善的外皮之下。这位国王思路清晰又深沉。福克毕德只会对瓦利大吼大叫，或者是拍他马屁。
“若陛下释放我，我愿意尽力达成您的心愿。”他说，“现在我打算直接去找哈里克，跟他讨回那个女孩。”
罕敏笑出声来。“发问的时候最好把长矛插在他身上，否则听到满意答案的机会很低。话说回来，哈里克没有回国，所以你也没办法在他的宫殿找到他。”
“他去了哪里？”
罕敏首次显现出即将发怒的模样。
“我应该告诉你吗？好让你追上他，宰了那个能够充实我国宝库的家伙吗？王子，假如你打算把我当成你的乌鸦，你至少也该给我一点玉米吧？”
“我没有东西可以给您。”
罕敏撇开脸。“确实没有。回去你的住处，明天太阳下山前我会决定要杀了你、卖了你，还是留着你。”
他往旁边伸手，神父递上一张羊皮纸。茵嘉王后取回瓦利手中的牛角酒杯，护卫领着他离开大厅。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瓦利独自进宫。在烟雾弥漫的屋子里闷了七天，再次接触到新鲜空气实在是太舒服了，他趁机观察四周。
罕敏的宫殿令人印象深刻，总共有五间大房子，四面围上城墙——只开了一扇大门，与相邻的蜿蜒河流划下界线，犹如海特哈比尔周围壁垒的缩影，墙面在接近河流处围成半圆形，铁链横过河面。瓦利不知道该赞叹此处的精巧设计，还是该为难以脱逃的险恶情势感到绝望。面海的城墙只开了两三个监视口，要看到几艘敌船他们才会敲响警钟？如果不解开铁链，没有船只可以出入，假如瓦利跟他的同伴试着逃往内陆，罕敏只要向附近的农庄提出追缉令就好了。
身穿亮黄色束腰上衣的贵族领着他走进大厅，高大的建筑四面是像船只一般突出的外墙。这里容纳得下两间福克毕德的宫殿大厅。
门开了，他走了进去。在大厅彼端，他只能看到火炉中升起的烟雾，一名高挑消瘦的男子坐在巨大的石椅上。瓦利被人领着走上前，国王的容貌打扮更加清晰。他身穿亮蓝色的丝绸衣，眼周画上繁复的墨彩，嘴唇沾染莓果汁液的色泽。
一名神父跪在他身侧，头顶剃光，套着黄褐色长袍，抓着石板写个不停，瓦利的目光不由得受到他的举动吸引。王位另一边站了个美丽的女子，她身上的淡黄色丝质礼服相当雅致。她走上前，将牛角酒杯递给瓦利，那个酒杯出奇华丽，杯侧磨得光亮，还嵌入一块块银片。
女子开口说出带着异国口音的挪威话：“我是茵嘉，丹麦的王后，欢迎你来到我们的宫廷。贵客，请喝酒。接受罕敏王友谊的蜜酒，他是丹麦人之王，尘世间最有权威的统治者。”
“向尊贵的皇后致上谢意。我接受这杯酒，我们的友谊将延续到未来。”瓦利说。
他喝下一小口酒。
“迎宾的仪式结束了？”罕敏方才一直盯着手中的羊皮纸，现在将它递给跪在一旁的神父，抬头直视瓦利。“很好。欢迎你，霍尔达的瓦利，我们以最显赫的言词表达对你的敬意。”
“感谢陛下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召见我。”
“没有任何事物比你的来访还重要。”罕敏微微一笑。接着，国王静静地打量瓦利好一会。
瓦利心想是不是该说些什么，但他想不出任何应对，只好乖乖闭嘴。
“你为何来此？说实话。”
“希望您准许莱吉尔人攻击哈里克，或者是命令他赔偿我们的损失。”瓦利不喜欢撒谎，然而有句话是这么说的：“对敌人撒的谎不是谎言。”罕敏可能是他的敌人，因此欺瞒是合情合理的做法，甚至值得尊敬。誓言什么的，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这不是你身处此地的原因。”罕敏的态度冷静，声音中没有丝毫威胁。只是那名神父突然显得烦躁不安，瓦利察觉到事情不对劲。神父瞥了国王一眼，脸色苍白。瓦利想起他曾听人说这些神父反对杀戮，不过也真是奇怪，他们明明喜爱大啖人类血肉。要是有人对福克毕德撒谎，那他还没来得及说出第二句谎言就可以准备去见奥丁。罕敏也是这种人吗？只是他比较沉得住气？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这回瓦利认为他必须率先破冰。
“我是来进行一项徒劳的任务。”他说。
国王扬起眉毛，示意瓦利继续说下去。瓦利努力转动脑袋，他得用罕敏能够接受的方式来述说。
“小时我身染重病。”他说，“某位罗葛兰的治疗师费心照顾我，治好我的病。我发誓为她效劳。她的女儿被哈里克掳走，那位治疗师哀求我找到她，让她重获自由。陛下，这是我在奥丁面前许下的诺言，我得要贯彻到底。福克毕德不打算帮我找回身份低微的自由人之女。因此我搭乘我唯一的船只来到此地。我要来找那个女孩。”
“那就回去吧，在偶像与伪神面前许下的誓言毫无意义。”神父应道，他的口音怪异浓厚。
罕敏举起一只手。“神父，即使是在山羊或鸭子面前许下的誓言，那依然是誓言。守约是身为人的基本条件。”
神父一动也不动，罕敏抿唇思考。
“你没有说出实情对吧？”
“陛下？”
“你是为了那个女孩而离开罗葛兰，还是为了逃离福克毕德？”
瓦利笑着说：“大人，两者皆是。”
“智慧之主，快来帮我！”罕敏仰头大喊。
神父露出犹疑不定的笑容。
罕敏摇摇头，上下打量瓦利。“所以说我要帮你什么？”
瓦利一言不发。
“不，我真的需要你跟我说清楚。说吧。这是你惹出来的麻烦，看看你能为我们想出什么办法。你要我做什么？”
“帮我找到那个女孩。”
罕敏哈哈大笑，对瓦利摆摆手，仿佛是要把他一掌甩飞。“她是哈里克的战利品，我甚至不知道她是否还在他手上。”
“她被卖掉了吗？”
国王没有回答瓦利的问题，靠回椅背，对瓦利再次投以估量的眼神。“王子，你对巫术懂得多少？”
“很少。”
“你太谦虚了。奥丁大人有他的眼线，我也有我的，要我说说我的乌鸦告诉我的事情吗？”
神父再次扭动身躯。
“无论国王想跟我说什么，都是我的荣幸。”
“你不是用长矛或是长剑战胜敌人。强大的战士在你面前倒下，被一群乌合之众击败。你在沼地与神祇商议。你奇迹似地逃离最坚固的牢房，与擅长变形的野人共处。世界各地的预言家和魔法师注视着他们的水池或是他们的吊人树，他们看到的预视中，狼之子将会吞噬世界。某个男孩从你祖国北方的女巫手中逃出来，死前告诉我有个强大的术士为了狼之子现世。王子，大家都知道你就是白狼的儿子啊。”
“那些故事太夸大了，我可以保证我是个辜负父亲期望的儿子。”
“这我也听说了。要是我相信那些预言家一半的鬼话，我早就吊死你，然后担下后果。”他若有所思地停顿了会，直直瞪着瓦利。“你知道我的问题吗？你父亲病了。”
瓦利试着压抑惊讶的神情，但他失败了。
“是的，我很清楚。你母亲替他治国。因此现在的你非常重要。不过呢，要是你的堂兄或叔伯主掌大权，你在各方面的重要性就会产生改变。你在谈判桌上的价值降低，但我认为新王愿意以极大的代价换回你，无论死活。要是我换个方法，派几艘船陪你回去打倒新王，之后一定有许多臣民愿意追随你，运气好的话，我又多了一个愿意从海外献上贡品的属国，与你订下若干条约。话是这么说，但我这个人总是特别看重眼下的利益，福克毕德一定急着把你逮回去，你在这里还是很宝贵的。”
瓦利张开嘴，罕敏扬手要他安静。
“那我该做什么？我身边已经够多事情烦心了。”他摇摇头。“我在想是否有理由放你走，可是我真的想不到。”
“我吃得多，养我很费钱。”瓦利试着摆出轻松的神色。假如他没有任何交涉的余地，至少可以让国王比较喜欢他。
罕敏笑了。神父起身，在他耳边低语，国王面无表情地听着，王后问瓦利是否喜欢蜂蜜酒。
神父跪回地上。
“你很重要。我不需要雇用预言师或魔法师就知道。这是常识。你父亲，那位冷酷无情的屠夫，身为他的儿子兼继承者，只要你还算像样，霍尔达人一定会希望你回国登基。我的神父建议我杀了你。”他比了比那个身穿麻布袍子的男人，对方脸上泛起尴尬的色泽。“他的宗教认为会使用扎伊尔德的术士相当危险。真巧，来自西方的传言让我更想杀你。哈里克想把你当成送给北方术士的礼物，所以他才去找你。”
“他是来掠夺的。”
“并非如此。他一定知道福克毕德的金银珠宝藏得很好，特别是在他外出的期间。明明不到七天的航程外，就有大批手无缚鸡之力的西方人，为什么要冒险袭击莱吉尔？”
“我——”
“为什么只来三艘船？告诉你，他少说有六十艘战船。嗯，你们夺走了一艘，所以是五十九艘。三艘船能干嘛？只能打了就跑。假如他以为福克毕德蠢到会把自己的财宝藏在接近海岸的地方，那他绝对不是我认识的哈里克。他要的是人，如果抓不到你，那至少要带走你身边的人。所以他才抓了那个女孩。”
“他怎么知道她的事情？”
“我怎么知道你的事情？”罕敏耸耸肩。“哈里克没有庞大的密探网络，但我相信他有他的办法。”
“没有莱吉尔人会背叛他的国王。”
“有的。或者那人酒后会在市集散布谣言，对商人扯东扯西。想要大赚一笔的商人能够走得更远。”
“说出那个叛徒的名字，要是让我再看到他，他就死定了。”
罕敏摇头。
“喔，我不像是会做这种事情的人，对吧？这是事实。哈里克要抓的是你，这是我听说的传言。是你。所以你的重要性才会再度水涨船高。仔细想想，我应该要让你接受他的好意。不过呢，我们都知道奥森王也养了他的乌鸦，你母亲叶莎可能养得更多，要是把你交给哈里克，我就会触怒你父亲。我相信我的战士可以击垮霍尔达，可是我也相信你父亲会让我们付出极高的代价。他可能病了，也可能只是捏造出重病的假象。无论如何，我认为他有机会痊愈，在战场上发挥无人匹敌的手腕，找出跟他作对的敌人。”他瞄了身旁护卫一眼。“有些人为他冠上无敌之名，碰上如此难以对付的劲敌、粉碎这个神话，我实在是于心不忍啊。”
“国王是为了荣耀存在，不是为了长命百岁。”瓦利复述这则知名的谚语。
“你父亲两者兼备，令人胆寒。只有胆大包天的人才敢赌命跟他硬拼，不过啊，其实我一直期待能有机会与那样强大的对手一较高下。”
“我就讲明了吧，与其付给你或者是哈里克赎款，他宁愿让我死上千百次。我一点都不重要。他可以找别人继承王位。”
罕敏拍拍膝盖。
“我不这么认为。你很重要，你是奥丁的后裔，你对遥远的东北方有什么看法吗？”
他的问题出乎瓦利意料。
“没有。我曾经去西方掠夺一次，之后再也没有离开莱吉尔。”
“你不知道鲸人的国度？狼之岛瓦果伊，极北之地？”
瓦利知道这是称呼未知岛屿的古老用词。他耸耸肩。
“你知道狼之岛吗？”罕敏问。
“不知道。”
“哈里克的儿子被困在那里一年多，我很想知道这跟整件事有什么关联。”
“怎么说？”
这回轮到罕敏耸肩。“哈里克很爱他的儿子，所以我看不清他的动机。我不确定那个男孩是不是白痴，盛传鲸人在那里埋藏了大量的宝藏——说不定他就是要去寻宝。若真是如此，那他就是绝无仅有的蠢蛋。”
“为什么？”
“因为北地的居民就跟预言师一样贫穷，那里没有宝藏。我曾经派自己的手下过去探查，除了冰冷平坦的岩石，那里什么都没有。不管他打算去那里做什么，总之他迷路了，哈里克想要找回他，可是他没有派人去搜救，反而出兵袭击莱吉尔。这完全说不通。”
瓦利紧张万分，喝光手中的蜂蜜酒，王后又为他斟满酒杯。
罕敏继续说下去：“应该把你交给他，不过说真的，哈里克袭击莱吉尔的举动违逆了我的心意，因此我绝对不会将他想要的东西赐给他。该怎么做，该怎么做？”
“我想要找到那个女孩，然后终生务农。”瓦利说，“我无心登上王位。”
罕敏哼了声。“唔，你很快就会知道在人生中，你想做的事情往往与你能做的事情南辕北辙，特别是身为国王。要是我放你走，你要不成为国王，要不就是死。无论是谁，取代你登基的人一定不希望奥森的儿子藏在民间，你等于是牛栏里的野狼。过不了一年，你跟你的家人会死得一干二净。想要、想要！我一点都不想要你来到这里。假如你静悄悄地路过海特哈比尔，不暴露你的身份，我保证不会扣留你。”
“我们怕被当地居民攻击。”
“海特哈比尔是全世界最大的港口，那里的人已经习惯陌生人了，你可以任意来去，不需要像是经过农家附近，还得吹响号角宣告身份以保住性命。”
瓦利觉得自己愚蠢无比，却又暗自恼怒。为什么福克毕德不派个神父坐在他肩上，记下他的命令，不让它们消失、遭到世人遗忘或争辩，教导他像罕敏那样的说话方式？无论是否真心诚意，这样的帮手都值得他向那些神父的神祇下跪。
“假如您放了我，我就宣誓付出我的友谊。”
“喔，这我也想过了。没听到你的誓言就放你走，这也太蠢了吧。”罕敏又笑了笑。“跟你说，要是你跟你的朋友能死于意外，那就可以解决许多困扰了。”
罕敏的脸庞依然缺少敌意，然而瓦利感觉得到对方的威胁隐藏在和善的外皮之下。这位国王思路清晰又深沉。福克毕德只会对瓦利大吼大叫，或者是拍他马屁。
“若陛下释放我，我愿意尽力达成您的心愿。”他说，“现在我打算直接去找哈里克，跟他讨回那个女孩。”
罕敏笑出声来。“发问的时候最好把长矛插在他身上，否则听到满意答案的机会很低。话说回来，哈里克没有回国，所以你也没办法在他的宫殿找到他。”
“他去了哪里？”
罕敏首次显现出即将发怒的模样。
“我应该告诉你吗？好让你追上他，宰了那个能够充实我国宝库的家伙吗？王子，假如你打算把我当成你的乌鸦，你至少也该给我一点玉米吧？”
“我没有东西可以给您。”
罕敏撇开脸。“确实没有。回去你的住处，明天太阳下山前我会决定要杀了你、卖了你，还是留着你。”
他往旁边伸手，神父递上一张羊皮纸。茵嘉王后取回瓦利手中的牛角酒杯，护卫领着他离开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