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下沉
菲雷格不懂航海，他们不得不走陆路。在他刚抵达北地时，看到整片朝着山脉延伸的宽阔雪原，然而现在的地景看起来跟当时截然不同。他很清楚该往哪走——狼总能找到它的家——顶着翻腾的天幕走向南方，艾迪丝拉跟在他背后。她的箭伤使得她无法疾行，不过菲雷格让她坐在麋鹿雪橇上，牵着它走向目的地。这头鹿原本的主人并没有出面领回它。狼人在雪橇上载满了上好的麋鹿大衣、一顶帐篷、毛皮、雪鞋和靴子，带了几块打火石以及足够的火绒。他还拿了一把长矛。他不需要这个武器，但他想警告那些心生歹念的人。
幸存的诺艾伊迪没精神跟他争辩。菲雷格堆完石头时，岛上只剩下一名术士。那个人在某个石块上刻下符文，放上石堆，转身离去。
在菲雷格眼中，这个符文隐约有些熟悉。他后悔没有问清它的涵义，可是他跟那位圣者语言不通。这是以魔力困住那匹野兽的封条吗？还是说有别的意思，比如说是警告？
往南方山怪之墙的路上、搭帐篷生火、将猎物送到艾迪丝拉眼前宰杀时，他脑中不断思考着这件事。狼是冬季的王者，菲雷格几乎可说是兴高采烈，带来他的狩猎成果，让艾迪丝拉煮熟，而不是照他过去的习惯直接生吃。那天她在树下割断束缚他的绳索，他亲吻她时，瞥见的就是这样的生活。
可是呢，艾迪丝拉变得寡言了。她的泪水被沉默取代。她确信瓦利会变成这样都是她的错。这种思维没有逻辑可言，但她无法动摇自己的想法，认定这就是越级僭越的结果，即使她投降了，答应嫁给德伦奇，她依旧得对母亲做出那种事、依旧害他遭遇到种种变故。她对魔法深信不疑，在成长过程中，学到了治愈的手法，甚至还有简单的卜卦。她觉得所有的事物皆是环环相扣。她母亲曾说人们站在事件之海边缘，周围有看不到的岛屿和海岸。她任由她跟瓦利之间某种不好的东西滋长茁壮。现在他体内孵出了更糟糕的事物。
他们在火堆旁休息，菲雷格向她叙述自己小时候的奇特遭遇，艾迪丝拉觉得自己与瓦利无望的爱恋成为希望的种子，她跟菲雷格或许能有未来。慢慢地，她发现她可以跟他说些话。她说跟瓦利度过的童年时光，还有与兄弟相处的点滴回忆，但她说得最多的是她的母亲。当她说到自己对狄莎做了什么事，他静静地坐了一会，说：“但愿我能拥有这种爱。”
“杀死亲人的爱？”
“拯救她的爱。”他说，“她注定要死，她很清楚。比起丹麦人的折磨，她宁可死得痛快，死在女儿手中。她选择了杀死自己的工具——你，她深爱的亲人。这就等于她拿刀子自尽一样，你没有任何过错。”
“希望我可以相信你的话。”
“你想你母亲会希望你陷入悲伤吗？”
“不会。”
“她会希望什么？”
艾迪丝拉仰望夜空中闪闪发亮的星辰漩涡。“要我继续活下去，遇到好男人，生下健康的儿子。”
菲雷格微微一笑。“那把我当成你的目标吧。”
她看得出来菲雷格不是狼，那个术士没有用吟唱与药汤夺走他的人性。菲雷格是个人，单纯坦率，朝着野蛮之路成长，却导正了自己的人生。他会是个好丈夫，她很笃定，若能成为他的妻子，她一定会引以为傲。若是命运让他们早点相会就好了。
他们穿过一个个隘口，白昼短暂，不过明月高挂空中，菲雷格没有多做停留。
“你知道我们要去哪里吗？”她问。
“往南。”他说，“这道山脉像是栅栏、从这片海域延伸到山怪之墙。我们得尽量沿着海岸线前进，让它引导我们到目的地。”
北地冬季的美景让艾迪丝拉屏息，萧瑟的山丘、炫目的雪原，可惜与她位于海边的柔和农庄风情相比，这里的荒野一片贫瘠，充满危机。路面崎岖，但堆满毛皮的雪橇相当暖和，她甚至打起了瞌睡。
他们走了好几个礼拜，积雪越来越厚，远处的土地看起来像是一道道黑色山脊。走得近些才看清那些山脊的真面目，山怪群峰，仿佛是在固体海洋中起伏的巨浪，令人望而生畏，虽说通往群山的路途走起来相当轻松——路面结冻，河流成了道路。他们偶尔会碰上小小的农舍，这是生命的迹象——或者该说是曾经存在的生命。没有人出门迎接他们、没有狂吠的狗儿，没有呼喊的孩童，衣物还晾在屋外，在结冻前已经发白腐朽。
艾迪丝拉看着菲雷格，耸耸肩，像是在问：“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他也耸耸肩。“梦魇从这些山脉间渗出，一直都是这样。或许这些人受够了。”
他们穿过山怪之墙背后的原野，从山间渗出的气息成为洪流。一切都被抛下，所有的屋舍都成了废墟，没有半个人住在此地。
他们沿着山脉往内陆走，绕着山脚，爬上一道狭窄的谷地。在夜里沉重的星光下，看不见的狼群在山脊上嚎叫。
现在艾迪丝拉已经可以走路了，她警觉地望向菲雷格，不过狼人冷静得很。
“它们是我的兄弟，它们在欢迎我回家。”
他回应它们的呼唤，艾迪丝拉看到了那群狼。原本以为是石块的东西，原来是动物，沿着斜坡往下移动。菲雷格笑着割断焦躁麋鹿系在雪橇上的绳索。
“它对我们很好呢。”艾迪丝拉说。
“无论是绑着还是在外头乱跑，它们都会吃掉它。”
麋鹿已经无路可逃——狼群前后包抄，它不停转身，往前跑几步又跑回原处。然后它停下脚步，狼群瞬间扑了上去。
“它甚至不打算逃跑。”
“它知道没有用。干嘛在死前把自己搞得精疲力尽？光是无路可逃就已经够惨了。”
“那我们该怎么做？”艾迪丝拉说。
“找出生路。”
“听起来真像布拉吉会说的话。”
“谢谢。”他没告诉她那位老战士已经逝世，她已经有够多事情要心烦了。
野狼们饱餐一顿，菲雷格担起帐篷，他们踏上山道，狼群跟在后头。他们眼前的山峰从远处看已经够高大了，到了近处更显得硕大无朋，超出艾迪丝拉的想象，脚下是宽阔的荒野，灰白色山壁从谷地两侧往上延伸，消失在云间。
“如果我看到世界树，那一定是长得这副模样。”艾迪丝拉仰头眺望，抓住菲雷格的手。
“我们要进入山脉里面。”菲雷格说。
“要怎么进去？”
“我们需要找到一个猎狼的陷阱。”
艾迪丝拉想到瓦利，他在那个恐怖的洞穴里挨饿变形。她放开菲雷格的手，沉默不语。
菲雷格领在前头，艾迪丝拉的旧伤隐隐作痛，菲雷格看着她一拐一拐地往上走。
“我可以自己过去。这样说不定比较好。”
“我要跟你在一起。”艾迪丝拉说，“现在我跟你紧紧相系。如果没有你，我会死在野外。”
菲雷格真想抱住她，告诉她自己的情感，但他看见了驱策她前进的决心、她对王子的奉献，于是他专心地找出最安全的攀爬路线。
山脚下的路程还算简单，地上覆盖着白雪，可是只要不断移动或是生起火就不至于冻死。甚至还有一条蜿蜒的小径可走。艾迪丝拉总是以为爬山就是要面对严苛的山壁，不过此处的斜坡常有地方可以休息。他们爬上布满碎石的坡道，穿过一整片圆石，沿着倾斜的山脊往前走。他们不断往上，切过斜坡的山道变得更加陡峭，艾迪丝拉得要将长矛的杆子插入雪地中作为支撑点，才不会一路滚下山。日光阴沉而苍白，菲雷格停在山道隐没处，这里是一片寸草不生的碎石地，沿着山脊往前走便是结冰的地面。在某块巨石的背风面，散落着几个锅子和两三个瓶子。
菲雷格捡起一个锅子，闻了闻。“奶油。”他说，“不过已经被我的兄弟们舔完了。”他拾起瓶子，扭开软木塞。
“蜂蜜酒。这是普通人能够到达的极限，他们把贡品放在这里，可是没有人收起贡品。你看！”
他指着两人身后那条小径之外，艾迪丝拉看到黑沉沉的坑洞。
“这里是保护贡品的猎狼坑。人们怕女巫，狼群可不怕。以前我拔掉了坑底的长钉。”
“她们能抢在野狼前拿到贡品吗？”
“女巫有手脚利落的仆人。”菲雷格说。
一匹狼静静地来到他身边，鼻子点点地面，抬头看了菲雷格一眼，然后又望着地面。这只野兽几乎就像是在请菲雷格下指示。
他们继续往上爬，接着爬落山谷，再次往上、往下，进入另一道谷地。此处遍地是嶙峋的石块，一条河流沿着山丘流入水潭，几如瀑布。那匹狼奔向水潭，野狼停在潭边，衔起一个东西。艾迪丝拉和菲雷格跟上前，那匹狼口中咬的是一只人手，孩童的手掌。
菲雷格吸了口气。“就在附近。”他说，“很近了。”
他们搜索了两天，一无所获。有一些干燥的木材可以生火，食物渐渐不够，菲雷格没空去猎食——他翻遍这一带的山丘，指示狼群来来去去，仿佛是指挥狗儿的牧羊人。艾迪丝拉坐在帐篷里，努力保暖，让她疼痛的脚休息一会。
菲雷格回到潭边。
“什么都没有。狼群闻得出小孩子在这座山上到处乱跑，可是他们的足迹相互重叠，在这里喝水，然后跑上去，接着又回到此处。看起来是如此。”
艾迪丝拉望着潭水。清澈，却又奇异地没有结冻。他们离谷地底部有一段距离，下方的河水全都结成冰，水池也冻成坚硬的蓝。这座水潭竟依然维持原本的模样。
“水里没有冰。”艾迪丝拉说。
菲雷格望入水潭。他先前没想到这一点。他垂下一手，水温不高，但又暖得不像是它应有的温度。而且这水很清澈，出奇的清澈。
“被下咒了吗？”他说。
“有可能。你想这里会不会是入口？”
“说不定是其中一个。山间应该有许多出入口，可是我跟狼群都找不到。”
“你要进去吗？”
“嗯。”他先在诺艾伊迪的帐篷里生起火堆，接着花了一些时间在水边吐气吹气，搓揉双手，猛跺双脚。艾迪丝拉不知道他在做什么，觉得他看起来不太有自信。他踏入水潭，走到水深及腰处。
“不会冷。”他说，“一点也不冷。”
他继续往前走，前进后退几次，试着潜下水，又立刻回到水面，不断呛咳。接着他又试了一次。这回结果相同。
“你还好吧？”艾迪丝拉问。
“嗯。”他在发抖。他下定决心，把脸埋进水里，然后他真的潜下去了，消失了一会儿。回到水面上时，他的四肢不断扑腾，喝下大口大口的水。他一边喘气，一边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向火边，她拥住他颤抖的身躯，如同那次她回到船上时，那个鲸人术士对她做过的事情。
他的呼吸恢复平顺。“下面有东西，水底有个开口。有办法进入水潭下。我要再试一次。”
“等等，你先休息一下。”
她从未看过他这副模样。这是她认识狼人以来，第一次在他眼中看到恐惧。
“怎么了？”她问。
“一定有别的方法可以进去。”
“这里进得去吗？”
“有一条绳子，绑在什么东西上，我想这是指引。不过一定还有别的方法。那些男孩没办法拿着所有的贡品走这条路，贡品会湿掉。”
“这是我们目前唯一的入口，为什么要找别条路？”
菲雷格盯着地面。“我不喜欢水。”
“喔，菲雷格。”艾迪丝拉将他拥向她胸前。他凝视她的双眼，出于冲动，她的唇贴上了他的，这是一个轻巧的吻。菲雷格不知道该说什么，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艾迪丝拉挣脱他的怀抱，吸了三大口气，潜入潭里。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幸存的诺艾伊迪没精神跟他争辩。菲雷格堆完石头时，岛上只剩下一名术士。那个人在某个石块上刻下符文，放上石堆，转身离去。
在菲雷格眼中，这个符文隐约有些熟悉。他后悔没有问清它的涵义，可是他跟那位圣者语言不通。这是以魔力困住那匹野兽的封条吗？还是说有别的意思，比如说是警告？
往南方山怪之墙的路上、搭帐篷生火、将猎物送到艾迪丝拉眼前宰杀时，他脑中不断思考着这件事。狼是冬季的王者，菲雷格几乎可说是兴高采烈，带来他的狩猎成果，让艾迪丝拉煮熟，而不是照他过去的习惯直接生吃。那天她在树下割断束缚他的绳索，他亲吻她时，瞥见的就是这样的生活。
可是呢，艾迪丝拉变得寡言了。她的泪水被沉默取代。她确信瓦利会变成这样都是她的错。这种思维没有逻辑可言，但她无法动摇自己的想法，认定这就是越级僭越的结果，即使她投降了，答应嫁给德伦奇，她依旧得对母亲做出那种事、依旧害他遭遇到种种变故。她对魔法深信不疑，在成长过程中，学到了治愈的手法，甚至还有简单的卜卦。她觉得所有的事物皆是环环相扣。她母亲曾说人们站在事件之海边缘，周围有看不到的岛屿和海岸。她任由她跟瓦利之间某种不好的东西滋长茁壮。现在他体内孵出了更糟糕的事物。
他们在火堆旁休息，菲雷格向她叙述自己小时候的奇特遭遇，艾迪丝拉觉得自己与瓦利无望的爱恋成为希望的种子，她跟菲雷格或许能有未来。慢慢地，她发现她可以跟他说些话。她说跟瓦利度过的童年时光，还有与兄弟相处的点滴回忆，但她说得最多的是她的母亲。当她说到自己对狄莎做了什么事，他静静地坐了一会，说：“但愿我能拥有这种爱。”
“杀死亲人的爱？”
“拯救她的爱。”他说，“她注定要死，她很清楚。比起丹麦人的折磨，她宁可死得痛快，死在女儿手中。她选择了杀死自己的工具——你，她深爱的亲人。这就等于她拿刀子自尽一样，你没有任何过错。”
“希望我可以相信你的话。”
“你想你母亲会希望你陷入悲伤吗？”
“不会。”
“她会希望什么？”
艾迪丝拉仰望夜空中闪闪发亮的星辰漩涡。“要我继续活下去，遇到好男人，生下健康的儿子。”
菲雷格微微一笑。“那把我当成你的目标吧。”
她看得出来菲雷格不是狼，那个术士没有用吟唱与药汤夺走他的人性。菲雷格是个人，单纯坦率，朝着野蛮之路成长，却导正了自己的人生。他会是个好丈夫，她很笃定，若能成为他的妻子，她一定会引以为傲。若是命运让他们早点相会就好了。
他们穿过一个个隘口，白昼短暂，不过明月高挂空中，菲雷格没有多做停留。
“你知道我们要去哪里吗？”她问。
“往南。”他说，“这道山脉像是栅栏、从这片海域延伸到山怪之墙。我们得尽量沿着海岸线前进，让它引导我们到目的地。”
北地冬季的美景让艾迪丝拉屏息，萧瑟的山丘、炫目的雪原，可惜与她位于海边的柔和农庄风情相比，这里的荒野一片贫瘠，充满危机。路面崎岖，但堆满毛皮的雪橇相当暖和，她甚至打起了瞌睡。
他们走了好几个礼拜，积雪越来越厚，远处的土地看起来像是一道道黑色山脊。走得近些才看清那些山脊的真面目，山怪群峰，仿佛是在固体海洋中起伏的巨浪，令人望而生畏，虽说通往群山的路途走起来相当轻松——路面结冻，河流成了道路。他们偶尔会碰上小小的农舍，这是生命的迹象——或者该说是曾经存在的生命。没有人出门迎接他们、没有狂吠的狗儿，没有呼喊的孩童，衣物还晾在屋外，在结冻前已经发白腐朽。
艾迪丝拉看着菲雷格，耸耸肩，像是在问：“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他也耸耸肩。“梦魇从这些山脉间渗出，一直都是这样。或许这些人受够了。”
他们穿过山怪之墙背后的原野，从山间渗出的气息成为洪流。一切都被抛下，所有的屋舍都成了废墟，没有半个人住在此地。
他们沿着山脉往内陆走，绕着山脚，爬上一道狭窄的谷地。在夜里沉重的星光下，看不见的狼群在山脊上嚎叫。
现在艾迪丝拉已经可以走路了，她警觉地望向菲雷格，不过狼人冷静得很。
“它们是我的兄弟，它们在欢迎我回家。”
他回应它们的呼唤，艾迪丝拉看到了那群狼。原本以为是石块的东西，原来是动物，沿着斜坡往下移动。菲雷格笑着割断焦躁麋鹿系在雪橇上的绳索。
“它对我们很好呢。”艾迪丝拉说。
“无论是绑着还是在外头乱跑，它们都会吃掉它。”
麋鹿已经无路可逃——狼群前后包抄，它不停转身，往前跑几步又跑回原处。然后它停下脚步，狼群瞬间扑了上去。
“它甚至不打算逃跑。”
“它知道没有用。干嘛在死前把自己搞得精疲力尽？光是无路可逃就已经够惨了。”
“那我们该怎么做？”艾迪丝拉说。
“找出生路。”
“听起来真像布拉吉会说的话。”
“谢谢。”他没告诉她那位老战士已经逝世，她已经有够多事情要心烦了。
野狼们饱餐一顿，菲雷格担起帐篷，他们踏上山道，狼群跟在后头。他们眼前的山峰从远处看已经够高大了，到了近处更显得硕大无朋，超出艾迪丝拉的想象，脚下是宽阔的荒野，灰白色山壁从谷地两侧往上延伸，消失在云间。
“如果我看到世界树，那一定是长得这副模样。”艾迪丝拉仰头眺望，抓住菲雷格的手。
“我们要进入山脉里面。”菲雷格说。
“要怎么进去？”
“我们需要找到一个猎狼的陷阱。”
艾迪丝拉想到瓦利，他在那个恐怖的洞穴里挨饿变形。她放开菲雷格的手，沉默不语。
菲雷格领在前头，艾迪丝拉的旧伤隐隐作痛，菲雷格看着她一拐一拐地往上走。
“我可以自己过去。这样说不定比较好。”
“我要跟你在一起。”艾迪丝拉说，“现在我跟你紧紧相系。如果没有你，我会死在野外。”
菲雷格真想抱住她，告诉她自己的情感，但他看见了驱策她前进的决心、她对王子的奉献，于是他专心地找出最安全的攀爬路线。
山脚下的路程还算简单，地上覆盖着白雪，可是只要不断移动或是生起火就不至于冻死。甚至还有一条蜿蜒的小径可走。艾迪丝拉总是以为爬山就是要面对严苛的山壁，不过此处的斜坡常有地方可以休息。他们爬上布满碎石的坡道，穿过一整片圆石，沿着倾斜的山脊往前走。他们不断往上，切过斜坡的山道变得更加陡峭，艾迪丝拉得要将长矛的杆子插入雪地中作为支撑点，才不会一路滚下山。日光阴沉而苍白，菲雷格停在山道隐没处，这里是一片寸草不生的碎石地，沿着山脊往前走便是结冰的地面。在某块巨石的背风面，散落着几个锅子和两三个瓶子。
菲雷格捡起一个锅子，闻了闻。“奶油。”他说，“不过已经被我的兄弟们舔完了。”他拾起瓶子，扭开软木塞。
“蜂蜜酒。这是普通人能够到达的极限，他们把贡品放在这里，可是没有人收起贡品。你看！”
他指着两人身后那条小径之外，艾迪丝拉看到黑沉沉的坑洞。
“这里是保护贡品的猎狼坑。人们怕女巫，狼群可不怕。以前我拔掉了坑底的长钉。”
“她们能抢在野狼前拿到贡品吗？”
“女巫有手脚利落的仆人。”菲雷格说。
一匹狼静静地来到他身边，鼻子点点地面，抬头看了菲雷格一眼，然后又望着地面。这只野兽几乎就像是在请菲雷格下指示。
他们继续往上爬，接着爬落山谷，再次往上、往下，进入另一道谷地。此处遍地是嶙峋的石块，一条河流沿着山丘流入水潭，几如瀑布。那匹狼奔向水潭，野狼停在潭边，衔起一个东西。艾迪丝拉和菲雷格跟上前，那匹狼口中咬的是一只人手，孩童的手掌。
菲雷格吸了口气。“就在附近。”他说，“很近了。”
他们搜索了两天，一无所获。有一些干燥的木材可以生火，食物渐渐不够，菲雷格没空去猎食——他翻遍这一带的山丘，指示狼群来来去去，仿佛是指挥狗儿的牧羊人。艾迪丝拉坐在帐篷里，努力保暖，让她疼痛的脚休息一会。
菲雷格回到潭边。
“什么都没有。狼群闻得出小孩子在这座山上到处乱跑，可是他们的足迹相互重叠，在这里喝水，然后跑上去，接着又回到此处。看起来是如此。”
艾迪丝拉望着潭水。清澈，却又奇异地没有结冻。他们离谷地底部有一段距离，下方的河水全都结成冰，水池也冻成坚硬的蓝。这座水潭竟依然维持原本的模样。
“水里没有冰。”艾迪丝拉说。
菲雷格望入水潭。他先前没想到这一点。他垂下一手，水温不高，但又暖得不像是它应有的温度。而且这水很清澈，出奇的清澈。
“被下咒了吗？”他说。
“有可能。你想这里会不会是入口？”
“说不定是其中一个。山间应该有许多出入口，可是我跟狼群都找不到。”
“你要进去吗？”
“嗯。”他先在诺艾伊迪的帐篷里生起火堆，接着花了一些时间在水边吐气吹气，搓揉双手，猛跺双脚。艾迪丝拉不知道他在做什么，觉得他看起来不太有自信。他踏入水潭，走到水深及腰处。
“不会冷。”他说，“一点也不冷。”
他继续往前走，前进后退几次，试着潜下水，又立刻回到水面，不断呛咳。接着他又试了一次。这回结果相同。
“你还好吧？”艾迪丝拉问。
“嗯。”他在发抖。他下定决心，把脸埋进水里，然后他真的潜下去了，消失了一会儿。回到水面上时，他的四肢不断扑腾，喝下大口大口的水。他一边喘气，一边爬起来，跌跌撞撞地走向火边，她拥住他颤抖的身躯，如同那次她回到船上时，那个鲸人术士对她做过的事情。
他的呼吸恢复平顺。“下面有东西，水底有个开口。有办法进入水潭下。我要再试一次。”
“等等，你先休息一下。”
她从未看过他这副模样。这是她认识狼人以来，第一次在他眼中看到恐惧。
“怎么了？”她问。
“一定有别的方法可以进去。”
“这里进得去吗？”
“有一条绳子，绑在什么东西上，我想这是指引。不过一定还有别的方法。那些男孩没办法拿着所有的贡品走这条路，贡品会湿掉。”
“这是我们目前唯一的入口，为什么要找别条路？”
菲雷格盯着地面。“我不喜欢水。”
“喔，菲雷格。”艾迪丝拉将他拥向她胸前。他凝视她的双眼，出于冲动，她的唇贴上了他的，这是一个轻巧的吻。菲雷格不知道该说什么，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艾迪丝拉挣脱他的怀抱，吸了三大口气，潜入潭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