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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可见的黑暗

  克莱莉向来讨厌坐云霄飞车,不喜欢那种往下急坠时胃都要吐出来的感觉。那比被怪物像老鹰抓老鼠一样从车上抓到天上的感贺更糟十倍。她大声尖叫着,双脚离开车子,身体往上盘升,速度快得难以置信。她不停地尖喊扭动,直到她往下看见自己已经离水面有多高,明白了如果怪物真的放开她就会怎么样。

  她安静下来。下方的货车看起来像玩具漂浮在波浪上。整座城市像一片闪烁的模糊光墙在周围晃动,若不是她已经吓坏的话,这一幕可能还挺漂亮的。怪物倾身斜冲,然后她突然不再上升,开始往下坠落。她以为怪物要把她抛落在几百呎下的冰冷黑水中,就把眼睛闭起来。但是这样什么都看不见地往下掉,感觉更可怕。她又睁开眼睛,看见那艘船的黑色甲板朝着她升起,好像一只手伸过来要将她打落。她再次尖叫出来,怪物带着她朝甲板落下去,直穿过一个方洞,然后她就已经置身船内。

  怪物放慢速度,它们从船中央往下落,周围都是金属的甲板栏杆。克莱莉瞥到一个黑色机器,好像并未使用,到处散弃着齿轮与工具,就算有电灯也坏了,不过有一股微光穿透每样东西。这艘船本来不知是使用什么动力,但现在华伦泰应该是用某种别的力量在操纵它。

  空气中的所有暖意彷彿都被吸光了,恶魔落到船底层,转入一条幽暗的通道,冰冷的空气打在她的脸上。怪物在转弯时并未特别为她留意周边,她的膝盖撞到一条管子,一阵痛楚沿着腿传上来。她痛呼出声,听见怪物在上方嘶嘶笑着。然后它放开她,她就往下掉落。克莱莉扭转身体想让双手与膝盖先着地,可是差一点成功,她砰地一声猛撞到地板上,半翻一个身,头昏眼花地侧躺在那里。

  她躺在一个坚硬的金属表面上,周遭昏黑。这里可能本来是一间储藏室,因为墙壁光滑无门。高高的上方有一块方形开口是唯一的光源。她整个身体好像都瘀青了。

  「克莱莉?」一个细细的声音响起。她翻过身眨眼一看,旁边有一个身影跪着。等她眼睛适应黑暗之后,她看见那个曲线玲珑的娇小身形,头发编成辫子,有着暗褐色的眼睛。是梅雅。「克莱莉,是妳吗?」

  克莱莉坐起身,忘了背部的尖锐疼痛。「梅雅。梅雅,噢,我的天。」她瞪着那个女孩,然后狂乱地环视四周。房间里只有她们两个人。「梅雅,他呢?赛门在哪里?」

  梅雅咬着嘴唇,克莱莉看见她的手腕上面都是血,脸上布满已干的泪痕。「克莱莉,很抱歉,」她说道,声音轻哑,「赛门死了。」

  ❖

  杰斯瘫倒在甲板上,浑身湿透冻僵,头发与衣服不停滴水。他瞪着多云的夜空拚命喘气。要从船侧那道软软晃晃的铁梯爬上来可不是容易的事,尤其是在双手湿滑,沉重的湿衣服直往下坠的情况下。

  他想着,要不是有那道无惧符印,他大概会担心飞行恶魔可能像鸟琢葡萄似地将他敲下梯子。幸好它们抓了克莱莉之后就都回到船上去了。杰斯想不出来为什么,但他早已放弃猜测父亲做任何事的原因。

  他的上方出现一个人的头衬着天空,是路克,他也爬到了梯顶。他吃力地翻过栏杆落到船上,低头看着杰斯。「你还好吧?」

  「还好。」杰斯站起来。他在发抖,船上非常冷,比下面的水上还冷。而且现在他没有穿外套,他把外套给克莱莉了。

  杰斯环视周遭。「应该有一个门可以进到船里面,我上次就找到了。我们得绕着甲板走一圈再找找看。」

  路克举步要走。

  「让我先走。」杰斯又补上一句,然后绕到前面。路克极为困惑地瞪他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但还是让到杰斯旁边,两人一起走到船首的转弯处,也就是那天晚上杰斯与华伦泰所站之处。他可以听见下方海水拍打到船身的声音。

  「你的父亲,」路克说道,「你看到他的时候,他说了些什么?他答应你什么?」

  「噢,你知道的。就是很普通的东西,供应我一辈子的尼克队NBA比赛的票。」杰斯故意轻松地说道,但那段记忆寒彻骨髓之深更甚于周围的寒意。「他说如果我离开『政委会』,跟他一起回伊德瑞斯,他就能确保我关心的每个人都不会受到伤害。」

  「你想──」路克迟疑着。「你想他会不会为了报复你而伤害克莱莉?」

  他们已经绕过船头,杰斯瞥见远处自由女神像的光柱。「不会。我想他是要用她来诱我们上船,只是当他的谈判筹码而已。」

  「我不确定他需要谈判筹码。」路克低声说道,一面将坎扎尔由剑鞘中拔出来。杰斯转头顺着路克的目光望过去,顿时只能站在那里呆瞪着。

  船的西甲板上有一个黑色的洞,象是将金属板切下一个方块,里面冒出黑云似的一团怪物。杰斯闪回先前站立之处,手举着天使刃,惊恐地环视四周,上方的天空与下方的水面都变成翻腾的噩梦。光是在他们面前就站着一堆各式恶魔:先前曾在路克家攻击过他们的死白色劳姆魔、大嘴长角的绿色圣饥魔、偷偷摸摸的黑色酷厉魔、眼窝长出滴毒液尖牙的八爪蜘蛛魔……

  杰斯根本数都数不清。他从腰间取出卡麦尔,白色剑光照亮了甲板,众魔见到它时口中嘶嘶作声,但是没有一个退开。杰斯肩膀上的「无惧」符印开始灼痛。他不知道在符印烧完之前他能杀死几只恶魔。

  「住手!别动!」路克抓住杰斯上衣背后,将他往后拉回去。「太多了,杰斯。如果我们能回到梯子那里──」

  「不行。」杰斯挣开路克的手,然后指着众魔。「它们会从两边切断我们。」

  确实。一队空眼洞冒出火燄的魔洛克挡住了他们的退路。路克顺口狠狠地咒了一声。「那就跳到旁边去,我来挡住它们。」

  「你跳,」杰斯说道,「我在这里没问题。」

  路克头往后仰,双耳变尖,他转头对杰斯吼着,咧嘴露出突然变尖的獠牙。「你──」他没有说完,一只魔洛克就伸爪朝他跳过来。杰斯趁它经过时轻松地一剑刺到它的背脊,它嚎叫着摇摇晃晃地撞上路克。路克用双爪抓住它,将它抛到栏杆外面。「你用了那个『无惧』符印,是不是?」路克转头对杰克说道,眼睛闪着琥珀色光芒。

  远处响起一阵水花声。

  「没错。」杰斯承认道。

  「老天,」路克说道,「是你自己弄的吗?」

  「不是。克莱莉帮我弄的。」杰斯的天使刃如白燄划过空中,两只追味魔倒地。后面还有几十只伸出针尖似的手朝他们冲过来。「她很会画的,你也知道。」

  「青少年小鬼。」路克说道,彷彿这就是他所知最卑劣的字眼,然后他就投入围攻上来的魔阵之中。

  ❖

  「死了?」克莱莉瞪着梅雅,彷彿她说的是保加利亚话。「他不可能死的。」

  梅雅没有说话,只是用悲伤的黑眼睛看她。

  「我会知道的。」克莱莉一只手握成拳按在胸口。「我这里会知道的。」

  「我以前也曾这么想,」梅雅说道,「但妳不知道。妳永远都不会知道的。」

  克莱莉摇晃地爬起来。杰斯的外套挂在肩头,背后几乎都扯碎了。她不耐地将外套抖掉,随它落到地板上。这件外套已经毁了,背后有十几条利爪刮破的痕迹。杰斯会很气我把他的外套弄坏了,她想着。我应该再给他买一件新的。我应该──

  她颤颤地长吸一口气。她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但是听起来好遥远。「怎么──他怎么了?」

  梅雅仍跪在地板上。「华伦泰把我们两个抓来,」她说道,「他把我们用铁链锁在一个房间里,然后带了一个武器进来,一把剑,很长很亮,好像会发光一样。他朝我撒银粉,使我无法反抗他,然后他、他就割破赛门的喉咙。」她的声音变成了细语。「他割破他的手腕,将血滴到碗里。有一些恶魔怪物进来帮他把碗拿走,然后他就把赛门丢在那里,好像把一个玩具弄破,里面挖出来之后就不用了。我尖叫着,但我知道他已经死了。然后一个恶魔把我抱起来丢到这下面。」

  克莱莉用手背掩住嘴巴,用力按着,直到自己尝到咸咸的血味。血腥味似乎穿透了她脑中的迷雾。「我们得出去。」

  「对不起,但这是相当明显的,」梅雅忍痛站起来,「这里没有办法出去。即使是闇影猎人也不行。或许如果妳是……」

  「如果我是什么?」克莱莉问道,她开始在这牢房里踱步。「杰斯?嗯,我不是他。」她用脚踢一下墙,发出空洞的回声。她从口袋里掏出符杖。「但我自己有能力。」

  她将符杖的一端顶着墙,然后开始画起来。愤怒的黑色火烫线条彷彿直从她的手中流出来,她以符杖一再敲着墙,线条如火燄般从尖端冒出。她用力喘着气把符杖收回,看见梅雅吃惊地瞪着她。

  「女孩,」她说道,「妳在做什么?」

  克莱莉也不确定。看起来她好像是将一桶酸液丢到了墙上,符印周边的金属开始像热天的冰淇淋似地变软滴融。她往后退开,用警戒的目光盯着墙上逐渐出现一个大狗洞。克莱莉可以看见后面的铁条以及船的内部。洞的边缘仍在滋滋蚀掉着,不过已经不再往外翻。梅雅往前走一步,将克莱莉的手臂推开。

  「等一下。」克莱莉突然紧张起来。「这融化的金属,可能像毒泥巴或者什么的。」

  梅雅哼一声。「我是纽泽西人,就出生在毒泥巴里。」她走到洞口往外瞧。「那边有一条金属走道,」她宣布道,「好,我要钻出去。」她转身先将双脚伸到洞外,接着是两条腿,缓缓倒退着。她扭着身体钻过去时挤出一个鬼脸,然后僵住了。「噢!我的肩膀堵住了。推我一下吧?」她伸出双手。

  克莱莉伸手推着。梅雅的脸先是变白,接着变红,然后她突然松脱了,就像香槟瓶塞从瓶口迸出去一般。她尖叫一声往后倒,发出乒乓碰撞声。克莱莉担心地探头往洞外瞧。「妳没事吧?」

  梅雅躺在下面几呎处的一条狭窄金属走道上,她缓缓翻身坐起来,痛得直挤眼睛。「我的脚踝──可是不会有问题的,」她看见克莱莉的神情时补上一句,「我们很快就会愈合,妳知道的。」

  「我知道。好吧,该我了。」克莱莉弯下腰,准备也从洞里钻过去,符杖戳着肚子很不舒服。往下掉到走道上的感觉挺吓人,但绝对会比在里面等着被什么东西来抓走好。她将双脚插到洞里──

  她的上衣后背被抓住,将她往上提起。她的符杖从腰间掉落,滚到了地板上。她痛得惊呼一声,喉咙被上衣领口勒住,呛得她无法呼吸。一会儿之后她被放下来,摔到地板上,膝盖匡的一声撞到金属。她闭紧嘴巴翻身抬起头,知道自己会看到什么。

  华伦泰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她。他的一只手拿着天使刃,射出刺眼的白色强光,刚才抓住她上衣的另一只手现在已经握成拳头,一张稜角分明的苍白脸上尽是不屑。「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克萝莉莎,」他说道,「妳干了什么好事?」

  克莱莉痛苦地跪起身,嘴角扯裂之处流出咸咸的血。她抬眼看华伦泰,怒气在胸口沸膪,像一朵毒花怒放。这个人,她的父亲,害死了赛门,还将他像垃圾般弃置在地上。如果说从前她曾以为自己恨过什么人的话,她错了。这才叫做恨。

  「那个狼人女孩,」华伦泰皱眉说道,「她在哪里?」

  克莱莉俯身将口中的血吐到他的鞋子上。他嫌恶地繁喊一声往后退开,手中的剑举起,一时之间克莱莉看见他眼中突起的怒意,还以为他真的准备下手,真的会当场把跪在地上的她杀死,只因为她吐在他的鞋子上。

  他缓缓垂下剑,一言不发地走到克莱莉身后,往她弄出来的洞外面瞧。她缓缓转回身,目光在地板上搜寻,终于看到了。她母亲的符杖。她屏住气伸手去拿。

  华伦泰转过身,看见她在做什么。他一个大步就走过房间,将符杖踢到她摸不着的地方,它在金属地板上滚呀滚的,最后从墙上的洞跌落出去。她半闭起眼睛,失去符杖的感觉就好像她再次失去母亲一样。

  「恶魔会找到妳那个异世界朋友的。」华伦泰沉稳地冷冷说道,一面将天使刃收回腰间的剑鞘里。「她没有地方可逃,你们谁都无路可逃。现在妳给我起来,克萝莉莎。」

  克莱莉慢慢站起来,整个身体都被摔得好痛。接着她惊呼出来,愕然发现华伦泰抓住她的肩膀,将她转过去背对着他。他吹一声尖锐刺耳的口哨,然后头顶上方的空气在振动,她听见那可怕的皮翅扑振声。她细喊一声想挣脱,但华伦泰太强壮了。那双翅膀在周围停下来,然后他们两人一起升到空中,华伦泰将她抱在胸前,彷彿他真的是她的父亲。

  ❖

  杰斯原以为他跟路克早该死了。他不确定为什么没有。甲板上满是滑溜溜的血,他身上也是,连头发都是黏黏湿湿的,眼睛被血与汗刺得好痛。他的右臂上有一道深深的口子,而他没有时间在皮肤上面画疗伤符。每次他举起手臂,就感觉一股剧痛直传身侧。

  他们已经设法挤到金属墙上的一块凹处,恶魔攻过来时,他们就从那里回击,也算有点遮挡。杰斯已经将两把轮刀都用掉了,现在只剩下最后一把天使刃以及从伊莎贝那里拿的匕首。这样并不够多。就算只有几只恶魔,他也不会只凭这么少的武器就上阵,何况现在是要面对一大群。他知道自己应该害怕,但却几乎根本没有感觉,只对并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那些恶魔有一股嫌恶感,还有对将它们召唤来的华伦泰有一股气愤感。他隐约知道自己缺乏畏惧感并不尽然是好事情。他连自己手臂上流失了多少血也都丝毫不怕。

  一只蜘蛛魔朝杰斯逼近,一面发出啾啾的声音,喷出黄色的毒液。他往旁边闪开,但仍不够快,有几滴毒液喷到了他的上衣上面,蚀透布料时嘶嘶作响,然后烧到皮肤,彷彿有几十根超热的细针刺痛着他。

  蜘蛛魔得意地咯哒咯哒笑着,然后又喷过来一阵毒液。杰斯再度闪开,毒液喷到了从旁边袭来的圣饥魔。圣饥魔痛苦地尖叫着,伸爪就朝蜘蛛魔挥过去。两只恶魔打在一起,在甲板上翻来滚去。

  周围的其他恶魔纷纷避开毒液,而毒液也成为它们与两个闇影猎人之间的屏障。杰斯利用这个短暂时间喘一口气,转头看旁边的路克。路克已经变得几乎认不出来了,耳朵像狼耳般尖耸,嘴唇往后咧开露出獠牙,爪子上的指甲被恶魔的黏液染成黑色。

  「我们应该到栏杆那边去。」路克的声音近似狼嚎。「离开这条船。我们无法把它们全部杀完。也许马格努斯──」

  「我想我们的表现没有那么糟吧。」杰斯转动一下天使刃,这并不是好主意,因为他的手湿湿的都是血,差点把剑滑落。「整体而言。」

  路克发出一个声音,象是吼叫又像大笑,或许两者皆是。就在这时候,有一大团不定形的东西从天上落下来,将他们两人撞倒在地。

  杰斯重重跌倒,天使刃从手中摔飞出去,掉到甲板上,滑到金属板边缘,然后翻落船外不见了。杰斯咒了一声,蹒跚地爬起身。

  把他们撞倒的是一个圣饥魔,在同类中它的体积大得出奇,更不用说也聪明得出奇,竟然能够想到要爬到船顶上,由上往下发动攻击。它坐在路克的身上,用额头长出的尖牙劈砍他。路克用自己的爪子全力抵抗,但身上已经鲜血淋漓,他的坎扎尔剑落在一呎外的甲板上。路克想伸手去抓剑,圣饥魔用刀刃般的手抓住他的腿,使他的腿像树枝折断似地跪下。路克大喊出来,杰斯听见了骨头断裂声。

  杰斯朝坎扎尔扑过去,一把抓起剑,翻身站起来,将剑用力刺向那个圣饥魔的后颈。剑重重划下,使怪物身首分家往前栽倒,断颈间冒出黑血。片刻之后,怪物不见了,剩下坎扎尔在路克旁边的甲板上晃动。

  杰斯跑过去跪在他身边。「你的腿──」

  「断了。」路克挣扎着坐起来,脸部痛苦地扭曲着。

  「可是你很快就会愈合。」

  路克环视四周,脸色阴郁。虽然刚才那只圣饿鹰死了,但其他恶魔已经仿傚它的做法,涌上了船顶。在幽暗的月光下,杰斯看不出来一共有多少只。几十只吗?几百只?超过某个数字之后也就不重要了。

  路克握紧坎扎尔的剑柄。「不够快。」

  杰斯从腰际抽出伊莎贝的匕首,这是他的最后一件武器,此刻顿时似乎小得可怜。有一丝细微的感觉刺着他──不是畏惧,他仍然对畏惧无感,而是悲哀。他彷彿看见亚历克与伊莎贝站在面前含笑看着他,然后又看见克莱莉伸出双臂似乎在欢迎他回家。

  这时它们从船顶上跳下来,像一波潮涌的黑影把月亮遮住。杰斯站起身想挡住路克,但是没有用,他们已被恶魔团团围起。他前面有一只直起身子,是一个六呎高的骷髅魔,露着断齿对他咧嘴笑,腐骨上面还挂着一面破烂的西藏文祈祷旗。它的枯骨手中抓着一把武士刀,这倒颇不寻常,大多数恶魔都不用武器。那把刀上面刻着恶魔的符印,比杰斯的手臂还长,刀形弯曲锋利又致命。

  杰斯将匕首掷出去,插到恶魔的肋骨间就卡在那里。恶魔似乎毫不在意,只是继续前行,像死神般无法阻挡,身边的空气带着死尸与坟墓的臭味。它的爪子将武士刀高高举起──

  一个灰影在杰斯前面的暗处划过,带着精准的旋转与威胁。往下挥的武士刀发出金属相撞的刺耳声音,那个灰影用另一只手将武士刀往恶魔倒插回去,动作迅速得杰斯的眼睛都跟不上。恶魔往后倒下,头骨碎裂,然后整个化为乌有。他听见周围纷纷响起恶魔痛苦与惊讶的尖嚎声。他转身望过去,看见几十个身影──人形,翻过栏杆跳到甲板上,然后追向那些连爬带扭与嘶叫飞行的恶魔。他们都带着光剑,全身黑色劲装。

  「闇影猎人?」杰斯愕然说道。

  「还会是谁?」黑暗中闪现一个笑容。

  「马利克?是你?」

  马利克点点头。「今天稍早很抱歉,」他说道,「我是奉命行事。」

  杰斯正想告诉马利克说他刚才救了他一命,这比先前阻止杰斯离开「学院」重要得多,但这时一群劳姆魔挥舞着触手冲过来。马利克转过身,吼一声攻战过去,天使刃亮得有如星光。杰斯想要跟过去,但一个人抓住他的手臂,将他拉到旁边。

  是一个全身黑衣的闇影猎人,脸被帽兜遮住了。「跟我走。」

  对方的手坚决地扯着他的衣袖。

  「我得去路克那里。他受伤了。」他想把手抽回。「放开我。」

  「噢,看在天使的份上──」对方松开他,伸手将长披风的帽兜拉到后面,露出一张苍白的窄脸与一双如钻石屑的眼睛。「你就听一次我的话行不行,强纳森?」

  是审问官。

  ❖

  尽管飞的速度很快,克莱莉还是很想把华伦泰踢开。但他紧紧抱住她,双臂有如铁箍。她的双脚乱晃着,但她怎么挣扎也似乎无法碰到任何东西。

  这个恶魔突然倾斜侧飞下去,她发出一声尖叫。华伦泰笑了起来。然后他们顺着一条狭窄的金属通道飞到一个非常宽敞的房间。飞行恶魔这次没有把他们粗鲁地抛下,而是轻轻把他们放到地板上。

  令克莱莉惊讶的是,华伦泰竟然放开了她。她用力抽开身,踉跄几步退到房间中央,然后狂乱地环视周遭。这里的空间相当大,可能本来是某种机房,墙边仍排满机器,将中间的正方形地方空出来。地板是黑色厚金属做的,到处散布着黑色污渍。空地的中央有四个水盆,大得足够让狗在里面洗澡,前两个盆里沾满暗褐色的铺迹,第三个里面是满满的暗红色液体,第四个则是空的。

  那几个盆子后面有一个金属箱,上面盖着一块黑布。她走近后看见那块布上面放着一把发着黑光的银剑,黑得又几乎象是没有光,而是一种看得见的黑暗。

  克莱莉转身瞪着华伦泰,他一直在旁边静静看着她。「你怎么能做这种事?」她问道。「你怎么可以杀死赛门?他只是一个──他只是一个男孩,只是一个平常人。」

  「他不是人类,」华伦泰用轻视的声音说道,「他已经变成了怪物。妳只是看不出来而已,克萝莉莎,因为它戴着一个朋友的面具。」

  「他不是怪物。」她朝圣剑移近一点。它看起来很大、很重。她不知道自己拿不拿得动,而且即使拿得动,又能够甩得动吗?「他仍旧是赛门。」

  「别以为我不同情妳的处境。」华伦泰说道。他仍站在原处不动,唯一的光源从天花板上的活动门照在他身上。「这就跟当初路西恩被咬的时候一样。」

  「他告诉过我,」她对他啐一下,「你给他一把匕首要他自杀。」

  华伦泰说:「那是一个错误。」

  「至少你承认。」

  「我应该自己杀他的,那样也表示我关心他。」

  克莱莉摇着头。「但是不然。你从来不在乎任何人,连我母亲也一样。连杰斯也一样。他们对你而言都只是属于你的东西而已。」

  「难道爱不就是这样吗,克萝莉莎?所有权而已?『我属于我的良人,我的良人也属于我』,圣经雅歌是这么说的。」

  「不是这样的,而且你别对我引用圣经。我想你根本不懂。」现在她站得离箱子非常近,伸手就可以触到剑。她的手指上有汗,于是她偷偷擦在牛仔裤上。「那不仅仅表示某个人属于你,还代表你要把自己献给对方。我怀疑你大概从来没有给任何人什么东西过。或许除了噩梦之外。」

  「把自己献给某人?」他脸上淡淡的笑意未减。「就像妳把自己献给强纳森一样?」

  她本来举起手要朝剑伸过去,听到他的话顿时握紧成拳。她将手按在胸口,难以置信地瞪着他。「什么?」

  「妳以为我没有看见你们两个相望的样子?他说到妳名字的神情?也许妳以为我没有感情,但那不表示我看不出别人的感情。」华伦泰的语气冷冷的,每个字都像银色冰刃刺进她的耳朵。「我想这只能怪我们自己,妳母亲跟我,我们让你们两人分开太久,你们从来没有培养出手足之间自然该有的反感。」

  「我不懂你在指什么。」克莱莉的牙齿在打颤。

  「我想我已经说得够清楚了。」他走到光线外,脸上布满暗影。「我看见强纳森面对恐惧幻魔时的样子,妳要知道。它对他以妳的形象现身。那就告诉了我所有我需要知道的事。强纳森平生最大的恐惧就是他对他妹妹的爱。」

  ❖

  「我向来不听别人的话做事,」杰斯说道,「但是如果妳好好问我,我也许会做妳想要我做的事。」

  审问官的表情彷彿是她想要翻白眼但是已经忘了怎么翻。「我需要跟你谈一下。」

  杰斯瞪着审问官。「现在?」

  她按着他的手臂。「现在。」

  「妳疯了。」杰斯朝整艘船望过去,简直就像一幅荷兰画家博斯❦下的地狱:黑黑的一团全是恶魔,张牙舞爪地嘎嘎吼叫。亚衲人则拿着闪亮的武器来回飞窜。杰斯已经看出闇影猎人的数目并不够,根本不够。「不可能的,我们正在打仗。」

  ❦Hieronymus Bosch,一四五〇—一五一六,画作多在描绘罪恶与人类道德的沉沦。图画复杂,有高度的原创性、想象力,并大量使用各式象征与符号。

  审问官瘦削的手竟然非常有力。「现在。」她推他一下,他退后一步,惊讶得不知如何反应,接着又退一步,直到他们站在墙边的一个凹处。她松开杰斯,然后从黑披风底下掏出两把天使刃。她低唤着剑的名字,又说了一些杰斯听不懂的话,然后将剑抛出去插在甲板上,他的两边各一把。它们倒插在那里,一层蓝白色光芒绽放出来,将审问官与杰斯与船上其他部分隔开。

  「妳又要把我关起来吗?」杰斯问道,眼睛难以置信地瞪着审问官。

  「这不是马拉基结构体。你想出去就可以出去。」她的两只瘦手紧紧地交握。「强纳森──」

  「妳是指杰斯。」他看不见白色光墙外面的战斗情形,但仍能听见声音,恶魔的尖嚎声。如果他转一下头,还可以瞥见一小片海水上面闪着点点白光,彷彿是钻石撒在镜面上。上面大概有十几艘船,都是用于伊德瑞斯湖上的三体船,闇影猎人的船。「妳来做什么,审问官?妳为什么要来这里?」

  「你说对了,」她说道,「关于华伦泰的事。他不肯谈交易。」

  「他叫妳杀死我。」杰斯突然觉得头晕。

  「当然,他一拒绝,我就通知『政委会』将大家带到这里来。我、我要向你和你的家人道歉。」

  「心领了。」杰斯说道。他最讨厌道歉。「亚历克与伊莎贝呢?他们来了吗?他们不会因为帮助我而受罚吧?」

  「他们来了,而且不会的,他们不会受罚。」她仍然盯着他,眼光在搜寻着。「我不懂华伦泰,」她说道,「一个当父亲的会弃孩子生命不顾,而且是他的亲生儿子。」

  「是呀。」杰斯说道。他的头在痛,真希望她赶快闭嘴,或者来一个恶魔攻击他们也好。「这是一个谜,好吧。」

  「除非……」

  他讶然看着她。「除非什么?」

  她用手指戳着他的肩膀。「你这是什么时候弄的?」

  杰斯低头一看,发现刚才那个蜘蛛魔的毒液把他的上衣蚀出一个大洞,露出一大片左边肩膀。「这件衣服?是在梅西百货冬季拍卖时买的。」

  「这个疤。这里,你肩膀上的这个疤。」

  「噢,这个。」杰斯奇怪她的目光为什么那么专注。「我不确定。我父亲说我很小的时候就有了,好像是什么意外弄的。妳为什么问?」

  审问官的齿间嘶着气。「不可能,」她喃喃说道,「你不可能是──」

  「我不可能是什么?」

  审问官的语气不甚肯定。「这么些年来,」她说道,「你长到这么大,你真的以为你是麦可‧威兰的儿子?」

  杰斯一阵怒气往上冲,随之而来的失望像尖刺般使他更觉痛苦。「以天使之名,」他怒道,「妳在混战中把我拉到这里来,只是要再问我这种该死的问题?妳从一开始就不相信我,现在还是不相信我。妳永远都不会相信我的,不管发生了这么多事,即使我对妳说的每件事都是真的。」他用手指着光牖外面。「我应该在外面打仗。妳为什么要把我拉到这里来?希望等这件事结束以后,如果我们还有谁活着,妳就能去告诉『政委会』说我不肯跟妳一起打我父亲?这想法不错。」

  她的脸色更加苍白,在他看来简直是不可能的白。「强纳森,我不是──」

  「我的名字是杰斯!」他喊道。审问官神情一缩,嘴巴半张开,彷彿还想说些什么。杰斯不想再听了。他挤到她身后,差一点把她撞到旁边,然后他用脚踢掉一把插在甲板上的天使刃。剑往后倒下,光墙就消失了。

  墙外面一片混乱。甲板上黑影晃来晃去,恶魔在尸堆上面华爬,空气中充满烟味与尖叫声。他努力想看清楚混战之中有没有认识的人。亚历克在哪里?伊莎贝呢?

  「杰斯!」审问官从后面追过来,脸上恐惧万分。「杰斯,你没有武器,你至少要拿──」

  她没有说完,一个恶魔从杰斯前方的暗处冲出来,就像船首突然冒出一座冰山。他今天晚上还没有见过这种恶魔,它满脸皱纹,双手如猴子般灵活,还有一根带毒刺的蝎子尾巴。它对着杰斯由针齿间嘶气,杰斯还不及闪避,它的尾巴就以眼镜蛇攻击的速度朝前刺过来。他看见那根尾尖直钉向他的脸。

  这是今天晚上第二次,有一个黑影冲过来挡在他与死神之间。审问官拔出一把长刃刀挺身挡在他前面,正好让那根蝎刺插到她的胸口。

  她尖叫一声,但仍晃悠悠地站着。恶魔的尾巴往回一甩,准备再发动攻击,但审问官的刀已经离手,直直地飞出去,刀刃上面刻的符印发出闪光,倏地划过恶魔的喉头。于是嘶的一声像气球泄气似的,恶魔往前弯倒,尾巴抽搐一下,它就消失了。

  审问官瘫倒在甲板上。杰斯跪在她身边,一只手扶着她的肩膀,将她的身体翻转过来躺着。她的灰衬衫前面一片血,脸色松垮蜡黄,一时之间杰斯以为她已经死了。

  「审问官?」他无法说出她的名字,即使现在仍然不行。

  她的眼皮眨了眨然后睁开,眼白部分已然呆滞。她吃力地招手要他凑近一点。他俯身向前,听到她在他的耳边低声说话,然后吁出最后一口气。

  「什么?」杰斯困惑地说道。「那是什么意思?」

  没有回答。审问官已经颓然倒回甲板上,眼睛瞪得大大的,嘴角弯曲着近乎在微笑。

  杰斯蹲坐下去,木然瞪着前方。她死了。为他而死的。

  有一个东西抓住他的上衣背后,将他身体拉起来。杰斯伸手到腰间,悟到自己已经没有武器,转身一看,只见一双蓝眼睛用难以置信的神情瞪着他。

  「你还活着。」亚历克说道。这短短几个字,里面蕴含着无限感情。他脸上明显露出宽慰之色,以及一副倦容。尽管空气冰凉,他的黑发却已经汗湿得贴在脸颊上。他的衣服与皮肤上面染着血,护冑外套的袖子也有长长一条裂口,彷彿被某个尖锐的东西扯破的。他的右手握着血淋淋的长戟,左手抓着杰斯的衣领。

  「似乎是如此,」杰斯承认道,「不过如果你不给我一个武器的话,我就不会活太久了。」

  亚历克迅速环视一下身边,松开杰斯的衣领,从腰间取出一把天使刃递过来。「给你,」他说道,「它叫做萨曼迪瑞尔。」

  杰斯刚把刀接过来,就有一个追味魔朝他们冲过来,嘴里凶狠地嘎嘎叫着。杰斯举起萨曼迪瑞尔,但亚历克已经用长戟一刺,将怪物解决掉了。

  「这个武器不错。」杰斯说道,但亚历克的目光望向他的身后,看着倒在甲板上的那团灰影。

  「那是审问官吗?她……」

  杰斯说:「她死了。」

  亚历克绷紧下巴。「算是解脱。她是怎么死的?」

  杰斯正要回答,却被一声大喊打断。「亚历克!杰斯!」是伊莎贝正穿过臭味与烟气匆匆朝他们走来。她穿着一件贴身的黑夹克,上面也已染着黄色血迹。她的手腕与脚踝上挂着有符印的金鍊,腰间缠着电缆似的金鞭。

  她伸出双臂。「杰斯,我们以为──」

  「不要碰。」杰斯退后一步避开,不让她接触他。「我全身都是血,伊莎贝。不要碰我。」

  她露出一副受伤的样子。「可是我们一直在找你。妈妈和爸爸,他们──」

  「伊莎贝!」杰斯喊道,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一只大蜘蛛魔欺到她的身后,毒牙喷出黄色毒液。毒液喷到伊莎贝的身上,她尖叫出来,但鞭子也以眩目的速度挥过去,将那只恶魔划成两半,重重倒在甲板上就消失了。

  杰斯朝伊莎贝冲过去,她往前倒下,鞭子从手中滑落。他扶住她,笨拙地将她抱在怀里。他可以看出有多少毒液沾到了她身上:大部分都在夹克上面,但有一些溅到她的喉间,而沾到之处的皮肤已经烧灼起泡。她呻吟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伊莎贝从来不会叫痛。

  「把她给我。」说话的是亚历克,他把武器放下,急忙跑过来帮妹妹。她将伊莎贝从杰斯的怀里接过来,将她轻轻放到甲板上,握着符杖跪在她身边,然后抬头看杰斯。「我治疗她的时候,你要尽量挡着它们。」

  杰斯无法将视线从伊莎贝身上移开。血从她的脖子上流到夹克上,将她的头发染湿了。「我们得把她弄下这条船,」他粗声说道,「如果她待在这里──」

  「她就会死?」亚历克正将符杖的一端尽可能地轻轻移到妹妹的喉间。「我们都会死。今天晚上它们太多了,我们在遭受屠杀。审问官死得活该,这都是她的错。」

  「一只蝎魔想杀我,」杰斯说道,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个,为什么要为一个他憎恨的人辩护,「审问官挡下它,救了我的命。」

  「真的?」亚历克的语气惊异得很。「为什么?」

  「我猜她大概决定我值得救。」

  「但她总是──」亚历克讲了一半,神情突然变成极度惊骇。「杰斯,在你后面,有两个。」

  杰斯转过身。两个恶魔正在逼近:一个是呑噬兽,身体像鳕鱼,长着锯状牙齿,还有一条蝎尾从背后弯到前面来。另外一个是追味魔,死白得像蛆一样的肉在月光下闪闪发亮。杰斯听见亚历克在背后惊吸一口气,然后萨曼迪瑞尔剑就脱手而出,在空中划出一条银线,穿透呑噬兽的尾巴,正中尖端长刺的毒囊下方。

  呑噬兽嚎叫着。追味魔困惑地转过身看,那个毒液滠正打到它的脸上,毒囊爆裂开,毒液喷得追味魔满身都是。断尾处直冒血的呑噬兽又向前拖行几步,然后也随之消散了。

  杰斯弯身小心捡起萨曼迪瑞尔。甲板上被呑噬兽的毒液喷溅之处仍在滋滋作响,上面出现一个个像奶酪的小洞。

  「杰斯。」亚历克扶着面色苍白的伊莎贝站起来。「我们得把伊莎贝弄下船。」

  「好,」杰斯说道,「你带她离开,我来应付那个。」

  「应付哪个?」亚历克困惑地问道。

  「那个。」杰斯指着说。一个东西穿过漉烟与火燄走过来,非常巨大的一团,比船上其他的恶魔大五倍,全身披覆着甲冑,有好多只长着硬爪的手足。杰斯看着它逼近,只见它的头部像一只大蚊子,还有昆虫的复眼以及一根血红的吸食管。

  亚历克吸一口气。「那是什么鬼东西?」

  杰斯想了一下。「大东西,」他终于说道,「非常大。」

  「杰斯。」

  杰斯转头看亚历克,又看看伊莎贝。他心底有一种感觉,这很可能是他最后一次看他们,然而他仍旧不害怕,不为自己害怕。他想对他们说什么,或许说他爱他们,说他们对他而言比一千个圣物的价值还高,带给他的力量远超过它们。但是这样的话他始终说不出口。

  「亚历克,」他听见自己在说话,「带伊莎贝到梯子那边去,快,不然我们都会死。」亚历克与他目光相接片刻,然后点点头,推着仍在抗议的伊莎贝朝栏杆走去,帮着她翻过栏杆。杰斯看着她爬到梯子上,黑色的头发消失在下方,他的心里感觉宽慰不少。现在该你了,亚历克,他想着,快走吧。

  但是亚历克。已经下去的伊莎贝厉声喊着哥哥的名字,只见他又跳过栏汗,回到船的甲板上。他的长戟仍在先前掉落之处,他抓起长戟,走到杰斯旁边要一起面对逼近的恶魔。

  他没有机会走那么远。那个本来在朝杰斯逼近的恶魔突然一转身冲向亚历克,血红的吸食管恶狠狠地挥甩着。杰斯转身想挡住亚历克,但他脚下的金属甲板已经被毒液腐蚀,这时突然破掉了,他的脚踩穿破洞,整个人重重摔到甲板上。

  亚历克还来不及唤杰斯的名字,恶魔就已经扑过来。他将长戟深深刺到怪物的肉里,它往后退开,发出似人的怪叫声,伤口喷出黑血。亚历克退后一步,伸手要再拿武器,就在这时候恶魔的爪子扫过来,将他打倒在甲板上,紧接着就用吸食管将他的身体缠住。

  伊莎贝在某处尖叫着。杰斯急着想将腿从洞里拔出来,尖锐的金属边缘刺进肉里。他终于奋力挣脱,踉跄着站起身。

  他举起萨曼迪瑞尔,天使刃绽放出光芒,亮如流星。恶魔发出低嘶声缩退着,缠住亚历克的管子一松,杰斯以为它可能要把他放开,但它突然将头一甩,以惊人速度用力把亚历克抛出去。亚历克重重撞到染血的甲板,从上面滑过去,然后只听见他嘶吼一声就翻落到船外面去了。

  伊莎贝尖喊着亚历克的名字,声音像尖钉刺入杰斯的耳朵。他手中的萨曼迪瑞尔仍在发光,照亮了正偷偷逼近的恶魔,它的昆虫眼睛闪着猎食的饥渴,但他只看见亚历克──亚历克翻落船外,亚历克淹死在下面的黑水中。他感觉自己的嘴巴彷彿尝到咸咸的海水,也可能是血。恶魔就要到面前了,他举起萨曼迪瑞尔朝它掷过去,恶魔挤出高频的痛苦尖叫声,然后杰斯脚底的甲板也发出刺耳的金属破裂声,他便坠落到一片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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