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泪池
起先，赛塔妲走错了路，她往北穿过农庄，经过只剩老鼠避寒的农舍。她在那里找到一些有用的东西——两张能够保暖的发霉毯子，足以掩盖她脸颊、包住她双腿、缠住那把长剑的破布，还有一个可以盛装融雪的水杯。
她走了三天才看到人烟，她说出奥森的名字，打手势询问他是否在此，屋里的人哈哈大笑，指向山怪之墙南边。他们以为她傻了，却还是给予她许多忠告。往南这条路不安全，那些山脉周围的土地受到诅咒，死亡与酷刑的梦魇从山上滑落，没有人敢住在那里。据说女巫快要死光了，她们的魔力污染了这片土地。赛塔妲静静聆听，没有多说什么。不知怎地，她可以理解这些人的意思。
当晚，这户人家的儿子决定要偷看老乞丐的包袱里藏了什么东西，然而当他扳开赛塔妲的手指时，他瞥见她布满烫伤疤痕的半边脸，便乖乖回自己的床上睡觉。隔天早上，他对自己前晚的行为深感羞愧，给了她一件温暖的斗篷、一双旧靴子，还有狗儿拿来当床睡的粗布衣。赛塔妲鞠躬感谢他们的款待，转身踏上前往南方的漫长旅程。
奥森的人民没有忘记他，在农庄里、在草原上放牧的人们告诉她该往哪里走。南方的雪比较小，但风势凶狠。这里的居民依然保有招待旅人的传统，留她过夜，隔天替她指出方向。进入钢铁森林两天后，她终于找到他。
一名猎人出自对她那张脸的怜悯，带她走了一半的路程，之后告诉她该走那条路——走在桦树林里，看到杉树林就往下爬，让斜坡维持在左手边，北极星在右手边，剩余的就要相信你的运气了。在黑暗中待了那么多年，夜晚令她目眩神迷，她感觉自己的脑袋对着天空敞开，好一片夜空。天上有着点点火光，一圈圈绿色红色的漩涡，在她眼里仿佛是诸神点燃了他们的烽火台，庆祝她正在做的事情。她没有停下来欣赏。她的目标与取暖的需求驱策她前进。
次日夜里，在满月之下，她见到他。他坐在石头上凝望池水。大半水面已经结起冰霜，不过上游的小瀑布维持了池水的流动。他长长的银发在月光下闪耀，就像是那道瀑布，或许瀑布结冰时就是这副模样。他没有看她，只是专注于他的水池。他没有转头，对着水池说：“陌生人，别找我战斗，在我梦中已有许多寡妇哭泣。”
赛塔妲没有回应。国王没有火堆也没有斗篷，一动也不动地坐着，他吐出的阵阵白烟让她联想到雾锁的山峰。他终于抬起头。
没有士兵或是狂战士能逼他起身，但赛塔妲做到了。
“夫人，我一直挂念着你。”他说。
她垂下头。
国王继续说道：“这个念头把我带来此处。”他指着水池。“他在里面，那个被我逼得沉入海中的勇士，还有其他被我抛下的同胞。我觉得这是一个魔法水池，喂养它的不是山间的泉水，而是寡妇与孤儿的泪水，是我害他们痛失亲人。”
他转身看了看瀑布，然后又回望她。没有任何敌人能让他如此不安。
“对不起。”他说，“很抱歉我对你做了那些事，你的脸庞萦绕在我的梦中。我带走你的孩子，把你丢给那群怪兽。为了什么？为了影响命运吗？我们都知道每个人的命运在出生时就已经决定。那个孩子不会为霍尔达带来永久的声名，即使他做得到，我也看不到了。就算他功成名就，那又如何？”
赛塔妲依然一言不发，她不恨国王，他只是把她从一个地方移到另一个地方，她想，正如她从铁匠手中换到农夫家里再落入神父身边，当奴隶就是她的命运。让孩子与她骨肉分离的人是巫后，不是他。
奥森没有看到这一层，心中只涌现更多羞愧。这股情感已经让他离开他的国家、他的家人、他的战场，让他坐在寒冷的树林里，一年又一年地聆听水声，与过去的自我交战。即使盗贼来袭、巨熊攻击、冬风刺骨，他还是无法放弃，无法死亡，每回都为了活命与敌人奋战。他宁可饿死，却还是会打猎；他宁可渴死，却还是会喝水。赛塔坦错了，奥森再也杀不了任何人，他连自己都杀不死。他无法涉足自己踏着多少人才登上的王位，过去的耻辱盘旋在他头顶上，像是随时都能打中他的拳头。
“夫人，你要我做什么呢？”
赛塔妲指向北方。
“你要我跟你一起去？为什么？过去你给了我遗憾与绝望，现在你还要给我什么礼物呢？”
赛塔妲凝视他的双眼，首次说出除了他名字的本国语言，这是她在女巫洞窟里不断听到的低语，来自男孩们颤抖的嘴唇、女孩们轻悄的低语。
“死亡。”她走上前，将怀中的包裹交给他。他打开破布，在深夜林间的苍白光线下看到了月之刃的剑鞘。他抽出长剑，看着冰冷的月光闪过剑刃。
“那么我将随你一起去。”他说。
赛塔妲转身，举步走出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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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了三天才看到人烟，她说出奥森的名字，打手势询问他是否在此，屋里的人哈哈大笑，指向山怪之墙南边。他们以为她傻了，却还是给予她许多忠告。往南这条路不安全，那些山脉周围的土地受到诅咒，死亡与酷刑的梦魇从山上滑落，没有人敢住在那里。据说女巫快要死光了，她们的魔力污染了这片土地。赛塔妲静静聆听，没有多说什么。不知怎地，她可以理解这些人的意思。
当晚，这户人家的儿子决定要偷看老乞丐的包袱里藏了什么东西，然而当他扳开赛塔妲的手指时，他瞥见她布满烫伤疤痕的半边脸，便乖乖回自己的床上睡觉。隔天早上，他对自己前晚的行为深感羞愧，给了她一件温暖的斗篷、一双旧靴子，还有狗儿拿来当床睡的粗布衣。赛塔妲鞠躬感谢他们的款待，转身踏上前往南方的漫长旅程。
奥森的人民没有忘记他，在农庄里、在草原上放牧的人们告诉她该往哪里走。南方的雪比较小，但风势凶狠。这里的居民依然保有招待旅人的传统，留她过夜，隔天替她指出方向。进入钢铁森林两天后，她终于找到他。
一名猎人出自对她那张脸的怜悯，带她走了一半的路程，之后告诉她该走那条路——走在桦树林里，看到杉树林就往下爬，让斜坡维持在左手边，北极星在右手边，剩余的就要相信你的运气了。在黑暗中待了那么多年，夜晚令她目眩神迷，她感觉自己的脑袋对着天空敞开，好一片夜空。天上有着点点火光，一圈圈绿色红色的漩涡，在她眼里仿佛是诸神点燃了他们的烽火台，庆祝她正在做的事情。她没有停下来欣赏。她的目标与取暖的需求驱策她前进。
次日夜里，在满月之下，她见到他。他坐在石头上凝望池水。大半水面已经结起冰霜，不过上游的小瀑布维持了池水的流动。他长长的银发在月光下闪耀，就像是那道瀑布，或许瀑布结冰时就是这副模样。他没有看她，只是专注于他的水池。他没有转头，对着水池说：“陌生人，别找我战斗，在我梦中已有许多寡妇哭泣。”
赛塔妲没有回应。国王没有火堆也没有斗篷，一动也不动地坐着，他吐出的阵阵白烟让她联想到雾锁的山峰。他终于抬起头。
没有士兵或是狂战士能逼他起身，但赛塔妲做到了。
“夫人，我一直挂念着你。”他说。
她垂下头。
国王继续说道：“这个念头把我带来此处。”他指着水池。“他在里面，那个被我逼得沉入海中的勇士，还有其他被我抛下的同胞。我觉得这是一个魔法水池，喂养它的不是山间的泉水，而是寡妇与孤儿的泪水，是我害他们痛失亲人。”
他转身看了看瀑布，然后又回望她。没有任何敌人能让他如此不安。
“对不起。”他说，“很抱歉我对你做了那些事，你的脸庞萦绕在我的梦中。我带走你的孩子，把你丢给那群怪兽。为了什么？为了影响命运吗？我们都知道每个人的命运在出生时就已经决定。那个孩子不会为霍尔达带来永久的声名，即使他做得到，我也看不到了。就算他功成名就，那又如何？”
赛塔妲依然一言不发，她不恨国王，他只是把她从一个地方移到另一个地方，她想，正如她从铁匠手中换到农夫家里再落入神父身边，当奴隶就是她的命运。让孩子与她骨肉分离的人是巫后，不是他。
奥森没有看到这一层，心中只涌现更多羞愧。这股情感已经让他离开他的国家、他的家人、他的战场，让他坐在寒冷的树林里，一年又一年地聆听水声，与过去的自我交战。即使盗贼来袭、巨熊攻击、冬风刺骨，他还是无法放弃，无法死亡，每回都为了活命与敌人奋战。他宁可饿死，却还是会打猎；他宁可渴死，却还是会喝水。赛塔坦错了，奥森再也杀不了任何人，他连自己都杀不死。他无法涉足自己踏着多少人才登上的王位，过去的耻辱盘旋在他头顶上，像是随时都能打中他的拳头。
“夫人，你要我做什么呢？”
赛塔妲指向北方。
“你要我跟你一起去？为什么？过去你给了我遗憾与绝望，现在你还要给我什么礼物呢？”
赛塔妲凝视他的双眼，首次说出除了他名字的本国语言，这是她在女巫洞窟里不断听到的低语，来自男孩们颤抖的嘴唇、女孩们轻悄的低语。
“死亡。”她走上前，将怀中的包裹交给他。他打开破布，在深夜林间的苍白光线下看到了月之刃的剑鞘。他抽出长剑，看着冰冷的月光闪过剑刃。
“那么我将随你一起去。”他说。
赛塔妲转身，举步走出树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