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醇酒之路
斗嘴大赛打得火热，吟游诗人状况极佳。某个壮硕的贵族喝斥史提尔曼骨瘦如柴、身材平庸、懒得自己找食物——至少瓦利认为他是这么说的。他的丹麦语说得不错，奴隶巴斯的教导没有白费，可是大厅里的骚动让他难以听懂身旁众人说出的话。他约略听到吟游诗人的回应：“食物短缺，只有法斯塔大人您才吃得饱。像您这样的大人物走过猪舍可得披好斗篷，否则会被人看作是大腹便便的母猪。”
众人狂吼，酒杯短刀在餐桌上胡乱敲打。瓦利一点也感受不到这场比试的趣味。他瞄了布拉吉一眼，稍早曾告诫他别喝醉，不过显然布拉吉的解读是：“别喝得太醉。”他哈哈大笑，叫道：“法斯塔，你输啦！这是你自找的！”
瓦利摇摇头，继续思考今晚的行动。
瓦利知道狼人正坐在外头，每天晚上他都是如此，待在城墙旁凝视虚空。菲雷格无法忍受大厅里的噪音，有人在身边，他就会陷入沉默，身上散发出介于憎恶与恐惧之间的气息。瓦利很清楚他害怕陌生的环境。瓦利环视周围的丹麦贵族、宽阔的大厅、众人华丽的服饰、奇异的仪态；听到他们古怪的口气。他比较喜欢跟普通人相处。他跟菲雷格有什么不同呢？有的，他能活着看到明天的曙光，而菲雷格做不到。
瓦利想到河上的船只，它们象征着他想要的自由。就算只是一艘小船，或是维尔斯的小货船都好。
他准备好了。一切不出他的预料，吟游诗人来访是难得的大事，外头的屋舍空无一人。只有一名守卫坐在港边的锁链旁，另一人守住城门。事情比他想象得还要容易。
瓦利溜出大厅。已经很晚了，清空四大桶酒的丹麦人也都醉了。或许他们现下还没喝得那么多，瓦利很清楚在这种场合，人们会装满手边的各种容器，像是瓶子锅子什么的，大量的美酒送回各人的住处，留待日后享用。倒置的酒桶底盖大开，众人直接拿容器舀酒，有的甚至还拿细绳吊下酒杯，想要捞起最后一点酒液。争先恐后抢到酒桶前的奇景一点都不赏心悦目。
他对狼人吹了声口哨，狼人转身走向他。瓦利察觉到他一如以往的强烈恨意。很好——这样他的任务会简单许多。
“今晚就走，我们需要几件披风。”他说，“从屋子里拿三件出来。”他注意到今晚每个人都换上最好的衣服迎接吟游诗人。他们平日的旧衣一定都丢在唾手可得的地方。
“这种天气我不需要披风。”
“披风是用来伪装的，去帮我拿来。”
狼人悄悄离开，他的行动几乎像液体般顺畅，在阴影之间流动。菲雷格暂时离开的空档，瓦利做好了心理准备。他跟布拉吉的长剑都搁在国王大厅外。不过拔剑太慢了，他有一把小刀，可以趁狼人套上披风时动手。之后将他拖进牲口的栏舍，互换两人的衣服。走出宫殿，以最快的速度偷船。紧张让他心浮气躁，他走回大厅。
吟游诗人主导的吵嘴大赛造成轰动，众人纷纷排队等着打倒他，可惜到现在无人挑战成功。他们站在凳子上，拍手叫喊，对他敬酒咒骂，每个人都醉得厉害。
真是了不起，布拉吉身上竟然还套着锁子甲，他朝奴隶女孩举起酒杯，对方拿大瓮替他斟酒。他不断扯动她的裙子，想偷看她的胸脯，干扰她的工作。
“出去。”瓦利说，“快。”
即使处于微醉的状态，老战士还是听出了瓦利嗓音中的认真，跟随他走进清凉的夜风。瓦利把他拉进暗处。
“等菲雷格回来，我要杀了他。下手要快，不能发出任何声音。最好的地点就是马厩的阴影里，那里够暗，从大厅也听不到任何声响。这是必要之举，稍后我再跟你解释。”
布拉吉耸耸肩。“那个罪犯能活这么久，也算他走运啦。全力一击，下手不够狠的话，你就完蛋了。无论如何，我会做好准备。”
“好。”
他们听到吟游诗人在大厅里高喊：
菲雷格带回三件丹麦式的旧披风。
“到那里，离大厅远一点，我要跟你说我的计划。”瓦利说。
三人走向马厩。瓦利清楚地感受到腰间短刀的重量，他要叫菲雷格替他扣上披风，狼人不习惯这种精巧的玩意儿，趁他双手忙成一团时，瓦利会往他胸口猛刺。瓦利命令手指离开刀柄，谨慎地隐瞒他的意图。那个符文，那个翻腾扭曲的符文，再次浮上他的脑海，被他驱散。他们来到建筑物的下风处，瓦利窜入阴影。他急着要菲雷格跟上，急着结束这件事。可是菲雷格定在原处，发出低吼。
“怎么了？”瓦利问。
“这里有危险。”菲雷格露出牙齿，对着阴影嗅闻。
“没有什么危险，来吧。”瓦利感受到自己沉重的心跳，紧张令他脑袋轻飘飘的。
“我不要过去。”
瓦利咽咽口水。快来啊，他想，快！
“你这个娘娘腔，快走。”布拉吉说。
“嘘！”黑暗中传来人声。
瓦利抽出他的短刀。
一张苍白的脸庞从阴影中浮现。是个孩子——是狼人在海特哈比尔解放的奴隶男孩。
“请跟上来。”他说。
“孩子，别插手。”难道这个男孩是猜到瓦利的心思，打算保护释放他的狼人？
“滚开。”布拉吉离开大厅时，顺手拎起他的长剑，他对着男孩挥舞剑鞘，想把他推开。
“维尔斯要救你们出去。”
“怎么说？”
“你们要走醇酒之路，跟我来。”
瓦利想了一会，抛弃他的计划。如果这男孩是维尔斯派来的，那或许还有更好的逃脱管道。男孩领着三人来到国王大厅侧边，这里放了几个盖口掀开的酒桶。
“进去。”男孩说。
菲雷格摇头。“不。”
布拉吉一手按住剑柄。“那我们直接在这里做掉你。”
狼人眼神空茫。
“好啊。”瓦利说，“你不用进去，待在这里面对罕敏的怒火。”
“我要跟你们一起走，可是我不进桶子。”
“你没别的选择。”瓦利说。
轰然笑声从大厅传来。有人开了厅门。
“我不会再被抓到。”菲雷格说。
男孩开口了：“你放我自由，我欠你一次。你在桶子里不是囚禁，是通往自由。拜托，进去吧。”
脚步声、醉醺醺的打闹、复述吟游诗人说过的话、疯狂的笑声。
狼人看着男孩，点点头，利落地跳进酒桶。瓦利也爬进另一个酒桶，但布拉吉无法撑起自己的身躯。四个身穿破烂工作服的男子从维尔斯的船上走近，翻倒酒桶，布拉吉钻了进去。瓦利努力缩起四肢，桶内的空间不大，他得要屈起膝盖，脑袋才不会探出桶外。
“躲好。”有人这么说道，他待的酒桶被人翻倒，滚往海边。桶盖是开着的，瓦利怕自己被看见，不过夜色深沉，大家都醉了。翻滚的酒桶让他反胃，他只能努力不让自己跌出来。
到了河边，他感觉到酒桶被人扛起来，放上甲板。一块布盖了上来，眼前一片黑暗。他僵了好一会，听到其他酒桶上船的摩擦碰撞声。他们要如何通过那条铁链？罕敏绝对不会在晚间敞开水路。
叫嚷与脚步声逼近。外头的呼喊声成为不断重复的口号：“更多酒！更多酒！更多酒！”
“回去你们吝啬的主人身边，叫他送来与罕敏王匹配的礼物！”吟游诗人在岸边大吼。
“铁链挡住我们的去路。”船上有人说道，“等到明天吧，在那之前先拿麦酒撑着。”
“更多酒！更多酒！更多酒！”
吟游诗人再次开口：“你这个狡猾的家伙，别想摆脱我们。跟守卫说你要替国王执行重要的任务，他们会立刻降下铁链！”
“更多酒！更多酒！更多酒！”
“喂！费基！降下铁链！”有人大喊。
“放下铁链！放下铁链！放下铁链！”
“乐意之至，只要国王亲口下令。”守卫的声音很近。
“罕敏王！罕敏王！赐给我们美酒！罕敏王！罕敏王！赐给我们美酒！”
瓦利发现自己正在发抖，不禁暗骂自己为什么如此胆小。
“放下铁链，别让人说我不照顾你们！”是罕敏的声音，听得出他也喝了不少。瓦利几乎笑出声来。根据先前的印象，罕敏是个严谨的人，不会让自己喝得太醉。不过呢，有时候他也得展现自己的亲和力。
瓦利听到船桨举起，船身动了起来。铁链降低的铿锵声传来，船只滑入河道，众人欢声雷动。
瓦利很后悔他没有杀了狼人——假如罕敏认为他死了，他成功逃脱的机会就会增加好几倍。现在他只能期盼维尔斯能想出更好的计划。
这趟漫长的航程相当难受。他试着专注于船桨的节奏，转移他对抽筋双腿的注意。船只稍停一会，男孩悄声要瓦利保持安静。其他人上了船，船身再次移动。瓦利猜想应该是换了一批划船手。
他浑身酸痛，却又不敢放松腿脚。他试着小睡一会，可是无法入眠。痛楚渐渐麻痹，他闻到海水的气味，外头的光线穿透他头顶上的粗布。船身静止不动。他想他得要爬出去，否则他可能再也无法移动双腿了。他一动，一只手从上头把他按回原处。
“再忍一会。”某人低语道。
“维尔斯？”
“大人，我永远为您效劳。”
尽管痛楚缠身，瓦利依然向洛基致上谢意，幸好维尔斯是站在他这边的。这个欧比翠特人是他遇过最聪明的人。
他待的酒桶再次被人抬起，瓦利觉得他快要吐了。然后酒桶落到另外一艘船上，至少他是这么感觉的。他听到酒桶一一被放倒的声音，心想现在自己应该是身处航向外海的大船，准备面对严酷的航程。维尔斯的嗓音再次从近处传来。
“等到我们远离海岸，您就可以出来了。抱歉让您受到此种对待，不过我已经特地弄来为这种需求而设计的木桶，比平常的桶子还要宽阔舒适，您等会就可以站起来了。”
“谢谢你，维尔斯。你为我冒了天大的风险。”
“不客气。我很欢迎王子的谢意，特别是与金钱酬劳扯上关系的时候。”
“如果罕敏发现是你动的手脚，你要怎么办？”
“我是国王手中最有价值的仆人，所以我不认为他会怀疑我。”维尔斯说，“他会把所有的过错怪到你头上。现在安静点，我们还在岸边，附近有不少人。”
瓦利听到绳索拉扯，船帆被风吹满，可是船上没有人说话。他等了好久好久，已经完全感觉不到双腿的存在，除了不断摩擦粗糙桶壁的膝盖。
他听到一声轻敲。
“出来。”盖住木桶的粗布被人掀开。
起先，瓦利动弹不得，他慢慢扶着桶壁站起来，弯腰按摩双腿，让血液流回去。接着他爬了出去，太阳照得他一阵炫目。
“维尔斯。”瓦利说，“即使我从此不良于行，我依然永远欠你一次。我——”
有人一拳打中他的腹部，强大的冲击让他吐了出来。他侧身倒下，双手往四周寻找支撑点，脑袋撞上船侧的栏杆。他渐渐适应了阳光，这时他听到熟悉的声音。
“那个商人卖了你。”
他眨眨眼，揉揉眼睛，咳了几声，抬起头。眼前战士的长相在瓦利心中仿佛需要一一拼凑的碎片——从前额划到嘴唇的狰狞伤疤、巨大的身躯、比任何人都还要庞大、覆盖每一寸皮肤的战斗毁灭场景刺青、从肩上垂落的白熊皮。
“王子，还记得我吧？”波德瓦·巴哲基说道，“你自己说不会忘记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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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狂吼，酒杯短刀在餐桌上胡乱敲打。瓦利一点也感受不到这场比试的趣味。他瞄了布拉吉一眼，稍早曾告诫他别喝醉，不过显然布拉吉的解读是：“别喝得太醉。”他哈哈大笑，叫道：“法斯塔，你输啦！这是你自找的！”
瓦利摇摇头，继续思考今晚的行动。
瓦利知道狼人正坐在外头，每天晚上他都是如此，待在城墙旁凝视虚空。菲雷格无法忍受大厅里的噪音，有人在身边，他就会陷入沉默，身上散发出介于憎恶与恐惧之间的气息。瓦利很清楚他害怕陌生的环境。瓦利环视周围的丹麦贵族、宽阔的大厅、众人华丽的服饰、奇异的仪态；听到他们古怪的口气。他比较喜欢跟普通人相处。他跟菲雷格有什么不同呢？有的，他能活着看到明天的曙光，而菲雷格做不到。
瓦利想到河上的船只，它们象征着他想要的自由。就算只是一艘小船，或是维尔斯的小货船都好。
他准备好了。一切不出他的预料，吟游诗人来访是难得的大事，外头的屋舍空无一人。只有一名守卫坐在港边的锁链旁，另一人守住城门。事情比他想象得还要容易。
瓦利溜出大厅。已经很晚了，清空四大桶酒的丹麦人也都醉了。或许他们现下还没喝得那么多，瓦利很清楚在这种场合，人们会装满手边的各种容器，像是瓶子锅子什么的，大量的美酒送回各人的住处，留待日后享用。倒置的酒桶底盖大开，众人直接拿容器舀酒，有的甚至还拿细绳吊下酒杯，想要捞起最后一点酒液。争先恐后抢到酒桶前的奇景一点都不赏心悦目。
他对狼人吹了声口哨，狼人转身走向他。瓦利察觉到他一如以往的强烈恨意。很好——这样他的任务会简单许多。
“今晚就走，我们需要几件披风。”他说，“从屋子里拿三件出来。”他注意到今晚每个人都换上最好的衣服迎接吟游诗人。他们平日的旧衣一定都丢在唾手可得的地方。
“这种天气我不需要披风。”
“披风是用来伪装的，去帮我拿来。”
狼人悄悄离开，他的行动几乎像液体般顺畅，在阴影之间流动。菲雷格暂时离开的空档，瓦利做好了心理准备。他跟布拉吉的长剑都搁在国王大厅外。不过拔剑太慢了，他有一把小刀，可以趁狼人套上披风时动手。之后将他拖进牲口的栏舍，互换两人的衣服。走出宫殿，以最快的速度偷船。紧张让他心浮气躁，他走回大厅。
吟游诗人主导的吵嘴大赛造成轰动，众人纷纷排队等着打倒他，可惜到现在无人挑战成功。他们站在凳子上，拍手叫喊，对他敬酒咒骂，每个人都醉得厉害。
真是了不起，布拉吉身上竟然还套着锁子甲，他朝奴隶女孩举起酒杯，对方拿大瓮替他斟酒。他不断扯动她的裙子，想偷看她的胸脯，干扰她的工作。
“出去。”瓦利说，“快。”
即使处于微醉的状态，老战士还是听出了瓦利嗓音中的认真，跟随他走进清凉的夜风。瓦利把他拉进暗处。
“等菲雷格回来，我要杀了他。下手要快，不能发出任何声音。最好的地点就是马厩的阴影里，那里够暗，从大厅也听不到任何声响。这是必要之举，稍后我再跟你解释。”
布拉吉耸耸肩。“那个罪犯能活这么久，也算他走运啦。全力一击，下手不够狠的话，你就完蛋了。无论如何，我会做好准备。”
“好。”
他们听到吟游诗人在大厅里高喊：
商人维尔斯送来五桶酒，
只有五桶怎么够！
让我们诅咒那个小气鬼，
想浇熄我们的饥渴少说要十桶美酒！
掌声与欢呼从大厅里涌出。只有五桶怎么够！
让我们诅咒那个小气鬼，
想浇熄我们的饥渴少说要十桶美酒！
菲雷格带回三件丹麦式的旧披风。
“到那里，离大厅远一点，我要跟你说我的计划。”瓦利说。
三人走向马厩。瓦利清楚地感受到腰间短刀的重量，他要叫菲雷格替他扣上披风，狼人不习惯这种精巧的玩意儿，趁他双手忙成一团时，瓦利会往他胸口猛刺。瓦利命令手指离开刀柄，谨慎地隐瞒他的意图。那个符文，那个翻腾扭曲的符文，再次浮上他的脑海，被他驱散。他们来到建筑物的下风处，瓦利窜入阴影。他急着要菲雷格跟上，急着结束这件事。可是菲雷格定在原处，发出低吼。
“怎么了？”瓦利问。
“这里有危险。”菲雷格露出牙齿，对着阴影嗅闻。
“没有什么危险，来吧。”瓦利感受到自己沉重的心跳，紧张令他脑袋轻飘飘的。
“我不要过去。”
瓦利咽咽口水。快来啊，他想，快！
“你这个娘娘腔，快走。”布拉吉说。
“嘘！”黑暗中传来人声。
瓦利抽出他的短刀。
一张苍白的脸庞从阴影中浮现。是个孩子——是狼人在海特哈比尔解放的奴隶男孩。
“请跟上来。”他说。
“孩子，别插手。”难道这个男孩是猜到瓦利的心思，打算保护释放他的狼人？
“滚开。”布拉吉离开大厅时，顺手拎起他的长剑，他对着男孩挥舞剑鞘，想把他推开。
“维尔斯要救你们出去。”
“怎么说？”
“你们要走醇酒之路，跟我来。”
瓦利想了一会，抛弃他的计划。如果这男孩是维尔斯派来的，那或许还有更好的逃脱管道。男孩领着三人来到国王大厅侧边，这里放了几个盖口掀开的酒桶。
“进去。”男孩说。
菲雷格摇头。“不。”
布拉吉一手按住剑柄。“那我们直接在这里做掉你。”
狼人眼神空茫。
“好啊。”瓦利说，“你不用进去，待在这里面对罕敏的怒火。”
“我要跟你们一起走，可是我不进桶子。”
“你没别的选择。”瓦利说。
轰然笑声从大厅传来。有人开了厅门。
“我不会再被抓到。”菲雷格说。
男孩开口了：“你放我自由，我欠你一次。你在桶子里不是囚禁，是通往自由。拜托，进去吧。”
脚步声、醉醺醺的打闹、复述吟游诗人说过的话、疯狂的笑声。
狼人看着男孩，点点头，利落地跳进酒桶。瓦利也爬进另一个酒桶，但布拉吉无法撑起自己的身躯。四个身穿破烂工作服的男子从维尔斯的船上走近，翻倒酒桶，布拉吉钻了进去。瓦利努力缩起四肢，桶内的空间不大，他得要屈起膝盖，脑袋才不会探出桶外。
“躲好。”有人这么说道，他待的酒桶被人翻倒，滚往海边。桶盖是开着的，瓦利怕自己被看见，不过夜色深沉，大家都醉了。翻滚的酒桶让他反胃，他只能努力不让自己跌出来。
到了河边，他感觉到酒桶被人扛起来，放上甲板。一块布盖了上来，眼前一片黑暗。他僵了好一会，听到其他酒桶上船的摩擦碰撞声。他们要如何通过那条铁链？罕敏绝对不会在晚间敞开水路。
叫嚷与脚步声逼近。外头的呼喊声成为不断重复的口号：“更多酒！更多酒！更多酒！”
“回去你们吝啬的主人身边，叫他送来与罕敏王匹配的礼物！”吟游诗人在岸边大吼。
“铁链挡住我们的去路。”船上有人说道，“等到明天吧，在那之前先拿麦酒撑着。”
“更多酒！更多酒！更多酒！”
吟游诗人再次开口：“你这个狡猾的家伙，别想摆脱我们。跟守卫说你要替国王执行重要的任务，他们会立刻降下铁链！”
“更多酒！更多酒！更多酒！”
“喂！费基！降下铁链！”有人大喊。
“放下铁链！放下铁链！放下铁链！”
“乐意之至，只要国王亲口下令。”守卫的声音很近。
“罕敏王！罕敏王！赐给我们美酒！罕敏王！罕敏王！赐给我们美酒！”
瓦利发现自己正在发抖，不禁暗骂自己为什么如此胆小。
“放下铁链，别让人说我不照顾你们！”是罕敏的声音，听得出他也喝了不少。瓦利几乎笑出声来。根据先前的印象，罕敏是个严谨的人，不会让自己喝得太醉。不过呢，有时候他也得展现自己的亲和力。
瓦利听到船桨举起，船身动了起来。铁链降低的铿锵声传来，船只滑入河道，众人欢声雷动。
瓦利很后悔他没有杀了狼人——假如罕敏认为他死了，他成功逃脱的机会就会增加好几倍。现在他只能期盼维尔斯能想出更好的计划。
这趟漫长的航程相当难受。他试着专注于船桨的节奏，转移他对抽筋双腿的注意。船只稍停一会，男孩悄声要瓦利保持安静。其他人上了船，船身再次移动。瓦利猜想应该是换了一批划船手。
他浑身酸痛，却又不敢放松腿脚。他试着小睡一会，可是无法入眠。痛楚渐渐麻痹，他闻到海水的气味，外头的光线穿透他头顶上的粗布。船身静止不动。他想他得要爬出去，否则他可能再也无法移动双腿了。他一动，一只手从上头把他按回原处。
“再忍一会。”某人低语道。
“维尔斯？”
“大人，我永远为您效劳。”
尽管痛楚缠身，瓦利依然向洛基致上谢意，幸好维尔斯是站在他这边的。这个欧比翠特人是他遇过最聪明的人。
他待的酒桶再次被人抬起，瓦利觉得他快要吐了。然后酒桶落到另外一艘船上，至少他是这么感觉的。他听到酒桶一一被放倒的声音，心想现在自己应该是身处航向外海的大船，准备面对严酷的航程。维尔斯的嗓音再次从近处传来。
“等到我们远离海岸，您就可以出来了。抱歉让您受到此种对待，不过我已经特地弄来为这种需求而设计的木桶，比平常的桶子还要宽阔舒适，您等会就可以站起来了。”
“谢谢你，维尔斯。你为我冒了天大的风险。”
“不客气。我很欢迎王子的谢意，特别是与金钱酬劳扯上关系的时候。”
“如果罕敏发现是你动的手脚，你要怎么办？”
“我是国王手中最有价值的仆人，所以我不认为他会怀疑我。”维尔斯说，“他会把所有的过错怪到你头上。现在安静点，我们还在岸边，附近有不少人。”
瓦利听到绳索拉扯，船帆被风吹满，可是船上没有人说话。他等了好久好久，已经完全感觉不到双腿的存在，除了不断摩擦粗糙桶壁的膝盖。
他听到一声轻敲。
“出来。”盖住木桶的粗布被人掀开。
起先，瓦利动弹不得，他慢慢扶着桶壁站起来，弯腰按摩双腿，让血液流回去。接着他爬了出去，太阳照得他一阵炫目。
“维尔斯。”瓦利说，“即使我从此不良于行，我依然永远欠你一次。我——”
有人一拳打中他的腹部，强大的冲击让他吐了出来。他侧身倒下，双手往四周寻找支撑点，脑袋撞上船侧的栏杆。他渐渐适应了阳光，这时他听到熟悉的声音。
“那个商人卖了你。”
他眨眨眼，揉揉眼睛，咳了几声，抬起头。眼前战士的长相在瓦利心中仿佛需要一一拼凑的碎片——从前额划到嘴唇的狰狞伤疤、巨大的身躯、比任何人都还要庞大、覆盖每一寸皮肤的战斗毁灭场景刺青、从肩上垂落的白熊皮。
“王子，还记得我吧？”波德瓦·巴哲基说道，“你自己说不会忘记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