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呼唤遗忘之事的声音
哈修泰尔侯爵、温柴、杰伦特、雷泽……
各方人马都聚集至托比城——辛斯赖夫的宅邸前,
究竟哈修泰尔侯爵是否真能破解这神秘的谜题?!
而“猫与梦的克利”的祭司即将现身,
这个神秘人物似乎与所有的复活事件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
索罗奇种下的‘农作物’开始发芽了。地面开始鼓动。
索罗奇前方的广阔大地上有好几处同时隆起,
这几百平方肘的地面整个像波浪一样开始扰动。
警备队员发出了叹声,天空骑士们则是在沉默中注视着地面。
索罗奇高声喊道:
“快,起来吧,龙斗士!”
第六篇 呼唤遗忘之事的声音 005
第七篇 灭亡是完美的归宿 139
龙族名词解说 277
第三章
“外面真是乱到不能再乱了。”
朱伯金皱着张脸直盯着窗外瞧。站在他身边的一位太太用不安的表情看了看朱伯金,然后就跟着一脸生气的看着外面。
“真是的,怎么一点礼貌也不懂!经过医师家门口前面的时候应该要安静,这都不懂吗!”
女人的话是对的,同时却又不对。这些不懂礼貌的家伙们大概是因为人潮多得太恐怖而不得不发出怪声音。朱伯金嘻嘻笑了笑,然后转过头。
那个抓着医师领口逼他下安眠药的家伙应该也在人潮中吧。朱伯金眨了几下眼睛想要忘却突然想起的痛苦记忆,然后回过来盯着坐在他膝盖前的小男孩瞧。小男孩一脸面临死亡的害怕表情,躲避着朱伯金的视线。坚决紧闭的嘴巴顽强地拒绝着朱伯金伸过去的手。
朱伯金双手抱胸说:
“你这个家伙啊,我也想快点打烊去辛斯赖夫宅邸看看热闹啊。可是你却这么不肯合作,真是找麻烦。”
然而小男孩的脸上却浮现了坚毅的表情。‘我以优比涅与贺加涅斯之名发誓,我绝对不会让你将你那些吓死人的工具塞到我嘴巴里!’看到他这样子,女人将之前已经重复过几次的话又重复了几次。
“你这家伙!别让医师先生这么麻烦,还不快把嘴张开?”
然而小男孩似乎并不想乖乖照妈妈的话张开嘴巴让医师治疗他的蛀牙。不只这样,他还不时斜眼瞄着门口 ,似乎只要妈妈的监视网稍微一松弛,他就打算夺门而出。外面那些前往辛斯赖夫宅邸看热闹的人真是人山人海,只要这小鬼一逃出去,就绝对抓不到了。朱伯金摸了摸双眉之间,然后用放弃的声音说:
“好吧,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算了吧,算了。”
“咦?”
妇人吓了一跳,小男孩高兴得简直马上就要跳起来。小男孩满脸喜色地从坐着的椅子上起身,说:
“是的!医师先生。那就再见……”
啪!朱伯金不知何时伸出左手抓住了小男孩的脸颊。小男孩惊讶地骨碌转动着睁得老大的眼睛,但朱伯金连片刻的时间都不浪费。小男孩将嘴巴张得大大地想要抗议的瞬间“喔喔,咿嗯……!”朱伯金迅速将右手塞到他的嘴里去。
朱伯金拿出的右手里出现了一颗沾满小男孩口水的坏牙齿。朱伯金噗哧笑了,放开小男孩脸颇的同时,右手则是将牙齿丢向放在一旁的碗里。咚。刚刚还在小男孩口中的那颗蛀坏的牙齿发出了清脆的响声落到碗里。
女人与小男孩一时被瞬间发生的事情搞迷糊了。朱伯金看着这对母子,嘻嘻一笑,就用骄傲的动作拿起放在一边的毛巾擦了擦手。
“痛吗?”
小男孩似乎无法置信地将手放到了自己的嘴里。刚刚还痛得半死的地方现在只剩下柔软的牙床。小男孩将手放到嘴巴里,然后含含糊糊地说:
“喔……一眼也无瓮……”
“把手拿出来再说话。这样看起来好没规矩。”
“是。一点也不痛了……”
不只是小男孩,连妈妈也都露出无法相信的表情,靠过去抓住小男孩的头问道:
“不痛了?”
“嗯。”
“打开嘴巴。怎么……天哪!牙齿不见了?这太神奇了。医生,您怎么能这么快就把牙齿拔了下来?而且连钳子都没用,空手就……”
朱伯金面露微笑,说:
“所以我才是医生啊。可以了。带着孩子走吧。明天之前不要吃冰凉或太过刺激性的东西。”
“啊,诊疗费……”
朱伯金摇了摇头。
“不用了。简简单单就拔下来了。”
女人对朱伯金露出讶异的表情,但朱伯金已经从椅子上起身,开始整理碗与工具。女人对着朱伯金的后脑勺深深鞠了一躬致谢,然后开始带着小男孩往外走。母子打开门的瞬间,突然从街上传来很大的噪音,但门一关上,在朱伯金诊所中就只能隐隐约约听到那些骚乱声。朱伯金收拾完工具,将房间稍微整理了一下,然后伸了个懒腰。朱伯金望着窗外。与外面人来人往的骚乱不同,他在空无一人的幽暗诊所中不知为何感受到了一种疏离感。
‘现在要走了吗?’
朱伯金将窗户关紧,将周围大致收拾了一下。接着朱伯金走向摆满药瓶的壁橱。然而朱伯金并没有打开壁橱的门,而是抓住了壁橱的一角往旁边推。嘎嘎……壁橱沿着墙上与地板上巧妙安装的轨道向一旁滑开,显露出了后面的墙壁。墙壁稍微往里头凹进去,上面有几个钉子头凸出来,钉子上挂着几种工具。
朱伯金先拿起了挂在最高处钉子上的金属物体。那东西就像个圆形的车轮,里面细腻地刻着九只猫,大小跟朱伯金的手掌差不多。朱伯金摸了摸它的表面,然后就直接把它放进了袋子里。
接下来朱伯金一把抓起了挂在旁边钉子上既长又粗的一根手杖。那并不是腿脚不方便的老人走路时用的拐杖。它的长度超过四肘,曾经用树木汁液浸泡多次加以强化,散发出一种幽暗的色泽。明明重到可以当武器,但朱伯金举重若轻,将它靠在墙边放着。
接着朱伯金将他身上穿的衬衫脱下来丢在一旁。只穿着薄薄内衣的朱伯金从墙壁后面的秘密空间中拿出了第三样东西。沙啦……铁环相撞的清脆响声传来。对于拿在手上的锁子甲的重量,朱伯金感到有些讶异。
‘呜,比我想像中重了好多。当初有这么重吗?’
朱伯金摇了摇头。到几年前为止,朱伯金每天上床睡觉的时候都还会穿着这副锁子甲来代替睡衣。这样做的目的是睡觉时还可以顺便锻炼身体。但是这几年屈服于惰性的朱伯金已经忘记秘密空间里还有这样东西。
‘之前太懒惰是我的错。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希望身体的动作不要变迟钝了。’
朱伯金对自己嘻嘻笑了笑,穿上锁子甲之后将刚脱下的榇衫套在外面。穿好榇衫绑好腰带之后,朱伯金摸了摸自己的胸膛,去感受衬衫下那些铁环的触感。如果有镜子也许可以看看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但朱伯金这里并没有镜子。
‘要不要披上斗篷?还是算了。那样看起来会更怪。现在是春天,再穿衣服就太热了……呜。’
朱伯金耸了耸肩,对于他所不熟悉的重量而吃惊,他只好努力站直身子。接着朱伯金将壁橱移回了原本的位置。将靠在壁橱旁的手杖拿起,朱伯金环视了一下自己的工作室。突然他失笑了。
‘为什么还要整理这里?这个愚蠢的老人。怎么一副还要再回来的样子。哈哈哈!’
朱伯金无声地笑了一阵子,连眼角都笑出了眼泪。内心变得狂暴的朱伯金突然很想将这里的一切都打个粉碎。他想要挥杖砸烂药柜、抓起椅子乱抛、踢坏桌子……但是他一辈子持守的信条不允许他如此放纵。
一切行动都隐藏再隐藏,隐藏到连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朱伯金.伊雷玛对自己的决心点了点头,然后用他平常的样子开门走了出去。
外面的天气十分晴朗。来往的人们都没发现这座城仅有的两个医师之一手上拿了根奇怪的手杖。他们忙着喧闹、互相推挤,似乎根本没办法做其他的事。在这种气氛之下,根本没有人能冷静下来观察其他人。朱伯金内心中萦绕的不安似乎一下都被洗去了。就在这时--
“医师先生?你怎么拿着这么奇怪的手杖?”
一个平常就认识的人走过来这么问。朱伯金内心开始有些慌乱,但还是立刻开始演戏,说:
“啊,因为看热闹的人实在太多了。如果拿着这种东西,人们就不敢随便逼近我了。这手杖很吓人吧?”
“哈哈,说起来是这样没错。医师先生也打算到辛斯赖夫的宅邸去吗?”
“对呀。”
“我也要去那里。哇!真是人潮汹涌。”
“嗯。”
猫与梦的克利的祭司用亲切的表情开始与周遭的人聊起天来了。
魁海伦的性格并不喜欢催人,但他还是不得不说:
“侯爵大人!时间到了。”
哈修泰尔侯爵做出一副没听到魁海伦说些什么的样子。坐在巨大树根上的侯爵将背靠在树上,眼望着前方。而侯爵的视线射向的是宓一脸茫然坐着的地方。宓侧脸对着侯爵,将下巴放在双臂抱着的膝盖上。盖博、尼克与沙姆尔都用呆呆的表情轮流看侯爵与宓,但他们简单的头脑构造很难理解现在的状况。魁海伦也一样搞不懂。所以他们只能面带不安的表情,摸着背包的绳子或甩着马的缰绳。宓一语不发地坐着,侯爵也沉默地望着这样的宓。两个人就像事先约好了一样,都完全面无表情。侯爵没有理由听不见魁海伦说的话。他还说了两次。所以魁海伦开始犹豫要不要把侯爵当作聋子,讲第三次完全相同的话。
但是太阳已经快爬上天顶。如果现在才出发、不赶路的话,中午很有可能到不了辛斯赖夫宅邸。魁海伦再一次鼓起勇气。然而就在魁海伦开口之前,原本动也不动的侯爵突然说:“你抓不住我的脚步,北方女巫。”
男人们听了侯爵的话,吓了一跳,都盯着宓瞧。宓依然一动也不动地坐在那里。侯爵很不舒服地看了看这样的宓,又继续说:
“就算你不是正确答案,我还是可以利用你。就算落入我手里的正确答案消失了,我也不会失望。你在未来漫步,我是在现在漫步。而且谁都无法阻挡住我的脚步。”
不是正确答案?魁海伦觉得连呼吸都快哽住了。他说那个女巫不是辛斯赖夫问题的正确答案?侯爵突然站了起来。
“快起来,女巫。”
一阵子之后,宓轻轻站起来直视着侯爵。哈修泰尔侯爵用沾染了疲劳的声音说:
“走吧。骑我的马。”
宓没有回答,只是朝马走去。侯爵站在原地盯着宓的背影瞧。魁海伦用无法再忍受的心情开口说:
“侯爵大人,您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您说那个未来漫步者不是正确答案?”
“她不是未来漫步者。她只是个女巫。不,说她是个女人就得了。”
“咦?这是什么意思……”
“没时间了。走吧。”
侯爵不管魁海伦,走向了自己的马。骑在宓背后的侯爵就像抱住她一样,双臂环绕着她抓起了缰绳。魁海伦用充满疑惑的表情看着侯爵,但看起来侯爵现在是不打算回答自己的问题了。魁海伦咬着牙走向了自己的马。上马之时,魁海伦拚命对自己解释侯爵的行
‘他一定有自己的想法。如果不是这样,我们没有理由还要过去。’
其他男子也都暗暗下了跟魁海伦类似的结论。这里面有人像尼克一样想着:‘既然侯爵出发了,我也跟着走就对了’,没怎么烦恼就上了马,但总之所有男人们都上马出发了。侯爵没有下任何命令与指示,就开始策马而行,男人们也都跟在后面驱马跑了起来。
一阵子之后,正午阳光下闪耀的托比城离他们越来越近了。
“拜托不要这样拚命把食物乱塞到嘴里好吗?一口一口慢慢吃就行了。人类与半兽人不同,不会把其他人手上拿的食物抢走。我向你保证。”
雷泽满脸悲惨地说。但是鲁森只露出了‘怎么有只狗在叫’的表情,并没有停下把手上拿的松饼往嘴里塞的动作。在这么多的人潮中带着鲁森走,必须要给鲁森吃点东西它才不会老是对周遭的人神经过敏,这个计划确实达到了雷泽预期的效果。鲁森对周遭的环境没有投以丝毫的注意,只专心在用松饼塞满口腔与食道这件事上。然而这时反过来变成周遭的人对他们投以相当注意的视线。
明明就是个美人。虽然不是美到让人一看到就昏过去的程度,但至少看着也让人觉得十分享受。可是这个漂亮小姐背后却背着一把杀气腾腾的、由铁匠配合她的手臂长度打造而重生的大刀。这真是怪异。不只是她的嘴角,连脸颇一直到眼睛附近为止都黏着松饼屑。看到鲁森这种样子,人们当然觉得露骨地盯着她看也是应该的。所以雷泽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很糟。
“鲁森。听我说一下。”
只有眼珠稍微往身旁的雷泽瞟了一下。吞啊吞。
“谢谢了。你吃东西的方式非常危险。”
充满疑惑的视线。嚼啊嚼。
“人们也许会怀疑你是半兽人变的。”
眼睛被吓得一下子张得好大。松饼从张大的嘴里掉了出来。
“不要,把你吃的东西全吞下去!不要从嘴里掉出来。”
“等、等一下。你说的是事实吗?真的吗?”
“也许是。”
但是雷泽说的话听在鲁森耳里,却好像是‘一定如此’。鲁森发狂似地将手伸向背后
的大刀,同时开始瞪着四周。雷泽慌忙地说:
“呀,呀,不要这么紧张地戒备四周!你这愚蠢的家伙。你要装成不是半兽人才行!”
“咦?是这样吗?”
“是的!你完全要像人一样,用‘你们看什么看’的眼神朝四周看回去!”
身边的人们看他们的眼光其实并没有像雷泽所说的那样危险。甚至人们看到不断跟鲁森窃窃私语的雷泽,还觉得他们真是天生一对。鲁森虽然用怀疑的眼光看着四周,但是它拥有的半兽人那种兽性直觉却无法发现任何危险存在。鲁森似乎突然失去了胃口,将手上拿的松饼递给了雷泽。
“你吃。我不想吃了。”
雷泽耸了耸肩,将松饼接过去,然后一脸‘应该要这样吃才对’的表情,开始彬彬有礼地细嚼慢咽了起来。但是鲁森完全不想从雷泽那里接受用餐礼仪的教育。
“可是,如果今天真要去那个叫辛斯什么的人类家里……”
“辛斯赖夫。”
“对。如果去那里,猫神的祭司会出现吗?”
“克利的祭司。那是他们自己编出来的谜题,所以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
“咦?什么当然?” ?
“……他们当然会现身啊。”
“咦?是吗?”
“嗯。我们实在是很幸运。我们刚来到这边调查这个问题,就有人提出申请要挑战解谜。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可能我们自己就得赌上性命来挑战了。这也许是纳克顿的保佑。”
“嘿嘿。在垮掉的洞窟里面腐烂的纳克顿会保护我们?”
雷泽将松饼塞到嘴里,鼓着腮帮子望着鲁森。它学人类的表情还不是很熟练,但雷泽发现它的脸上没有什么轻蔑感之类的东西。那么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呢?然而听了鲁森接下来的话,雷泽马上就懂了。
“应该把它吃掉才对。妈的。那么它就会进到我里面……”
“对呀。”
“真是太可惜了。到下一个这么厉害的半兽人战士出现,不知道还要等多久。这对全体半兽人都是很可惜的事。”
鲁森虽然一脸遗憾,雷泽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鲁森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露出一脸遗憾的表情。呜,可恶。害得我也什么都不想吃了。雷泽好不容易才把嚼到一半的松饼给用力吞下去,说:
“鲁森。”
“嗯?”
“有一件事我想拜托你。我不知道会跟你同行到什么时候,但至少要到帮纳克顿报完仇为止。对吗?”
“应该是吧。”
“好。这样的话,要是我没能报完仇就死了,你应该还在我身边。到时你打算拿我的尸体怎么办?”
鲁森暂时没回答,只是举起左手摸摸下唇。但它摸到的是柔软湿润的人类嘴唇,鲁森恶心得将手缩了回去。结果鲁森想到了一个单纯的答案。
“不要死啊。”
“难道我想死吗?但这是很有可能发生的事情。”
鲁森突然将头往旁边一扭,从头顶到脚底打量了一遍雷泽。
“可恶。要我一个人把这些都吃完,要花好长的时间。”
回答完的鲁森露出‘是不是要感谢我才对?’的表情看着雷泽。雷泽只好无奈地做了个感谢的表情。鲁森却没忘掉要补上一句话。
“我只是个小小的无名半兽人,你不用拚命坚持要让我吃,老友。”
一事情变得这样,就无话可说了。鲁森大大地称赞了雷泽一番。问题是,它用的是半兽人式的称赞法。雷泽尴尬了一下,想起了手上拿的松饼,就将那东西塞到嘴里嚼,一时间陷入沉思。
“鲁森,再怎么说,我也是个人类。”
“是啊。”
“我不想侮辱你,但如果是在能举行葬礼的情况下,我还是希望能用人类的方式来办。但我想这件事很有可能做不到。我是赌徒,也许有些赌徒同行想要拿我的尸体来打赌也说不定。”
“你们拿尸体来打赌吗?真是无礼的种族……”
“不,不是这样。我说得简单点好了。我的意思是,那些被我骗的家伙或者所有财产都输给我的人当中很多可能都怨恨到想杀了我。”
“是吗?喔。我懂了。”
“是的。所以这很可能是无法实现的梦想,但无论如何我希望能举办一个人类式的葬礼。我希望我的尸体被丢在辽阔的旷野上,最好是没有怪物的赛德兰大平原上。吃了我尸体的鸟飞到天上的时候,我也跟着飞到了天上。每晚我都会听着大平原的歌声,来回顾我一生的记忆。到时候我的时间应该是无限的,甚至够用来回想那些已经遗忘掉、怎么想也想不起来的回忆。”
对熟识雷泽的人而言,这是可能会引发大笑的独白。鲁森跟雷泽也很熟,但它是个半兽人。所以它完全听不懂。不将死亡与存活分离而直接加以拥抱的雷泽这种思考方式,就人类而言也是很特别的。
“回顾记忆?为什么?现在也要这么做吗?”
“死掉之后想回顾多久就可以回顾多久,所以活着的时候没什么必要去回忆。不,应该说每天都要努力去创造死后可以去回顾的记忆。贤者看着前方的同时也会想着后面。”
“去你的,我听不懂啦。说简单点好不好?是不是你死后要我把你丢到赛德兰大平原去?”
“这……没错。哈哈。”
“既然你这么说,我就照做就对了。”
鲁森简单地说完,雷泽看着这样的鲁森,感到了一阵幸福。
“半兽人死了以后会怎么样?”
鲁森的眼睛突然因为骄傲和自负而闪耀着。鲁森用带着喜悦的声音说:
“就会回到华伦查的身边!”
“回到华伦查身边?”
“是的。在那里可以永远享受战斗的快乐,还可以大吃大喝。没必要再害怕。因为死掉的半兽人不会再死一次。就算战斗输了,身体也不会受伤。而且锻炼身体之后,会在华伦查的指挥下报仇!”
“你说的报仇,是要报什么仇?”
鲁森面对着雷泽的脸上突然充满惊讶。
“我怎么知道?也许天上的神有祂的重要理由吧。祂不是神吗?地上的家伙没必要为这种事花心思吧。”
说起来,那位神的确是半兽人与复仇的华伦查。但是华伦查本身到底想要对什么复仇呢?雷泽内心中笑了。
“这样啊。那就是半兽人的乐园吗?”
“乐园?嗯,对。”
“那么……你死了之后我该怎么做呢?”
“随便你怎么做。如果我能到华伦查身边,我可以从祂那里获得一个棒得多的身体。所以还留在地上的这个身体变成怎么样我都不管。我又不像纳克顿那样,拥有可以传下去给其他半兽人的力量与勇气。”
“原来如此。知道了。啊……应该就是那里了吧。人不断进进出出的那栋宅邸。”
伊露莉将头发往耳朵后面拨。亚夫奈德心想:她长长的耳朵发挥了发夹的功能。站在峭壁边上,伊露莉用很冷静的声音说:
“是那里吗?”
“咦?你说的是哪里?”
“你应该看不见吧。还相当远。但是我的眼睛可以看到地平线上的人类城市。从方向看来,那里应该是托比。”
杰伦特歪头疑惑,开始盯着将双手摆在眉毛上方遮太阳的伊露莉刚才指的方向瞧。一阵子之后,认为什么也看不见的杰伦特继续将视线焦点固定在远处,胡乱朝悬崖走去,如果不是艾赛韩德跑来制止他,他恐怕已经掉下山崖去了。艾赛韩德抓住了杰伦特的腰带用力一拉,用怒火爆发的声音说:
“你这蠢货,难道想成为死去的德菲力权杖吗!连该走哪条岔路都知道的家伙为什么会自己往悬崖跑?”
“哈,哈哈。怎么可能。你看!艾赛韩德难道不会救我吗?这应该是德菲力的旨意啊。”
“呜呜!我无话可说了。”
在背后偷笑的艾佩萨斯说:
“没关系,没关系。杰利如果掉了下去,我会飞过去接住他。你试着掉下去看看吧,杰利。”
“……德菲力好像也不赞成这件事。”
“怎么会呢?要不要我向德菲力问问看?该怎么问呢?”
“向存在你里面的德菲力请教一下吧。”
杰伦特单纯的回答害得艾佩萨斯开始喃喃自语,然后对伊露莉说:“德菲力?你在这里吗?德菲力,回答我--一--下?”
“那我们还要走多久?”
“让马全速再跑一小时左右。但是马会很吃力。”
亚夫奈德点点头,说:
“那么我们就晚点再吃午餐吧……”艾赛韩德以带着深深忧愁的视线望向亚夫奈德。喂,居然说要晚点吃午餐!
“不要休息,继续走吧。轻松点跑,应该用不了两小时吧?”
“因为路很平,所以应该是可以办到。”
“怎么样呢,艾赛韩德大人?”
“嗯……就这样办吧。”
艾赛韩德很严肃地说,杰伦特则是对艾赛韩德的决定露出了佩服的表情。艾德琳转过头回去看她那匹将自己一路载到这里的马‘大波斯菊’。
“对不起。那就请你再辛苦一下了。”
艾德琳没把脚放在马上,就直接翻身骑上了大波斯菊。艾佩萨斯下意识地迅速闭上眼睛,但是却没听到马儿倒下的声音。睁大眼睛的艾佩萨斯望了望撑着艾德琳巨大身躯的马,发出了感叹声。
“哇!不管怎么看,都觉得真厉害。”
“因为我的身高够高啊。”
“咦?不对不对,我说的是那匹大波斯菊厉害。”
以为艾佩萨斯是在赞叹自己连马都不踩就翻身上马的艾德琳顿时陷入了尴尬。艾赛韩德看到两人这个样子,用充满苦恼的表情说:
“哈!不用踩马就可以上马的人这里还有一个。艾德琳你羡慕吧!”
亚夫奈德高兴地笑了,然后照他平常做的方式帮艾赛韩德上马。艾赛韩德对亚夫奈德做出了感谢的表情,然后踩着亚夫奈德的手爬上了‘谢蕾妮尔’的背。他在马背上拚命维持平衡,一面说:
“但至少我在矮人里面还算是比较高的。知道在我们的洞穴中我那些同族弟兄们怎么叫我吗?”
杰伦特说:
“巨人!”
“咦?哈哈。没那么夸张啦,杰伦特。”
“真的是巨人!”
艾赛韩德发怒说:
“就跟你说不是了!等一下,现在你是在讽刺挖苦我吗?”
“天啊,我对德菲力发誓,那真的是巨人!你快转过头看一下后面!”
一直到了这时,艾赛韩德才发现杰伦特注视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背后的东西。亚夫奈德、伊露莉、艾德琳与艾佩萨斯也跟着转过头,望着自己之前翻越过的山岭。山岭划出完美的弧线,不断延伸着,后面层层叠叠的山峰支撑着被染成辽远灰色的天空。可是那山岭后头突然又冒出了另一座山峰,山峰上还有左右两个窟窿,窟窿底下有一个往前突起的东西,看起来就像人的眼睛与鼻子。渐渐地,底下又有一个像是嘴巴的东西升了起来。
艾赛韩德突然从马上摔了下去。啪啦!然而艾赛韩德似乎一点都没感觉到坠马的冲击力,只是望着山岭后面不断冒起的巨人,惊讶得合不拢嘴。
“那、那、那个……!”
“快、快躲起来!”
“啊,天哪!这个人还真巨大!”
“我说快躲起来,佩西!”
马儿们踢腿,发出了悲鸣。伊露莉连忙环顾了一下四周,大喊:
“用气息负载着生命,望看所有事物,却不从属于任何事物的您啊,请收回您的权能之一吧!”
铮--!艾德琳对于耳中响起的耳鸣声感到很惊讶。但是现在她听不到马儿们的惨叫声了,这让她更惊讶。让传递声音的风精将马儿们的嘶鸣声消除掉的伊露莉伸出手,坚决地说:
“那里!往那棵杉树那里!”
然而这一行人里面根本没有很会骑马的人。亚夫奈德拖着蹦蹦跳跳的谢蕾妮尔过去,反而差点被谢蕾妮尔给踢了一脚。杰伦特猛挥手臂,抽打了一下自己的马—修奇的屁股,修奇则是转过头,用一副‘为什么要打我?’的表情看着杰伦特,把他弄得惊慌不已。“你这家伙,举动干嘛一定要跟你名字原本的主人一样?”艾赛韩德连滚带爬地朝杉树跑了过去,艾德琳则是充分发挥了她储备的力量,用力逼着她那匹大波斯菊一步步跑着。简单来说已经陷入一片混乱的一行人当中,突然响起了一个低沉刺耳的声音。
“快跑!你们这些愚蜂的生物!这是我的命令!”
可是连艾佩萨斯自己的马百夫长也不理会她的高喊声。百夫长惊慌地转身,朝巨人的反方向跑去,而那里只有完全袒露的悬崖。艾佩萨斯以被激充满愤怒的表情拉住缰绳,好不容易才阻止了百夫长狂奔。这时伊露莉说:
“地上的走兽中唯一的风之子呀,跟随你们的主人吧。”
伊露莉音乐般的声音传开,马儿们立刻就镇静了下来。这些不熟练的骑乘者一直到了这时,才顺利驾着自己的马躲进了杉树林。
一行人引发了这样一场小骚乱,拖了很多时间,但巨人并没有发现这一行人。虽然也是因为风精把声音消除掉了,但从无比高大的巨人看来,这一行人根本就只是群蚂蚁。何况巨人是在高处望向遥远的托比。
躲藏在杉树林里的一行人必须在同时做很多的事情。他们必须让原地踏步腾跳的马儿们镇静下来、并在隐藏身体的同时还必须观察巨人的动态。伊露莉抚摸着马儿们的鬃毛轻声细语地说:
“镇静吧,镇静下来。安静……”
艾佩萨斯针对那些‘胆敢’无视她命令的马匹,把她知道的所有辱骂词汇全都骂了出来。在艾佩萨斯的脑袋中,巨人的出现似乎并不是什么大事。然而其他人都把视线的焦点锁定在巨人的身上。艾赛韩德紧紧握着战斧,背紧靠着树(好像他以为这样别人就会把他看成树皮上的花纹〉,用发抖的声音说:
“他看、看到了吗?看到我们了吗?”
亚夫奈德也努力试着让自己的身体躲在树丛中,同时回答说:
“啊,好、好像还、还没看到。咦,他过来了!现在他把腿……天哪!”
亚夫奈德看到这个动作,吓了一大跳。巨人一脚踩上了山棱线。砰!整座山响起了被冲击的巨大声音。背靠在树上看不见巨人的艾赛韩德听到这声音,吓得脸都发白了。反过来说,杰伦特并没有隐藏自己的身体,反而努力让自己把巨人的样子看得更清楚,说:
“艾赛韩德,看一下那个!怎么好像一眼还看不完?天哪,太壮观了!”
“现在你变得比巨人还可怕……咦,怎么听不见脚步声了?”
“在那里。快看!”
艾赛韩德将头从树旁边伸出,看着山的方向。现在双脚踩上山棱线的巨人慢慢举起了双臂。看到这巨大的动作,艾德琳感觉自己的血一下子凉了,握紧了艾德布洛伊的圣徽。然而杰伦特却大笑了出来。他很清楚这个动作是什么意思。
举起双臂的巨人伸了个巨大的懒腰。
“喔喔喔……啊!”
在森林中各处,鸟类都发出悲鸣飞起,四周突然一片骚乱。打了个犹如雷声般的呵欠,巨人慢慢将手臂放下。虽然看起来不像是故意放慢动作,但因为手臂实在太巨大,放下的动作慢到杰伦特看了都有些着急。
“他刚才好像在山后面睡觉。还真是懒惰啊?太阳已经这么高了,现在才起床。”
“他越懒惰越好,最好不要起来!”
艾赛韩德如此高喊完之后,就紧紧握住了战斧。亚夫奈德蹲在树底下发着抖说:
“这、这世上居然还有巨人……巨人不是早就绝迹了……”
杰伦特嘻嘻笑了。
“他回来了。我好像认识他。”
“你认识?”
“仔细观察一下,我想谁都能猜出他是谁。”
杰伦特这样说完之后,就用手指着树枝间透出的巨人身影。艾赛韩德看到这动作,咽了一口口水,杰伦特则是朗声说:
“身高大约一百肘左右。右眼上有伤口。这是个独眼龙巨人。历史上出现过的巨人中,身高达到一百肘、又是独眼龙的巨人就只有一个。我们现在看到的是个来头很大的巨人吧?”
亚夫奈德的脸色一下变得跟白纸没两样。他结结巴巴地说:
“那、那,他是……!”
伊露莉接着亚夫奈德往下说:
“应该是克顿山的巨人。”
杰伦特嘻嘻笑了。艾佩萨斯发现了在那笑容里面有某种言语无法形容的、在杰伦特平常的笑容中不存在的东西。杰伦特笑着说:
“不知道吗,各位?最近有句话很耳熟能详。过去追上了我们。用流行的话说,就是复古风潮来了。哈哈哈……”
“杰、杰伦特……”
杰伦特的笑听起来根本像哭。他的脸整个皱成了一团,默默低下了头。这时山上的巨人又一次发出了震动天地的响声。
“呜……!”
一行人慌忙地转过头。山上的巨人将双臂朝后一拉,慢慢弯下膝盖。艾德琳下巴颤抖着说:
“他、他打算做什么?”
艾佩萨斯用充满疑惑的眼睛望着巨人点头说:
“他弯下了膝盖……嗯,琳。照我的想法来说……”
“快跑!”
艾赛韩德发出高喊声的同时巨人挥动起双臂,踢了山一下,跳了起来。
亚夫奈德简直立刻就要昏过去。巨人巨大的身体遮蔽天空的瞬间,周围突然变得一片黑暗。那种黑暗跟浮云遮蔽太阳的黑暗完全不同。阴影离地越近,也就变得越深。巨人遮挡在他们头上的影子,就像白昼时突然到访的夜晚一样。
而且那并不是云,是活生生的巨人。艾佩萨斯气呼呼地说:‘这家伙居然胆敢跳过我的头上!’但没有人敢像她一样光明正大地地说出自己的愤怒。觉得自己马上就要被踩扁的艾赛韩德喃喃念着‘卡里斯,纽曼啊,请接受我的灵魂吧!’之类的东西,同时克顿山的巨人这充满威压感的跳跃也进入了最后阶段。
砰隆!马匹再次发出了惨叫,但风精们仍然压制着马儿们的惨叫声。看着巨人落地的人们却连惨叫声都发不出来。跳过他们头顶的巨人一下子就落到悬崖下面的平原上。但是躲在悬崖上方森林中的众人只能看到巨人的大腿一带。巨人的头还在遥远的高空上。瞪着巨人屁股的人们纷纷撝住了自己的嘴。现在巨人比起在山上的时候近得多了。虽然背对着他们,人们看着巨人完全遮蔽视野的背,怕自己的嘴张开发出声音,只好用双手蒙住嘴。然而只有伊露莉用镇定的动作将弓拿了出来,将一枝箭搭在弓弦上,又将另一枝插在地上。
亚夫奈德一脸无可奈何地朝伊露莉挥了挥手。伊露莉转头看向他,亚夫奈德不发出声音,用嘴型激烈地说:
‘你、你打算主动攻击吗?’
‘不。我只是在防备万一。’
‘万一?’
‘我知道克顿山的巨人非常凶暴。’
亚夫奈德想听的并不是这个。他只不过是好奇伊露莉为什么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这么冷静。但是他早就知道答案了。只因为她是精灵。亚夫奈德咬紧牙关,用自己的方法防备万一。集中了精神的亚夫奈德将双手朝前伸出,准备好施法。艾赛韩德并没有在防备万一,而是觉得除此之外没有东西可以倚靠,所以非常大力地握着战斧。
一行人在令他们停止呼吸的紧张状态下瞪着巨人的屁股之时,巨人像是想要消除落地
的冲击一样跺了几下脚。就算是身高一百肘的巨人,在这样大的跳跃下似乎也不可能不受到冲击。跺完脚的巨人举起右手,将右手掌移向额头。这是人类也常做的动作,亚夫奈德马上就看懂了。
‘他是在遮阳光吗?’
‘糟、糟糕!他在看托比!’
杰伦特用无法承受的表情说。伊露莉突然举起弓,用力地拉住了弓弦。艾德琳一脸惊慌地想拦住她,还好伊露莉并没有放开弓弦。她就这样拉满了弓,环顾四周说:
‘要攻击他吗?’
‘你、你说什么?你疯了吗?’
‘难道放任巨人跑到托比去吗?我们不是应该把他引到其他地方去吗?’
陷入惊□的亚夫奈德过了好一阵子才听懂伊露莉的话。先不管她这种非人类的(这是废话。她是精灵)沉着性,只能说她的判断是对的。他们发现了这个巨人,在这个时间点上把巨人引开也是他们该做的事情。但是杰伦特摇了摇头。
‘不行。’
亚夫奈德一脸感动地看着杰伦特。没错。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我们总应该先保住自己的性命吧?然而杰伦特继续解释说:
‘我们在山上。没办法任意逃走。’
伊露莉将弓放下,再次看着杰伦特。
‘先放任他往托比跑一阵子吧。我们跟在他后面走。到了底下的平原,马就可以随心奔跑了。我们在这里是可以引开巨人,但没办法顺利逃走。’
伊露莉点了点头。亚夫奈德满脸通红地看着杰伦特。他跟杰伦特都想活下去,但他认为杰伦特的做法更为合理。
巨人突然开始往前迈步。
隆--隆--隆--。巨人发出了与其腿长相应的巨大脚步声。即使行走的速度很慢,但因为腿实在太长,巨人一瞬间就已远去。杰伦特与伊露莉都很谨慎地观察他。其他人也一面吞口水一面注视着。巨人现在已经走到连声音也听不清楚的地方去了。杰伦特觉得糟糕了。巨人每跨一步的距离都很长。要是用这么大的步子跑起来,那不知道速度该有多快。可是他们现在下山却要花很多时间。杰伦特猛地起身大喊:
“我们跑快点!这样下去不要说把他引开,我们连跟都跟不上他了。”
第四章
妮莉亚鲁莽地抬起手臂,开始计算挤在辛斯赖夫宅邸广大庭院中的人数。
“一 ,二,九十九,三百二十六,啊,正确来说是两千五百四十三个。”
妮莉亚对自己说的话点点头,其他人则是都噗哧笑了出来。但是温柴看到挤满这跟练兵场一样大的庭院的人潮,还是发出了惧怕的呻吟声,格兰则是皱起了眉头说:
“出剑动作与声音极高分散他们?”
温柴用冷冰冰的表情瞪着格兰,但格兰只是哼了一声。温柴咬了咬牙,也只能承认。在这里就算拔出剑来大喊,人们也不会吓得四散逃开。不,应该说他们一不小心就会被卷进兴奋的群众中,让自己陷入危险。他们甚至根本钻不进人潮。在呈巨大正方形的庭院中,一行人所在的位置是庭院右边长了几棵树的角落。虽然出发得有点迟也是问题,但更大的问题是他们每个人都骑着马。想要牵着马穿过这么多人是不可能的。他们原本想就算只前进一点都好,所以牵着马跟在人潮的最后面走,结果还是完全没办法前进,只能站在原地。
温柴紧咬住臼齿大声说:
“原来他们这么想看到别人被活活打死。”
帕哈斯当场充满豪气地说:
“温柴,温柴!我不是跟你解释过了?他们很想亲身参与这个六十六年来解不开的问题被解开的现场。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你对人性这么不了解吗?”
“别开玩笑了。”
“你说什么?”
温柴双手抱胸,收起了下巴。
“如果这真是六十六年才发生一次的事情,我还会稍微认同这些该死的群众。但事实上这并不是六十六年才发生一次的事情。我听说在这段期间就有好几个蠢货跑来挑战然后被打死。七个吧?死了七个家伙。还有很多人逃跑了。这样说来,现在的情况每几年就会发生一次。更何况……”
温柴依然用无比凶恶的表情瞪着群众。帕哈斯看得出在他的视线中包含着一种狂暴的轻蔑。温柴继续用低沉的语调大声说:
“更何况这段期间没有任何家伙能够成功解开谜题。这些跑来的人一定都很清楚这件事。对于六十六年来造成多次挑战失败的谜题,我想没什么人会对这个新冒出来的家伙有所期待。”
妮莉亚眼睛睁得圆圆地望着温柴。
“咦,好像是这样耶。温柴的话是对的。”
“这么说来,这么多人潮聚集的原因,就不是要看挑战者成功解谜了。他们要看的只是新的牺牲者而已。”
帕哈斯一直到了这时,才理解了温柴的轻蔑态度从何而来。
“但是,他们也有可能是为了祝贺挑战者成功而来的啊?”
“我所知的人类并不是会为了祝贺别人的幸运而甘愿自己辛苦的动物。”
帕哈斯听了也只能点了一下头。但是他到底还是没办法完全认同温柴说的话。
“我撤回说你不懂人性的这句话,温柴。但是呢,我还是搞不懂。如果按照你说的,他们只是涌过来看人被打死的热闹而已!”
温柴转过头去看帕哈斯。帕哈斯面带痛苦表情摇了摇头。
“不,不是这样的,温柴。看看他们的表情吧。如果你说的话是对的,他们的良心将会让他们的脸色黯淡下来。但是,他们脸上有期待别人死亡的那种兽性表情吗?怎么可能!绝对不是这样。”
环视过周围的葩对这番话很有同感。挤满了庭院的一张张脸上只有用某种程度的愉快调味的兴奋。那种兴奋分明是某种期待。帕哈斯确认了这一点。
“他们对挑战者的成功非常期待。”
温柴环视了一下四周说:
“为什么?他们期待的根据是什么?六十六年来只看到失败的托比居民为什么这次会突然对挑战者寄托希望来了?”
帕哈斯轻轻笑了。
“有时宇宙也会为了人类而运转的,朋友。”
“什么意思?”
“你们也许会认为做白日梦或烂醉之人才会这样讲,但帕哈斯会这么说。有时宇宙也会为了人类而运转的。”
帕哈斯故意用第三人称来称呼自己。光靠这样就为他的话增添了客观性与说服力。温柴用无法形容的模糊表情看着帕哈斯。帕哈斯轻笑着说:
“魔法之秋,知道吗?”
“那是无数歌曲的题材。”
“对!每个人一生当中一定会来访一次的魔法之秋。路坦尼欧大王击返神龙王的时候,是处在他自己的魔法之秋当中,这也是无可怀疑的事实。优比涅与贺加涅斯也许会为了我们完全揣想不出的目的而让宇宙--就只一次--朋友,为了人类而运转!”
温柴只是冷冷地摇了摇头。
“我还以为只有魔法师喜欢拿宇宙来玩。……所谓魔法之秋,只不过是用感性的语言来形容连续的偶然幸运罢了。”
妮莉亚惊讶地张大嘴巴望着温柴。这个人真的是温柴吗?到底怎么了,怎么连温柴也得了海格摩尼亚当地的病了?但是帕哈斯故意做出充满慨叹的表情,说:
“这真是个不近人情到极点的家伙!但是帕哈斯会这么说。今天,在这里,帕哈斯不知怎地感受到了那样东西!这里存在着某种东西,而且人们都感受到了!”
“你感到的东西,只是你昨天晚上喝的啤酒造成的宿醉感。”
“呃……这个家伙!伸出你那毒舌来,我来帮忙处理掉它!”
温柴根本不回答,只是转过头。帕哈斯高高跳起,但是他也没有办法对丝毫不还嘴的温柴一直生气。
骞瘦长的身体靠在树上,静静地望着前方。他也看着蜂拥而来的群众,但对于同行伙伴所说群众很兴奋、很期待之类的,他却一点都没有感觉。他能感受到的,就只有这里很吵杂而已。他痛恨吵杂。骞的眼皮自然阖上了。
我想要的,
比无法相爱的伴侣更爱的他人。
宓。
骞的眼皮完全盖起,将他与这个世界完全隔离。睡着了吗?妮莉亚偷瞄着骞这么想。骞将他高瘦到让人感觉忧郁的身子靠在树上,静静闭上眼睛。浓厚的树荫遮盖了他的上半身。春天的阳光与周围的吵杂此刻似乎对他一点影响都没有。妮莉亚不但没能对骞说话,连把视线固定在骞身上都很困难。所以妮莉亚回过头对格兰说:
“你把托尔曼藏在哪里?”
格兰回头看妮莉亚,做出了很妙的表情,说:
“在很隐密的地方。”
“没对他做什么奇怪的事吧?”
“嗯
“呿。知道了,知道了啦。但是丢下托尔曼一个人真不会有问题吗?是不是留个人下来看着他好一点?不,以我的想法来说,也许要拿去跟宓交换人质,所以把他带来应该比较好。”
格兰稍微开口好像要解释些什么,然后维持着相同的表情注视了妮莉亚一会。妮莉亚故意举起双手说:
“用拜索斯话讲吧。”
“带着那家伙的话,我们当中的一个人就会被那小鬼给绑住了。”
“可是……”
“侯爵如果出现在公开的场所,一定会做好万全的准备。他应该会把手下全带来,在这种情况下,少一个人就差很多。我们没办法专门派一个人监视托尔曼。别忘了,我们只有三个人。”
“三个人?那个,我们不是有骞、有帕哈斯……还有,呵呵,亚达坦?”
妮莉亚指着用威猛的姿势坐在葩腿边的亚达坦,笑了出来。但是格兰面带苦涩表情耳吾投地说:
“他们是为了宓才跟我们一起走的。他们没有理由要跟侯爵战斗。”
“什么?喔,嗯嗯。说起来是这样没错……不,等一下!”
妮莉亚疑惑地睁大了眼睛看着格兰。她轮流看着葩、帕哈斯与骞,然后低声耳语说:
“格兰,格兰……那个,难道,不会吧?对不对?”
“什么意思?”
“不会吧……呜。你的意思是为了抓到侯爵,连宓也可以放弃吗?”
格兰无言地望着妮莉亚。妮莉亚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
“不行!这根本说不过去。宓是因为我们才被侯爵绑走的。这种事我做不到!”
格兰仍然沉默地看着妮莉亚。妮莉亚想要抛出更强烈的言词之时,格兰的口中开始说出像是喃喃自语的话:
“……到第四个车轮为止都会互相帮助。”
妮莉亚将身体缩了起来。用凯纳,卡须勒的话来说,这后面被省略的部分是‘但是从第五个车轮开始就会欺负其他的车轮了’。
这句名言提到的‘第五个车轮’一般来说有好几种不同的意思。它可以指梦的碎片,无法抛弃的童心,无法实现的盼望,或者某个组织并不需要的冗员。而现在格兰所说的第五个车轮,是在指责妮莉亚还没办法抛弃天真,同时……
“直接面对现实难道不好吗?”
“咦?什么意思……”
“为了宓的安危,骞也有可能将剑转过来对准我们,不是吗?”
妮莉亚倒抽了一口凉气,转过头去。闭上眼睛背靠树木站着的骞映入了她的眼中。骞到底是第四个车轮,还是第五个车轮?妮莉亚没办法判断。不,妮莉亚的感性判断骞是第五个车轮。这是很理所当然的。与另外四个轮子梦想着完全不同方向的第五个轮子。
“话、话是这么说……”
“侯爵是一个连用不了的东西也会想尽办法利用的人。请记住,我们只有三个人。”
“我绝对没办法这样想!怀疑警戒骞是……”
“我并不期望你一定要这么做。但是请你别忘了这个可能性。”
格兰这样说完,又再次回头像温柴一样看着人潮。妮莉亚轮流看着格兰与温柴的后脑,摆出了一副哭丧的脸。
呜呜。我的那些男性伙伴都冷酷到可怕的地步。就在这时,辛斯赖夫宅邸的入口突然开始人声鼎沸。妮莉亚奇怪发生了什么事,正想要踮脚起来看,一个喊叫声穿过整片骚动传来。
“呀!挑战者到了!”
亚达坦唰一下转过头。骞的眼睛瞬间张开。
人潮往两边分开,从宅邸正门到玄关出现了一条长长的路。从正门开始的骚动霎时间就传向挤满庭院的人。但是并没有人发出哗然的高喊声或欢呼声。至少也该出一声支持的,但托比人对赌上性命的挑战者并没有送上任何支持。就像温柴所指出的,他们在过去的六十六年中看过了无数挑战者的死亡。但是骚动明明就存在。人们因着自己都搞不懂的期待感而伸长了脖子。
看来相当威猛的五匹马走着。挑战者们骑在马上走来,所以挤在庭院里的群众可以看到每一个骑乘者的脸。但是葩的视线立刻转向了坐在骑乘者前方的女人身上。
葩感觉自己的喉咙里面有种热热的东西涌了上来。
宓闭着眼睛、低着头,垂下的头发遮住了脸的一部分,但葩不用细看也知道她是谁。因为她下巴跟肩膀的角度太熟悉了。宓摆出这种姿势的时候,眼睛总是闭着的。虽然有时也会压低视线,但两者间还是有些细微的差异。葩本能上就很清楚这样的差异。葩望着宓,咬住了下嘴唇。亚达坦全身的肌肉紧绷,似乎马上就要冲过去,但葩即时抱住了亚达坦的脖子。正门方向发生骚动之时,葩最先采取的动作就是抱住亚达坦的脖子,说起了悄悄话:
“不要冲动,拜托,拜托了。你冲过去的话,也许姐姐就危险了。知道吗?知道吗?拜托……不要做些无益的举动,反而害姐姐陷入危险中。好吗?”
葩这些话与其说是在对亚达坦讲,不如说她是在对自己讲。但是亚达坦就像听懂了葩说的话,停在原地不动了。虽然肌肉抖动,低声汪汪叫着,但亚达坦并没有把葩甩开冲过去。
但是在亚达坦身边,有一个更激动的人〈虽然用的是更安静的方式〉。如果比较激动的程度,那么葩应该出手制止的并不是亚达坦。温柴很清楚这件事。所以温柴轻轻拍了拍骞的肩膀。骞转过头去看温柴。
“没问题吧?”
骞深深吸了一口气。接着他就恢复成那个‘不用玛那的魔法师’了。
“是。”
温柴感觉骞身边的杀气瞬间消失,心安了下来。冰冷地开始监看侯爵一行人的骞在很短的时间中就掌握了很多事。走在后面的三个人是小喽啰。他们明显价格很高,但却是前面两人的小喽啰。他们的态度就是证明。骞马上就忘记了后面的三个人,开始注意走在前面的两个人。
他用商团护卫武士鉴别人的眼光开始细密地观察挑战者们。看到在最前头跟宓同乘一匹马的男子,骞点了点头。这个是很不一样的厉害货色。
“那个就是哈修泰尔侯爵吗?”
骞的语气可以说是无味干燥的。温柴轻轻点头,骞也跟着微笑了出来。
“他是商人很讨厌的那种家伙。”
“什么意思?”
“这是商人平常爱开的玩笑。”
骞这样说完之后就将嘴闭上。那个人明明就是很厉害的货色,但也是卖不出去的货色。第二个家伙是个可以买卖的,所以价格反而可能更高。带着这种眼神的男人,是要卖给某个人才能发挥价值的‘商品’。
但是哈修泰尔侯爵明明就是特级商品,但无论如何都卖不出去。这种是商人最讨厌的商品。
“第二个男人是谁?”
“魁海伦。他原本只是侯爵家的管家,但侯爵一开始逃亡,他就摇身一变成了个谋士 ,是个厉害的家伙。”
“换句话说,他是价格很高的男人吧。”
温柴听到这种形容,轻笑着再次点头。但是骞并没有花时间对自己识人的眼光感到自负,而是抓起了金钱猎人的缰绳,说:
“要不要走到更前面一点的地方?”
“等他们到了玄关之后再说。现在就骑马过去会引人注目。”
温柴原以为骞会对这句话不满,但骞却没有说出任何抱怨,甚至脸上还带着些微笑,把缰绳放下说:
“好的。”
温柴脑中顿时一片混乱。这个家伙现在是在表示完全协助我们的意图?还是只是想让我安心,心里却谋划着跟侯爵的交易?侯爵控制下的宓将很多事情都化为了疑惑。
最重要的是,侯爵是不是透过宓找出了那个怪异谜题的正确解答?
辛斯赖夫宅邸的巨大玄关前有着一道巨大的阶梯。每一阶宽而不高,阶梯的中央准备了一个宽阔的平台。当庭院中聚集了许多人,那个平台就可以当作演说台,现在也的确被当作演说台。应该是公务员的人跟另外几个人坐在那上面一张宽大桌子后面的椅子上。阶梯下方左右各排列着十来个托比的警备队员。这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执行遗嘱的场景,更像军队的阅兵仪式或者指挥官演说之类的场面。
为什么要放这么多人进来看?温柴心中突然产生了这个疑问。如果只是执行遗嘱的话,在一个小小房间中集合,几个遗族与公证人坐在里面办就行了。不,应该说这才是正常的做法。这么说来,托比市政府与辛斯赖夫的遗族为什么要引发这场骚动呢?他们这么想让人们来看热闹吗?还是因为那笔财产太巨大了,为了不让公众有疑惑的余地,才特别在他们面前公开?
另一方面,格兰也被巨大的疑惑折磨着。格兰回头看温柴,用拜索斯话说:
“为什么只有那几个?”
“嗯?”
格兰焦躁地说:
“侯爵的部下,为什么只有四个?他们应该早就猜到我们会找来。可是为什么他只带了这么几个人过来?”
“没错,这还真是奇怪。”
“要不要调查一下外面?”
温柴想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
“没有必要。不管附近埋伏了多少人,都很难穿过人潮冲进来。”
“说的也是。”
格兰感受到极为焦躁的心情,不断把手握紧又放开,握紧又放开。自从开始追捕侯爵之后,从这么近的距离看侯爵,这还是第一次。格兰努力压抑着熊熊燃起的复仇心,调整着自己的呼吸。但是格兰发出的巨大呼吸声让人觉得他好像溺水之后刚刚从水里爬出来的人,害妮莉亚不得不注意他。
另一方面,穿越群众中间的侯爵也对群众的人数感到非常震惊。执行遗嘱与这些人根本一点关系也没有,到底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聚集?虽然这是很值得一看的热闹,但怎么会有这么多家伙把该做的事抛到一边跑来看?
侯爵虽然猜到追捕他的人也在这里,但是并没有左顾右盼。他的精神不容许他做出这样的事情。所以侯爵压抑着自己汹涌的心绪,纵马前行。何况准备好的平台也让侯爵的心情更加恶劣。这样一来,遗嘱的执行就是在完全公开的地方进行了。
哈修泰尔侯爵咬紧了牙关。
‘完全成了个小丑。’
哈修泰尔侯爵到达了阶梯前面,从马上下来。他用骑士服务仕女的郑重动作朝宓伸出了手。周围的群众都发出兴趣极浓的视线,宓却无视于侯爵的手,故意从侯爵的相反方向下马。群众的视线中开始带有露骨的好奇心。
但是魁海伦连忙骑着马跑到了宓的身边。他想拦住宓的逃亡,但宓好像其实完全不想逃,只是静静地抬头看着阶梯上方。魁海伦下马的同时没有松懈对宓的注意。盖博、尼克与沙姆尔也都各自下了马,侍立在侯爵的背后。
坐在平台上的其中一个人慢慢起身说:
“我是托比市长戴卡德。”
市长?侯爵吃了一惊,但戴卡德市长继续往下讲:
“按照辛斯赖夫的遗言,我们在公开的场所执行遗嘱。前来挑战辛斯赖夫遗瞩的各位请上这边的阶梯。”
侯爵再次咬了咬嘴唇。天哪,这恐怕是托比市全体民众都极为关心的一大盛事。说起来这个市政府很大一部分财源都是靠辛斯赖夫财产的收益维持的。我事前居然完全没猜到!但是本质上这只不过是执行一个人的遗嘱而已,打从一开始侯爵就不可能猜到是现在这种情况。魁海伦转过身看着侯爵。
“我上去?”
跟市政府登记的是魁海伦的名字。然而侯爵摇了摇头。
“带着宓在这里等。”
“咦?”
“我上去。”
魁海伦听懂了侯爵这几句话的意义之后,感到十分惊讶。解不开问题的话,会死的只有挑战者本人而已。侯爵等于是自己去冒死亡的危险。
“不行,侯爵大人。我上去。”
“闭嘴!”
“不行,绝对不行!机会越多越好。万一我失败了,侯爵大人还可以再挑战。但是侯爵大人失败的话,我就没办法代替侯爵大人了。请将正确的答案告诉我。”
侯爵以愤怒燃烧的眼神望着魁海伦。魁海伦想从他的眼神中找出挣扎的痕迹,但完全找不到。一阵子之后,侯爵用很低沉的声音说:
“我已经尝到太多倒楣的滋味。我现在要试试我的幸运。”
“侯爵大人!”
“何况我有办法可以跑,你却没有,你这笨蛋!”
“咦?”
侯爵突然将紧握的右手举起给他看。侯爵所戴样子有点怪异的手套上的铁环在正午的阳光下闪烁生光。魁海伦知道侯爵在说些什么。
‘只要戴着这个,我就有可能逃过处刑。而且我听说托比市政府对行刑这件事并不怎么热心。所以给我闭嘴。’
在远处看着这副光景的格兰咧嘴露出了牙齿。他紧握的拳头上也有一只相同的手套。0PG,拥有强大魔法力量的手套。这神秘的宝物能让穿戴者发挥出一般人难以想像的怪力。在整片大陆上仅有几双的稀有宝物,其中的两只居然就在这对逃亡者与追捕者的手上,也许可以说这是魔法宝物特有的神秘宿命。
魁海伦懂得侯爵说的话。他也屈服于侯爵的目光。面对发出‘你讲什么我都不会接受’这种眼神的侯爵,魁海伦也只能这样说:
“那我就等在这里,请您务必要小心。”
侯爵没说话,只是轻轻点了一下头,就将视线转向宓。宓偏着头,疑惑地望着侯爵。
“我最后再问你一次,女巫啊。”
“请问。”
“你说你看不到未来了,这是事实吗?”
魁海伦再次感到惊讶。她说什么?看不到未来了?但是宓很冷静地回答:
“是。宓没有理由要说谎。”
“在这个能力消失之前,你没有看过辛斯赖夫的时代、有人讲出此问题正确答案的时刻吗?”
“也许您不愿意相信,但答案是‘没有’。对这个问题,宓没办法给予任何建议。”
“好吧。”
侯爵立刻就转过身。一脸茫然地轮流看着宓与侯爵的魁海伦大为震惊。宓之所以是那个问题的正确答案,就是因为她能看见未来。她生活在此刻,但是个能看见未来的未来漫步者。但是如果宓看不见未来,那她就已经不是未来漫步者了。现在的她只是个海格摩尼亚的女巫而已。如果这样的话,宓就不可能是辛斯赖夫问题的正确答案。
这样一来,侯爵不就是在手中没有正确答案的情况下朝向辛斯赖夫问题走去!魁海伦朝此刻已走上阶梯的侯爵背后伸出手,大喊:
“不行啊,侯爵……”
“闭嘴!”
魁海伦还没把话说完,侯爵口中就爆出了严肃的高喊声。魁海伦张开了嘴巴,但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侯爵根本没回头去看魁海伦,只是长长地深呼吸了一次。
“呼……”
深呼吸结束之后,哈修泰尔侯爵就开始往阶梯上爬。射在白色石阶上的正午阳光耀眼得让侯爵睁不开眼睛。侯爵眯着眼不断往阶梯上走。群众现在对这个赌上生命来挑战的人致上应给的、带有敬意的沉默。只有炽热的正午阳光在发着威,在让人很难相信有这么多人聚集在一起的静谧中,唯独侯爵的脚步声传了开来。侯爵走上平台,停下脚步看着前方。桌上只放着一个看起来像是文件盒的盒子,以及某样用布包着的东西,看来十分干净整齐。站在桌子另一边的戴卡德市长用稍微讶异的表情看着侯爵,对蹲坐在前面的人弯下腰,然后双方开始交换一些悄悄话。再次挺直腰之后,戴卡德市长对侯爵说:
“你是魁海伦吗?”
“不是。”
“登记的申请人应该是魁海伦。”
“我想这里的各位都知道情况,所以我们别把事情搞复杂了。坐在那里的各位公证人应该都可以帮忙确认下面的那一位男子就是魁海伦。”
“当然没错。”
“现在由我代替魁海伦来进行挑战。他是前途一片光明的年轻人,我因着对他的爱与友谊决定代替他。”
戴卡德市长不知道该怎么接这句话。‘在下面的魁海伦是前途一片光明的年轻人’这话根本莫名其妙。魁海伦再怎么看,都应该说是个中年人了。
“……你的意思是如果答错了,是由你出面来接受死刑吗?”
“没错。”
“但还是有问题。我们市政府是秉承了已故辛斯赖夫先生的遗志,在执行遗嘱的整个过程中尽可能保持公正……”
“有人出面受死不就得了吗?”
“咦?”
侯爵双手抱胸,说:
“我来挑战,失败的责任我来负。辛斯赖夫并不是没有定下挑战者的条件。关于正式的手续,也可以等事情结束之后再办。现在没必要解散这场聚会,重新办理麻烦的正式手续。挑战者已经在这里准备好了,而且他会负起失败的责任。这应该就够了。”
戴卡德市长回答之前先看了看坐在椅子上的那些人。他们大概也是辛斯赖夫的家族代表。他们相互之间交谈了几句话之后,对巿长点了点头。戴卡德市长看了,立刻又转向侯爵说:
“你的名字叫什么?”
侯爵想了一下,然后回答说:
“温柴.哈斯勒。”
因为群众都静了下来:侯爵的声音传到了远处妮莉亚的耳朵里。妮莉亚撝住自己的嘴巴转过身,格兰的脸现在则是变得跟恶鬼没两样。但是温柴苦笑了一下,说:
“侯爵还真幽默。”
格兰用吓人的表情瞪了温柴一眼。
“幽默?”
“他明明猜到我们应该就在现场,还这么说。”
格兰似乎觉得继续谈这个话题没有意义,就将视线从温柴身上转到了阶梯上。戴卡德市长点了点头。
“好的,温柴,哈斯勒先生。接下来我们要宣读辛斯赖夫的遗嘱,请大家安静聆听。遗嘱的宣读由遗族家属代表巴雷德.辛斯赖夫来执行。”
侯爵轻轻点了点头。听到戴卡德市长的介绍之后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的巴雷德.辛斯赖夫将放在桌上的文件盒打开,从里面拿出了遗嘱。巴雷德先让几个人确认了遗嘱的真实性,然后才开始宣读。
辛斯赖夫充满术语和古语的遗嘱当然不是文学作品。那就只是份遗嘱而已。侯爵对遗嘱的内容也并不怎么关心。遗嘱的重点现在身处现场的人全都很清楚,所以这只是一个仪式性的行为而已。所以哈修泰尔侯爵将宣读遗嘱的时间当作自己烦恼问题解答的时间。
巴雷德虽然结巴了几次,但这份至少必须念三遍才能让大家搞懂的复杂遗嘱,他还是成功地念完了。群众虽然很想拍手,但他们不知道这时候拍手是不是适当。所以群众间只响起了零星的掌声,然后很快就消失了。
妮莉亚晕头转向地问温柴:
“我的脑袋呀……怎么回事?他到底在讲什么?”
“就是你早已知道的那些内容。”
“就那些东西,居然可以写得这么复杂?”
“嗯。”
“我好尊敬辛斯赖夫喔。”
“是这样吗?”
巴雷德宣读完遗嘱之后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戴卡德市长立刻对巴雷德表达了感谢,然后走到桌子边。他似乎意识到群众的目光焦点都集中在自己身上,所以用很华丽的动作将布掀开。侯爵的眼中燃起了火焰。布底下出现的是一个黑甸甸的木头盒子。盒子只有一个巴掌大,但是每个角落都用钢铁补强,看起来牢不可破。然而看起来结实是一回事,那上面却没有丝毫的装饰。只有一点很特别,就是一般的盒子上装了锁的地方,它却没有锁,是用蜜蜡封缄起来的,那封蚁上还盖了个印章。戴卡德小心翼翼地捧起盒子让群众都能看清楚,然后把它放回桌子上,说:
“各位公证人还有家属代表,请到前面来确认这个盒子的确就是辛斯赖夫的遗嘱中所说的那个盒子。”
又是一个确认的步骤。当然所有人都将‘这盒子是真的,蜜蜡封缄的状态没有异常,上面盖的印也完好’这句很简单的话用相当陈腔滥调的方式说了出来。冗长的程序结束之后,戴卡德市长才终于感到安心,转向哈修泰尔侯爵说:
“那个,温柴.哈斯勒先生。你对遗嘱的内容没有异议吗?”
“没有异议。”
“那么你也很清楚,你回答谜题的机会只有一次喽?”
“是的。”
戴卡德市长看了侯爵一阵子。他对这个被逼到无处可返之人露出了惋惜的表情,说:
“现在给你最后的机会。你现在还可以放弃。对于生命有多珍贵,我想这不需要我多说了。如果你不认为生命很珍贵,那我多说也没用;如果你是这样认为的,那我也不必啰唆了。做个决定吧?”
哈修泰尔侯爵直视着戴卡德市长,说:
“我要解谜。”
戴卡德市长无法隐藏自己的激动。想到这时如果能弄杯酒喝就好了,戴卡德市长舔了一下干燥的嘴唇才说:
“好。这是你自己的判断,你也必须为此负责。”
侯爵点点头。戴卡德市长用华丽的动作张开双臂,把他昨天背了一晚上的话说了出来:
“我以辛斯赖夫遗嘱执行负责人的身份询问你;对于这个问题你只有一次回答的机会。而答案正确与否是由这个盒子来进行判断。好的,请回答。朝向过去的脉流与朝向未来的脉流,请找出这两道脉流的交叉点!”
第五章
周围陷入了一片寂静。用妮莉亚的话来说,两千五百四十三张嘴都紧紧闭着等待哈修泰尔侯爵的回答。如果他的答案是错的,这个人将就此死亡。如果答案是对的,那么封印了六十六年的盒子将就此打开。盒子打开的同时,冻结了六十六年的巨大财产也将落入他的手中。财产落入他的手中,从一般人的观点来看是值得羡慕的无上幸运。但是魁海伦很清楚。从那份财产落入他手中的瞬间起,路坦尼欧大王用剑创立起的国家拜索斯将会倒在哈修泰尔的剑下。历史的必然常常在没有人知道的地方进展着,而魁海伦也许正要目击这必然的发生。如果侯爵说出的是正确答案,盒子就会打开。格兰气呼呼地瞪着侯爵。由于太多人潮的阻隔,自己一点都没办法靠近侯爵,除了留在原地紧握着拳头之外什么都不能做,但格兰的个性很讨厌这种丧失理性的感觉。他害怕的是侯爵说出正确答案时将会发生的事态。侯爵说出正确答案时,将会靠辛斯赖夫这笔财产的力量轻轻松松将追捕者与逃亡者的地位逆转过来。这样的话我们应该开始逃吗?格兰.哈斯勒很快下了一个结论。当侯爵说出正确答案之时,应该要马上突袭他。不然之后就没有机会了。然而如果他答错了呢?
“想要亲手报仇吗?”
格兰瞪着温柴的眼睛似乎快要弹了出来,但温柴却是用一只手垫着下巴直盯着侯爵瞧。他连看都没看格兰一眼,只是望着侯爵接着说:
“说吧,热剑格兰.哈斯勒。”
格兰将可以用的词跟不能用的词全都考虑过一遍之后,说出的只是简简单单的几个字。
如果答错,侯爵将会在托比市政府的监督下被处死,不是以邻国的流亡者哈修泰尔侯爵的身份,而是以挑战离奇谜题的愚蠢冒险家温柴,哈斯勒的身份。格兰痛苦地反问自己是否能接受这样的状况。不然呢?难道要去劫走犯人吗?然而这只会让伙伴们陷入无益的危险而已。格兰紧咬着嘴唇,双眼瞪着侯爵的背后。骞则是完全面无表情。从他僵住的身体上找不出任何一个部分在动。就像妮莉亚说的,他这种样子给人一种看到魔像的错觉,这情感缺乏的护卫武士视线就固定在一个点上,一动也不动。
魁海伦。并不是宓。骞看的人是魁海伦。如果为了救宓必须使用暴力,那么最重要、最强的障碍就是站在宓身边看着她的魁海伦了。骞似乎连对宓的感情都先埋藏起来,只瞪着‘现在必须做的事最重要的对象’。对这样的骞来说,侯爵回答得对不对根本不相干。不,应该说现在骞的大脑里面根本连侯爵的影子都没有。所以骞根本不知道周围的人突然发出惊讶声的理由。
骞转过头看阶梯的方向。
侯爵站在那里。他的手上拿着辛斯赖夫的盒子。哈修泰尔侯爵并没有回答市长的问题,只是拿起了盒子。坐在桌子另一边的市长突然着急得脸都白了,原本坐在椅子上的人都半蹲着,或者连起身的念头都不敢有,只是讶异地张口瞪着侯爵。戴卡德市长最先开了口。
“温、温柴.哈斯勒?你打算、打算做什么?”
侯爵看着市长笑了出来。接着他将盒子放到一只手上,另一只手则指着自己的嘴巴给大家看,然后伸出了一根手指。他的手指指了指市长,接着左右摇了摇。那是连陷入混乱的市长都能轻易看懂的简单手势。
‘我回答的机会只有一次。不要跟我说话。’
将市长与观众的嘴都给堵住了之后,侯爵将视线转回去开始观察手上的盒子。市长与辛斯赖夫的家属都用充满疑惑的视线看着侯爵,但并没有制止他。对于这突然发生的事态,他们还没有必须加以制止的理由,只能在原地不动。侯爵很细腻地观察着盒子。他把盒子翻来覆去地看,看了看盒底,又把盒子拿到眼前对各个连接的部位都进行了详细的观察。侯爵终于点了点头。这时群众中突然传出了清脆的高喊声。
“阻止那个人!把盒子抢过来!”
人潮的某处突然起了骚动。高喊的人好像想直接穿过群众朝侯爵走去,但要穿过这么多人并不是件简单的事情。列队站在阶梯底下的警备队员听到高喊声都吃了一惊,但他们没忘记自己身处只有接到了长官的命令才能行动的立场上。况且站在阶梯底下,他们要跑到侯爵身边必须要爬上阶梯才行。在侯爵身边的市长跟其他人则是连这个高喊声的意义都搞不清楚。温柴以严峻的表情望向高喊声传来的地方,但因为许多群众突然发生骚动,他根本看不出谁才是高喊声的主角。这时妮莉亚说:
“咦?这声音是……那个医师老伯?”
“朱伯金.伊雷玛,对吧。怎么了?”
就在这时,戴卡德市长发出了喊破嗓子的惨叫声。
“温柴.哈斯勒!你做什么!”
格兰像风一样转过头。站在阶梯上的侯爵将左手放到了盒子上,将右手放到了蜜蜡封缄上。戴卡德市长发出了人们听不懂的怪叫声想要冲过来,但是他与侯爵之间还横着一个大桌子。原本坐在椅子上的那些见证人都站了起来,站在阶梯底下的警备队员也都慌了,想要爬上阶梯,但这所有人都离侯爵太远。侯爵没有受到什么妨碍,就按照他内心的计划去执行。侯爵很顺利地将封缄给揭开了。
啪啦!侯爵手过之处,蜜蜡封缄碎成了粉末。碎片向四方飞散,戴卡德市长下意识地往后躲。哈修泰尔侯爵毫无顾虑地抓住了盒盖。但是盒子的盖子根本打不开。戴卡德市长用刺耳的声音大叫:
“看、看吧!那是用魔法锁住的!”
侯爵瞄了市长一眼,然后就用双手紧紧抓住了盒子。侯爵短短地深呼吸了一下,然后发出了一个低沉凶暴的喊声:
“喝--!”
侯爵的手臂一下子膨胀了起来。撑不过隆起的肌肉,衣缝发出了撕裂声,侯爵的下巴开始颤抖。帕哈斯一脸无法置信地说:
“这个蠢蛋!居然想要用蛮力打开魔法锁住的东西!就算是克顿山的巨人,也没办法打开用魔法锁住的……!”
咕嘟!帕哈斯将自己的话吞了回去,开始拚命咳嗽。盒子在侯爵的手中凄惨地破裂了。可是它裂开的样子很奇怪。盒盖还是没有打开,但盒身碎成了两块。侯爵一脸满足地低头看着双手拿着的盒子,戴卡德市长则是跌坐回椅子里面。
“打……开了?”
妮莉亚惊慌地说。温柴连忙回答:
“这不是打开,是破坏。”
“但、但是应该破坏不了啊。魔法锁住的东西……也许初级魔法师都能用魔法打开,但物理的力量就算再强,要打开这……”
帕哈斯虽然呻吟似地说,但这次温柴还是很快地回答:
“如果那上面没有魔法呢?”
“嗯?”
“如果没有魔法呢?也许那个盒子上面原本就没有魔法,只不过是个锁着的盒子,不,也许打从一开始那个盒子就是做成打不开的吧?如果是这样的话呢?”
温柴说话的同时这么想。那一天,温柴问过托比市政府这样的问题。
‘等一下。如果是用魔法封住的,那不是用魔法就可以解开了吗?要是有魔法师假装要讲答案,其实却是在念解除魔法的咒语,那怎么办?’
市政府职员这样回答:
‘啊,也有人试过几次。但是无论哪个魔法师都没有成功过。’
‘都失败了?’
‘是的。都失败了。’
“没有人曾经成功解除过那上面的魔法。任何魔法师都没办到。为什么会这样?但是如果那个盒子上打从一开始就没有魔法呢?可恶,一定是这样。如果上面没有魔法,那他们当然解除不了。”
妮莉亚脸色发白地望着温柴。
“那么,那么……?”
“这是诈欺!那个盒子并没有被打开。不,应该说是故意做得打不开。如果不是这样,就不可能以现在这种方式裂开了。但是侯爵手上有0PG,所以才能用力量直接把它破坏掉。”
平台上的侯爵轮流看着双手上抓的盒子碎块,接着微笑了出来。市长与其他见证人犹如失了魂似地看着六十六年来一直打不开,然而最后却是以没有人料想到的方法被打开的盒子。原本往阶梯上跑的警备队员也停下了脚步,看着这副光景。
盒子里面什么也没有。
辛斯赖夫的家人都用无奈的表情环视着四周。难道不是因为盒子破裂时的冲击力把里面的东西弹了出去吗?但是盒子被破坏时飞开的只有几块木片,以及补强角落的钢片。事情很清楚,盒子里面原本就什么都没有。而且在环视四周的这些人自己其实很清楚。六十六年来,这个盒子都是非常安静的。要说盒子没发出过声音,也不能说一定就有问题,但如果里面有些东西,至少摇的时候应该会发出声音才对。但是实际摇的时候却什么声音也没有。家人们都以为这是因为盒子里面的东西是固定着的,或者用棉花裹着。但是现在打开的盒子里面却完全看不到这类东西。从那里面的构造看起来,如果有东西的话是一定会发出声音来的。
侯爵一副似乎已经不需要的样子,将裂开的盒子往地上一丢。啪!咕咚。戴卡德市长觉得好像被丢下去的是自己的心脏一样,看了看在地上弹跳的盒子残骸,再次抬起头望向侯爵。
侯爵淡淡地说:
“我好像解开了这个盒子的谜题了。”
高喊之后努力想往前进的朱伯金.伊雷玛不知何时起停在了原地。他也很清楚地看见了平台上发生的事件。那些被他推开而口吐脏话的人们也都失了魂似地望着阶梯上方,但他们的惊讶与朱伯金的惊□完全不同。朱伯金用手上拿的手杖撑住,好不容易才没摔倒在地。衰老的腿抖到似乎马上就要折断,脸变得苍白,脖子一带则是起了鸡皮疙瘩。认识朱伯金的几个托比居民靠了过来。
“医师先生?朱伯金先生,您没事吧?”
“那个……”
“咦?您说什么?医师先生?”
“那东西……居然是这样打开的……哈、哈哈哈……”
用讶异的表情看着朱伯金的居民当中,有一个认为自己听懂了朱伯金说的话。他笑着说:
“是啊。这真是莫名其妙啊,医师先生。如果用这种破坏的方式打开就是正确答案的话,呜!这真太可惜了。如果是我去把它破坏掉……”
朱伯金一脸茫然地望向开口的男子,突然爆笑了出来。
“噗、噗哈哈!愚蠢的家伙!那东西一般人破坏得了吗?如果没有巨人的力量,是根本破坏不了的!连魔法师都破坏不了!知道为什么吗?我问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嘻嘻嘻!那上面根、根、根本没有魔法?噗哈哈哈哈!”
“咦?您说什么,朱伯金先生?”
然而朱伯金根本不理会说话的男子。他用发热的声音自言自语。一辈子按捺着不能讲的话一下子全都一股脑讲了出来,所以变得连朱伯金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在说些什么。
“所以,所以我才说那是打不开的。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应该不会有人带着锤子上去,而且那东西上面也没有魔法,所以连魔法师也打不开!而且说到谜题,这真是令人赞叹的安排!要打开盒子必须先解开谜题,可是因为那个谜题,所以人们都没把注意焦点放在打开盒子上,而是放在解谜上!嘻、嘻嘻嘻嘻!所谓谜题原本不就是这样吗?真是奇思妙想!可是,呵,噗哈哈哈!居然能这样打开?那个男人难道是恶魔与人类的私生子?到底要拥有什么样的视觉,才能看穿遮蔽眼前的东西?到底要拥有多大的力量,才能用双手破坏那个盒子?了不起,太了不起了!他是不是预见到这一切了?不是吗?祖父,父亲,兄弟们啊!是这样吧?他好像没有丝毫错误地都预见到了?”
人们都用啼笑皆非的表情看着朱伯金。但是如果他们多花点精神去注意,就会发现在庭院人潮间的各处,都有人在发出类似的叹息、啜泣或狂笑。骞把这一切清清楚楚看在眼里。他稍微瞄一眼,就能看到不只五、六个人在笑着。
克利的祭司们?天哪,那些人都是克利的祭司?
骞连忙开始综合分析他们的特征。没错,这些人全都上了年纪。他们的年龄相当于六十六年前出谜题者的下一辈。
疯狂地笑着的朱伯金突然停住笑。他周围的人这时都以为是朱伯金突然从疯狂中清醒过来,但事情其实并不是这样。有一个疑惑,一个疑惑还没解开。思绪被这个疑惑卡住的朱伯金面露啼笑皆非的表情,望向平台上方。他无力地张开的口中不自觉地冒出了几个字:“但是……现在为止……只死了七个人而已啊?”
侯爵再次双手抱胸。他用无视于下方骚动的傲慢表情瞪着市长。但是他的头脑还是发挥了准确判断事态的惊人能力。哈修泰尔侯爵很尖锐地说:
“你们承认吗?”
“咦?承、承认,承认什么?”
“我问你们承不承认!承不承认我解开了这个谜题!你们看,我打开了盒子。这里面什么都没有!你们承不承认盒子里面有第二份遗嘱的说法,根本就是谎言!”
“是、是啊。可是……?”
“这是一场诈欺,是为引诱牺牲者设下的诱饵。我不知道辛斯赖夫那家伙到底怀着什么恶毒的心肠,居然会用这种方法把人骗去陪他一起死,但至少我解开了他的谜题。快承认!”
侯爵的话是事实,但同时也不是事实。侯爵并没有解开谜题,但却破坏了谜题。对于朝向过去的脉流或朝向未来的脉流之类的东西,他没有给予任何回答。但是遗嘱上只写了将财产给予解开谜题的人,并没有说要将财产送给破坏谜题的人。在市长与家属代表脱离慌乱看清事实之前,侯爵必须要获得确切的答覆。为了达到目的无法大发雷霆的侯爵用低沉但强劲的声音反覆地说:
“快承认!我解开了谜题。温柴.哈斯勒解开了谜题,时隔六十六年才首次解开。现在不会再有无辜者因这个谜题而牺牲了。完成了这件事的就是我!”
侯爵这种催眠式的说话方法动摇了戴卡德市长陷入混乱的精神。戴卡德市长无意识间点头说:
“是、是、是啊。你说这、这是诈欺……”
“如果不是我出面解题,恐怕有更多人会被卷入这场诈欺而死。”
侯爵说话的方式非常狡猾。他故意不讲‘揭发谎言’,而讲‘出面解题’。这是为了让人不知不觉认为自己已经解开了谜题。戴卡德市长再次点点头。
“是,你说得对。是的,没错。这都是托了你的福。”
“您过奖了。”
连侯爵也没办法继续讲下去了。如果他说出‘辛斯赖夫的财产现在属于我了’之类的话,精神陷入混乱的家属代表一定会马上清醒过来。他必须满足于现在这种让大家都觉得自己解开了这个谜题的气氛。而且还有这么多居民帮他作证。侯爵同时感到了疲劳与喜悦。可以了。现在没问题了!就在这时--
“约定的瞬间回来了!”
侯爵猛地转过头。群众中爆出的喊声凄厉到让听的人身上都产生了鸡皮疙瘩。魁海伦的手连忙移向自己的武器,一边寻找高喊声传来的地方。
朱伯金,伊雷玛用力举起手上拿着的圣徽,咆哮说:
“黑暗中更加闪耀的眼睛注视着你的梦!”
接下来的声音并不只有一个人喊。群众中处处爆出的声音好像合唱般回答朱伯金说:
“黑暗中的梦并不只属于你!”
声音传来的同时,许许多多的手都伸到了群众的头上。那些手上全部都拿着形状相同的圣徽。
魁海伦一下子觉得背脊打了个冷颤。他知道这几句话。现在高喊者一只只手上拿着的东西清晰可见。猫与梦的克利,祂的祭司,祂的圣徽。但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约定的瞬间回来了?
最先高喊的朱伯金直接开始穿越人潮。那是老人的身体不可能做出的猛烈敏捷动作。朱伯金不只猛力高喊,手上拿着的沉重手杖还不认人似地拚命挥动着,逼得人们急忙往后返。瞬时间人们都往左右两边分开,朱伯金犹如冲入了无人之境,到达了阶梯下方。魁海伦连忙大喊:
“盖博、尼克!快拔剑!沙姆尔!宓交给你了!在这里等待下一步的命令!”
下达完命令之后,魁海伦也拔出了剑往阶梯方向跑。但是问题发生了。因着朱伯金狂暴的动作而返后的人都挡在他前进的路上。魁海伦虽然想破口大骂,但人们都只看着朱伯金的方向。
爬到阶梯中间一带的警备队员们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先拦住手拿武器冲过去的朱伯金而纷纷伸出了矛,开始掉头往阶梯下面跑。但是朱伯金一将脚踏上阶梯就停了下来,将双手上拿着的杖朝天空伸出,大喊说:
“以消失的事物为证人,以失去的东西当作代价偿付。看着那些不再回来之物,呼喊着那些被遗忘之物!克利啊,请记得您跟自己的杖所做的约定!”
众人们望着疯狂喊叫的朱伯金,脸都吓白了。说完话的朱伯金直接翻转手腕。将手杖旋转了一圈之后,朱伯金膝盖一弯,将手杖猛烈地插向地面。啪嚓!粗大的手杖撞击石阶,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这一瞬间冲击力传向了所有在庭院中的人。轰隆隆!
“鸣、鸣哇!”
“救命啊!”
“优比涅啊!天哪,这是什么!”
天哪,那根不起眼的手杖居然可以产生出这么大的冲击力?魁海伦讶异地隔着人潮注视着朱伯金的背影。然而站在阶梯上的侯爵看到了其他不同的东西。
“那是……!”
朱伯金的杖一插到地面上,石阶梯好像就因为这力量开始龟裂。喀啦!像是玻璃或冰块裂开一样,裂纹从朱伯金插杖的地点朝四面八方开始延伸出去。瞬时之间,石阶就布满了像蜘蛛网一样的裂纹。喀啦!喀啦!裂纹以吓人的速度沿阶梯往上下扩散蔓延。喀啦!喀啦!喀啦!站在阶梯附近的群众纷纷发出惨叫同时后返,但背后众多的人也形成了一道坚固的人墙,挡住了他们逃跑的去路。大地上飞驰的裂痕瞬息间散布到很广大的区域。
“怎、怎么回事!”
“闪开!我叫你快闪开!”
人们之所以没有马上动用暴力,是因为太多人挤到他们连挥动手臂的空间都没有。再加上后面远处的人为了看清楚前面到底发生什么事情而开始往前推挤,而在前面的人则想要往后逃走。处处都传出了撕裂耳膜的惨叫声。
裂缝从石阶的中央开始蔓延,裂成了无数的石头碎块。嘎吱!裂开的石头交错竖起崩裂互相摩擦,发出了刺人骨髓的噪音。石头互相刮磨,像烧烤太久的陶器一样爆裂。砰啪!朱伯金看着直接迎着他的脸飞来的石块,依然一动也不动。弹起的石块砸上了他的肩膀,飞起的破片划过他的脸颊,溅出红红的血,朱伯金跪下了一边膝盖,紧握着杖停在那里。以他为中心,石块慢慢开始飘上天空。温柴并不想发抖。但是他的下颚不自觉地颤抖了起来。妮莉亚抱着温柴的手臂开始拚命抖动。妮莉亚放声大喊:
“温、温、温、温柴,那、那个,那个是什么?什么!我问你那是什么!”
温柴没有做出任何回答。以朱伯金插到地上的杖为中心点,喷发出的石块并没有在爆裂的高潮中纷纷落下,反而无视于重力慢慢开始在上空飘浮回转着。就像龙卷风一样。沿着裂缝不断飞起的石块越来越多,加上碎片与粉尘让这阵旋风越来越大。在当中的朱伯金却半跪着一动也不动。拥有出众视力的温柴看出朱伯金并不是真的没有动作,而是口中不断喃喃在念着某些东西。他到底打算做什么?哈修泰尔侯爵拔出了剑。
剑与剑鞘互相摩擦,发出了剧烈的声音。戴卡德市长惊□地望向侯爵,但是侯爵一拔出剑来,立刻就往阶梯下开始跑。将为了躲避龙卷风而后返的警备队员朝旁边推开,侯爵高喊道:
“混蛋!我不知道你在搞什么,但马上给我停止!”
朱伯金并没有回答他。他甚至连头都不抬,只是持续地喃喃自语。飞起的石块现在已经高到望不见尽头,整座托比城处处都传出了尖叫声。然而坐在当中的朱伯金却一动也不动,只是口中不断低声念着些什么。侯爵认为没有必要再忍耐下去了。
“喝--!”
然而侯爵完全没办法接近那道龙卷风。不知什么时候,整个阶梯都已经化为无数的石块,现在就像波浪一样摆动着。因为脚下摇动差点跌倒的侯爵弯下腰,好不容易才稳住重心。
“这到底是什么……!”
侯爵再次稳住身体,想冲向朱伯金的时候,朱伯金突然站了起来。就在这时,可怕的声音也传了开来。轰轰轰轰轰!
侯爵这次摔倒了。庭院中的人们纷纷倒地,发出了令人窒息的惨叫声。大地片刻不停地摇动着。轰隆!原本站在人潮尽头处的温柴一行人好不容易才没被人们推倒,但反而差点被跃起的马儿们给踩到。
“咿嘻嘻嘻嘻!”
“妈的,可恶!不要动!移动监狱!呜!我说不要动,妮莉亚!”
第二次说话的对象就不是马了。温柴一时间不知该先去阻止马,还是先阻止缠着自己的脖子蹦蹦跳的妮莉亚。骞扶住了差点倒下的格兰,以令人无法置信的怪力将格兰拉了起来。格兰被猛烈推挤,站直之后喘气喘了好一阵子,一言不发地望着骞。然而骞并没有去看格兰,而是紧盯着远处的朱伯金看。
跌坐在阶梯上的哈修泰尔侯爵根本不敢有站起来的念头,只是瞪着朱伯金。
朱伯金脚下的地面都崩溃了。好像突然冒出了一个圆形的洞来。这个洞不只深不见底,直径还达到三十肘左右。然而朱伯金并没有坠落下去。朱伯金手上还是拿着那根杖,静静飘浮在洞穴中央的空中。
朱伯金对周围产生的骚乱没有表露出任何关心。对于惊讶地看着他飘在空中的侯爵,他连看都没看一眼。朱伯金飘在大洞中央的上方,只知道盯着下面的洞瞧。他脸上充满了焦躁。朱伯金.伊雷玛焦急地低头看着那个深不见底的大洞。
突然朱伯金的表情亮了起来。他开始发抖,手将杖握得更紧了。在空中飘浮的人还想要靠拐杖撑住身体,这模样怎么看怎么怪,但侯爵却笑不出来。朱伯金望着下方用充满喜悦的声音大喊:
“回来了……回来了!”
朱伯金飘浮在空中,朝后稍微返了一点。侯爵依然跌坐在地,望着这副光景,在心中反覆捻了无数次。回来了?什、什么东西回来了?
从洞底下,一个身影慢慢浮了上来。趴在平台地上把所有神祇的名字全都搬出来念一遍的巴雷德.辛斯赖夫瞬间吓呆了。从地上打出的巨大无底洞里冒出来的人穿着白衣,白发白胡须,看起来十分严肃。这张看起来顽固的脸,巴雷德在辛斯赖夫宅邸书房中挂的肖像画上看过无数次。巴雷德用魂飞天外的声音说:
“伯……父?”
巴雷德.辛斯赖夫的声音丝毫不留余地地钻入了跌坐在阶梯上但仍未丧失理性的哈修泰尔侯爵的耳中。侯爵站起了身来。展露在他嘴角的是用一两种情绪无法解释得清的复杂表情。但是看得出来其中最主要的构成元素就是憎恶。哈修泰尔侯爵以极憎恶的视线望着从无底坑中冒出来的老人,说:
“你回来了吗……辛斯赖夫!”
第六章
辛斯赖夫以疲劳的表情环顾着四周。对于自己无视于重力飘浮在空中这件事毫不惊讶这一点,辛斯赖夫与朱伯金都是一样的。脚踏在虚空中,眼神则是投向无意义的远方。他的耳朵听着喧闹声,嘴巴则是什么话都没说。辛斯赖夫就这样站在空中。
辛斯赖夫望向朝自己高喊的哈修泰尔侯爵。侯爵咬牙瞪着辛斯赖夫,辛斯赖夫却还是傲慢地无视于侯爵,直接转头。
“这混蛋!”
侯爵的剑还握在手中,但他之所以没有马上冲出去的理由,是因为他也浮在看不到底的大洞上空。侯爵双手紧握长剑,瞪着辛斯赖夫。但是辛斯赖夫还是泰然地无视于他的存在,只是望着朱伯金。
他刚开始开口的时候,朱伯金完全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
“阳光灿烂的日子。我当初希望的,就是这样的日子。”
“咦?”
辛斯赖夫面对朱伯金的表情一脸忧郁。他接下来讲的东西朱伯金就听懂了。
“你是克利的祭司吗?”
“是,是的。我是!”
“你是不是跟达勒玛.伊雷玛有什么关系?”
朱伯金很想跪下。如果他脚底下有地面的话,他一定会这么做。
“他是我父亲!”
“喔,你是达勒玛的儿子啊。你跟你父亲长得很像。”
人们在超越他们承受力的惊讶中陷入一片寂静。哈修泰尔侯爵用充满敌意的视线瞪着他们两人,紧咬着嘴唇。
“真是其乐融融啊。你是为了当友爱社交生活的楷模,才从底下爬上来的吗?”
然而辛斯赖夫与朱伯金再次无视于侯爵。侯爵那张脸好像急性胃渍疡发作,就算立刻发出惨叫倒下也一点都不奇怪,但是被他这样瞪着的两人仍然自顾自高兴地说着话。
“连达勒玛的儿子都已经这么老了,我想已经过去了不少时间。”
“已经六十六年了,辛斯赖夫!”
“喔……六十六年了啊。”
辛斯赖夫发出了很难分清是惊讶还是感叹的呻吟声,点了点头。
“我所熟知的一切都消失了吗?”
“是的。应该是吧。但是,但是又产生了很多您可以学习熟练的东西了。是这样没错!”
“好。我知道了。那就先让我踩在地上看看吧。好像这样我才能实际感受到自己活着。”
“啊,好的,辛斯赖夫。”
朱伯金连忙滑过空中。他开始往群众站着的地方移动,那里成排站着许多与他穿相同服装的克利祭司。
朱伯金突然无法忍受自己的眼眶发热。围在洞旁面带严肃却又兴奋表情的人,就是常常打照面的肉铺老板、鞋匠以及铁匠。还有衣衫褴褛的乞丐、车夫以及在马厩打杂的人。红鼻子的酿酒厂老板甚至直接哭了出来。他们其实都是克利的祭司。六十六年间不断隐藏自己,到了现在才能堂堂正正站在阳光下,来到了悠久约定的现场。
克利的大祭司朱伯金.伊雷玛很想一一拥抱他们、拍拍他们的背。对这些长年以来不断等待、忍受痛苦的人,他非常想好好安慰一番。这安慰是他们应得的。这六十六年间……
他们的脸色突然变了。
朱伯金慌了。这些克利祭司看着他的表情好像就要开口发出惨叫。这怎么回事?朱伯金站在地面上,扫视着他们每一个人。
“兄弟们啊,怎么……?”
“大、大祭司!看后面!”
后面?朱伯金转过身。然后他的身体就因为惊夸而僵住了。
辛斯赖夫丝毫无法动弹。
看起来好像有具看不见的玻璃棺将他关在里面一样。很明显地,辛斯赖夫努力想跟在朱伯金的后面从空中滑翔而过,但是每当他想往地面移动的时候,就有某种看不见的东西挡住了他的飞行。辛斯赖夫在惊慌与愤怒中不断尝试往四面八方飞,但每当这时他都痛苦地撞上了障碍物。辛斯赖夫紧握起双拳大喊:
“这到底怎么回事!”
朱伯金看得眼睛都快掉出来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辛斯赖夫的脚无法踏上大地?
大地不接受他!
朱伯金的膝盖开始猛烈地抖了起来。大地与回想的施慕妮安并不会接受违反优比涅与贺加涅斯法则的人。所以疆尸之身只能永远在地上飘流而无法安息。尸体可以躺下安息,但大地不会接受活动着的尸体。
“但、但是又为什么呢?辛、辛斯赖夫已经复活了,他、他并不是尸体啊。可是、可是为什么?”
朱伯金喃喃自语着。辛斯赖夫仍然一脸激愤地朝四方移动,然后就不断撞到看不见的东西而往后弹,那样子看起来实在是很可笑。这时听到朱伯金喃喃自语的一个祭司连忙走近,用喘不过气的声音问道:
“大祭司,大祭司!到现在,到现在总共累积了几个人?”
朱伯金一下子全身都僵硬了。不久前他心中的疑问再次浮现。只有七个人。第八个人就将这谜题给破坏了。朱伯金以啼笑皆非的眼神看着阶梯上的哈修泰尔侯爵。侯爵仍然紧握着剑,但他也用讶异的眼神回望着辛斯赖夫。
“这算什么,沉睡了六十六年之人演出的喜剧吗?”
辛斯赖夫被卡在空中,用愤怒燃烧的眼睛瞪着朱伯金,发出了怒吼声。
“你这蠢货!这到底怎么回事,给我解释清楚!”
“还、还缺……缺一个人。最后的一个……抓住那个人!”
朱伯金原本结结巴巴的说话声到最后突然变成了怒吼。朱伯金指着阶梯上的侯爵大喊,克利的祭司们都面带杀气转向侯爵。他们发出整齐划一的喊声,开始朝阶梯奔跑过去。在空中的辛斯赖夫也猛力地转身,用充满愤怒的眼神瞪着侯爵。
“这些家伙……!”
侯爵瞄了他们一眼,然后开始稍微后返。但是如果再后返,他就会被孤立在平台上。要逃到宅邸里面去吗?但这样不但很难与魁海伦他们会合,而且到了不知内部构造的宅邸里面之后,要再逃走又更加困难了。侯爵咬着牙竖起了剑。然而克利祭司们一看到剑光,就更加激动,用简直要互相践踏的激烈动作跑来。就在这时--
“给我统统停在原地!只要任何一个人敢动,辛斯赖夫就会死!妈的,这还真是种莫名其妙的威胁啊。居然要将已死的人再杀死一次。解释起来太麻烦了,你们就先照办吧!”
侯爵抬起了头,冲过来的那些克利的祭司们听到空中传来的声音,也吓得停下了脚步。朱伯金用气得说不出话的表情望着飞到群众头顶上的这个男子。
“魔法师?”
群众头顶上空十肘高处有一个男子飘浮在那里。他有着平凡的脸庞,穿着平凡的衣服,但是他也飘在空中,挑战着辛斯赖夫独有的地位。更何况他举在头顶上的右手中悬着一个炽热燃烧的火球。右手中悬浮的火球发出了劈啪响声,映照得男子上半身都一片通红,刘海也是一片红,对比得其下的脸十分阴暗。那张阴暗的脸上只有双眼闪闪发光,直瞪着克利的祭司们。接连发生的既恐怖又不可思议的事件害人们连发出惨叫的念头都不敢有。男子用左手指着辛斯赖夫说:
“恭喜你复活了。但是花了六十六年才好不容易复活,如果又被这东西烧死,那你就白忙了一场。难道不是吗?这叫做迟发火球术。这是让火之脉轮维持在极限回转数的临界点上,利用三级阿尔发对其加以抑制达成的。如果光是谈它的理论,那么我想连三级的魔法见习生都能说得头头是道啊。可是实际运用就有些困难了。要维持回转数是很不容易的。喔,可恶!我可不是沿街卖药的家伙。只不过有些激动而已。但是在这种情况下还要这么长篇大论的,如果你们还听不懂,那我也没办法了。说老实话,我现在激动得快要尿裤子了。啊,说是这么说,其实也没有真尿湿啦。”
辛斯赖夫大喊,他的胡须都飘扬了起来。
“哪来的混帐家伙!”
“叫我雷泽吧。那边的老爷爷们,我以克利之名向你们发誓,只要你们稍微动一下,我马上就把这东西给丢出去!体贴的雷泽还要多给你们一句亲切的建议。我的自制力很弱。懂了吗?连呼吸都不要给我太用力!只要稍微吓到我,我就可能把火球丢出去!”
朱伯金.伊雷玛没有必要下命令。对于手掌中浮着一个火球威胁他们的魔法师,虽然正在长篇大论地讲些废话,克利的祭司还是没办法忽视他。他们咆哮着将手上的杖握得紧紧的,但还是按照雷泽说的话一动也没动。雷泽满足地点了点头,左手伸向额头擦去汗水。
“啊,妈的。实在是好热啊。头顶上有一团火,怎么可能不热呢?”
辛斯赖夫并不想被卷入花招当中。他单刀直入地说:
“你到底想要什么,快说!”
“啊,我只要你说清楚。”
“说清楚?”
“猫与梦的克利信实的权杖啊,我先祝贺你们的成功。整个大陆上的任何教团都不曾达成你们的丰功伟业。你们让过去这六十六年的时间都变得毫无意义,逆转了生死的歧路。你们成功地唤回了早已被忘却的东西。我很想拍手祝贺你们,只可惜现在我的右手忙不过来。可是昵,我还是希望你说明一下。我怀疑现在发生的事态跟别处发生的事情似乎有相关?那个,你叫朱伯金?”
“……是!”
“好。那就拜托你说明一下。克顿山巨人的复活与辛斯赖夫先生的复活有什么相关呢?”
这算是违反了赌徒的行动纲领。全身陷入于如此紧迫的状况中,雷泽的脑中一角却有着这样的话在来回盘旋着:现在全海格摩尼亚没有一个人会不知道我是魔法师了。我的赌徒生涯就到此为止了。之后也许只能找个偏僻的地方种菜维生了。
“克顿山的……巨人?”
朱伯金用并不疑惑又没有不安的怪异声音回答了雷泽的问题。而雷泽是个职业赌徒。
“你在拖时间吗?我能不能将你这样的行动当作对我问题的肯定回答呢?”
“等、等一下,魔法师雷泽。这样……”
“妈的,快说!我现在觉得丢脸死了,同时又快发神经死了!如果我真死了恐怕什么祭司都找不出我的死因。你也上来这位置看看。呜哇,真是羞死了。我的性格是很内向的。至少有的时候是啦。何况光是已经死掉的家伙复活这件事,我就不太满意。光这件事就让我很想丢出火球!”
辛斯赖夫气得胡须都竖了起来,狠狠瞪着雷泽,但什么也没说。要将激动的雷泽弄得越过理性与感性的界限看来很容易。实际上雷泽也希望这样。雷泽故意东拉西扯地滔滔不绝,就是希望将辛斯赖夫与克利的祭司们固定在原地。侯爵没有放弃这样的机会。
“喝--!”
侯爵发出刺耳的高喊声,开始朝克利祭司们的背后冲去。从阶梯上跃起的哈修泰尔侯爵直接踢向最靠近他脚边的警备队员。“呜呃!”警备队员像被投射器打到一样,飞了出去。飞行很短,冲撞很激烈。半蹲在阶梯上的警备队员就像山崩一样地纷纷倒下。再次踏上了阶梯的侯爵猛烈地高喊:
“魁海伦!”
魁海伦已经开始行动了。
“过去那里!盖博!尼克!跟我来,把侯爵大人救出来!”
“呃啊啊啊!”
盖博与尼克一面将拔出的剑往四周乱挥,一面往前跑。激愤的克利祭司们气势汹汹地挡在魁海伦前面,但他们是祭司,能用的武器只有手杖而已。何况他们原本的身份是肉铺老板、铁匠与农夫。相反地,魁海伦、盖博与尼克是逃亡到远离家乡、饱经试炼的战士,手上拿的又是最能发挥他们实力的工具。连续的惨叫与血滴开始飞溅开来。雷泽脸色苍白地大吼:
“喂!我说过了,只要你们一动,我就把这东西丢出去!”
“那就丢啊!”
“你说什么?”
雷泽一脸茫然地看着哈修泰尔侯爵。侯爵将挡在前面的警备队员的矛弹开,高喊道:
“你!我以活人之名命令你。把那东西丢出去!”
“不行!绝对不行!”
朱伯金,伊雷玛现在发出了比尾巴勾在马车上被拖着跑的猫还要凄厉的叫声。雷泽并不喜欢现在的复杂状况。“妈的,这怎么回事?”因为在天上飘浮,还要固定手中的火球,所以雷泽一动也不能动。被卡在空中的辛斯赖夫也因无力感下沸腾的愤怒而狠狠瞪着雷泽。这段时间中,侯爵以警备队员、魁海伦一党以克利祭司为对手,演出了一幕梦想着和谐社会与和睦人际关系者的恶梦。
“混蛋!我要先搞清楚状况才能决定要不要丢,这种状况下还要我发挥什么判断力!”
跟困惑的雷泽比起来,警备队员则是都兴奋了起来。他们没有必要下判断。哈修泰尔侯爵正冲过来攻击他们,所以他们很想痛打侯爵一顿,实际上他们也这么行动了。托比警备队员纷纷口吐难听的辱骂,跃上了阶梯。但是身在高处的侯爵发挥了惊人的力量,将警备队员们打下去。警备队员之一发出了严厉的喊声,用斩矛一劈。
“喝--!”
“无礼的混蛋!竟敢对我出手!”
侯爵用手接下了斩矛,用力一拉。警备队员发出惨叫,倒在阶梯上。侯爵举起长剑对警备队员抛了出去,然后用双手抓住了斩矛的一端,向四方乱挥。呼呼呼!阶梯上方顷刻间出现了许多又马上消失的可怕的圆,划开空气的响声传向四方。斩矛的锋刃砍在石阶上,喷起了火星。
警备队员都吓得脸色发青,开始朝后返。但是他们脚的后面是阶梯,警备队员再次难看地滚成一团。侯爵将斩矛斜斜拿在腰际,践踏着倒在地上的警备队员冲了下来。
克利的祭司都陷入了跟警备队员一样的难堪处境。虽然他们拿着长长的手杖又刺又挑又挥的,但侯爵手下的战士们都坚定地闭着嘴,用剑把手杖拨开或扭腰躲避,将这些招数一一化解,并欺到祭司们身前来。战士们一接近,祭司们那些长而沉重的杖反而成了累赘,他们一下子就化为无力的托比居民倒下了。盖博从一个祭司手上将杖抢了过去之后开
始很漂亮地挥舞,那样子好像在教训祭司说‘这东西应该要这样挥才对!’
“呀----!”
只要是握在老练战士的手里,就算是桌脚也可以与名剑匹敌。不能再完美的攻击划过空中,击中克利祭司的肋骨部位,发出了吓人的声音。这时盖博也慌了。被手杖打中的克利祭司身上居然发出了金属声。
“这些家伙,竟然都穿着盔甲!”
盖博发出喊声的同时,尼克与魁海伦也都发现了这件事。原本以为已经给予了对方致命的打击,但对方却只是身体晃两下,接着又发出凶猛的喊叫,同时重新对自己展开攻击。看到破碎的衣角下闪耀的金属光泽,魁海伦咬了一下嘴唇。接着他开口说出了很残忍的言语,让人很难想像这番话居然是针对跟他信仰同一个神的信徒而说的。
“别再砍了,刺他们!”
“这些该死的混蛋,没办法停下正在做的阴狠行为吗!”
雷泽狂暴地大喊,但侯爵与他手下的战士却完全把雷泽的话当成了耳边风。而只要他们持续攻击不放松,托比警备队员与克利的祭司也就没办法脱身。似乎所有的一切都会陷入鲜血、惨叫、尸体到处散布的结局,在这种凄惨的状况下朱伯金连忙采取了行动。朱伯金伸出手对准侯爵的瞬间,侯爵感到了一股淡淡的不安。
“定人术!”
虽然响起了“喀哒!”一声,可是乍看之下没有任何异状。踩着警备队员的身体奔跑的侯爵突然停了下来。眼中充满疑惑、合不拢嘴,哈修泰尔侯爵突然变成铜像一样,一动也不动地看着朱伯金。尼克发出了惨叫。
“侯爵大人--!那家伙施了魔法!”
朱伯金马上冲了过去。捡起了侯爵抛出的长剑,朱伯金将长剑剑锋移向侯爵的脖子,大喊:
“不准动!”
“那个老爷爷是在模仿谁啊?无论如何,实在是干得好。”
雷泽赞叹地说,魁海伦、盖博与尼克却并不怎么想赞叹。
“妈的,该死!”
魁海伦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冒起了一阵热气,只好停了下来。盖博与尼克也恶狠狠地瞪着周围,横剑压低了自己的姿势。结果变成雷泽把辛斯赖夫当成人质来抑制克利祭司的行动,朱伯金把侯爵当作人质来抑制侯爵手下战士的这种双重人质剧,之前往凄惨结局发展的事态好不容易紧急煞住了车。至少雷泽是这么想的。
但是朱伯金并不这么想。
在朱伯金的脑袋里,这并不是一场双重人质剧。比起哈修泰尔侯爵手下的战士,他反而更害怕雷泽。只要雷泽的手稍微一动,辛斯赖夫就会落入花了六十六年好不容易才复活,就只是为了特地来被烧死的凄惨结局。朱伯金烦恼着要如何让雷泽镇静下来,或者直接压制住他,所以拚命将脑袋运转到超过极限,但无论如何他都想不出怎么样才能压制住那个在天上飞的魔法师。而且那些看起来很想要马上拿起剑再干一场的侯爵手下那些战士也让他非常头痛。朱伯金也苦涩地承认自己是在走相当危险的钢索。
然而骞却不这么想。
双重人质剧或时隔六十六年的复活这些事情根本从未进入过他的脑中,在所有人吓得脸发青之时,只有他露出毫不在意的怪异表情,啪跶啪跶地走了一段路,接着将手放到一个男人的肩膀上。
“如果您不忙的话,就打扰您一下。”
超越了六十六年间的死亡、从地下无底坑中冒出来的人,以及手上拿个火球在玩的人都在天上飘着,宽阔的阶梯上满是流血与昏倒的人,在这种状况下突然听到这么有礼貌的一句话是非常怪异的。所以沙姆尔一脸茫然地转过头,骞马上就试着比较沙姆尔的鼻梁跟自己的拳头哪个比较硬。(当然,在这次比较之前并没有取得沙姆尔的同意。〉
砰!对被打中的沙姆尔而言,这是痛到无法忍耐的一击。觉得鼻子好像凹进去的沙姆尔简直想要笑出来。到处都是星星在闪、闪、闪。沙姆尔做出伸出手去抓那些星星的动作,跌了下去。
“骞!”
宓闭住呼吸抬头看骞,但骞并不让她有机会再说话。而宓也不想多说什么话。所以宓投身到骞张开拥抱自己的双臂中,搂住了骞的脖子。这是激烈的拥抱。骞将宓紧紧按向自己的胸膛,宓也喘不过气般,好像就在自己眼前的骞的胸膛离自己有几千肘远一样,拚命往自己的方向紧抱。不久之后,将脸埋在宓后颈上的骞用沙哑的声音说:
“宓。现在我能说的就是……”
“嗯,嗯。骞,骞。”
“就算我只是为了这一瞬间而诞生在这个世界上,也不枉我活了这一生,宓。”
因着热气与呼吸困难,宓几乎无法理解骞说的话。但这已经是? POG商团护卫武士骞所能说出最强烈的自我否定了。
宓知道未来。这样说来,就算宓早已知道骞在这一刻将会渴求她,也一点都不奇怪。在把过去与未来同时当作现实来生活着的未来漫步者面前,骞很可能是为了在这一瞬间救宓、为了强烈地拥抱她而诞生在这个世界上。
‘就算这样也无妨。’
骞知道自己的手臂是怎么向她伸出的,自己的手是如何抓住她软瘫的肩膀。而且不是宓叫他这么做他才这么做的。就算已经到了他的双臂之间,似乎还是怕他马上离开一样不断朝他钻去的宓,脸上没有任何一丝虚假。怀疑宓已经事前知道这一切的心情至少在这一瞬间对骞没有产生任何影响。两人对对方都没有一丝怀疑,盲目地抱在一起。亚达坦绕着骞与宓的四周一面跑一面汪汪叫,同时高兴地摇起了尾巴。两个男女与一只狗构成的景象,在这充满混乱与恐怖的空间中非常异样。但是他们正身处他们自己专属的真实当中。
然而葩很想否定这一切的状况。葩注视着宓与骞相拥,.妮莉亚看到她那表情的瞬间,就了解了所有的一切。
‘天哪。这种事常有……但就算这样,也不会比较不痛苦……这就是我最不希望的。’
葩因着说不出理由的侮辱感与丧失感开始发抖。强迫自己张不开的嘴张开,葩发出了尖叫。这真是莫名其妙。这是不可能的。怎么会这样?但是葩用好像要把自己嘴唇给咬破的力气拚命咬着嘴唇,凝视着这两人。
朱伯金仍然用剑指着侯爵,对雷泽大喊:
“喂,魔法师!你跟这件事根本没什么关系。我们虽然不期望你体谅我们这六十六年来忍受的烦恼与痛苦,但也不会放任你破坏我们的事情!返开吧。我会感谢你的。”
雷泽用一寸都不返让的强硬态度说:
“世界上应该没有拿了一手好牌还想认输的赌徒吧。我手上的好牌就是辛斯赖夫。要不要亮出你的底牌来?如果你的牌比我更好,我也只能认输。但是在看到你的牌之前,不要以为我会自己吓得投降。快说!克顿山的巨人为什么会醒来?”
“这我怎么会知道!居然说什么克顿山的巨人醒来了,这到底是什么鬼话?”
“如果你打从一开始就这么说,我也许会相信你。但是现在我没法相信了。”
朱伯金想要再次高喊,但雷泽继续说:
“妈的,我手掌都快被烤熟了。如果不跟我说清楚,我会马上把这火球丢出去。若你真的与这件事无关,你能不能以克利之名起誓?”
朱伯金为了大喊而张开的嘴就一直张着,满眼惊讶地看着雷泽。在他的感觉中,到不久之前为止,都还像美梦一样美好的状况,因为雷泽的出现一下子就转变成了恶梦。雷泽恶狠狠地微笑着说:
“我数到三之前请你说出来。以猫与梦的克利之名起誓,克顿山巨人的复活与你或克利的祭司没有任何关系。不回答我就把这东西丢出去。一 ,二--”
“不要!”
朱伯金自己不自觉地喊出这两个字,然后马上就变得一脸苍白。辛斯赖夫用愤怒燃烧的眼神狠狠瞪着朱伯金,但仍然什么话都没说。雷泽紧闭着嘴巴,以冷冷的眼光望向朱伯金一阵子,然后低声说:
“把剑收起来,返下吧。”
雷泽认为自己必须掌握主导权。在这个庭院中,想要掌握主导权的家伙实在太多了。所以事态才一直没有办法得到解决,只是打得鸡飞狗跳。朱伯金看起来好像没听到雷泽说话一样,但雷泽并没有等待。
“那个,那些身份不明的男子们,你们也朝后面返下吧。克利的祭司们也请返下。这是威胁,不是种值得仿效的行为。但我还是打算威胁一下。如果克利的祭司不返下,我就用火球烧辛斯赖夫。还有那些身份不明的男子们,你们如果不返下,我就烧阶梯上那个被你们叫做侯爵的家伙。可是他到底是什么侯爵?”
如果可能的话,魁海伦与尼克真想撕烂自己的嘴。不久之前他们慌忙中喊出了‘侯爵大人’,而那个魔法师敏锐的耳朵并没有漏听这几个字。明明收到了命令,但克利的祭司、侯爵的战士都还在犹豫,并没有返下。雷泽立刻高喊:
“朝后返下!”
“妈的,返下吧。”
魁海伦对盖博与尼克发出了命令。向后一瞥的魁海伦发现沙姆尔已经倒在地上,而宓则是跟某个男人抱在一起。魁海伦有点返缩,但是他知道现在已经管不了那边的事情了,所以也只能静静地返下。
随着侯爵的手下们稍微后返,克利的祭司们也朝后返了几步。朱伯金咬牙瞪着雷泽,雷泽则只用冷冷的表情瞪回去。朱伯金将剑收起,返回到其他克利祭司那边去。但是中了魔法的侯爵仍然一动也不动地站在阶梯上。这样子看起来还真是可怜。所以雷泽说:
“朱伯金爷爷,请对那个侯爵使一下消除魔力术吧。”
每次雷泽的口中说出侯爵这个词,魁海伦都感觉心脏一紧。但朱伯金只是一脸凶狠地瞪了一下雷泽。他似乎完全不想除去施加在侯爵身上的魔法。雷泽不太高兴地点了点头,开始飞越天空。
朝后弯的右手上悬着个熊熊燃烧的火球,飞越人们头顶的雷泽展露出了一种魔法师独有的美感。但是这姿态美丽的魔法师脸上混杂了一些担心、一些忧虑与一些淘气,看来十分复杂。他的表情不知该说是忧心,还是玩世不恭、戏弄世上的一切法则,也许应该说是两者都有吧。雷泽就面带着这种复杂稀奇的表情停在辛斯赖夫脚下的那个大洞旁边。
停在洞穴前面的雷泽往下俯视着那个深不见底的洞,脸上浮现了讶异。雷泽突然想到个点子似地挥了挥右手。朱伯金发出了犹如喉咙被掐住的呻吟声,但雷泽毫不在乎地将飘浮在右手上的火球甩进了洞里。
轰轰!火球燃烧的声音不断从洞中传出。雷泽将手伸到了耳边,做出在听声音的样子,但是不管再怎么等还是等不到东西撞地的声音。雷泽耸了耸肩。
“怎么会这么深?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朱伯金一时间无法理解雷泽为什么就这样放弃了能够掌握主导权的武器?但朱伯金发现雷泽虽然丢弃了火球,同时却取得了更有力的威胁手段。雷泽现在就站在辛斯赖夫的面前,而且他是个魔法师。雷泽很明显可以用其他的手法来攻击辛斯赖夫,虽然朱伯金不知道这个‘其他手法’到底是什么。既然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所威胁,当然也就更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行动了。这时一个女孩子朝向正打量四周的雷泽跑了过去。
“雷泽!”
女孩子的手上拿着把巨大的大刀。女人一跑到雷泽身旁,就挡在他面前伸出了大刀。那动作看起来像是要保护雷泽,但朱伯金与魁海伦都不自觉笑了出来。这个娇小的小丫头居然想要保护魔法师?这是只有在传说故事里才会发生的事情。雷伯嘉.修雷因将军与凯纳.卡须勒当初就是这样吧。
但是雷泽看到鲁森挡在自己前面,突然心里觉得很踏实。现在我们是两人联手了,状况比刚才好得多。雷泽用很有自信的语气说:
“这个,事态太复杂了,所以我们加快处理进度吧。我提出问题,被我指定的人就要回答。但是回答限制在二十句以下。因为我不想听你们说些拖时间的废话。先从朱伯金老爷爷开始吧。”
朱伯金用恨不得把对方宰了的眼神瞪着雷泽。雷泽噗哧一笑,说:
“我以克利之名询问你。辛斯赖夫的复活,精确地说到底是用什么方式达成的?”
朱伯金的愤恨爆发了出来。既然已经亮出了祭司的身份,朱伯金在克利的名字之下就无法说出任何谎言。但是以克利之名逼他说出事实的却是个惯于玩弄法则的魔法师,这让他更是无法忍耐。
“你这混蛋!不过是个低贱的魔法师,居然敢把克利的圣名挂在嘴上!”
“告诉你这件事应该有帮助。我是欧罗瑞学派的门徒。”
朱伯金惊讶地看着雷泽。
“欧、欧罗瑞?怎么可能还有人存……”
雷泽瞄了朱伯金的脸一眼,然后用完全相同的动作模仿朱伯金的语气说:
“克、克利的祭司?怎么可能还有人存……”
朱伯金闭上了嘴巴。雷泽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你们自己还不是继承了公认早已灭绝的教派,隐藏在历史的潮流背后多年?你还会因为这种事感到惊讶,这才是最奇怪的’。
“说说看吧,朱伯金。辛斯赖夫是怎么复活的?”
朱伯金咬住了自己的嘴唇。身为一个奸猾的角色,朱伯金很清楚事实没揭露的时候是力量最强的,揭露出的事实甚至还会回头来攻击自己。但是在克利之名底下,他没办法说任何谎言。推导出这个单纯的结论之后,朱伯金决心反问。
“你自己也很清楚,不是吗?”
“我听说只要死了九个人,辛斯赖夫就可以复活。但是我已经看出这是胡扯。到现在只死了七个人,可是辛斯赖夫先生已经出现在我们的面前。光这件事就证明了有很多东西我都还不知道。”
雷泽说话的同时故意做出凶狠的表情。
“而且我刚刚还听到了‘还少一个人’这句话。七加上一等于九,这难道是克利式的数学吗?怎么可能。为什么会是八个?不,这件事并不重要。如果需要八个人,意思就是后面这个侯爵死掉,辛斯赖夫才能完全复活喽?”
在空中进返不得而彻底陷入无力感的辛斯赖夫听了雷泽的话,将眼睛睁得大大的。他转过身瞪着哈修泰尔侯爵。因为魔法身体也被绑住的哈修泰尔侯爵则是用憎恶的眼神瞪了回去。雷泽回头看了一下这景象,就又再次望向朱伯金。
“是这样吗?我现在没必要说……”
“我以克利之名问你。快说!”
朱伯金咬牙切齿地说。这一瞬间,站在克利祭司们背后的魁海伦肩膀一缩。雷泽假装没看到魁海伦这样子,只是点点头。但是朱伯金用激动的声音说:
“所以昵?魔法师啊,你想保护那个人吗?你打算妨碍辛斯赖夫复活吗?”
“如果要用活人跟死人交换,那我当然想要帮助活人。”
“为什么!你知道那个人的什么事?那个人有这么重要吗?魔法师雷泽,你刚才竟敢威胁我们,你以为这种事我做不到吗?在世上我有很多弟兄存在。你难道以为碍了我们的事,还可以愉快舒适地过下半辈子吗?”
雷泽皱了皱眉头。朱伯金说得对,他其实根本分办不出哪些人才是克利的祭司,如果持续受到这些家伙的追杀,要保命就变成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况且他对哈修泰尔侯爵也根本一无所知。对雷泽而言,还有比哈修泰尔侯爵更重要的事。
“说起来后面这位侯爵先生对我并不怎么重要。对我而言更重要的是其他的东西。”
“没错,这样想才对。哪有什么比你自己的性命更……”
“哈哈,我想你是误会了。我所说重要的东西并不是这件事。”
“你说什么?那么?”
“我已经问过你好几次了,克顿山的巨人为什么会醒过来?”
雷泽抛出问题的瞬间,鲁森凶猛地咆哮了。看到鲁森一副想杀了自己的眼神,朱伯金打了一个寒噤。天哪,人类怎么可能做出这种表情?朱伯金吞了一口口水,之后就在自己都没意识到的状况下回答了:
“这是因为朝向过去的脉流与朝向未来的脉流,其交叉点就存在于现在。”
虽然哈修泰尔侯爵因为全身僵住不能动而极为愤怒,但听到朱伯金的话,他的心情还是一下子转为讶异。这就是辛斯赖夫问题。可是侯爵已经揭开了事实,这问题根本是个骗局。那朱伯金为什么还要提起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然而欧罗瑞学派的最终继承人、骗子赌徒的眼中亮起了闪光。
“你说交叉点就存在于现在?”
“什么?”
朱伯金连自己说的话都搞不懂,对雷泽的话当然更搞不懂了。但是雷泽不只对自己说的话,连朱伯金的话他都全部搞懂了。
“这应该是谜题的解答吧?可是你竟然……啊,没错!”
朱伯金以陷入疑惑的眼神望着雷泽。雷泽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这并不是问题的解答,而是问题的目的!”
鲁森回过头去看了一下雷泽。
“什么意思,雷泽?”
但是雷泽并没有回答鲁森,马上望向朱伯金说:
“优比涅的枰台很长,贺加涅斯的秤锤很重。没错,你们是不能说谎的。你们的问题是事实!但其实也只说出了事实的一部分。一般出谜题时,都是设计成让别人不容易猜出正确答案。但是你们的情况刚好相反。你们之所以提出这个谜题,就是为了找出这样东西!”
朱伯金张开了嘴巴。但是雷泽并没有给朱伯金回答的机会,他的话一波接一波喷发出来。
“对。这样设计也是理所当然的。你们说以九条性命为代价可以让辛斯赖夫复活过来。但是托比市政府却没有理由要将第九个挑战者处死。哈哈哈。再怎么说,我至少是个职业赌徒,对人类的心理我太清楚了。如果我是托比市长,我绝对不会将第九个挑战者处死。为什么呢?因为这样,早已消失的辛斯赖夫才不会又活过来,把他的财产要回去!这太棘手了!”
待在平台上,知道自己不看到事态的结局根本逃不了,只能弯下腰望着阶梯底下发生的事情,托比市长戴卡德听到雷泽这番话,甚至觉得很畅快。因为雷泽正确地指出了自己内心的想法。不,不只是他,连他的前任与前前任托比市长们全都是一样的想法。
光靠将其他人杀死就可以让某个死者复活这件事说起来很难让人相信,但如果这是事实昵?那市政府为什么还要冒杀死第九个挑战者的风险呢?
戴卡德市长看了看被捆绑在空中的辛斯赖夫的背影。现在事实清清楚楚地摆在眼前。这样下去,托比巿政府就必须将六十六年来尽情使用的那笔巨大财产给还回去了。
‘妈的!这整笔财产?但是……如果打从一开始这就是诈欺呢?’
戴卡德市长为了把雷泽的话听得更清楚一点而站了起来。雷泽用做出明快结论之人特有的明快语气解释说:
“没错。这样做是不可能顺利的。不管怎么逼托比市政府,我想他们也不愿意对第九个挑战者行刑。你们也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干脆用自己的手炮制出第九个牺牲者,才是比较确实的做法,嗯。不过在你们很难保障自己安全的情况下,要演出这场谋杀案不是件容易的事。”
雷泽紧握住右手的拳头,捶了一下左手的手掌,说:
“那么要以九条性命为代价才能让辛斯赖夫复活,就根本只是个谎言!”
“谎言?”
朱伯金无力地反问,戴卡德市长一下子抬起头。雷泽举起手指着自己的后脑勺,说:
“现在只死了七个人,辛斯赖夫先生就已经复活了,这就是证明!需要牺牲九个人根本就是谎言。对吧?”
朱伯金什么都没说。但这就是对雷泽的最大支持了。雷泽意气风发地推导出了结论。
“那么之前牺牲的七个人又算什么?那是为了找出谜题的正确答案,也就是朝向过去的脉流与朝向未来的脉流的交叉点。我刚才说过了,出这个问题的目的并不是为了隐藏正确答案,而是为了找出正确答案。那些牺牲者就只是为了找出正确答案而死的祭品。大概是因为这样吧!也许只要杀了第八个挑战者,正确答案就会出现了?八个牺牲者就能成为确实的代价了。这是因为这个问题并没有正确答案。至少没有一般人想像中的那种正确答案。”
雷泽举起手指着朱伯金说:
“所以第九个人!那第九个人本身就是正确答案。朝向过去的脉流与朝向未来的脉流,找出这两条脉流的交叉点。哈哈。正确答案会在第九个人的身上自动出现!辛斯赖夫遇到那个交叉点的时候,就会完全复活了。我认为这是最合理的,我的推理怎么样?”
朱伯金挤出最后一点力气呻吟说: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那个交叉点是什么?”
回答朱伯金的并不是雷泽的声音。而且还是人们觉得发音有些奇怪的海格摩尼亚语。人们都一致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个男子刚走进辛斯赖夫宅邸的大门。男子胯下的马已经累到口吐白沬,自己也是满身尘埃,但是他还是用精力充沛的表情望向雷泽。然而与他的表情不同,他从马上下来的时候却好像软瘫得整个人就要跌到地上去。男子一踩在地面上,马上就扶着自己的腰,浑身僵硬。
“哎呀……我的腰啊。糟糕了!”
雷泽再次展现了先前发挥的强大推理力,冷酷地进行了推理。
“你的腰糟糕了?”
“呜,德菲力啊!不是啦!”
男子以啼笑皆非的表情大喊,之后就拉着马的缰绳开始跑。但是他立刻遭遇到早已筋疲力尽的马的反抗,只好将马丢在一边,慌张地边跑边喊:
“正确答案是什么?朝向过去的脉流与朝向未来的脉流,它的交叉点是什么呢?”
雷泽以慌乱的表情看了看这个男子。这到底又是谁?从他身上的衣着看起来,应该是个祭司。这时又有一个女子从庭院的一角跑出来,身后红发飘逸。
“呜哇,杰伦特!这可不是杰伦特吗!”
“妮莉亚小姐?呼,呼。咦,温柴与格兰也都在这里?”
杰伦特气喘吁吁地与妮莉亚一行人面对面。格兰面露半喜半忧的复杂表情望向杰伦特,温柴则是面带笑容地说:
“看一下阶梯上面吧,杰伦特。我们好像回到了褐色山脉一样。”
杰伦特一脸茫然地朝阶梯上望。
“呼呼,咦……侯爵?侯爵在这里?”
魁海伦看了看杰伦特,然后将目光转向温柴与格兰,皱了皱眉。这些混蛋,居然一路追到了这里来!魁海伦咬住了嘴唇。中了魔法的侯爵还处于无法动弹的无防备状态,可是接下来出现的却全都是把事态变得更糟的人物。
侯爵也陷入了与魁海伦相似的心情。再加上他处于身体完全无法动的处境,所有人都不再注意他,他的愤怒也就更大了。把所有人都当成自己工具的侯爵很难忍受这样的状况。侯爵尽全力将意识集中在手指尖。自然力会拒绝魔力不正常地集中在一个点上。
‘这种江湖术士的的魔法怎么可能就这样把我捆绑住!’
没有任何人知道侯爵将力量集中在手指尖。他的手一点一点开始颤抖。
骞搂着宓的肩膀很快走向温柴一行人。但是更正确地说,他其实是在往马的方向走。对他而言,既然他已经把宓救了出来,这里就没有任何人事物值得他再关心了。但是宓发现了骞的意图,停下了脚步。骞低头看着宓。
“骞,请再等一下。宓想知道事情的发展。”
“宓,这里看来非常危险。”
“就算是这样……”
骞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停了下来,连忙开始观察四周。可是骞的眼中找不到葩的身影。以迷糊的眼神寻找葩的骞耳边只听到妮莉亚对杰伦特高喊的声音。
“呜哇!好高兴,我好高兴!我总算碰到个像人的家伙了,嘻!可是你是一个人来吗?”
“呼,呼。咦,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当然喽,你每次都是第一个出发,可是最后一个到达的。”
“呼。这次我可是第一个到的。除了我之外还有好几个人都来了,但是我第一个先跑来。他们危险了。喂!正确答案到底是什么!如果不赶快告诉我,那一行人都危险了!一定要赶快找出正确答案!找出答案才能解决现在的事态!”
杰伦特毫无逻辑的说话方式跟听来让人很不好受的海格摩尼亚语发音实在是很难懂。温柴好不容易才搞懂了最后一句话的意思,问道:
“谁这么说的?”
“我现在没有时间详细解释了。我说过了,我们一行人都已经陷入了危机!”
雷泽眨了贬眼,用快把杰伦特逼疯的速度慢慢地说:
“你一直说一行人……到底怎么回事?”
“喔,德菲力啊,请暂时蒙住您的耳朵吧。他妈的!那群人正在想办法拖住克顿山的巨人,不让他跑向托比城!如果不赶快找出正确答案的话,身高一百肘的残暴巨人就会前来蹂躏这座都市!”
第七章
亚夫奈德将全身的力气都聚集到丹田,猛力大叫:
“来!开始吧!”
巨人露出了紧张的表情。艾佩萨斯凝视着巨人,因为他的脸实在太大了,所以也很容易看得出他紧张的程度。亚夫奈德朝上举起双臂,用尽全力严肃地大喊:
“比一更大的自然数,只能被一跟自己除尽的,就叫做质数!所以从一到五十到底有几个质数,快说!”
巨人的脸色开始发青。巨人以无法置信的表情发出了呻吟。
“数学题吗!”
巨人发出长长呻吟的同时,也举起了双臂。艾赛韩德以为他的双臂马上就要打下来,已经做好了昏过去的准备,巨人却抱住了自己的头陷入了烦恼。亚夫奈德因为之前喊得太大力,好一阵子都头晕目眩。
亚夫奈德呼吸急促地瞪着巨人。艾佩萨斯故作正经地轮流望向亚夫奈德与巨人(所以她的脖子很痛。巨人虽然坐在地上,但他的高度还是弄得艾佩萨斯仰着的脖子差点断掉),接着用手指戳了一下亚夫奈德的腰。正紧张的亚夫奈德差点跳起来惨叫。捣住了自己的嘴,亚夫奈德生气地转过头,看到艾佩萨斯那一双大眼睛贬了眨,直盯着自己瞧。艾佩萨斯也用手蒙住了嘴巴,低声说:
“奈德,答案是什么?”
“什么?”
“咦,连奈德也不知道吗?”
亚夫奈德突然感到一股想要使用暴力的冲动,不管会遭到神龙王什么样的报复,他都想猛扇艾佩萨斯几个耳光,扇到她聋掉为止。亚夫奈德这时只好拚命压抑住这股冲动,他深呼吸了一次之后,好不容易才能对艾佩萨斯用悄悄话说:
“有十五个。”
艾佩萨斯用怀疑的表情注视了亚夫奈德一下,然后点点头说:
“哈,原来奈德知道啊?我原本还想教你的说。”
“呜呜!”
亚夫奈德挥起了拳头。但是遮蔽住亚夫奈德视野的巨人膝盖逼得他不敢采取任何实际行动,所以亚夫奈德也只能咕噜咕噜地吞口水,等待着巨人的回答。艾佩萨斯也一样在等巨人的答案。如果巨人说‘不知道’,她已经想好要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不知道!”
“哇哈哈哈!笨蛋。连这个都不知道?这类数字一共有十五个吧?哇!还真是愚蠢啊!”
艾德琳突然产生了某种错觉,好像听到了巨人头发竖起来的声音。巨人以激烈燃烧的眼神低头看着比自己的一个指节还小的少女。艾赛韩德此刻想,只要有人能帮忙撝住艾佩萨斯的嘴,那么就算把他自己的胡须全都割掉也没关系。喔,神龙王啊,您的女儿死了是件很令人遗憾的事,但为什么连我也要跟您愚蠢的女儿一起陪葬呢?但是巨人并没有将艾佩萨斯捏死。他只是哼了一声,将视线往四周转移。
“好,这次算我输了。下一个是你!”
巨人那根巨木般粗的手指这次指的是艾德琳。艾德琳看到那根手指逼近眼前越来越大,倒抽了一口凉气,但那手指在艾德琳内心的恐惧达到顶点之前就停了下来。
艾德琳大大松了一口气之后很快地说:
“杰彭最快的骆驼三天可以走三十九万肘,然后必须休息一天。拜索斯最快的马两天可以走三十三万肘,然后必须休息一天半。两者同时从乔兰出发往拜索斯皇城前进,第六天结束的时候哪一个在前面?”
巨人的脸一下都青了。
“喔,天哪!等、等一下!你再说一次!”
艾德琳重复说了一次问题,巨人将手指插进了地下。犹如地震般的巨大响声响彻四方,艾佩萨斯脸上露出惊叹的表情。她看到巨人在地上写数字,烦恼了一下,但那些数字实在太大,她根本看不清楚。艾佩萨斯在想要不要自己也在地上写几个数字算一算的时候,巨人脸上已经露出会心的微笑,说:
“骆驼走了六十五万肘,可是马走了六十六万肘才休息!马在前面!”
艾德琳雀跃般高兴得跳了起来。
“错!”
“你、你说什么?”
“骆驼在前面!马根本就无法横越沙漠!乔兰与拜索斯皇城中间就是一片大沙漠!哇哈哈!”
艾德琳高兴得拍起手来,跳得连袍角都掀翻了起来。高兴得蹦蹦跳跳好一阵的艾德琳一时觉得有点奇怪,连忙看了看四周。她发现亚夫奈德转过头去不敢看,艾赛韩德伸出了舌头,伊露莉完全看呆了,艾佩萨斯的眼中则是充满了同情。艾德琳的脸唰一下红了,她低下头猛力按住袍角,将袍子的皱褶拉平。在艾德琳粗暴的手部动作之下,她的袍子发出了惨叫。
巨人讶异地张着嘴,轮流看着自己写在地上的数字与艾德琳。巨人脸上的愤怒气色渐渐开始超过了惊讶。巨人用很吓人的气势开口说:
“啊啊……可恶,真是奸诈!”
“但、但是你答错了。对吧?快承认!”
亚夫奈德挤出全身的勇气大叫着。巨人狠狠地瞪了亚夫奈德一眼,发出了“呜!”的呻吟声,点了点头。
“好。但是我不要再回答数学问题了!”
“咦?不、不行,怎么可以这样?”
“烦死了!你们这些家伙除了数学问题以外什么都不知道了吗?我不想再玩数字游戏了。下一个是你!那个小小的家伙!”
亚夫奈德很想抗议,但看到巨人指着艾赛韩德,又把话整个吞了回去。艾赛韩德虽然鬅须抖动着,还是用堂堂正正的姿态说:
“呜,那又怎么样,我也对数字游戏没兴趣。好,好吧,那就试试看这个吧。”
“快点说,快点!”
“好……啧啧。”
艾赛韩德故意摸了摸自己下巴的胡须,不管从谁看来都觉得这是用来拖时间的动作。亚夫奈德感到了不安,看了看艾赛韩德,然后想着要不要提议自己帮他再多出一次谜题。
这时艾赛韩德说了:
“所有人都看得见它,
但没有人知道它确实的形状。
它无限轻盈,
但力气再大的人也举不起来。
它一点也不硬,
但却可以轻易破坏钢铁。
它是什么东西?”
亚夫奈德差点咬住了舌头。天哪,这个问题太简单了吧!亚夫奈德陷入绝望之中,抬头看了看巨人。不过这时亚夫奈德发现自己的表情也一样出现在巨人的脸上,他吃了一惊。
巨人的嘴唇抖动着。他突然举起右手,“砰!”地一声重重地捶到地面。
“哪有这种东西!你这小小的小鬼头……”
“不知道吧?”
亚夫奈德决定要尊敬艾赛韩德。巨人往下敲打地面时发出的声音吓得马儿们嘶鸣跃起,而它们的骑乘者们其实也一样害怕。但是艾赛韩德还是能沉着地反问对方。巨人咆哮地说:
“对,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艾赛韩德嘻嘻笑了。
“是火。”
巨人抓起了自己的头发。
“呜哇哇!你说火?火?你是说火吗!”
“你承认自己没有答对吗?”
艾赛韩德仍然很冷静地说。巨人低头看了看艾赛韩德,然后紧闭眼睛大喊:
“没错!混蛋,我没答对!没答对!”
亚夫奈德瞬间被兴奋的浪潮席卷。然后他就必须连忙冲过去扶住因为心情突然放松下来而昏过去的艾赛韩德。
这时产生了一阵照顾艾赛韩德、把他弄醒的骚动。艾赛韩德在亚夫奈德热诚的看护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醒了过来。“这混蛋!居然这样打我的脸颊,就算我醒来了,也会马上再昏过去!”亚夫奈德摸了摸被艾赛韩德的拳头连打好几下的头顶,还是忍不住笑着。到此时为止一直忍气低头看着一行人的巨人无言地用愤怒的动作伸出了手指。
沿着巨人的手指望出去,是伊露莉站在那里。伊露莉只是静静地盯着巨人伸出的手指瞧。亚夫奈德瞬时间感到了远超过艾赛韩德出题那时的巨大不安。然而巨人完全没有理会亚夫奈德的不安,用充满愤怒的声音简短地说:
“轮到你了!精灵!”
亚夫奈德觉得自己的心脏好像在胸膛里滚来滚去。伊露莉真能提出一个巨人无法答对的谜题吗?亚夫奈德一行人出的谜题里面巨人只要答对一题,亚夫奈德就必须告诉他路坦尼欧大王身在何处。但如果不答应这件事,就无法拖住巨人的脚步。当然亚夫奈德对巨人的知识水准一点都不害怕。所以他才会出一些简单的算术问题。到此刻为止巨人都完全没闪现出任何智慧之光。但是优比涅的幼小孩子--精灵伊露莉真能提出可以骗过巨人的问题吗?这个宇宙和谐的活证据--精灵--真能办到吗?
虽然比亚夫奈德迟了一些,但艾德琳与艾赛韩德也陷入了类似的烦恼当中。他们现在用血都快吓干了的心情注视着伊露莉。伊露莉静静地抬起头望向巨人的脸。她张开了优雅的嘴唇。
“巨人啊!”
亚夫奈德、艾德琳与艾赛韩德都同时吞了口口水。伊露莉一脸平静地说:
“你的眼珠是什么颜色的?”
“什么?”
巨人反问的声音中不带一丝惊讶。巨人茫然地望向伊露莉,伊露莉则是温柔地重复了一次。
“我问你,你的眼珠是什么颜色的?”
巨人举起手,摸了摸自己左边的太阳穴以及左边剩下的那只眼睛一带。但就算是巨人,也没办法光靠手摸就摸出自己的眼睛是什么颜色。巨人一脸迷糊地说:
“我的……我的眼珠?”
“是的,巨人啊。”
“我的眼珠是什么颜色……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的眼珠是什么颜色?”
巨人用非常好奇的声音问道。伊露莉一脸微笑地说:
“是很漂亮的蓝色。非常美丽呢。”
“是^吗?”
巨人跟着微笑起来的伊露莉开始呆呆地笑。看到那张脸,亚夫奈德不由自主地开始拚命打嗝。这是因为他用超人的自制力忍住不爆笑出来,所以才会打嗝的,因而亚夫奈德其实非常痛苦。而艾德琳则是猛然转过身体,将头巾拉下去盖住了整张脸。她就这样躲在头巾底下不出声音地疯狂乱笑。
巨人也有些难为情地笑着。亚夫奈德看着他的笑容,大概他也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他的眼睛漂亮吧。巨人搔了搔自己的后脑勺,说:
“呵呵,真是的。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眼珠的颜色。呜,好。我没猜对。这问的是我自己的事情,所以我没办法生气。呜。”
伊露莉没说什么,只是露出了微笑。巨人干咳了几下,然后举起手来。
“好,现在轮到你了。出个问题吧。”
巨人用跟之前完全不同的平静声音说。但是亚夫奈德发现能造成他强烈不安的人不只是伊露莉而已。不知从何时起打嗝就停住了,亚夫奈德用惨烈的视线看了看巨人的手指所指的人物之后,无声地呜咽着。
呜呜,艾佩萨斯!
“所以现在我们不知道正确答案就完了,快告诉我正确答案!”
听到杰伦特的话,格兰重重地点头。至少他的海格摩尼亚语说得比我好。鲁森听到克顿山的巨人正在前来,吓得马上就想拚命逃走,雷泽抱住了鲁森的腰压着不让他乱动,根本没有机会回答杰伦特的话。
“鲁森!鲁森!别慌。你就不能停住不要动吗!那些人不是已经缠住他了吗?喂!”
“啊----!巨人,巨人来了!他在追我们。他在追我们!啊----!”
“你现在很会惨叫了。呜呜!你在踢哪里!”
杰伦特看了看这两个人,觉得头都快爆了。到底现在主导事态的人是谁,能给我正确答案的人又是谁?杰伦特一脸要哭的样子,回头望向温柴。
“拜托你不要摆出这种表情。”
“请告诉我吧。这里没有任何人知道正确答案吗?”
温柴一副很头痛的样子,看了看周围,说:
“如果根据那个爱讲话长舌魔法师家伙说的话,必须侯爵死了正确答案才会出现。”
“那么……天哪,德菲力啊!”
杰伦特没把话讲完,然而温柴却很正确地掌握了他的意思。格兰用好像快被砍一刀的眼神看着温柴,温柴却一动也不动。格兰用很沉重的声调说:
“那就杀了他吧。”
“不行。”
格兰再次狠狠瞪着温柴。但是温柴用柔软的眼神接下了格兰的视线,对杰伦特说:
“你说如果能找到正确答案的话,这所有事态都可以解决。这是谁说的?”
“妖精女王达兰妮安说的!而且并不是只有克顿山的巨人复活了。现在死亡骑士、索罗奇跟天空三骑士都已经在拜索斯复活了,正打得不可开交哩!”
连温柴都停住了呼吸。妮莉亚双手蒙住自己嘴巴,脸色发白地说:
“你说什么?死、死亡骑士……索罗奇?你在开玩笑吧?”
杰伦特抓起自己的头发,很快地说:
“呜!如果是在开玩笑,那就太好了。但我完全没在开玩笑。我们为了掌握这怪异事态的本质,跑去找妖精女主请求给予建议。结果她回答要找到朝向过去与朝向未来这两道脉流的交叉点,才能解决现在的事态。我们一得知那就是辛斯赖夫问题的内容之后,就千里迢迢跑来这里,没想到半路上碰到了克顿山的巨人!”
被环抱在骞的手臂中,宓听到杰伦特的话,脸色一下变得苍白。温柴连忙转过头去看帕哈斯。帕哈斯一脸发黑地听着杰伦特的话,然后他发现了温柴看着自己的视线。温柴用与之前完全不同的眼神望着帕哈斯。
“那么……你、你真的一百年前就死过一次了吗?”
“我能想到的唯一回答,就是‘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了?’我有种突然被人了解的感觉。死亡骑士?彩虹的索罗奇?相比之下,我复活的事情好像被打成连稍微被提起的价值都没有的事情了。哈哈哈……”
杰伦特用讶异的表情看着帕哈斯。
“你也是复活过来的人吗?”
帕哈斯无力地微笑出来,说:
“请叫我爱亚.伊克利那的帕哈斯。一个能成为孤独旅人面临岔路时的伙伴之人啊。”
“帕哈斯?你这个帕哈斯,就是唱出鞋匠米德比的那个帕哈斯吗?”
“没错。可是你说妖精女王达兰妮安说,只要能找出那个交叉点,事态就可以解决?呜,那个,温柴,你也听见了吧?”
温柴无言地点了点头。帕哈斯抓起了自己斗篷的一角,以华丽的动作朝后翻腾。他是个在任何状况下都不会放弃装腔作势的人。温柴看到帕哈斯慢慢拔出自己的剑来,皱了一下眉头。
“这都是托那个将知道的东西全一股脑说出来的单纯魔法师之福。他推测孤独地被束缚在上面的那个人得死,交叉点才会出现。因为导出这个推论的过程太过跳跃性思考,所以我想在场没几个人能听懂,不过那好像是事实。对吗?温柴?”
“好像是。”
帕哈斯拔出了他那把长长的剑。因为剑实在太长了,帕哈斯拔剑的动作也变得十分华丽。帕哈斯将长剑斜斜地垂下,低下头说:
“一定要用棒杀法干掉他吗?就像之前托比市政府所做的那样?不知道耶。无论如何,我们现在必须找出正确答案才行。快点。我们好像没有犹豫不决的必要。”
温柴以复杂的心情看着侯爵,然后再次望向帕哈斯。他的视线最后停在格兰的身上。格兰用岩石般的表情对温柴简短地说:
“杀了他吧。”
温柴咬住了下嘴唇。杀掉侯爵就是他们长期以来的目的。但那是为了侯爵所犯下的罪。如果现在就这样杀了侯爵的话,侯爵在名义上等于是无辜而死。如果以这种方式……呿。那给人的感觉就像把哈修泰尔侯爵弄成了个崇高的殉教者。这时,杰伦特摇了摇头。
“不,不行!”
温柴看着杰伦特。杰伦特挥起拳头,整个上半身也跟着摇动了起来,说:
“这是不可以的。怎么能这样?因为一个不确定的原因将其他人杀死,这是集团暴力!集团暴力是盲目的。就像瘟疫猖獗之时,人们只要发现其他人的身上有一个小黑点,马上就把他杀死一样!”
妮莉亚听到瘟疫这两个字身子一震,杰伦特却根本没发现妮莉亚的反应,还是继续
“我们无法变成这样的人。那是,那是确实的吗?你说是那个魔法师说的?可是这么说到底有什么决定性的证据?”
“这倒是没有。”
温柴一面回答,心中一面生起了一种莫名的安心感。杰伦特很坚决地说:
“这样的话,我们就不能做这种事。绝对不行。”
帕哈斯的头做出了对杰伦特充满敬意的动作,说:
“德菲力对祂信实的权杖一定会赐下恩宠与庇佑的。但是杰伦特,那你打算怎么做?”
“怎么做?这还用问吗。如果不知道问题的解答,最好的办法就是问提出问题的人。这个问题是谁提出来的?”
温柴点了点头。他的反应比谁都还早,连忙对格兰说:
“知道了。格兰!那个祭司。朱伯金.伊雷玛!”
格兰皱起整张脸看了一下温柴,但是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拔出剑来开始朝克利的祭司们冲去。温柴、帕哈斯与杰伦特连忙跟在后面。妮莉亚抓起背上的三叉戟就想往前冲,却忽然停住脚步看着骞,以及被骞环抱在手臂中的宓。妮莉亚瞬间觉得眼泪几乎就要滴下来。
宓,你真幸福吗?被四年后就要死去的丈夫手臂环抱着,你就幸福了吗?
“宓,真高兴你回来了。”
宓点了点头。妮莉亚抬头看着骞说:
“你一定要守护好宓。你不会再错过她吧?”
“我要帮你们。”
“不,没关系的。这是我们自己的事。”
然而骞不知何时已经放开了宓,将剑拔了出来。他低头看着亚达坦,简短地说:
“我可以相信你吗?”
亚达坦很想噗哧一笑,但是它的脸部构造不允许它这么做。它只是盘腿待在宓的脚边,直瞪着前方。骞对宓投以短暂的视线,然后就转过身。妮莉亚吃惊地看着骞的背影,跟在他后面跑,说:
“喂,骞!你可以只待在这里就好……”
“我也听到了。死亡骑士 、索罗奇、天空三骑士、克顿山的巨人、帕哈斯,还有就在前面的辛斯赖夫。我对他们本人并没有什么意见,但至少我知道现在的状况是个大问题。这不只是你们的事情。”
这个男人怎么可以在奔跑的同时还这么顺畅地说话?妮莉亚伸出了舌头,继续跟在他后面跑。宓摸着亚达坦的脖子,目光则是追随着骞的背影。
温柴跑了过去,马上深深吸了一口气。杰伦特与妮莉亚看到温柴这样,吓得赶紧蒙住了自己的耳朵,帕哈斯与骞看到这两人的反应十分讶异。然而下一瞬间,帕哈斯与骞听到了一种完全超出人类声音极限的刺耳高喊声,都不得不跟着也蒙住了耳朵。
“朱伯金.伊雷玛--!”
克利的祭司们听到背后传来的可怕声音,纷纷转过头去用双手蒙住耳朵。魁海伦抱着刺痛的头瞪着温柴,被抱在雷泽怀中发了狂的鲁森开始蹦蹦跳。温柴与格兰、骞、帕哈斯、妮莉亚与杰伦特都在克利的祭司的背后排成一列,朝前伸出了各自的武器。骞好像不怎么在乎这件事,帕哈斯则是瞪着温柴,瞪到眼睛都快掉出来了。
“喂,温柴。你刚刚怎么……”
“快说!正确答案是什么?”
温柴再次发出雷霆般的高喊声,帕哈斯因此才确认了自己之前没有听错。温柴不时透过高喊来压迫对方,在对方清醒前围堵其背后,来获得想要的东西。对着朱伯金转向自己那张僵住的脸,温柴投出了杀伐的视线。
“快说!正确答案是什么?”
温柴的眼中射出的光芒贯穿了朱伯金的瞳孔,直接钻到了他的脑里面去。朱伯金面带极度惊吓的表情说:
“我、我也不知道。不知道!”
“那该怎么办,呜!”
拚命发抖注视温柴的朱伯金眼中忽然掠过一丝尖锐的光芒。朱伯金举起手臂指着阶梯上面说:
“事情就像那个魔法师说的一样!要杀!杀了那个人才能知道这件事。这样正确答案才会出现!”
魁海伦、盖博跟尼克的脸瞬间都变得惨白。被固定在空中的辛斯赖夫用害怕的表情看着脚底下发生的一切事情,就像之前一样什么话也没说。温柴咬着牙回头看杰伦特,杰伦特则是诚挚地大喊:
“除此之外没办法了吗?完全没有其他方法可想吗?”
“没有!我向克利发誓,这个问题一开始就是这样设计的!前八个牺牲者将会召唤出第九个正确答案!”
杰伦特气呼呼地依序望向朱伯金、其后的魁海伦、再其后的雷泽,以及在最后面僵住不能动的哈修泰尔侯爵。妖精女王说过要找出交叉点才行。朱伯金又说一定要杀掉侯爵交叉点才会出现。这些前提导出的结论是不可能从杰伦特的口中说出来的。格兰,哈斯勒用让人全身发颤的冷冷声音说:
“杀掉侯爵吧。”
温柴看到魁海伦那张扭曲的脸正望着自己。真的只有这个方法吗?原本在魁海伦背后的雷泽这时才放开鲁森大喊:
“等一下!”
温柴满脸希望地望向雷泽。那个飞天魔法师又会说出什么话来?那个家伙每次开口都说出很有用的话,这次又如何呢?雷泽似乎发现了温柴的期待,用明快的语气直接说:
“喂,朱伯金。你在讲述事实的时候似乎有只说其中一部分的习惯,这一点我很清楚。而且我已经开始觉得指出你隐藏的部分非常有趣。照你的话来推论,你后面的那个男人必须死,正确答案才会出现,这件事我刚刚就说过了。可是我也推论过,必须等到正确答案出现,辛斯赖夫才能完全复活啊?”
朱伯金用想当场杀了对方的眼神瞪着雷泽。他非常讨厌那个魔法师。自己不想讲的那些东西都被对方害得讲出来了,应该没有人在这种情况下还会喜欢对方的吧。
“你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随便你!”
雷泽无视于朱伯金的高喊声,摇了摇头。
“嗯。这样前后就全串起来了。但是还有一件奇怪的事情。”
温柴无法抑制内心的着急。
“那个,你、你叫雷泽吗?你不要再喃喃讲些别人听不懂的话了,能不能简单地说明一下情况?”
“嗯?好吧。简单地说明?据说利用辛斯赖夫谜题,处死八个牺牲者,以此为代价,朝向过去的脉流与朝向未来的脉流的交叉点就会出现在世上。那个交叉点的出现会让早已被遗忘的那些东西都复活过来。那个交叉点会因为第八个牺牲者的死亡而出现在辛斯赖夫先生的面前。”
“这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地方吗?”
“嗯。刚才我问朱伯金克顿山的巨人为什么复活了,朱伯金只回答因为朝向过去的脉流与朝向未来的脉流的交叉点就是现在。他还说只有遇上了这个交叉点,辛斯赖夫才能完全复活,才能脱离此刻这种连脚都无法踏上大地的悲惨状况。可是……”
朱伯金面对雷泽的表情十分冷峻。雷泽笑着问朱伯金:
“为什么巨人可以随心所欲在大地上走来走去,但辛斯赖夫就做不到?”
帕哈斯不知不觉间低头看着自己的腿。没错,我可以随心所欲走在这大地上。妮莉亚也面带惊讶地转过头去看帕哈斯。雷泽用固执的语气问朱伯金:
“巨人与辛斯赖夫之间的差别是什么?你刚才说因为朝向过去的脉流与朝向未来的脉流,其交叉点就存在于现在,所以那些早已被遗忘的人才会复活过来。这样说来不管是克顿山的巨人还是辛斯赖夫先生,复活的情形应该是一样的。巨人已经完全复活,而且随心所欲地走在大地上。那为什么只有辛斯赖夫先生必须碰到那个交叉点才能够完全复活呢?巨人与辛斯赖夫的差异点在哪里?”
朱伯金一脸郁闷地望着雷泽。突然他老迈的脸上浮现了笑容。朱伯金双手抱胸淡淡地说:“我不会说的。”
雷泽差点就大喊出‘我以克利之名问你!’但现在他不能这么问了。之前雷泽将所有的状况都推论出来之后,都会以克利之名逼朱伯金确认。但是既然他现在没推论出任何东西,朱伯金只要闭口不言,就不会否定掉自己的神了。朱伯金让雷泽闭嘴之后,慢慢转过身去面对温柴。
“我想讲的东西,我已经全部都讲了。你们想找出朝向过去的脉流与朝向未来的脉流的交叉点?想的话,就把阶梯上的那个人杀了吧。”
温柴以凶狠的声音问道:
“我们杀了他,交叉点出现之后,辛斯赖夫就会完全复活了吗?”
朱伯金满脸自信地说:
“是的。”
温柴为了调整呼吸,好长一段时间都没能说话。妈的,这比把侯爵弄成殉教者还要更糟糕。事情就变成为了让一个精神有问题的老人复活而杀掉侯爵。但是妖精女王说,必须找出交叉点才能解决目前的事态。这样一来,我们即使被人玩弄在股掌之间,从结果上来说还是必须杀掉哈修泰尔侯爵才行吗?
到底是什么在呼唤着那些早已被遗忘的事物!
第七篇 灭亡是完美的归宿
第一章
拜索斯皇城最出名的水果店里,一个几乎没有人知道的房间中……
四个男人围着房间中央小小的一张桌子坐着。从打开的窗户透进来的阳光以下午的偏斜角度落在男子们的肩上。四个男人都直盯着放在桌上的地图与文件堆瞧。他们拿起文件看了看,看完的就递给身边的人,但是谁也没有开口。
然而最后有一个人摇了摇头。卡尔用虚脱般的声音说:
“这真是让人无法理解。这东西的意思是……”
坐在卡尔对面的贾克噗哧笑了出来。
“那个,卡尔。我不但没当过下命令的将军,连接受命令的小兵也没当过,但就算我这种人也猜得出这怎么回事。所以没必要这样吞吞吐吐的。要不要我整理重点给你听?”
卡尔一脸沉郁地望向贾克。贾克想伸出手指指向地图,但他的眼睛看的不是自己的手指,而是卡尔的脸。贾克开口了。
“杰彭已经采取了准备进行总攻击的态势。”
卡尔面带沉重的表情点了点头。坐在他右边的杉森猛咬牙瞪着地图说:
“没错。无论是从军营的移动,还是从军团的配置看起来……他们最精锐的部队全都集中到一个地方来了。而且还无视于前线的空虚。但是为什么会这样呢?不管从谁来看,这都是场赌博。”
卡尔还没回答杉森的疑问之前先看了看贾克。
“应该有些人威胁到了翰姆的地位吧,贾克?”
卡尔就像称呼朋友一样亲切地喊出敌国国防大臣的名字。贾克一下将眼睛睁得大大的。
“威胁?”
“如果战争一直拖下去,他的地位就危险了……”
贾克摇了摇头。
“应该没有这回事。最好笑的是,翰姆的地位根本没人想要。我想其他名门对于翰姆愿意坐那个位子搞不好高兴都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去威胁他的地位?我实在是完全搞不懂那个国家。”
到这时为止都一直紧闭着嘴的男子听到贾克的话,摇了摇头。罗内,修利哲用干燥的
声音说:
“没什么好搞不懂的,贾克。”
“什么意思,伯爵大人?”
如果是从其他人口中说出,这个伯爵的称号恐怕是种揶揄。修利哲家的伯爵爵位早已经被褫夺,甚至严格来说他们根本就是拜索斯王家的敌人。其实这一家根本就是被追捕的逃犯。但是贾克口中的伯爵大人这个称号却是带有感情的。所以罗内,修利哲微笑着说:
“在杰彭,军权并不是那么吸引人的一种权力。有几个实例可以证明,在杰彭要叛乱基本上是不可能的。至少光靠手握军权是不可能的。”
“咦?”
“任何一个杰彭的将军都很难对哈坦挥刀相向。不管是国防大臣还是将军,杰彭的军人都拥有完整的军队指挥权。如果愿意的话,他们也可以试图叛乱。但是哈坦手上还有尼林之翼。哈坦甚至没有必要亲手镇压叛乱,因为名门会站出来。只要几个名门出面,第二天叛军就会溃灭。这些名门只要出来呼吁几句,士兵们就会抛弃他们的将军,回到自己所属的家族去。而且他们还不觉得这是种背叛,而是很光荣的选择。”
“呵……是这样吗?”
“是的。在杰彭除了名门本身发动叛乱之外,其余的叛乱方式根本连试都没人试过。杰彭的将领可以说是接受了名门的士兵、名门的委托前来打仗的。”
“呵呵,这还真可笑。照这种方式想,我们国家不也是一样吗?我们国家的将军也是从国王那里获得指挥权之后去指挥国王的士兵。”
“国王只有一个,但名门却有很多,贾克。要让某个杰彭将军带着部下起来背叛哈坦也许能做到,但要让许多名门同时背叛却是不太可能的。”
贾克用叹服的眼神望着罗内的脸。在他的左边,杉森也做出了类似的表情。卡尔微笑望着两人的脸,但他的笑容突然消失,又回去低头看着堆满地图与文件的桌子。
“原来是这样。果然武人的想法是不一样的,修利哲先生。我原本只想着他们不敢随便对哈坦揭起反旗,没想过原来还有这样的理由。”
罗内轻轻地点头。卡尔的额头浮现了皱纹。
“那么,杰彭的国防大臣虽然不能说是个闲职,但是至少可以对自己的这个职位不被夺走感到安心?”
“没错。带着别人暂时交到他手上的士兵来打仗,跟我国观念中的将军比起来似乎更偏向于功能性。从我们的军事观点来看,这好像是不合理的体制,但杰彭却可以靠这样的体制顺利地作战。”
“不合理?怎么说?”
罗内沉默了一阵子之后说:
“因为士兵必须要有效忠的对象。”
卡尔紧闭着嘴,看着这个失去了效忠对象的武人。但是罗内继续用单调的语调说:
“严格的命令体系、位阶序列,一般都认为这些系统是为了更有效率地进行战争而建立的。实际上也的确有发挥这样的功能,但细究其本质却不完全是这样。其实建立这些都是为了让士兵们觉得他们是‘为了某人而战’。士兵们必须要有明确的效忠对象,这比任何训练都更能提升士兵的素质。举例来说,官兵与盗贼群常常在战斗中打得不分胜负。乍看之下会觉得问题是在于哪边训练得比较好、比较有体系,但其实不是。最大的差别只在于官兵是为了守护家人与故乡而战,盗贼是为了掠夺而战。这偶尔也能成为盗贼击破官兵的重要因素。在这种情况下,那些盗贼毫无例外地都追随着优秀的头目。换句话说,就是有效忠的对象。”
“似乎是这样。”
“就我的想法来说,不是为和自己甘苦与共的将军而战,而是为将军背后的名门而战的杰彭士兵,其士气并不会比拜索斯军更高。但是从到目前为止的战况看来,至少杰彭军并没有在跟我军的战斗中败下阵来。我认为这跟杰彭士兵个人高昂的自负心有关。应该说他们士兵的个人水准比起我们优秀许多。”
“是这样吗?好。那么我们只要把杰彭的国防大臣想成个功能性的职位,并不是群体的领袖,而是把军队当作工具来进行战争业务的专业人士,就八九不离十了吧?”
“我不反对这种说法。”
“那么我可以说,这位朋友的野心或意欲从根本上就被封锁住了吗?”
“在这个位子上能满足他意欲的,就只有哈坦的称赞而已。征服者的威名或胜利者的荣耀对杰彭的军人来说并不是什么巨大的原动力。”
卡尔暂时调节了一下呼吸,很快地说:
“那他为什么还要做出这种行为呢?”
“应该不是他人可以轻易猜出来的理由。所以我才觉得很难说。”
卡尔双手手指交叉合拢,竖起大拇指撑住了额头。然后他慢慢地开始用大拇指去戳额头。杉森看到卡尔这样,搔了搔自己的后脑勺,说:
“我,能不能插句话?”
卡尔将手停了下来,回头望向杉森。
“是端雅小姐?还是费西佛老弟?”
“……端雅。”
“请说吧,端雅小姐。”
杉森一副丧气的表情,像是朗读一样将端雅剑的话复诵了出来。
“那个,卡尔。我是把剑啊。我上过战场太多次了。这不就是军人们爱说的‘威力恫吓’吗?”
自从杉森说‘我是把剑啊’开始,贾克就不断忍着偷笑。但是罗内,修利哲皱起了眉头,注视了地图一会之后就再次望向杉森。他用不带一丝笑容的表情说:
“你为什么会这样想呢,仕女?”
杉森现在看到将脸埋到膝盖间嘻嘻笑着的贾克,脸上一阵青一阵红。但是他充满责任感的嘴还是忠实地说出了端雅剑的话。
“就是有这种感觉,也许是我身为女人的第六感吧?”
“噗哈哈哈哈!”
贾克再也无法忍住,直接爆笑了出来。杉森用想杀了对方的眼神瞪着贾克,等待着进一步解释的罗内也露出了有点受不了的表情。他用稍显僵硬的语调说:
“可以看成威力恫吓没错。乍看之下这种军队配置似乎露出了弱点,但其实并不是如此。但是光看这个……”
这时卡尔说了:
“等一下,我虽然不是专家,但我也很想搞懂,能不能稍微解释一下?‘乍看之下配置似乎露出了弱点,但其实不是如此’到底是什么意思?”
罗内轻轻地点头,然后指着地图给其他人看。
“看这里。实际上敌方最精锐部队集结的地点,就是能最快翻越蓝色山脉的卡比亚湖沿岸。兵力试图这样移动的话,会产生战力空虚的就是罗拔尔河流域、纳布拉、达维那这三个地方。其他的地方战力也会稍微减弱,不过我们就先不提了。可是罗拔尔河,请看这里,是从卡比亚湖流出来的。军队如果沿着河边移动起来会非常轻松,若是拜索斯军占领了罗拔尔河流域,补给线就有被集结在卡比亚湖的精锐部队切断之虞。”
“嗯。原来如此。”
“纳布拉的情形更糟糕。占领这个地方根本一点用都没有。因为纳布拉是大沙漠的入口,就算占领了这里,不熟悉沙漠的拜索斯军也没办法再往前进。达维那则是个港口都市。如果不从陆海两方进攻港口都市,要将其占领是相当困难的。然而拜索斯根本就没有海军。纳布拉与达维那这两个地方,从杰彭的立场来说,战术上虽然不想被我们夺走,但是从战略上来看,并不是具有价值的战线。”
“那么,就算这三条战线都被占领……”
“如果想要突破这三条战线,拜索斯就必须分散战力。这样一来,前线就变得薄弱了,那么集结在卡比亚湖的部队就更可以轻易突破了。不知道这样讲适不适合,这可以用一般人常说的‘给了肉但换回骨头’来比喻。”
卡尔点头。
“那么这是威力恫吓的可能性非常高。”
罗内盯着卡尔一阵子,然后也点了点头。
“没错。可是连对军事事务并不熟悉的贾克都可以看出他们不顾一切进行总攻的意图,拜索斯的将军们对这件事当然就更清楚了。用了这么常见的欺骗手法,代表他们的确打算威力恫吓。但是……”
“但是什么?”
罗内稍微犹豫了一下才说:
“如果这真是威力恫吓的话,他们是一定会出兵攻击的。而且还是用相当快速的闪电战方式。我想在这之后他们就会透过外交管道提议要和谈。提出和谈的时间点是按照翰姆国防大臣的意图决定的,但我们不知道他希望拜索斯出血到什么程度。从这一点看来,大军聚集在卡比亚湖还是危险的一招。”
卡尔默默地看着罗内。罗内,修利哲用无奈的表情说:
“如果他们突破了蓝色山脉,则伊帕西、肯顿就都危险了。伊帕西与肯顿被攻下来的话,南部林地等于是被刀架上了脖子,而拜索斯就等于是将原本拒于大门之外的敌人放进寝室里来了。这样我们就不得不同意在最糟的情况下和谈,这样对拜索斯而言损失就太大了。之后不但无法卷土重来,甚至还有可能必须要年年向杰彭进贡。”
卡尔默默点头,杉森则是磨着牙,发出了让人相当不舒服的声音。然而贾克摇了摇头。
“这样说不是很奇怪?如果到时候拜索斯陷入了这么不利的立场,那杰彭还有必要提出和谈吗?如果他们继续推进过来的话……”
“不,不是这样的,贾克。使用闪电战计划的问题点,就是很难改打长期战。如果杰彭想要的是完全并吞拜索斯,用这种闪电战的方式是很难做到的。这几支精锐部队从进入拜索斯国内起,就将面临补给线被切断的危险。请不要忘记,他们是在敌人的地盘上战斗。再怎么精锐的部队,也无法在没有补给下长期进行作战。”
“啊,那他们难道打算在我国大肆横行破坏一阵之后再和谈?”
“也可以这样看。不过在这远离前线的大后方,只看着这些地图与文件,根本什么状况都无法确认。”
卡尔再次开始用大拇指来戳自己的额头。他犹如自言自语地说:
“这很合理。试图终结掉战争。方法是和谈。为了能和谈而给予对方最大的压迫。争取在和谈的时间点上将国家的利益扩张到最大。这是既有攻击性又合理的战略。”
罗内微微笑了。卡尔朝罗内投以柔和的视线。罗内对卡尔这样的目光感到讶异之时,卡尔突然说:
“你最近是怎么过的,修利哲?”
“怎么这么问?”
“我在想你最近是不是很无聊。”
罗内渐渐一点一点理解了卡尔的说话方式。所以罗内并没有回嘴叫他不要说些废话,而是也回了他几句像是闲聊的话。
“说无聊也很无聊。之前以马戏团艺人为对手搞的那些事实在无趣。欺负那些无权无势的艺人似乎不是什么高格调的事情。”
“那你想不想改拿翰姆当对手?”
罗内虽然知道卡尔有用不在乎的语气谈严肃话题的习惯,但不知严重到这个程度。所以他先保留不回答,只是眼睛圆睁盯着卡尔。卡尔现在用大拇指撑着下巴与罗内对看。
“虽然我们也赞成和谈,但我们也要维护我们的利益。翰姆的和谈条件确认之后我们就批准。但南部林地连任何一小块我们都不给。我希望你能把翰姆弄得团团转。”
“怎么做?”
“那是从古代流传下来、至今还很有效的策略。就是同时派出水与火。”
罗内一时间疑惑地歪着头望向杉森。杉森用呆滞的眼神与罗内的眼睛对看,看到这样的杉森,罗内噗哧笑了。
“当杉森的副官吗?”
杉森听了一下子把眼睛睁得好大。但是在他想出要怎么表达自己的惊讶前,卡尔就先开了口。
“虽然对年长者而言这个提案会让他们不太高兴……修利哲家现在不也到了该复活的时候了?”
“就我个人而言没有反对的理由。但是你打算怎么让我参战?”
“只要扩大运用战时特别法就可以了。如果你有以平民身份从军的意愿的话。”
“你是说自首吗?”
“准备工作都已经做好了。现在只要进一下法庭就行了。这样到了喝下午茶的时候,你就可以用自由之身参军了。”
结果罗内笑了出来。
“真是令人惊讶啊,你这个人。居然送我这么大的一个意外礼物,让我很难不惊讶。我满心感谢地答应。”
贾克呆呆地说:
“那个,我也很难不感到被人忽略的感觉。但是你们明明就无视于我的存在。这边有人完全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两位能不能多加几道说明凑一份全餐昵?”
卡尔点了点头,但还是没有对贾克进行说明,却对杉森说:
“费西佛老弟,请你陪修利哲一起过去。”
眨了眨眼,杉森既无奈又不安地说道:
“一起过去?过、过去哪里?”
“哪里?当然是法务部啊。去找法务部长,就说是我叫你去的。跟他说你已经感化了恶劣的叛逆者罗内.修利哲,并说服对方自首。”
罗内苦笑了。杉森的双眼还在可怜地眨动着。
“喔……是我做的吗?”
这次不只卡尔、罗内,连贾克都笑了出来。卡尔面带微笑地对杉森解释:
“修利哲将会参军以将功赎罪。身为武将名门修利哲家的战士,修利哲先生要到正与残忍邪恶的杰彭展开对决的南部林地去赴任,辅佐那位勇猛无双同时又具有无比智慧的战士兼贤者杉森.费西佛大人,与残暴的杰彭国防大臣翰姆为对手英勇奋战。懂了吗?”
杉森并不想这样。真到了这样的时候,他宁愿干脆闭上嘴听端雅剑的回答。但是端雅剑却只是嗤嗤地笑,并没有再说出任何话。所以杉森只好无奈地说:
“能不能再对我解释一次?”
罗内没想过会这样。但是卡尔并没有说谎。从抵达法务部,到他恢复自由之身,花的时间还不到五分钟。啼笑皆非地回想着不断躲避警备队员、使用化名、寻找阴影偷偷前进的那段日子,罗内完成所有准备之后,也只能对坐在那里等他的法务部长摇了摇头。法务部长将遵守军法同意书、赦免状、效忠誓约书,修利哲家拥有的不动产相关文件与收据等等全一股脑掏了出来,要罗内依次签名。签署着根本没时间好好读的文件同时,罗内感觉自己好像还没被逮捕就被赦免了,而实际上的情况也跟这相去不远。连负责执行的杉森也摇了摇头。
“没有正式逮捕,也没有审判,立刻就赦免并恢复原有地位。”
法务部长噗哧一笑,把他们弄得更惊讶了。
“将这个拿去吧。这是国王陛下的诏书。”
罗内接过了法务部长递过去的文件,用不清不楚的声音说:
“诏……书?”
“如果将半兽人学算术之类异想天开的话都省略不说,那么内容大致是罗内,修利哲的一切罪恶都已随河水而去,他将犹如搭在弓弦上的箭一样朝前线射去之类的东西。对了,你要在后天中午之前到庄严大厅向国王陛下宣誓效忠。知道吗?虽然你已经签了忠诚誓约书,但还是有必要这么做。而这个是给你的,杉森。”
“这是什么?”
“一三一战线的吉达林将军不是被人暗杀了吗?你要担任吉达林将军逝世之后司令悬缺的第十二军团长。司令官的权限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思组织参谋团队阵容,罗内.修利哲先生就是第一位被任用的。国王陛下与国防部长都已经批准了。回来的路上请你到国防部跟国防部长打声招呼。任职典礼的日期之后再决定。”
“这到底……”
他没办法再接着往下说了。杉森能够表达出的也就只有这些。罗内也一样感觉莫名其妙。卡尔到底是从何时开始对国家高层能发挥这么大的影响力的?罗内朝向杉森做出一个迷糊的表情,才举起手来敬礼。
“那就拜托您了,司令官阁下。”
“喔,咦……咦?”
所以这两人在不到一小时的时间内就成了十二军团的司令官与首席参谋,回到了卡尔与贾克等待着的贾克水果店。啜饮着咖啡的卡尔看到两人走进房间来之时的表情,把口中的咖啡给喷了出来。
看到在贾克的唠叨下红着脸擦桌子、收拾咖啡杯的卡尔,罗内再次感到啼笑皆非。这真是个可以影响法务部、国防部与国王,还给我自由,还安排我去跟翰姆作对的人吗?
“真是趟惊人的散步啊,卡尔先生。散步的路上我捡到了自由,又捡到了第十二军团首席参谋的职位,还捡到了一个服从的司令长官。”
“散步?喔,没错。应该只需要花这么多时间。”
罗内一屁股就坐了下去,杉森也茫然地坐在原位,一脸茫然地看着卡尔。罗内朝向笑咪咪的卡尔毫无表情地说:
“看来杉森对整件事也是一无所知。你在这么短的时间中,在皇城与贵族院中构筑出的东西,我根本想像不出到底规模有多大。如果我也能获得这种能力那就太好了。”
“啊。这是有点需要幸运的事情。不是随便谁都能当上屠龙者的好友的。而且也不是任何人都能成为拜索斯皇城的夜之帝王的朋友。”
卡尔回头看贾克带点揶揄地说,贾克则是满意地决定原谅将咖啡洒到桌子上的卡尔。罗内淡淡地说:
“这样说来……做了这么万全的准备,你似乎是真要用我。而且还是从知道翰姆的闪电战计划之前就如此。”
“没错。”
“理由是?”
卡尔微微笑了。罗内感觉喉咙有点哽住。
“为了让我恢复地位吗?”
“这对拜索斯也是件好事。如果没有发生卡穆与涅克斯的事情,你应该早就在前线大显身手了。有能力的人如果只因为与本人无关的罪名就不起用,那对国家也是种损失。”
罗内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深深低下了头。看到他这样,卡尔又笑了。
“坦白说吧。我为什么不能跟翰姆有同样的想法呢?”
“谢谢你对我坦白。因为你打的是基果雷德这张牌。”
“是的。我是企图用基果雷德压迫他们坐上和谈的谈判桌。为了在展开和谈的时间点上占据最多的领土,所以我想请求你跟杉森的帮忙。翰姆跟我产生了同样的念头,这我不知该说是幸还是不幸。无论如何,双方都想要和谈,因此想要占地也变得更加困难了。”
罗内面带微笑望着天花板。
“你是翰姆的秤锤,翰姆也是你的秤锤。”
“你说秤锤?”
“在漫长战争的末尾,两个百年难得一见的战略家同时出现在两个国家,这让我觉得也许是优比涅的秤台造成的影响。果然优比涅的秤台很长,贺加涅斯的秤锤很重。”
“哈哈。居然说什么百年难得一见的战略家。这种词只有赫兹里或雷伯嘉将军才当得起,不该用来形容像我这种书虫。”
罗内轻轻点头之后,就将身体往前伸,然后开始探讨本质上的问题。
“事实上对于你身为读书人这一点的确让我稍微感到了不安。你所选择的十二军团真是可用的部队吗?我想我没办法说读书人的视角与军人的视角没有差异。”
“是的……你说得对。其实我还没看过第十二军团。”
罗内的肩膀稍微垮了下去。
“这个,你要我跟杉森带着这支部队去跟翰姆派出的最精锐部队正面周旋。如果带的是一群连剑刃跟剑柄都分不清楚的士兵,要完成这么艰钜的任务几乎是不可能的。司令官您怎么想昵?”
因为对司令官这个职位还很陌生,杉森一时间并没有想到罗内是在问自己,听了罗内的话之后先是吓了一跳,之后才说:
“啊,呜,是的。嗯。是这样吧?卡尔?”
卡尔回答:
“我并不是个战士 ,并没有那种战士的眼光。所以我只能用我的方式来想。”
“读书人的方式是什么?”
“吉达林将军被暗杀了,所以我推测杰彭人认为那个军团很危险。”
卡尔说得一副很单纯的样子,实际上这番话也的确很单纯。但是罗内深深地叹了口气。
“你说得对。我可以接受。但是以一个军团想要打进杰彭是不可能的。”
“啊,关于这个问题,我们现在要改变战略了。只要把他们挡住就行了。”
“你要我把他们挡住?”
“是的。本来如果向国防部长请求,再调几个军团来支援也不成问题。但是翰姆与我的意图既然都暴露了,我想也没必要继续抢占土地了。只要阻止了翰姆的企图,我们就算成功了。在基果雷德想办法造成和谈的条件之时,请你们别让任何一个杰彭士兵踏在拜索斯的国土上。就是为了要达成这一点,所以我才没办法从其他战线上抽调部队过来。这是一个不容易办到的请托,你愿意接受吗?”
“……我会努力的。”
卡尔决定就此满足。他回过头去面对杉森。
“第十二军团司令官阁下,您懂了吗?”
杉森微笑着说:
“呿。这还真是可笑。司令官是我,可是你却先问我的参谋?”
“我不是说过了?费西佛老弟。我们同时派出火与水。如果是按照原本的作战计划,我会倚靠你,因为要侵占杰彭的领土直到和谈的时间点为止。但是现在状况变成领土不被夺走是更重要的。”
“哎哟!我搞不懂。食人魔怎么能……吵死了!居然将个贺坦特乡下土包子称作军团司令官。修奇听到的话,一定会抱着肚子笑半天的。我现在更烦恼的是在第十二军团的士兵面前怎么样才不会讲话结结巴巴。笨蛋原本就不会烦恼……呜哇哇,精神集中!呜呜。可恶,卡尔。你不认为这是太破格的人事安排吗?让罗内当军团长不行吗?”
罗内与卡尔同时露出了苦洒的微笑。杉森也马上发现自己说错了。现在虽然已经恢复自由之身,但一小时之前还在全国被追捕的通缉犯罗内是不能当拜索斯的军团司令的。但是杉森的抱怨并没有到此为止。
“是,是。知道了。但是卡尔,我对军团是如何编制起来的一点也不清楚。飞翔的鸽子,在天空中咕咕咕!我现在马上把你放下!”
杉森不只放开了剑柄,还干脆把端雅剑解下来放在桌子上。端雅剑的刀刃抖动着,在剑鞘里面嗡嗡作响,但杉森以钢铁般坚决的表情对此完全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但是神经不像他那般粗的卡尔与罗内都皱起了眉头,不断忍耐着噪音。杉森一直到了这时,才能气势堂堂地说:
“连看都没看过的部队到底要我怎么指挥,卡尔?”
“啊,对这个问题……嗯。修利哲应该能帮你很多。可是,嗯……费西佛老弟?你能不能把端雅剑握住?这样对贾克也才不会造成麻烦吧。这里可是贾克的店啊。”
杉森瞄了贾克一眼,贾克用冷冷的声音说:
“哈!不要担心,卡尔。你觉得这里是哪里呢?这个房间里讲的话绝对不会传到外面去。请安心地谈吧!”
贾克这样说完就跑出了房间,罗内与卡尔额头上的皱纹也变得更深了。天哪,怎么会这样!
第二章
希穆索斯所长双臂抱胸望着地面。虽然这里是国防大臣的帐篷,但却看不出任何豪华之处。与在这个地方曾做出的许多重要决策一比,这里实在太过破烂。铺在地上的老旧地毯不但没办法显示出国防大臣的品味,甚至让人觉得寒酸,摇动的灯火(这里点的不是蜡烛而是油灯)更会让人误认这里只是个游牧民的帐篷。毫无诚意地乱抛的垫子,怎样都很难说给人安逸舒适之感。从原本只要在一个地方随便放几个垫子人们就会感觉很舒适这一点看来,这里的布置真是糟到吓人。这里根本没有冷水。希穆索斯所长突然很想抱怨。他还以为来到国防大臣的帐篷至少可以受到一杯清凉冷水的款待。所长轻轻捻了捻自己的胡须尾端,说:
“是太阳,还是沙?”
翰姆噗哧笑了出来。
“太阳。”
“不是沙吗?”
“不是,是太阳。所以这是绝对机密。只能你和我两人知道。”
“我可以问一下这句话您讲第几遍了吗?”
“第五遍。”
希穆索斯所长笑了出来。先前被叫来的另外四个指挥官也都噗哧笑了出来。
太阳与沙。沙漠中最致命的并不是火热燃烧的太阳。炽烈的太阳虽然令人恐惧,但其实害死更多走在沙漠中之人的,却是沙子发出的辐射热。杰彭陆军习用的‘太阳与沙’这个词,是在隐喻欺敌战术与奇袭战术。太阳白天热得吓人,一到晚上却完全消失,指的是欺敌战术;而静静铺在地上不声不响杀人的沙,则是指奇袭战术。
所以翰姆所说的话意思如下:像太阳一样燃烧吧!但是没有必要胜过敌人。
“请记住,你是指挥官。要让士兵们认为他们是为了胜利而战。连你自己都必须这样相信。但是请在内心深处牢牢记住我的话。”
希穆索斯所长的脸上露出了些许的不快。
“就像您说的,我才是指挥官。”
其实不用讲这么详细他们也都懂。光讲‘太阳’这个词就够了。连希穆索斯隐藏在背后没说的东西也全都听出来的翰姆稍微点了一下头。
“我这是瞎操心,请体谅。我现在告诉你详细的计划吧。”
希穆索斯满脸紧张地看着国防大臣。这是机密,所以不能抄笔记,全部都要用脑袋记下来才行。希穆索斯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压低,等待着国防大臣开口。
“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希穆索斯认为国防大臣还有话要说,所以继续等待着。而国防大臣也在等待希穆索斯的回答。所以双方间出现了一片沉重的寂静,只有灯台的火摇动着。希穆索斯承受不了压在他肩膀上的沉默重量,开口说:
“……你要说的就只有这些吗?”
“是啊。你都已经知道这是太阳了。这是彻底的闪电战术。没有补给,也不会再下新的命令。粮食就只带个人所能带的量,之后如果不够了,就设法就地取得。若无法取得就马上后撤。省略掉会降低速度的所有行动,我们只要大抢一阵然后就跑。不再下命令,就代表被各个击破的风险大增。因为这样,所以我们更需要速度。知道了吗?”
“虽然越分,我可以提出我的意见吗?”
“打开心房尽情地说吧。”
“这个战略太危险了。聚集在此地的都是杰彭最精锐的战力。将这么宝贵的战力毫无规划地放到拜索斯国内去,我真不知该说些什么。”
“就是因为这样,我们才需要最精锐的部队。”
“就算再怎么精锐,在这种一盘散沙的状态下也根本无法发挥出实力!”
翰姆是第五次听到内容相同的抗辩了。所以翰姆现在甚至感到了些许的愉悦。翰姆盯着希穆索斯所长的脸看了片刻。恐惧。他难道打算把我们当成消耗品来用吗?期待。难道他心里有着我们根本无法想像的惊人战略吗?自我欺骗。是我的话也许能完成这种困难的任务。接着翰姆重复了第五次同样的回答。
“用不着担心。你该不会说自己连两个月都撑不住吧?”
“两个月?”
“这场战争在五十天之内就会结束,所以我才说两个月。而在这场战争结束的时间点上,你的部队驻屯的拜索斯领土都是属于你的。”
希穆索斯所长的眼中喷出了火花。当然杰彭人并没有什么占有土地的欲望。沙漠并不是正常的土地,而大海是属于格林,欧西尼亚的。但如果是拜索斯的土地,情形就完全不一样了。所以希穆索斯所长并没有听出翰姆的话背后包含的重大意义。
“您是说真的吗?”
“在前线,司令官是没有戏言的。怎么样,希穆索斯所长?我想你应该不是连两个月都撑不过去的平庸指挥官。为了哈坦努力吧!”
“是的!”
希穆索斯点头之后站了起来。跟着起身的翰姆轻轻拥抱了一下希穆索斯,接着把他送到了帐篷外面。希穆索斯以充满自信的脚步走向自己的阵地。阵地上处处摇动的火光一时间照亮了所长的背影。
原本想直接转身进帐篷的翰姆停下了脚步。
星光照射下,卡比亚湖的水面微微地刺激着他的眼睛。与指挥官们的会面都结束了,翰姆用轻轻的脚步开始朝湖边走去。站在帐篷前的卫兵开始跟在翰姆后面走,但他缓缓举起手制止了他们。
“我想一个人走一下。”
卫兵虽然有点不知所措,但看到翰姆前去的地方是从营地也能看清楚的湖边之后,他们就都回到了自己的岗位。夜晚的湖边意外地吵杂。因为太多军队聚在一处,为了洗东西或提水而前来的士兵把湖边弄得十分吵杂。士兵们看到突然从黑暗中现身的国防大臣,都慌张地将手上拿的水桶丢到一边,或者将要洗的锅碗瓢盆丢下向他敬礼,国防大臣脸上露出了稍微抱歉的微笑,然后调转了脚步。
又走了好一阵子,翰姆才寻找到一个比较清净的空间。走进了一直蔓延到水边的森林中,营地的火光、帐篷与骚动声都开始渐渐远去。虽然身处夜晚的森林里,但也许是因为两个月亮都高挂天边,所以翰姆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可以坐下的地方。背靠树坐着的翰姆开始凝视湖面上的星光。
但是此刻在他脑中发亮的并不是星光。骗过了五个指挥官之后,混合了痛快、苦涩与自责的奇妙感觉涌上了他的内心。
翰姆朝自己的内心说出了藉口。
‘我只不过是赋予他们一个正当的动机而已。’
但是翰姆自己很清楚。这并不是赋予部下动机、提升他们战斗力水准的问题。翰姆就算欺骗自己也要打造出的是……
军阀。
翰姆试图让杰彭的军队中形成军阀。按照翰姆的命令集结在卡比亚湖的最精锐部队不再是为了哈坦而战的军队,他们已经变成了为了指挥官的领土与财产而战的部队。大致可以猜到这会带来什么样的效果。这等于是将五头猛兽放到拜索斯这片草原中。为了让他们用更快更强的方式跃起,翰姆一下子将制住他们的辔头、缰绳与鞭子都放开了。占领了大草原的五头猛兽会将那里当作自己的领土来自肥。也许有一天他们会反过来向祖国伸出他们的尖爪利牙也说不定。
‘遥远的未来,杰彭的历史将会唾骂我的臭名吧。’
为什么会这样呢?
可以举出合理的理由。为了在最少的时间里取得最大的效果,指挥体系被省略了,补给也被取消了。为了解决现场发生的种种不利,而选择了最精锐的部队。最精锐的部队才能给予最强大的打击,同时生还的机率也才最大。
况且翰姆为了将打造出军阀的危险降到最低,也事先定下了五十天这个时间限制。五十天之内能占领的土地根本大不到哪里去。五十天是计算了和谈提案、会议与缔结条约的过程之后算出的最短时间了。但很清楚的是,翰姆创造出了产生军阀的可能性。他不知道这五个人中到底有几个可以存活下去,但活下来的人可以在远离哈坦宫殿的地方占有杰彭根本比不上的肥沃土地。不管想过几次,这一切都会归结到产生军阀的结论。
翰姆做出了不满的表情。在夜晚空无一人的森林中,那表情只能是对自己做的。
‘没有办法。’
为了逼得对方和谈,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危险很远而效果很近。就像古语说的,想解决今天的急迫问题,与其去请教精灵,还不如干脆去请教半兽人。对问题烦恼了一阵子之后,他想与其浪费时间思索,还不如直接采取行动来解决问题。
“所以也才要请求吸血鬼的帮助。”
“什么意思?”
“我只是自言自语而已。要不要走到我前面来?”
翰姆讲话时并没有转过头去。然而不知何时出现在翰姆后方的希欧娜并没有接翰姆的话,反而慢慢逼近翰姆的背后。希欧娜的手缓缓抬了起来。她干枯的嘴唇轻轻地张开,同时将手放到了翰姆的肩膀上。希欧娜的脸上绽放了笑靥。
“这么用力肩膀会断掉喔。你打算砍我吗?可是你的肩膀僵硬成这样,怎么能把剑很顺地拔出来?”
“不要把手放到我的肩膀上。”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不听我的就把你的手给砍了。”
“还真是可怕。”
希欧娜乖乖地把手拿开。但是希欧娜的言语或行动中都没有显露出任何害怕的气色。翰姆静静等待希欧娜回到他的前面,在这之前他的右手都一直紧握着剑柄。
希欧娜用黑色的斗篷裹住了全身。能看见的就只有披风上方散乱的头发间逼近的白色脸庞,但翰姆并不想看那张脸,这使得他变得没有地方可看了。所以翰姆将视线朝地面压低,说:“快报告。”
“你什么时候成了个妖精师了?对土精下什么命令?”
“我已经跟你说过了。快点报告,希欧娜。”
“没有任何问题。黛美雷娜丝身边根本没有什么护卫。只要是你想要的时间点,我随时都可以把黛美雷娜丝送回亚色斯的身边。”
“找到暗杀者了吗?”
“暗杀者?我就是暗杀者。”
翰姆抬起头来看希欧娜。
“她可是亚色斯的在家祭司啊。你能够接近她吗?”
“呵,我非常好奇诞生之前就呈献给亚色斯的处女之血味道如何。”
“听来似乎没有问题。执行日就往后延一星期。”
“一星期?为什么昵?”
翰姆稍微偏过头,用下巴指着阵地说:“那时候他们应该正在翻越蓝色山脉。”
“好吧,我知道了。”
翰姆再次低下了头。然而他发现自己再怎么等,希欧娜都没有离开的意思,他只好再抬起头望向希欧娜。希欧娜毫无表情地低头注视着翰姆。她的头旁边是星星在闪烁着,此刻希欧娜那张白色的脸庞看起来就像镶在夜空中一样。
“怎么回事?”
“好奇心。”
“什么好奇心?”
“为什么摆出这张脸?这不是正在执行庞大战略计划的国防大臣脸上所该浮现的表情。”
“表情?”
“脸上没有一丝激动,也没有一点喜色。在这种没有其他人存在的森林中,似乎不需要对表情花心思,但你的表情还是太过僵硬了。”
“在你面前谁还高兴得起来?”
“看来似乎不是这个问题。”
说出‘这个问题’的同时,希欧娜往前跨出了一步。翰姆朝上瞄了希欧娜的脸一眼,这时希欧娜慢慢将斗篷往旁边拨开,跪下了一边膝盖,眼睛与翰姆的眼睛维持相同的高度对看。翰姆皱起了眉头,说:
“我警告你,你要是再用奇怪的眼神看我……”
“吵死了。”
翰姆闭上了嘴。希欧娜双手抱胸,用右手包住了自己的下巴,盯着翰姆的脸瞧。这让翰姆困惑,甚至有些不快。希欧娜的脸就贴在他的脸前面,耳边传来她低沉的呼吸声。而最让人难以忍受的,是从希欧娜的身体散发出的一种难以用言语形容的气味。翰姆用干涩的声音说:
“为什么这样看我?”
“你一直隐藏着些什么?”
“就算有,我也没必要向你报告。”
希欧娜对翰姆的话并没有任何回答,也没有做出任何表情。她只是慢慢转动了刚才在摸下巴的右手。希欧娜的右手慢慢朝前伸出,慢慢在她与翰姆之间的空间中移动着。希欧娜的手指碰到翰姆的脸之前,翰姆好像快被刀砍到般,急忙地说:
“停!”
希欧娜的手指就像照翰姆的话做似地,在空中停了下来。然而手指此刻还在慢慢地往上移动。希欧娜的食指离翰姆的脸只剩下一个指节长,还在继续往上动。就像沿着他脸的轮廓抚摸一样。翰姆强忍心中沸腾的愤怒,狠狠瞪着希欧娜,上到他额头的手指这时开始缓慢下移。希欧娜像是要把翰姆的脸往两边劈开一样,慢慢让手指沿着翰姆脸的中线移动着。
滑过下巴的手指现在下到了脖子附近。希欧娜的手指停在翰姆的喉结前面。翰姆不自觉地吞了一口口水,然后开始对自己的态度生气。但是希欧娜停在他脖子前的食指让翰姆觉得自己现在犹如被一把剑架在脖子上。
“你到底在做什么?”
从希欧娜干枯的手指上长长伸出的指甲似乎马上就要刺穿翰姆的喉咙。但是翰姆发现希欧娜此刻注视的不是她自己的手指,而是翰姆的双眼。翰姆与这一双深陷幽暗的眼睛对看,说:
“你这样到底是什么意思?”
希欧娜仍然指着翰姆的脖子,用干涩的声音说:“我想摸摸你,将军。”
“我不容许。”
“你觉得我刚刚摸了你的脸吗?怎么可能。我只是在感受你死了之后,连脸部的肌肉都腐烂消失之后你剩下的骸骨的样子。坚硬、空洞、毫无表情的骸骨。按照你的心意扭曲地认知这世界的两只眼睛,到时候只会剩下两个空空的大洞。在那后面,就是装着你的记忆、决定你性格的大脑原本所在的空间。常常讲着连你自己都不懂的话、酷爱享受美食的舌头消失了,剩下的只是无法说出谎言的白骨。”
翰姆无言地瞪着希欧娜的眼睛。原来你眼中看到的是我的骸骨。
“那时我应该还是跟现在没什么差别。我也许还会有摸索你骸骨的机会。现在你用来拒绝我的舌头到那时已经不见了,我不只能摸到你骸骨的外侧,而且在你活着的时候你的妻子、甚至连你自己都摸不到的骸骨内侧,我都能摸到。我能将手指伸到你巨大眼眶的里面,摸索现在你的脑所在的地方。你不觉得这很有趣吗?你不好奇自己的骸骨内侧摸起来是什么感觉吗?”
翰姆突然觉得心中一凛。想到希欧娜关节突起的手指穿进自己的眼睛进入脑壳内,在自己的颅骨里面慢慢摸索……翰姆为了忍住不破口大骂而深深吸了一口气。
“我无法阻止你。死了之后我也不能怎么样。”
“你想死吗?”
“你说什么?”
“我是很诚恳地问你想不想死、是不是真心想从这世上消失。我想问你愿不愿意放任时间流逝,直到没有人记得你,甚至好像打从一开始就没你这个人的时候为止。”
“这随便问谁……”
“我问的是你!快回答!”
翰姆望向希欧娜的脸。她的脸遮住了翰姆所有的视野,让他根本看不到其他地方。在这种状态下翰姆回答说:
“我是想死。”
吸血鬼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等待着。翰姆对希欧娜在自己喉咙前面游移的手指视而不见地说:
“并不是出生之后不得不死。而是本来就应该死而死。我很想死。”
“要不要我帮忙解决你的性命?”
“不要。”
“你真是个智能比站在门槛上的猫还不如的人类。你既不走进门,又不走出门。”
翰姆曾经养过猫,所以他听得懂希欧娜说的话。但是希欧娜什么时候养过猫了?站在门槛上窥视房中的猫,常会表现出狗不会显露的独特姿态。
“事情不是这样。”
“那是怎么回事?”
“死亡这种事情,注定好的那一次也就够了。最后收到的是最大的礼物。而且收了这最后的礼物之后,就没法再收其他礼物了。所以我希望先尽可能多收其他礼物之后才来接收死亡。”
翰姆认为自己的这句话不知怎地与路坦尼欧大王的名言十分相像。‘死亡是注定好的休息。’希欧娜面露轻蔑的微笑,说:
“你说死亡是礼物?将军啊。你会对遍布战场上的那些尸体这么说吗?”
“我会为他们而流下痛苦的眼泪。但这并不是因为他们的死亡,而是因为他们生活中没能完成的其他部分。死亡这件事本身根本没有什么好难过的。”
希欧娜疑惑了。
“死亡没什么好难过的?’
“该难过的是丧失的生命。”
“这两者不是一样吗?”
“不一样。”
希欧娜起身。翰姆对于交谈以这样毫无诚意的方式结束感觉有点可惜,但对于希欧娜的离开他还是十分欢迎的。所以当他发现希欧娜只是站起身来,并没有转身踏出脚步之
时,就皱起了眉头望向希欧娜。
“怎么了?”
“我有一个消息,你听了不知会有什么反应。”
“说吧。0”
“知道死亡骑士吗?”
“知道。”
“他们复活了。”
翰姆差点就站了起来。挺起的身体再次尴尬地坐下,翰姆抬头望向希欧娜的脸。
“这是什么鬼话?”
希欧娜似乎一点也没漏看翰姆的表情,立刻直视翰姆低声说:
“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死亡骑士们都复活了,此刻正在攻击肯顿城。”
“他们怎么了?索罗奇不是让他们永远沉睡了吗?”
“啊,既然你提到了这个名字,我就顺便也说一下,此刻肯顿城正在索罗奇的指挥下坚守,防御死亡骑士的攻击。”
这次翰姆连反问都不想,只是直盯着希欧娜的脸瞧。那张吸血鬼的脸五官像人是像人,但此刻的表情却绝对不是人类会有的表情。从那张脸上翰姆看不出任何东西。
“听起来不太像在开玩笑。但如果是个比喻,那就更奇怪了。”
“我说的全部都是事实。这件事应该先向哈坦报告才对,但我在去找尼林之翼的路上先经过这里,所以先跟你说一声。”
“我必须相信你吗?”
“是。”
翰姆再次闭上了嘴,希欧娜则是一动也不动地盯着翰姆看。突然听到一句完全无法理解的话,震惊的翰姆过了好一阵子才有办法说出一句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话。
“属于黑暗势力的死亡骑士也许有办法复活。可是索罗奇怎么可能?是谁让他复活的?”
“不知道。总之就是复活了。肯顿的居民似乎觉得死亡骑士一复活,索罗奇也就跟着一起复活了。他们都说优比涅秤台很长,贺加涅斯的秤锤很重。”
“难道是……神做的吗?”
“现在你是在向吸血鬼询问神学的事情吗?如果是的话,我就只能判定你是个精神失常的家伙。”
“知道了。”
“还有,”
“还有什么?”
“有三个骑士在帮助索罗奇。”
“三……个骑士?”
“玫瑰骑士团永远的传说。所有的骑士就算骑在最棒的名马身上,还是会用羡慕的眼神望着天空中的这几个人。呵,你想到是谁了吗?”
翰姆必须相信自己的嘴。但是他的嘴说出的却是自己无法相信的话。
“天空三骑士?”
第三章程
凯特静静地低下头。寂静的礼拜堂中旋绕的空气隐然有树木与蜡烛的气味,而且有种说不出是什么的干燥香气飘荡着。透过窗户斜斜落下的阳光射在凯特的额头上,她觉得非常刺眼。这是个安静的下午,凯特满心虔诚地开始专注祈祷。
“老鹰与荣光的亚色斯啊。”
黛安几乎发出了呻吟声。因为这里是雷提的修道院。然而凯特若无其事地说:
“请派一只老鹰来给我吧。我也想当天空骑士 。”
黛安很想立刻撝住凯特的嘴巴。但是她无法判断将正在礼拜堂中祈祷的少女嘴巴撝住是不是一件对的事情。这段期间凯特还是在继续喃喃说道:
“不过希望那只老鹰不要太臭。我讨厌东西坏掉的味道。喔,您说骑士们都要接受忍耐痛苦的锻炼?呜……好吧。我会忍受那味道的。我会教那只老鹰懂得羞耻的。我会用蓝色的香皂把那只老鹰洗干净的。”
只有黛安听得出这是下了多大决心的提议。凯特提到的蓝色香皂是黛安给的礼物。凯特收到香皂之后高兴得不得了,用来洗澡,但却发现香皂变小了,她差点吓昏,从那之后不管黛安怎么请求,凯特都把那香皂藏着不拿出来用。亚色斯啊!黛安紧闭着眼睛喃喃说道。然而凯特现在一副与神讨价还价的态度。难道不是这样吗?
凯特的祷告内容体现了近来席卷肯顿城的一股风潮。天空三骑士在肯顿的小孩与少年当中引起了爆炸性的狂热。“孩子啊,你长大想当什么?”“天空的骑士啊!”骑士们让这座城市前途光明的青少年们纷纷在隐藏的敬畏感中受到折磨。“喂,你想当骑士吗?”“才不是因为天空骑士呢。我原本就对这件事很有兴趣!”他们还让值得肯顿骄傲的淑女们被误认为视力不好。“你看!穆史塔巴大人正在看着我!”“好像不是吧?为什么我觉得他是在看我?”“你的眼睛怎么了?”黛安长长叹了口气。
“凯特小姐,这样是不行的。”
以圣洁的姿势祈祷着的凯特稍稍抬起头来,对黛安做出了很刻意的表情。黛安轻声细语地说:
“这里可是雷提的修道院啊。在这里是不可以向亚色斯祷告的。”
“雷提跟亚色斯交情不好吗?”
“不!不是这个问题。你会在洗衣服的地方烤面包、在澡堂里缝衣服吗?不会吧?雷提的修道院是只能寻找雷提的地方喔。懂了吗?”
凯特皱起了眉头,开始仔细想黛安的话。过了一阵子她点了点头,黛安看了脸上也浮现微笑。凯特再次低下头,很严肃地说:
“那就请您转告亚色斯吧,尊敬的雷提。”
啊啊,尊敬的雷提!黛安再次闭上了眼睛。这个小孩的想法很有道理,是吧?
祷告完的凯特与黛安一进了礼拜堂大门,就看到了一个庭院,不过只要不是对神学很有兴趣的人,无论谁应该都会认为这是个练兵场。这地方已经宽敞到完全超出一个修道院所需的范围,同时又太过平坦,雷提的修士们都在这里用他们特有的方式祷告着。
“肩膀放松!用腰力攻击,用腰力!”
“那不是你挥的,是雷提挥的!忘掉你自己!”
如果将这番话里面的雷提用‘你的恋人’这几个字来代替,那跟军队里老士官喊的话好像也没有什么不一样。“握着剑的时候,要想像你是在牵着恋人的手腕!”身穿轻便装束、排成一列用整齐划一的动作挥剑的修士们,看在城市长大的凯特与黛安眼中并不是什么特别的场面。黛安发现站在修士面前的几个祭司(黛安内心觉得那是军队下士或者助理教官)发出的高喊声里面夹杂了几句她没听过的话。
“我对雷提发誓,你这愚蠢的家伙!你只是个修士,不是天空骑士!不要敬拜敌人,而要敬拜剑!”
这是什么意思?黛安呆呆地站在原地望着祭司,而跟一般的小孩子一样迅速丧失专注力的凯特已经开始观察那些修士了。被祭司训了一顿的修士也用惊慌的表情望着祭司。
“这、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祭司看着修士们的脸一阵青一阵红,还好军队中会发生的那些事在这里并没有发生。换句话说,就是修士的膝盖并没有马上被踹。祭司露出明显想要咆哮的表情,却还是低声说:
“你的对手不是敌人,而是剑。若将敌人当作对手,你跟一般的战士又有什么不同?战士最憎恨敌人,结果就变成战士最爱敌人。但你是个祭司。你最害怕,同时又必须献上最大之爱的东西,就是刀剑。懂了吗?”
“啊……可、可是?”
“混帐!”
这根本就是军队。黛安轻轻转过头承认。朝向抱着被踢的膝盖蹦蹦跳的修士,祭司以激怒的声音大喊道:
“我叫你不要用这种狠劈敌人的方式挥剑!这样剑会很累。喂!我不是才说过剑会很累!”
凯特抓住了黛安的裙角。
“黛安。这是什么意思?居然说剑会很累?”
黛安转过头向凯特催促说:
“上了马车之后再说吧,凯特小姐。有人在等我们。”
看着黛安所指的方向,凯特点了点头。停在庭院角落的一辆马车上,车夫没坐在该坐的位子上,从外面根本看不到任何人。这车夫正面带严肃表情等待着凯特与黛安。凯特用小碎步朝着马车跑去,一面说:
“丁赖特大人--!您等很久了吧?”
凯特奔向马车时大喊。丁赖特轻轻转过头。
“不会,仕女凯特。快上来吧。”
凯特虽然听从了丁赖特的指示,但还是用丁赖特与黛安都预料不到的方式上了马车。跳上原本应该是车夫座位的地方,坐到丁赖特身边的凯特嘻嘻笑着。惊讶的丁赖特望了凯
特一会儿,说:
“仕女凯特,请到车厢里面。”
“我才不要。我要坐这里。里面太闷了。黛安!黛安也坐上来嘛。那个,坐到另一边应该就行了。”
决心开始大大啰唆一番的黛安听到凯特的这个提议,连忙把话吞了回去。然后她将‘主人不懂事让我很难堪,但是站在仆人的立场,也只能遵守主人的命令,请您务必谅解’这么复杂的内容用瞬间的表情表达出来之后,就内心窃喜地连忙爬上了马夫的座位。丁赖特马上就被凯特与黛安给包围了。用难堪的表情左看右看的丁赖特看到了黛安微笑的脸。要是坐在这里的不是丁赖特而是穆史塔巴的话,那大概一瞬间就可以看懂黛安的表情了。
这是以一敌二。当然骑士在以一敌两百的情况下也是不该后返的,但怎么办?要投降吗?
当然丁赖特并不是穆史塔巴,他看得出再继续进行抗辩或劝告是没有用的。所以丁赖特迁怒于无辜的马儿。
马匹开始踏出步伐,车轮开始滚动。凯特想要欢呼,但她至少还知道在修道院里面不可以高声喧哗。所以凯特一直忍耐着等到马车通过修道院正门之后才发出欢呼。
“耶--!”
丁赖特面带微笑地转头看凯特。凯特挥动着手臂,笑容灿烂地说:
“跑更快一点吧,快跑!”
“绝对不可以!仕女凯特。”
“嗯~!更快一点点。好嘛?只要一点点就好!”
丁赖特一脸严肃地摇头。
“这并不是战车。现在已经够快了。没必要虐待这些马吧。”
凯特朝着丁赖特噘了一下嘴,别过头去。好不容易抓住机会讲话的黛安温柔地说:
“丁赖特大人,您进修道院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
“我从院长大人那边听了很多有用的话。”
“您百忙中放下了重要的工作,来陪凯特小姐跟我,我再次献上谢意。骑士大人居然被我们害得要当车夫……”
“不,没关系的。这是我的义务。”
“咦?”
“我是说,这是骑士的义务。”
“啊,是的。”
丁赖特是个骑士 。虽然是前去找雷提修道院长商量事情的回程,但若两名仕女希望同行,他也可以不骑马而改驾马车。黛安以为丁赖特没骑在马上可能会不高兴,但事实上却完全相反。
“剑很累到底是什么意思?”
凯特抬起头问丁赖特。丁赖特望着前方回答说:
“剑有累的理由吗?它们是金属啊。”
“是刚才那个祭司说的……”
“那是要他的徒弟们想成是这样。”
“咦?”
马车车轮在土路上扬起了乳白色的烟尘。道路两旁茂盛的草丛中,晚开的春花散发出刺激旅人鼻子的香气。丁赖特似乎不太乐意,但还是继续进行说明:
“你应该也听到了要敬拜剑这一句话。如果你想想这样的例子,也许就比较能理解了。芦苇秆与铁棒,这两者里面哪一个比较能随心所欲地挥动呢?芦苇秆轻多了,当然也比较容易挥。但是真正能随心所欲挥动的却是铁棒。芦苇秆如果打在某种东西上就会折断。剑会累这句话,意思就是把剑想成撞上某种东西就会折断,来小心地挥动。”
“为什么呢?刀剑常常折断吗?”
“如果不是水准太差的铁匠打出来的剑,剑是很少会断掉的。但是如果心里想着剑会断掉,握着剑的手或者行动就会变得小心翼翼,那就不会做出一些没用的或破坏自己平衡的大动作了。雷提的祭司应该大致上就是这个意思。这跟我们的观念是有些不一样的。骑士在指导见习骑士的时候都会叫他们随意挥剑。人所能发挥的最大破坏力,就是毫无杂念的纯净诚心无意识中发出的力量。为了救被压在车轮下的孩子将整辆马车抬起来的母亲就是最好的例子。如果心有杂念,老想着‘我能不能赢过对方?能不能砍到他?如果他躲过这一招对我反击怎么办?’之类的东西,挥剑的骑士剑尖就会晃动,动作也会散乱。剑能够表现出人心,动摇的剑尖就代表着动摇的心……仕女凯特?”
丁赖特暂时放下了缰绳,解开了自己的斗篷披在凯特的身上。凯特翻了个身,就再次在斗篷下沉沉入睡了。
看到这幕光景,黛安轻轻笑了出来。
“骑士大人,您太厉害了!真希望我也能这么厉害。您知道要把凯特小姐哄到睡着是多难的一件事吗?”
丁赖特没有开口回答,只是轻轻点头。感觉好像开错玩笑的黛安再次转头望向前方。两人之间产生了沉重的沉默,马蹄声与车轮声就像在嘲笑他们两人般高声地传来。
“那个,也许这样问有些无礼,两位都聊了些什么呢?”
这个女仆为什么会这么在乎骑士的事情呢?丁赖特虽然稍感不快,但他体内已经根深蒂固的礼仪习惯却要求他回答黛安的问题。而且是要他马上回答。
“我想向他请教对我去向的建议。”
“去向?”
“你应该知道的,我是已死的人。”
黛安点头,脸色变得有些苍白。但是丁赖特面色如常地说:
“身为一个被错误抛入这时代的人,我问了他活下去的方法。”
“所以……院长说了什么?”
“他并没有说什么特别的话。我的情形是很稀有的,不,正确来说是史无前例的事情,所以并没有可以拿来比较的其他类似事件。但是院长所说的话当中,有一句一直留在我的记忆里。”
“是什么呢?”
“那是所有人的烦恼。”
黛安歪头疑惑着。她那表情很清楚地显示出她听不懂,但丁赖特并没有进一步说明。丁赖特只是回想起在雷提修道院略显单调的院长室中静静与他对谈的院长的样子。
‘那是所有人的烦恼。’
丁赖特摇了摇头。但是院长并没有给丁赖特说话的机会。
‘不,我大概猜到了你想说些什么。我知道你跟你的伙伴情况特别,我确实也没有像你这样的经验。但是高贵的骑士啊,从我这不足者看来,所有人都至少会经历一次你这样的烦恼。也就是自己被抛入错误的时代这件事。’
丁赖特用凄然的眼神望着院长。院长闭上了眼睛。
‘丁赖特大人,我不认为这是我能解答的东西。就算是亨德列克,也不见得能回答得出来。这个时代并没有呼唤过你,你自己也没想过要来到这个时代。更令人遗憾的是,所有时代的所有人也都是这样的。所谓含着银汤匙出生这句话是多么虚谎,我想像你这样的成熟男人一定能懂。’
‘那该怎么做才好呢?’
丁赖特用带有疲劳感的沉重声音说。院长摇了摇头。
‘我想劝你采用所有人选择的方式。摸着石头过河吧。’
‘我是个必须消失的人。我不该踩在这片大地上。’
院长微微笑了。
‘听了这句话真高兴啊。因为其实我也是这样。’
丁赖特沉默了一阵子,才想起要告辞。
丁赖特想从思绪中逃离,但更多思绪却不断涌上心头。他特地前来修道院,但其实他并没有什么期待。只不过他不像自己的伙伴们一样能从酒与战斗中寻求解答。可是在毫无期待下,修道院长抛出的短短几句话却让他陷入了无止境的思绪中。‘其实我也是这样。’
丁赖特陷入烦恼的表情让黛安没办法继续说话。所以黛安在从雷提修道院回到城里的漫长旅程中。都一直被欲求不满与后侮的心情包围着。要不要干脆带着凯特钻到马车里面去?太尴尬了。黛安斜眼朝向丁赖特另一边呼呼大睡的凯特瞟了一眼。这位小姐还真是糟糕。怎么坚持让人这么难堪……
“你的眼睛不舒服吗?”
“不!怎么可能!我是在担心小姐有没有睡好。是的。就是这样。”
“啊,好的。”
丁赖特再次闭上了嘴,开始专心驾马车。他再次开口,是等到马车走到肯顿城墙附近的岔路之时。
“葛雷!”
原本说不出任何话来的黛安觉得好像气管被吓得裂开了一样,睡着的凯特吓了一跳,坐起身来环顾四周。她惺忪的眼睛清楚显示出她正疑惑自己为什么不是躺在床上。但是丁赖特正紧盯着上空,没有时间向两位仕女道歉。丁赖特怒气冲天地大喊:
“葛雷!喂,葛雷!你现在到底在做什么?”
天空中一个稍显慌张的声音回答了丁赖特的问题。
“咦,丁赖特?”
“咦,丁赖特?你刚刚说了‘丁赖特’这三个字吗?我是问你现在到底在做什么!”
“你看到我在做什么,我就是在做什么,朋友。啊,我来介绍一下好了。这位是……可是这位小姐的名字是什么呢?啊,克罗蒂亚!我来介绍这位克罗蒂亚小姐。”
丁赖特气得说不出话来,只是看着骑在自己的飞马赫斯伦身上的少女。那个名叫克罗蒂亚的少女有些尴尬,然而还是微笑着对丁赖特点了点头。丁赖特强忍着怒气说:
“见到你真是荣幸……不是啦!”无论如何,丁赖特都是个骑士。所以没办法说出‘你的屁股怎么压在我的飞马上面?’之类的粗话。“克罗蒂亚小姐,我很想知道您怎么会将您的千金之躯交托给我这卑微之人的坐骑呢?”
克罗蒂亚想要回答些什么,但这时葛雷已经开始往下飞了。
“抓紧,克罗蒂亚。”
葛雷骑在金克莱的背上,手却抓起了赫斯伦的缰绳。所以赫斯伦在葛雷的引导下轻轻地降落到地面上。丁赖特对小心不让生疏的骑乘者掉下去、成功安全着陆的赫斯伦投以充满疼爱的视线同时,又对让自己之外的人随便骑上去的赫斯伦投以痛恨的视线。葛雷看到丁赖特这样,爆笑了出来。
“你怎么能发出这么复杂的视线?”
丁赖特从马车上跳下来说:
“因为眼睛有两只。不管长也好,短也好……”
“……前后要连贯、态度要实在,是这意思吧?好的。我会给你一个实在的、前后连贯的解释。”
但是葛雷没办法立刻解释清楚。丁赖特并没有等葛雷说话,马上就朝着赫斯伦大步走去,用谦逊的态度对克罗蒂亚伸出了手。克罗蒂亚用不知所措的眼神看了看丁赖特伸出的手之后,赫然搞懂了现在的状况,就抓住了那只手下到地面上。
“不知道是不是让你不舒服了。飞行是件很难习惯的事情。”
丁赖特绝对没有对克罗蒂亚投以无礼的视线。但是转过头去看葛雷的丁赖特的眼睛已经不只是无礼,而是含有杀气了。葛雷很尴尬地开始喃喃说:
“啊,是呀。还真是神奇。你们相处的时间并不久,不过好像已经可以互相沟通了?克罗蒂亚小姐既聪明又善良。更锦上添花的是,还是位美人呢。所以呢,我看过你载那位小淑女之后,就觉得我也可以用赫斯伦来载克罗蒂亚小姐。看吧,就像我常说的,金克莱的背太小了,不是吗?从这一点来说,我还真羡慕穆史塔巴这个家伙。艾拉的背太宽阔了,可以载一个小队的仕女呢。”
丁赖特直挺挺站在那里瞪着葛雷。很明显的是,葛雷的话前后并不连贯,讲话的态度也不是那么实在。所以丁赖特并不期待葛雷再多作其他解释,而是转过身去看克罗蒂亚。
“仕女克罗蒂亚,放任你骑到这么危险的坐骑上,我代替我的伙伴向您道歉。请上马车吧。我会送你回家。”
“咦?不,不是的。骑士大人。我的家很近。那个,对于没在您答应之下就骑上您的坐骑,我感到很抱歉。”
“怎么会昵。大致上可以猜到啊。葛雷.惠德伦是个心胸开阔的男子。”
丁赖特所说的‘心胸开阔的男子’这句话背后隐含的意义,在场的人除了凯特以外都能马上听懂。看着用‘心胸开阔’这几个字表达没大没小没礼貌之意的丁赖特,黛安与克罗蒂亚的嘴角同时浮现了笑意。葛雷的嘴稍微歪了一点。
然而无论如何,身为天空骑士们的领袖,葛雷早已猜到克罗蒂亚离开的话丁赖特会变成怎么样。所以葛雷在丁赖特与克罗蒂亚道别的时候很快骑上了金克莱,说:
“那个,丁赖特。跟淑女相关的事情办完了之后,就赶快到城墙上面去。”
“城墙?为什么呢?”
“杉森大人从光之塔派出的人已经到达了。我们那位年纪大的朋友看到他拿来的东西之后,高兴到就算没法杖也可以飞到天上去。你也想看吧?”
“我马上过去。”
然而一阵子之后,丁赖特现身在肯顿城墙上的时候,两位仕女也还与他同行。凯特的表情诉说着不管丁赖特去哪里她都会跟着去,而黛安的表情诉说着不管凯特去哪里她也都会跟着去,所以她们两人还是继续黏在丁赖特的左右。葛雷对丁赖特投出了很没教养的视线,不断开着‘要带着女人上前线吗?’之类不带恶意的玩笑,丁赖特则是很有教养地听了这番话之后,红着脸抗辩道:
“从给予我最纯粹喜悦的骑士道来看,我对我行动的任何一个环节都不需要感到羞耻……”
“丁赖特,别再吵了。如果再等一下,我可能就会疯掉。”
索罗奇指着旁边这么说。索罗奇的身边站着一个男人,长长的脸上方戴着一个怪模怪样的环饰,背心与斗篷随随便便穿得乱七八糟。他摆出一张严肃的脸站在索罗奇身边,恭敬地伸出的双手捧着一个小小的盒子。这个男子拥有其他人不具备的独特才能--也就是能用好几种方式贬眼的惊人能力。他可以闭上左边的眼睛,闭上右边的眼睛,或者闭上两道眉毛之间正上方的眼睛。
丁赖特看到那三只眼睛之后吓了一跳,但他还是想向普天下展现自己心胸的宽大。然而比谁都更该成为支持者的凯特却背叛了他。凯特跑了过去,用惊叹的表情抬头望着这男人。相反地,黛安则是以非常害怕的表情躲藏到丁赖特的背后。索罗奇微微一笑,向他们介绍了这个男子。
“从光之塔飞来的西蒙瑟啊,我的东西有带来吧?”
被称为西蒙瑟的魔法师脸上浮现了笑容。凯特讶异地张着嘴,说:
“你有……三只眼睛?”
西蒙瑟笑了笑,三个眼珠全部靠拢做了个斗鸡眼。凯特咯咯笑了出来,但看到这样子还能维持冷静的人也只有索罗奇与凯特两人而已。连穆史塔巴与葛雷也与西蒙瑟保持了一段距离,看起来似乎不太想互相交谈。朱力奥市长或希顿波利史官也是一样的。然而丁赖特快步走过去伸出了手。
“很高兴认识你。我是伊斯的丁赖特。”
西蒙瑟伸手握住了丁赖特的手,这个动作让丁赖特也稍微吓了一跳。因为西蒙瑟放开盒子去与丁赖特握手,但盒子还是没有掉下去。索罗奇微笑着忽视了后辈魔法师耍的这个小把戏,西蒙瑟则是愉快地说:
“我虽然眼睛比别人多,但我从没想过可以亲眼看到这样的景象,天空骑士大人。”
“那只眼睛是?”
“啊,我想省蜡烛钱,所以移植了一只不点灯也可以看书的夜视眼睛。”
索罗奇这时决定插嘴。
“那个,西蒙瑟,要不要把你带来的东西交给我?”
西蒙瑟以充满敬意的动作将那个黑乎乎的盒子递了出来。当然他不会做出用魔法传递东西这种无礼的行为。西蒙瑟用双手郑重地递出了盒子。索罗奇接过了盒子,西蒙瑟满心感慨地看着那东西说:
“隔了三百年才总算回到了主人身边。说老实话,我们连有这样东西存在都不记得了。卢虽然记得它,可是想不起来这东西放哪里了。这是出动了光之塔的所有魔法师与见习生才好不容易找到的。”
“当然喽。跟我在的时候一样,现在光之塔应该还是乱到看不出楼层或墙壁到底在哪里吧。”
“您说得对。”
“你没想过把它打开来看看吗?”
西蒙瑟尴尬地一笑。
“没有这样想过的魔法师恐怕会被光之塔轰出去吧。但是卢给了我们忠告。如果有人胆敢把彩虹的索罗奇寄放的盒子打开,那个家伙的智力恐怕比巨魔还要低。”
“这个忠告接受得好。但是再过一阵子你就会后悔的。”
西蒙瑟三只眼睛全都睁得大大的。但是在他说些什么之前,凯特先盯着索罗奇手上拿的盒子说:
“这是什么,大魔法师大人?”
索罗奇苍老的脸上扭曲成一团,给出了一个全心的微笑。
“哈哈哈,凯蒂.戴西。这个啊,这是我师父留给我的礼物。”
葛雷眨了眨眼。
“是亨德列克大人留给您的吗?”
“没错,葛雷。对这个时代我不了解,不过你们至少听过亨德列克与十二头龙之歌吧?”
葛雷点点头,朱力奥市长也跟着点头。
“索罗奇大人,到如今众人还传唱着那首歌。”
“是吗?这东西就是当时的证据。也可以说是战利品。”
人们都露出了赞叹的表情。但是浮现在西蒙瑟与希顿波利脸上的表情却是最夸张的。看着希顿波利史官的脸,索罗奇看出他已经猜到盒子里面放的是什么。索罗奇故意淘气地微笑说:
“希顿波利,你猜出来了吗?”
希顿波利用压抑不住兴奋的表情,抖动着肩膀。
“天哪。如果我猜得没错,这东西就是跟死亡骑士最旗鼓相当的对手了!不,我修正我的说法。现在死亡骑士恐怕自己要陷入恐怖、绝望、黑暗了!”
西蒙瑟的惊讶不亚于希顿波利。他结结巴巴地说:
“索、索、索罗奇大人。真是那东西吗?如果真是……”
“是的。”
“喔,天哪。快打开来看看!”
“我不是说过会后悔吗?来吧,各位天空骑士。我们将这些朋友介绍给死亡骑士吧。”
索罗奇这样说完之后,就将盒子打开。
丁赖特望向远处平原上蠕动着的黑雾。黑雾上根本没有眼睛可以聚焦的地方。那是非常浓厚的雾。虽然天空骑士拥有出众的视力,但看着雾的丁赖特觉得好像看到了摇动的幻象。然而一阵子之后,丁赖特感受到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好像变大了。”
穆史塔巴轻轻点头表达他的同感。
“似乎是如此。好像越靠越近了。”
“它们已经发现了我们吗?”
“当然已经发现了。葛雷与士兵们闹成那样。”
看着穆史塔巴所指的方向,丁赖特用很委屈的表情点了点头。葛雷努力地跑来跑去,让他从肯顿拖来的那些士兵们整队。士兵们身处什么也没有的荒原上,而且死亡骑士的黑雾就在眼前蠕动着,要他们安静地维持秩序是很困难的。他们不安地移动着身体,不自觉地开始一点一点后返。然而葛雷最后还是成功地让士兵整队成他满意的样子。擦去了额头上的汗水,葛雷面带得意表情,举起了手。
“来吧,朋友们。我将手放下就开始。准备好了吗?”
“好了!”
士兵们嘻嘻哈哈地回答,听到这答案的葛雷也大笑。双手抱胸的穆史塔巴与压低视线困惑着的丁赖特望着葛雷,葛雷则是很大力地将手往下一挥。士兵们开始歌唱。
创造啊,你里面蕴含着注定好的毁灭!万物回归于合一虚无!雷提的剑下,倒下的一切都不再留名!毁灭的雷提啊!
葛雷兴奋地指挥着,已经获得‘完全不理会拍子与音高’这个赫赫威名的肯顿警备合唱团也恶狠狠地唱起歌来。蠕动的黑雾中立刻爆出了粗哑的歌声。
冻冻冻冻结结结结的的的的心心心心!血血血血色色色色旗旗旗旗帜帜帜帜!死死死死亡亡亡亡骑骑骑骑士士士士的的的的律律律律法法法法!
“真是旗鼓相当啊。”
索罗奇将这句省略了相当多东西,但周围大部分人都能听懂的话抛出来之后,就将身体转向西蒙瑟。眼睛直盯西蒙瑟手上拿的盒子,索罗奇低声说:
“将珍藏的东西都放出来吧。”
西蒙瑟用哭声就要爆发的表情望着索罗奇。但是索罗奇脸上露出的是比冬季平原上的松树更冷峻的表情。西蒙瑟用尽全身的力量说:
“索、索、索罗奇大人,这东西一放出来就收不回去了……”
“我很清楚。”
“而且、而且这么宝贵的东西很难再弄到手的。拜托您为了后世学人留下一两个来吧。这样不会太多了吗?”
西蒙瑟的三只眼睛都充满了诚挚期盼地看着索罗奇。但是索罗奇噗哧一笑。
“全放出来!”
西蒙瑟的肩膀下垂,将手伸进裤袋里面。罗塔斯警备队长用兴趣很浓的视线看着他,西蒙瑟将他之前从盒子中轻轻拿出的东西递了过来。那是三颗看起来尖锐坚硬的牙齿。虽然比一般成人手指还大,但令人无法置信的是,锐利度似乎超过了小刀。索罗奇从西蒙瑟的手中抓起了那东西,说:
“将这东西放在裤袋里,腿不痛吗?”
西蒙瑟就像个闹别扭的小孩子般地说:
“就算刺中腿,也一点都不痛。”
“先端着盒子吧。我们先试试这三个好了。”
西蒙瑟的眼睛轻轻张开。看着他变化无穷的表情,索罗奇笑了。
“搞这些有的没的动作之前,要先郑重地请求才行。你怕别人不把你当魔法师,所以老想着玩些小把戏吗?”
西蒙瑟的表情又变了。这次他脸上浮现的表情很可以取个“悔恨”这样的标题。索罗奇再次笑着转过身。
黑雾现在直接朝歌声接近着。看到那如同一座大山般移动的景象,警备队员们的歌声开始稍微变弱了。死亡骑士们的歌声也更大了。丁赖特现在已经可以看见黑雾中兵器闪烁的光芒,也能听到雾里传出的粗重脚步声。
“来吧,战斗开始了。罗塔斯警备队长!警备队员就都拜托你了!”
葛雷这样喊完了之后,就跨上了金克莱的背。一等丁赖特与穆史塔巴也各自骑上了赫斯伦与艾拉,索罗奇也稍微往前走了几步。
索罗奇开始全心享受身为园艺师的喜悦。
索罗奇先静静地站在那里注视着地面。发出“啪!”一声的同时,地面上冒出了一个小小的洞。索罗奇弯下腰来之后,将手上拿着的牙齿丢到了洞里。接着他用脚推土,将洞再次埋上了,然后踩了几脚。无论谁看了这一幕,应该都会觉得这是个园艺师正在种下种子。索罗奇竖直了手杖,闭上双眼,开始低声地喃喃念着。西蒙瑟这时突然产生一种‘如果我耳朵也有三只就好了’的遗憾心情,凝神想去听索罗奇发出的声音,但是他只能听到士兵们的脚步声与死亡骑士们逼近的骚动声,但却听不清楚索罗奇到底说了些什么。
索罗奇种下的‘农作物’开始发芽了。地面开始鼓动。索罗奇前方的广阔大地上有好几处同时隆起,这几百平方肘的地面整个像波浪一样开始扰动。警备队员发出了叹声,天空骑士们则是在沉默中注视着地面。索罗奇高声喊道:
“快,起来吧,龙斗士 !”
就像踢开棉被起床一样,龙斗士们纷纷破开地面冒了出来。
那是些战士。它们连剑鞘都没有,右手拿着光滑到根本不会沾上血的巨大刀剑。左手则是拿着巨大的塔盾,连盔甲也没穿。赤裸的上半身纠结着钢铁般的肌肉,每一个的眼耳口鼻虽然稍有不同,但是表情都一模一样。那是受到最严格锻炼的战士毫不在乎的表情。这些战士不断从几百平方肘的地面冒出来。
龙斗士们没有看索罗奇,也没有看逼近的黑雾。它们没去看惧怕地望着自己的肯顿警备队员,也没看初次见到一定会大吃一惊的天空骑士以及坐骑。它们唯一关心的对象就只有自己的同类。依然还是维持着面无表情,龙斗士们慢慢开始让自己的肩膀紧绷起来。这时索罗奇猛烈地大喊:
“我禁止你们自相打斗!”
龙斗士静静地转过头。其中一个开口说:
“这对我们是很重要的事情。你有权力禁止吗?”
那是让听到的人都怀疑自己耳朵的悦耳声音。虽然不能说是美丽的声音,但至少是跟它们凶猛野蛮的外表毫不相配的温柔声音。葛雷身体抖动着,将头转向穆史塔巴。
“你不认为这说话声实在太怪了吗?”
“是啊。”
索罗奇点头说:
“我们是没有权力。除了以身为知道更多事之人的身份对你们进行忠告的权力之外。如果现在你们为了看谁厉害能活到最后而开始自相残杀的话,那连最后剩下的那几个都会被死亡骑士杀光。”
龙斗士们清楚显出动摇的样子。它们慢慢转过头去望向逼近的黑雾。索罗奇很快朝向这些龙斗士说:
“现在先爱惜你们的同类吧!你们之所以互相残杀,不就是为了要看哪几个可以活下来,来证明自己最强吗!但是现在如果你们杀自己人,最后就连一个也活不下来。就算是龙斗士 ,如果只有少数几个,死亡骑士一样可以轻轻松松就除掉。那难道是你们想要的结果吗!”
龙斗士虽然用充满疑惑的眼神看着索罗奇,但没说任何话,也没采取任何行动。这时它们之中有一个开口了:
“兄弟们啊,我提议将我们的仪式推迟到战斗之后。那一位说的话好像是对的。”
说完话的那个龙斗士直接转过身,朝死亡骑士冲了过去。其他龙斗士也毫不犹豫地直接跟在它的背后跑。虽然剑与塔盾的体积都很巨大,但龙斗士还是一面迅速地前进着,一面大喊:
“呀--!”
一看到龙斗士冲过来,黑雾中传来的肃杀歌声间就夹杂了愤怒的喊叫。
“龙龙龙龙牙牙牙牙兵兵兵兵!那那那那个个个个魔魔魔魔法法法法师师师师居居居居然然然然有有有有龙龙龙龙牙牙牙牙!”
龙斗士笑了一声,就朝向黑雾猛地突进。看到这副光景,葛雷精神大振地大喊:
“出发吧,朋友们!我们伊斯骑士团员没必要躲在龙牙兵的背后。让死亡骑士来判断谁才更可怕吧!”
金克莱咆哮着冲上天空,赫斯伦跟在它后面,艾拉则因为身躯太巨大,最后才飞上去。罗塔斯警备队也拔剑狂啰:
“肯顿,路坦尼欧!这块土地是谁的土地?粉碎胆敢踩上这块土地的敌人,是谁的使命?去吧,路坦尼欧的孩子们啊!”
“哇哇!肯顿,路坦尼欧!”
第四章
“你你你你接接接接得得得得下下下下这这这这一一一一剑剑剑剑?”
死亡骑士用充满豪气的动作将空间割裂开来。分开的空气发出凄切的惨叫时,向下急挥的剑砍中了龙斗士右边的肩膀,并一路往下。龙斗士的脸上毫无表情。从肩膀后面快速弹射而来的剑与死亡骑士的剑在空中交缠。匡当!两把巨大的剑撞在一起,火星飞散。死亡骑士发出了呻吟,冲过来对战,但龙斗士并没有兴趣要跟它们用剑硬碰硬。龙斗士左边的肩膀开始活动,死亡骑士非常惊讶。
“做做做做什什什什么么么么……!”
龙斗士用塔盾划开了天空。虽然没有锋刃,但剑完全比不上的重量让塔盾的边(刀锋?〉画出一道水平线时,响起了震动全身的冲击声。当当!就像士兵们在肉搏战中挥动铲子或手斧一样。被这种胡乱攻击打中,死亡骑士的头盔碎裂瘪掉飞上天空。看到在毒烟与咆哮声中倒下的死亡骑士,龙斗士发挥出了薄弱的幽默感。
“你接得下这盾牌吗?”
在稍远处的另一个龙斗士脸上毫无表情,做出了人类士兵无法想像的事情。
“喝啊啊啊--!”
惨叫般的喊声。龙斗士伸出的剑尖贯穿了骑在怪兽身上的死亡骑士的腹部。龙斗士左手一把抓起往前倒下的死亡骑士的领口 ,将死亡骑士的巨大盔甲完全抛到脑后。匡啷啷!盔甲的部件各自解体,发出了巨大的响声。然而龙斗士不但没有陶醉于自己的战功,现在连死亡骑士所骑的怪兽的缰绳也一把抓住。在天空中看到这景象的葛雷放声大笑。
“那是龙牙兵吗!从不在乎坐骑的外貌这一点上看起来,应该颁给它们荣誉天空骑士的称号!”
就如同葛雷所说的,只要能提升战斗力,龙斗士根本不管死亡骑士的怪兽是有五只眼睛还是尾巴是条蛇,都想要直接骑上去。但是怪兽用三条前腿戳向天空,激烈反抗着。
“嘎哒哒哒!嘎哒哒哒!”
差点被三条腿给踢死,龙斗士好不容易用塔盾接下了怪兽的攻击。它没有朝后倒下,这真可说是技巧高超。塔盾消失之处出现的脸上含有透明的愤怒。龙斗士决心要打怪兽一巴掌。它用塔盾反手全力挥击。“砰!”丁赖特吞了一口空气。从怪兽的立场来说,这感觉跟被开合桥砸到没什么两样。被十二肘宽的铁板给打中,几乎整只倒下的怪兽挣扎着要恢复清醒之时,龙斗士敏捷地飞身往前,骑上了刚刚死亡骑士骑的怪兽背上。感觉到背上的重量轻多了,怪兽想要再次发脾气,龙斗士则是一把抓住了怪兽的后脑勺,低声喊道:
“终极王者对你这个该死的野兽下令:服从我吧!”
穆史塔巴差点从艾拉背上往下跳,大喊万岁。这是他俯伏在伊斯大公面前时根本无法比较的魄力。龙斗士借用了终极王者龙之威名的喊声,拥有着让野兽与骑乘者双方都战僳的力量。怪兽安静了下来。不,应该说它似乎陷入了恐惧。在应该长鬃毛的地方,却是鳍与刺在发着抖。龙斗士猛力地踢向怪兽的侧腹,怪兽咆哮了一声,开始拚命狂奔。同时飞奔的七条腿看起来就像在空中飞一样。
“嘎哒哒哒!”
怪兽被恐惧压迫着开始狂奔,龙斗士则是将塔盾抛了出去,双手握剑来回挥动着。与其说是奔跑中的野兽,不如说那狂乱挣扎的七条腿与在其上舞动着的刀刃全部都是可怕的凶器。龙斗士手中乱砍乱杀的剑似乎没有去区分我军与敌军。从上空望着的穆史塔巴非常清楚。丝毫没有区分。它们同类互相残杀的意识依然存在,并没有消返。龙斗士的臂力与怪兽疯狂的急奔结合在一起,它们在战场上所经之处甚至自动开出了一条路来。丁赖特吐出了沉重的气息,让赫斯伦往下急飞。他朝旁瞄准的弓上已经搭了一枝箭,口中又叼着另外一枝箭。从毫无遮蔽的天空中突如其来的狙击非常可怕。像雨点般纷纷落下的箭顺利钻进了死亡骑士的铁甲或头盔的缝中。丁赖特又拿出了一枝箭,用模糊的声音喃喃说:
“所有人的烦恼……然而我在这里并没有感到什么烦恼。这是……”
“穆史塔巴!跟在我后面!警备队员们要被包围了!”
葛雷朝身后乱抛了几句话,就开始往下俯冲。瞬间瞄一眼就能够判断战场状况的骑士眼中捕捉到了死亡骑士逼近警备队员背后的动作。接受过战马般训练的金克莱采取了野生狮鹫兽做不出的行动,像隼鹰一样急速坠落。葛雷提着的长剑闪耀出灿然光芒。
“咿----哈!”
葛雷犹如剃刀般刮过死亡骑士的上空。死亡骑士朝着空中竖起了长矛,但是战斗情况太过混乱,让它们很难维持这种对空防御的姿势。罗塔斯警备队长将身体交托给恐惧与兴奋,向竖起长矛的死亡骑士的胸前钻去。死亡骑士发出了诅咒声,竖起的长矛挥了下来。
“敢敢敢敢在在在在死死死死亡亡亡亡骑骑骑骑士士士士面面面面前前前前站站站站着着着着就就就就是是是是种种种种傲傲傲傲慢慢慢慢!像像像像狗狗狗狗一一一一样样样样爬爬爬吧吧吧吧!”
长矛的杆击中了罗塔斯警备队长的肩膀。啪吱。一瞬间罗塔斯踉跄踏了几步。虽然锁骨裂开,但罗塔斯并没有感觉到痛苦,只不过眼前一阵发白而已。翻了翻白眼,罗塔斯并没有停止奔跑。虽然脚步摇晃得像是马上就要摔倒,但罗塔斯警备队长还是左臂缠绕着矛杆,握着剑的右手贴着腰际,全身撞向了死亡骑士。
“超越了……死亡!”
铁板发出了可怕的响声,死亡骑士的背斜斜地插上了罗塔斯的剑。死亡骑士手中的长矛落到了地上。咚。死亡骑士很吃力地举起双手,撑着罗塔斯的肩膀,但罗塔斯已经尽全力将死亡骑士抱住,让它动也不能动。
突然死亡骑士的头朝后一弯。头盔掉了下去,铠甲立刻像爆开般整个解体。罗塔斯警备队长与垮掉的盔甲堆一起倒下。即使脸撞到了地面,罗塔斯警备队长还是面带着笑容。
敌我交杂一片混乱中无法使出强大魔法的索罗奇让身边悬浮起许多光箭,飞翔着横越了天空。围绕在索罗奇身边的魔法飞弹不时按照索罗奇手指的指示急速飞出,命中了多个死亡骑士 。索罗奇展露出高超技巧的同时,似乎在精神上仍很有余裕,还能一面高喊,激励指示着警备队员们。
“穆史塔巴!往左边移动。骑怪兽的家伙就拜托你了!”
“将那些混蛋的旗子献给肯顿!”
穆史塔巴并没有张大嘴巴,却还是能发出响亮的声音,回答完之后就驾着艾拉往下俯冲。翼龙巨大的阴影投在战场上,连在战场天空中舞动着的黑雾都被翅膀握起的风给卷开。穆史塔巴背向太阳往下俯冲。他的目标,一个骑在怪兽身上的死亡骑士被投射下去的阳光照到,摇头怒吼着。然而穆史塔巴的骑士枪就要撞到死亡骑士之前的瞬间,从后面冲过来的龙斗士却劈开了这个死亡骑士的头。穆史塔巴急忙操纵艾拉飞高,大喊:
“妈的,那家伙是我的!”
龙斗士噗地一笑,将旗子捡起来,朝上空大喝:
“你是天空‘骑士’,这家伙是死亡‘骑士’,我则是龙‘斗士’。想要讲究骑士道的话,你们自己去讲吧。”
“只知道杀戮的家伙!好,就把它们都干掉吧!”
“不用你说,我也正打算这么做。”
龙斗士这样说完之后,就将捡起的旗子往旁边一挥。啪啦啦!绘着邪恶花纹的旗子一震,旗杆绊了朝旁边跑的死亡骑士一脚。死亡骑士无奈地倒下,龙斗士跳到倒下的死亡骑士背上,拿剑往下一插。看到这一幕,感到非常厌恶而急速飞高的穆史塔巴朝向稍远处天空中飞行的丁赖特高喊:
“真是些可怕的家伙!它们就像是除了杀戮之外一无所知的战斗机器!”
丁赖特慢慢转过了头。他看着穆史塔巴的脸有点发白。穆史塔巴面带讶异的表情说:
“丁赖特!喂,你还好吧?”
“啊,没、没事。”
“打起精神来!现在是在混战当中,不知什么时候会有流箭飞来!它们可是死亡骑士呀!”
“好的。谢了。”
他说谢了?穆史塔巴看着丁赖特的表情变得很啼笑皆非,但丁赖特已经紧紧地握着弓,操控赫斯伦飞了出去。穆史塔巴摇了摇头,让艾拉朝高空冲上去。无论如何,射箭的一方也一样没有掩蔽物,只要有规律地飞行就会立刻陷入危险。
丁赖特也几乎是本能地操纵赫斯伦飞出了复杂的轨迹。从箭筒抽出箭来架在弓弦上的手完全没有做出任何不必要的动作。但是到刚刚为止,他的脑袋里面都还是许多话语在纠结缠绕,如旋风一般打转。
‘那是所有人的烦恼。’
‘服从我吧!’
‘我在这里并没有感到什么烦恼。’
‘超越了……死亡!’
‘它们是战斗机器!’
放手的瞬间,原本紧绷的弓弦掠过了丁赖特的脸颊。吓了一跳的丁赖特无意识中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有种黏呼呼的感觉。那是血吗?这种愚蠢的错误我可是连一次都没犯过啊。发射的时候就已经歪掉的箭射到莫名其妙的地方去了。然而丁赖特并没有盯住箭的轨迹看,而是望着自己的手掌。那上面有自己鲜红的血。
原来我还会流血啊。已死之身常会忘掉这类的事情。
“撤撤撤撤返返返返!”
因愤怒而发抖的高喊声穿越了战场,最外侧的死亡骑士开始转身离去。龙斗士们好像一个都不想放过,猛烈地从背后攻击蹂躏死亡骑士们,死亡骑士们粗鲁地开始急奔,试图脱身。索罗奇发现他翘首盼望的瞬间已经来到了,于是放声高喊。
“全部给我停下来!”
高喊出声的索罗奇双手已经朝天空举起。警备队员因着敬畏心,龙斗士因着它们独有的战斗本能而在原地停了下来。死亡骑士从战场抽身跟其他人分离之时,索罗奇犹如雷霆霹雳般施展出了法术。
“造水术!”
“嘎哒哒哒!”
跑在最前面的怪兽发出了惨叫,脚突然踩空。骑在怪兽背上的死亡骑士并没有重重撞上地面,而是感觉到自己落入水中溅起极大的水花。众多死亡骑士与怪兽连锁地在突然变成水面的地上净扎着往下沉,处处都溅起了水花,死亡骑士纷纷发出咆哮。然而索罗奇并没有打算将死亡骑士全部水葬。看着的人发出讶异的惊叫之前,索罗奇已经使出了下一招魔法。
“陨石群落术!”
葛雷害怕地大喊:
“妈的,撤!全部后撤!”
警备队员、龙斗士与天空骑士都使尽了吃奶的力气转身。刚感觉黑雾间似乎有些红色的东西,雨点般的光就开始朝向刚刚还是地面的水面落下。葛雷努力飞到高空中,同时朝地面高喊。
“趴下!不然会被水滴射死!”
警备队员吃了一惊,纷纷飞身闪避,龙斗士们则都竖起了塔盾防备冲击。但是因着沉重盔甲无奈地下沉的死亡骑士纷纷发出了惧怕的高喊声。
“索索索索罗罗罗罗奇奇奇奇!”
第一个火球在水面炸裂。“砰砰砰砰砰!”射下的火球在水面爆开的瞬间,水柱气势汹汹地升起。水柱冲上天空穿过了黑雾,因着可怕的爆炸力而得到惊人速度的水滴发出了巨大响声,开始横扫了整个战场,看起来就像几千把匕首弹了出来。倒在地上失去意识的罗塔斯因为嗡嗡声与掠过自己耳边的水滴骤然惊醒。身处爆炸中心的死亡骑士被直接打中碎成了齎粉。它们的盔甲一下子都成了破片,与溅起的水花一起喷向高高的天空。位在稍远处的死亡骑士也完全袒露在乘水而来的冲击波之下。冲击波穿过死亡骑士的盔甲,将盔甲里面它们那受诅咒的身体割裂成一块块。飞行着的水滴与盔甲破片互相撞击扫过地面,发出了极为刺耳的冲击声,就犹如几千个铁锤同时打在铁砧上的声音。盔甲碎片与水珠开始纷纷落在地上。“啪啪啪,匡当!”警备队员们在金属片与水珠的爆击中抱着头拚命发抖。现在周围的人反而很羡慕那些昏过去的警备队员们。在战场远远后方手捧盒子看着事态发展的西蒙瑟发出了呻吟。
“祖师爷,祖师爷。知道吗?您这样做,会害我到死为止都不敢自称是魔法师了。这太过分了。”
水柱都消失了, 一些氤氲的白色水蒸气开始将黑雾推挤开。因着爆发的冲击散开的黑雾被强力涌起的水蒸气席卷,慢慢变得稀薄。当警备队员们发现落在自己身上的并不是水珠与金属片的暴风,而是其他东西的时候,他们就慢慢地抬起了头来。射在他们背上的是温暖的下午阳光。
警备队员一个个都像失了魂似地站了起来。虽然浑身血与汗,但他们的身体上都冒起了白色的鸡皮疙瘩,许多警备队员都开始拚命发抖。然而阳光开始慢慢抚触他们的身体。
展开在他们眼前的景象让他们都讶异得说不出话来。因冲击力而裂开的地面、四散的金属片、因水滴与金属碎片的暴风席卷过而被挖起的草与泥土……警备队员看到这一幕不像现实世界的光景,身上都打起一阵寒颤。这时他们听到拍动翅膀的声音传来。
警备队员都无力地抬头看着天空。雾一消失阳光就直接洒下,所以警备队员都皱着眉头,举起手掌遮住阳光。天空骑士全都在降下。坐在手杖上飞的索罗奇背对着阳光,成了一个黑影降落下来。
索罗奇似乎有些疲劳地垂下头。降落后的索罗奇感受到警备队员望着自己的目光,慢慢抬起了头。他的脸上浮现出了微笑。喊声爆起:
“肯顿!索罗奇!”
“您接下来打算怎么样呢?”
辛柴听见奇腾利的问题,转过了头。其他所有水手跟陆战队员都望着远处水平线的方向,只有奇腾利板着张脸盯着辛柴。辛柴转回头去,说:
“要回去报告吧。”
“当然是的……这是个非常重大的问题,辛柴船长。”
“您能等我一下吗?”
“咦?”
“我也像其他人一样,想要好好看看那家伙。”
奇腾利咬住嘴唇转过头。这艘船上的所有人中,只有奇腾利不想看它。种族没有神祇保佑,只能靠自己歌颂完美自我的伟大生命体正飞行着,这让奇腾利十分不安。看着基果雷德,奇腾利无意识中开始喃喃念诵起尼林的祈祷文。
下午的太阳将红光投射在基果雷德的蓝色翅膀上,变成了一种奇妙的带金紫色。基果雷德就像传说一般张开了双翼,像记忆一样远去,飞向天与海相接之处那不可知的世界。船舷上的水手们都像雕像一样直挺挺地站着,以无限的敬畏看着龙飞翔而去。要从他们当中找到眼泪沾湿双颊的水手并不困难。连最冷酷的船员都咬着下嘴唇,垂下了头。
身影忽隐忽现,蓝龙渐渐从水平线上消失。但是看着这景象的人当中没有一个认为蓝龙飞越了那条水平线。他们心想,王者应该已经钻进了天海交界处的世界缝隙之中。
低声的耳语传开,听来像被压抑的呼吸声。
“总觉得好像看到了人不该看的东西。”
“至少正常的水手不看是比较好的……”
“妈的……我的航海生活就到此结束了。我好想见我的老婆,想到快生气的程度。”
“我的儿子现在才八岁……”
奇腾利可以理解他们的话。同时对只是单纯地站在他们面前,让人类拿自己与龙一比就自动屈膝的基果雷德感到极为憎恶。什么也做不了的无力感笼罩了他与船员的整个身心。虽然对基果雷德咬牙切齿,但奇腾利同时却也很想躲回自己的神殿去,再也不要回到外面的世上来。
这时辛柴船长说:
“伊西多!”
涕泗纵横的伊西多无奈,必须先做出用力擤一下鼻子的无礼行为,之后才能转过去面对他的船长。辛柴苦笑说:
“停船。快去准备晚餐。”
伊西多用充满眼泪的眼睛对着辛柴,疑惑地说:
“晚、晚餐?”
虽然已经是下午,但是时间还早。辛柴转身说:
“现在除了这件事之外,我还能让你们做什么呢?我们明天就要回乔兰了,所以晚饭之后大家就好好休息吧。”
“啊,是的。甲板长!将帆收起来吧。停船!”
“停船!”
甲板长的复诵十分无力。船员们都用虽慢但很正确的动作奔向各自的岗位。原本安静的甲板上发出了砰砰的脚步声,再次充满了生气。船员手部动作渐渐加快,红海蛟号渐渐停了下来。放下锚的吵杂声传遍四周。奇腾利朝向辛柴船长的背后慌忙地说:
“船、船长大人。”
“奇腾利祭司,请到船长室来。陆战队员们也请过来。”
“啊,是的。”
奇腾利与陆战队员跟着消失在主升降口的辛柴走向下面的船舱。辛柴头也不回地走向船长室。
进入船长室之前,辛柴什么话也没说。奇腾利与陆战队员都无言地跟在他后面,进了船长室。所有人都就定位之后,辛柴船长并没有开口,而是拿起了烟斗。
辛柴船长将烟斗填满烟草并点火的时间中,奇腾利只能焦躁地等待。吸进第一口烟的辛柴船长朝着船长室的天花板慢慢吐出烟雾后才开始说:
“我们这次的航行似乎是成功结束了。”
“咦?”
“这靠的都是各位的帮助,我向各位表达谢意。刚刚您应该已经听到了,本舰明天就将回航到乔兰去。”
奇腾利以狼狈的表情回头看陆战队员,陆战队员们则是毫无表情地盯着辛柴。奇腾利干咳了几次之后说:
“所以您怎么想?”
“怎么想?我的任务已经告一段落了。”
“咦?”
辛柴看着透过船长室的窗户射进来的下午阳光。辛柴的烟斗冒出来的烟在阳光中袅袅升起。
“我们这艘船本次出航的目的,就是受到尼林教团的请托来调查东北航道的怪事件。身为尼林教团代表的奇腾利,姆斯大人已经亲眼看到了所有一切,也听到了基果雷德的说明,应该能了解现在的事态是怎么回事。”
这时陆战队员之一稍微动了动身子。然而在他开口之前,辛柴船长连忙举起手制止了他。
“不,请别开口。就我所知,陆战队派人上船的目的是保护这次调查活动。难道不是这样吗?”
“说起来是这样没错,船长大人。可是我们……”
“那是毫无意义的。”
“咦?”
辛柴在继续往下说之前举起手简单做了个手势。虽然看不见奴隶们的动作,但奇腾利与陆战队员们都猜到奴隶已经离开了。将奴隶都打发走的辛柴船长低声说:
“你们打算进攻伊斯。不是这样吗?”
陆战队员都紧闭着嘴。辛柴放下了烟斗说:
“在这段期间我不知道各位从观察我们这艘船的航海方式获得了多少资讯,但现在去入侵伊斯是毫无意义的。拜索斯已经提出要和谈了。我认为接受这个提案才是比较好的选择。当然有权决定的是上面的人,我只是给你们一个建议。我希望各位向上面报告说接受和谈比较好。”
“理由呢?”
“奇腾利.姆斯是尼林教团的代表,你们则是杰彭军方的代表。按照这种思路想下去的话,我就是船东协会的代表。从船东协会的立场来说,杰彭军方如果不接受这个讲和的提案,船东协会将会遭受到莫大的损害。如果有赞成你们的理由那还好,但是我们不能接受现在这种毫无意义的牺牲。”
“但是……”
“你们难道能打返基果雷德吗?”
陆战队员再次陷入了很不舒服的沉默。光说出基果雷德这个名字,就足以让杰彭的军人都陷入恐惧。更何况是在亲眼看过之后。辛柴用凌厉的眼神望着陆战队员的一张张脸,说:
“当初卡赛普莱与基果雷德在前线是多么恐怖的凶器,我想各位都比我更清楚。而且在不是陆地的海面上,有可能捕捉到龙吗?我认为是不可能的。这样看来,他们愿意提出和谈我们反而应该感谢了。拜索斯甚至可以完全封锁航道来逼我们投降。”
“所以好像也只能答应了,可是……”
“我并没有强迫各位。我只希望各位不要忘记这段期间看到听到的东西,然后回去把它们原原本本地传达给长官就可以了。这应该是各位的义务吧。无论如何我的任务已经完成,我要回航了。”
“是的,知道了。”
陆战队员们纷纷点头然后起身。奇腾利惊讶地望向陆战队员,但陆战队员都直接转过身走出了船长室。辛柴望了望他们的背影,就将视线转向奇腾利。
“你的任务还没结束吗?”
奇腾利无言以对。但是他心中却不断盘旋着‘不能就这样算了’的想法。理由他自己也不清楚。所以奇腾利很吃力地开了口:
“感谢您让我平安无事地完成任务,船长大人。”
“哪儿的话。”
“您打算将这件事报告给船东协会知道吗?”
“我会很清楚地将这件事写在航海日志上。”
奇腾利低下了头。船东协会如果得知和谈提案的内容,杰彭就更不得不接受提案了。奇腾利觉得自己没法走回头路了。
“在这段过程中,有好多件事我都必须表达感谢……”
“回去休息吧,奇腾利。”
“啊,那个……”
“这真是个惊人的下午呀。我可是比穿越几个台风还累啊。”
奇腾利没再继续往下讲,他静静地站了起来。辛柴也跟着他起身,两人用缓慢的动作互相拥抱了一下。
就在转过身走出船长室门之前,奇腾利暂时停下了脚步。辛柴无言地望着他的背影。奇腾利背向着辛柴说:
“这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但我总觉得不说不行。而且如果现在不说,就没机会说了。”
辛柴只是静静等待奇腾利说话,并没有催促他。奇腾利舔了舔嘴唇,很吃力地说:
“关于你决斗的事情,”
“是的。”
“温柴……温柴.巴尔坦还活着。”
“人鱼跟……人类的混血?”
“是有这种居心叵测的传闻。但是我从来没听说过人鱼与人类还可以生出下一代。”
卡尔依然交叉着双臂,举起右手摸了摸自己的鼻侧。一阵子之后,他的右手又放了下去,开始‘咚咚’敲着桌子。但是阿里打从开始谈话时就坐在那里丝毫没动过。身处哈坦的宫殿时那些华丽庄严的衣服没得穿了,只能身穿拜索斯的平凡衣服呆坐着,但阿里的身上似乎仍然散发出一种沙漠的严肃。
卡尔的右手现在举到了空中。卡尔就像抚摸着空中的某样东西,将手指动来动去,说:“那个,我要问的是那个怀孕的女人回来的时候。嗯。”
阿里用毫无表情的脸对着卡尔。卡尔的手指动得更厉害了。
“那个,你们难道没有进行过确认吗?被人鱼抓走了,是的,我也知道你们将不关心女性当作,嗯,一种美德,但是,这件事太不寻常了吧?所以,她是被人鱼,那个……我想问问你们怀疑她的证据是……”
阿里还是一样毫无表情,可怜的卡尔现在简直要将右手塞到自己的嘴里去了。阿里生硬地说:
“你是想问他们有没有发生性关系?”
卡尔感觉白费了很多口舌,丧气地回答:
“没想到你这么轻易就讲出口了。是的。是这样吗?”
“当然不知道。”
“啊,我并不是说你整天只关心这类事情,或者喜欢拚命调查这类八卦传闻。但是既然被人怀疑了,那位女性难道没有为自己辩护吗?举个例子,也许她会说自己虽然被人鱼抓走,但是完全没发生什么不可告人之事,之类的。”
阿里皱起了眉头。
“女人?”
这一瞬间卡尔才发现这个谈话对象与自己的习惯天差地远。真是糟糕透顶。在那个国家中,女人似乎连为自己辩护的权利都没有。
“这算什么呢?没有任何人去问她,她本人也没作任何解释?就完全没办法知道那个女人只是跟人鱼并肩看了看夜晚大海的美景,或者还有发生更进一步的事情吗?”
“是。”
卡尔用完全投降的心情说:
“辛柴是人类吗?”
“啥?”
“他长得像人吗?他做得到别人都做不到的事,或者做不到别人都做得到的事情吗?”
阿里等了一阵子才慢慢地说:
“你是人类吗?”
“什么意思?”
“从我看来,你像是个人类。但是我从来没有在阳光底下看过你,所以我怀疑你是个
吸血鬼也是合理的。或者你也可能是幽灵。搞不好你还是世界上最矮小的巨人哩。”
卡尔笑了出来,但阿里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卡尔停住笑,在内心中嘀咕着,至少开玩笑的时候笑一下嘛,这个沙漠土人!阿里还是用生硬的表情说:
“眼见还是不能为凭的。”
“只要把你眼见的、知道的事情告诉我就行了。”
“这个……我已经说过了,辛柴.巴尔坦曾经在伊价利斯海峡击毙海蛟。对一般人来说这确实是难到极点,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但是要区分出这是半人鱼的证据,还是一个强到可怕的人类水手的证据,我可无法断言。”
“除此之外呢?”
“什么都没有。”
“他是人吗?从你看起来?”
“是的。”
现在卡尔的双手都充分表露了他的心情,将头发都搓乱了。仍然不带一丝笑容看着卡尔这些动作的阿里低声说:
“为什么要问?”
“因为你说得不清不楚的。头跟尾巴都要留着,才能知道是牛肉还是马肉啊。”
“你为什么这么关心辛柴,巴尔坦的事情?而且我感觉你关心的焦点好像已经变了。”
“变了?”
“刚开始你想问的东西很普通,就只是想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可是你现在最想知道的,是他到底是人类还是半人鱼。连他母亲的事这种我不可能知道的东西,你也拚命问,这就是证据。”
“我很好奇啊!哈哈。就像你看到的。”
“可以跟我说明吗?”
“因为这件事太奇特了,让我产生了极大的好奇心。”
阿里注视了卡尔好一阵子才说:
“如果没办法正确得知你的意图,我就没法给出适当的回答。这种单方面的提问方式是很难从我这里挖出什么情报的。”
“我知道,但是没办法。”
“意思是说你不能解释喽?我真搞不懂。虽然有关于他的惊人传说流传着,但是他终究也只是个在海上讨生活的人。而且他身为自由贸易船的船长,对你或对拜索斯也没什么用。我实在是搞不懂。”
卡尔微微笑了,将背的上部靠向椅子的靠背,将双手合起放在肚子上,然后看了天花板好一阵子。阿里说得没错。原本他关心的是要与基果雷德见面的人,但是现在卡尔关心的焦点已经集中到辛柴本人的身份上去了。
人鱼与人类的混血……人鱼属于海,海属于海鸥与希求的格林.欧西尼亚。人类属于陆地,陆地属于大地与回想的施慕妮安。希求是朝向未来的盼望,回想是朝向过去的思念。所以混血的半人鱼,很有可能就是朝向过去的脉流与朝向未来的脉流的交叉点。卡尔很怀疑事情就是这样。
必须要知道正确答案才行。
卡尔感觉胸膛很气闷。再这样下去不行。但是,但是……
必须把正确答案找到,然后隐藏起来才行。
就在这时门打开了,警备队长乔那丹,亚夫奈德走了进来。乔那丹看了看阿里,然后就好像看不见他似地瞪着空中。卡尔站起身来,说:
“那个,今天就到此为止吧。你可以回去休息了,阿里。”
阿里还想说些什么似地注视着卡尔,但还是马上站起身来。看到他这样,卡尔发现这是阿里坐到椅子上之后做出的第一个动作。这还真是厉害,居然能维持这么长时间一动也不动。阿里走过乔那丹的身边出到门外。门外面是准备将他带回牢房的宫城守备队员正在等待着。
阿里出去之后,乔那丹就朝桌子方向走来。他瞄了卡尔的脸一眼,摇了摇头,就在桌子前坐下了。卡尔微微一笑,说:
“您看起来似乎心情不大好,乔那丹大人?”
“当然不好。你难道不懂什么叫小心吗?我就是来抗议这件事的。”
卡尔露出乖乖接受责备的表情。看着这表情,乔那丹噗哧笑了出来。与此同时,他也忘记了之前打算用僵硬语气讲话的决心。
“喂,你都没考虑到我身为宫廷守备队长的立场吗?居然在我没有允许的情况下就把罪犯带了进来。”
“哈哈。阿里不是原本就在宫城里面吗?”
乔那丹以啼笑皆非的表情面对卡尔。地牢就在宫城的地下,所以卡尔的话也不能算错。卡尔开玩笑似地说:
“我知道您在说什么。我错了。我原本也想向乔那丹队长您请求允许,但那时您不在。”
乔那丹叹了口气,说:
“我去了一趟光之塔。有些索罗奇祖师的事情要讨论。”
“喔,是吗?”
卡尔决定就此打住,采取不再询问魔法师之事的态度。乔那丹满足于这个态度,说:
“无论什么事情,只要超越限度,就不会有好结果,卡尔。虽然你的意图很正直,但还是有很多人在一旁冷眼瞧着你做的这些事。我知道你为了国家鞠躬尽瘁,也是为了国家才跟杰彭的俘虏接触。但并不是所有人都这样想。甚至有些人会认为你在里通敌国。”
“知道了。我以后会小心。”
卡尔用极为谦卑的态度说。所以乔那丹把之前想说的一大堆话都吞了回去,转到了其他的话题上。
“我有另外的好消息。”
“好消息?最近发生太多惊人的事情,我都被吓到了。”
乔那丹微笑说:
“还记得吗?杉森在肯顿受到的付托。他们已经开始办索罗奇拜托的事情了。西蒙瑟已经动身前往肯顿了而且不是还有另一件事吗?”
“咦?那么……”
卡尔差点跳过桌子去抱住乔那丹。乔那丹一副好像这些事都是因为自己出力才成功的一样,神气地说:
“是的。不久之前伊斯派了个使者过来。玫瑰骑士们决定参战了。跟很久很久以前,三百年前一样。”
“喔,亚色斯啊!欧雷姆啊!太好了。这真是太好了!”
看到卡尔脸上的喜色,乔那丹也很高兴地说:
“对呀。现在我们好像总算可以帮到肯顿居民了。相信你也一样,这段时间我实在很难过。人民忍受着痛苦折磨,但是我们连一点忙都帮不上,这真是让人遗憾的事。连国王陛下都因此而十分难过。”
“是的,这真是值得高兴的事。我没想过他们会这么快就答应。”
“伊斯大公好像对三百年前的臣下对自己立下的忠诚誓约十分感动。不过有谁听到这些话会不感动呢?根据信使的说法,大公听到丁赖特的话,连眼泪都流了下来。正义骑士团员对他们心目中的英雄、传说中的前辈所说的话,也表达出内心强烈的感动。甚至有人说就算大公不答应,骑士团内部也充满着一种气氛,打算以非官方的方式私下参与远征。”
卡尔并没有回答‘当然喽’。就一个叫贾克帮忙将天空骑士复活的消息跟他们发言内容的传闻故意传给伊斯骑士团听的人而言,卡尔的表情可以说是令人无法置信地天真。
“呜,正义骑士团果然是骑士道精神的代表!这真是太让人感动了。”
看着卡尔感叹的表情,乔那丹似乎想要让他更开心,用等不及的表情说:
“没错,请再等一下。信使呈上的国书我们正在请人誊写副本。现在应该抄得差不多了。我去去就来。”
乔那丹在卡尔回话之前,就已经自顾自起身开门走了出去。卡尔望着他的背影,等到乔那丹完全消失在门外之后,他才能自顾自地对目前的状况开始高兴起来。他将两条腿搁在桌子上,充满疲劳的脸上现出了安稳的微笑。
葛雷的出兵请求不能只让大公听到。担心本国兵力流失的大公,听了消息之后只要闭口不言,卡尔也只能束手无策。所以卡尔只好拚命使出各种手段。贾克那些盗贼公会的伙伴们故意到伊斯骑士团员经常出入的酒店,或是他们妻子常出入的社交场合,甚至利用一些卡尔完全想像不到的方法,故意将这些流言传到伊斯骑士团员的耳朵里。玫瑰的骑士们听到这消息先是十分惊讶,接着就激动了起来。想到伊斯大公因为臣下早已知道这些事而不得不接受葛雷的请求,这种可怜的处境让卡尔不禁嗤嗤笑了出来。
用搁在桌子上的脚后跟砰砰敲着桌子,卡尔兴奋地自言自语:
‘杉森、罗内,高兴起来吧。真正要给你们指挥的部队就要到了。’
只要进入拜索斯的兵力都属于拜索斯。当然,伊斯骑士团威名赫赫,绝对不是好应付的。从现在起要想办法将他们完全吸收过来。卡尔开始用冷静到极点的态度思考。
陷入深深苦恼的卡尔突然低下头。下巴都快贴到胸部的卡尔脸部开始抖动。突然两行眼泪沿着他的脸类滑下。卡尔用右手蒙住自己的嘴,无声地哭泣。
‘各位朋友,抱歉了。’
杰伦特、亚夫奈德、伊露莉、艾德琳、艾赛韩德……连这些朋友也必须瞒着吗?到底我正走向哪里?卡尔的肩膀抖动着,他哭了出来。
必须要找出那个交叉点。
而且还要将它隐藏着。
对于返回到现在的过去,利用一切能利用的东西。
然后再将那个交叉点公开。
将这段期间固定下来的状况强制变成现实。
不知不觉间开始一项一项思索的卡尔笑了。没错,完全没有人知道。如果现实会停止,那就可以等打造出自己想要的状况之后,再让时间往前滚动。两颇上流淌着茫然的眼泪同时,卡尔高兴得笑了?那并不是爆发式的笑,而是平静温柔的笑。
“哈哈哈……”
第五章
整座肯顿城陷入了像疯狂般的喜悦当中。
连沉睡在仓库最深处的酒桶都被人手搬了出去。肉摊老板们以严肃的表情宣布自己一天之内就达成了一年中的销售目标之后,就开始捶地痛哭。如果肉够的话,他们本来可以达成十年的销售目标的!
这并不是说大话。肯顿居民们吃喝起来就是这么夸张。家家户户用篮子装来的食物与餐具在广场上堆积如山,警备队员则是在食物与酒之间游泳。
只要是有嘴巴的人就都唱起歌来,城中处处搬来的乐器在狂乱的演奏中被破坏。每当竖琴弦断掉的时候,警备队员的笑声就会高扬,喝干的酒桶都被残忍地打破,丢到了火堆里面。火堆熊熊冒起到几十肘高,远处的人如果此刻看着这座城,搞不好会认为有龙在此处居住。尽情喝酒放声高歌的天空骑士葛雷,惠德伦完全瘫了。为了能再多喝些,觉得应该先让自己醒醒酒的葛雷手拿酒瓶,开始走上了城墙的阶梯。
‘去吹吹风好了。’
葛雷以歪歪扭扭的脚步走上了回廊。以他这种走法,就算掉到城墙底下去也一点都不奇怪,但喝醉的葛雷根本没有危机感之类的东西。回廊上还留有警戒了望所必需的最小人力,那些士兵们看到葛雷的样子都笑了出来。葛雷大舌头似地对他们一一打过招呼之后,在回廊上漫步。他想找一个幽静之处待着。
忽然他的眼睛瞄到另一个也不是穿警备队员服装的人。葛雷揉了几下眼睛之后很轻快地打了个招呼。
“嘿呀,索罗奇!”
将双手撑在城墙上望着远处的索罗奇慢慢转过头。
“别用北方牧人的方式对我打招呼。你真的醉了,葛雷。怎么上到这里来了?”
“呜?这里是哪里?”
“……算了。坐进来一点吧。不然可能会掉下去。”
葛雷大大地点了点头,按照索罗奇的话去做。坐下之后,葛雷将背靠到城墙上,说:
“啊,这真是棒,真是个棒透了的夜晚。”
“对那些家伙们而言却似乎不是这样。”
索罗奇的话毫无阻碍地传到了葛雷的耳中,但葛雷真正搞懂这句话,却是在好一段时间之后。葛雷扭曲着身子站了起来,撑着城墙说:
“还在战斗吗?嗯,呜,我看不太清楚。”
“看到……那边的剑光了吗?”
“啊,就是那边闪来闪去的光啊。闪呀闪的。”
葛雷一面说闪呀闪,头一面往左右轻摇,将上半身贴到了城墙上。幽暗的戴顿平原另一边闪起了剑与剑相撞击喷出的火花。那是龙斗士们。一同诞生的兄弟们互相残杀的仪式还在继续进行着。因着酒气与夜晚的黑暗,葛雷根本看不出还剩下几个龙斗士 。忽明忽灭的火花什么也无法说明,除了那里正进行着一场让人搞不懂的战斗之外。葛雷将上半身长长伸出城墙的巨大岩石之上,不太高兴地说:
“真是些凶残的家伙。太凶残了。”
索罗奇没有回答,只是点头。葛雷打了一个长长的嗝,说:
“嗝。呜,呃。到底要剩下几个它们才会罢休?”
“依照古书的记载,这没有什么一定的。能够取得龙牙的人有几个呢?能够当作例子的太少了。”
“你的意思是,它们自己决定吗?呜。剩下的家伙会怎么样?”
“一般来说,它们会成为召唤者的忠仆。”
“哇哈哈!这样您就可以带领一些从严选的战士中再次严选出的战士了,索罗奇。”
“那又怎么样呢?”
“咦?”
深深刻画在索罗奇脸上的皱纹在夜晚的黑暗中似乎全都消失了。夜晚是属于魔法师的。看不清的手部动作,隐藏的知识,毫无负担的行动。夜晚的时间中,索罗奇更让人觉得神秘。
“我带着它们又能做什么呢,葛雷?”
葛雷一时间趴在城墙上无言地看着戴顿平原。他的手无意识中开始敲起城墙的石头。一阵子之后葛雷说:
“您非离开不可吗?”
“没错,葛雷。”
“这样似乎太急了。看来似乎是种强迫观念。”
“你没有这种感觉吗?”
“这种感……觉?”
“即使一刻也好,希望赶快从这个世界消失的感觉。不希望再对世界有任何影响,甚至不想再跟世界有任何关联的感觉。”
葛雷并没有回答。索罗奇将拄的杖拿到背后,摊开了肩膀。
“刚刚下午的时候,我真有一种胸中一震的感觉。”
“我懂,我懂。在死亡骑士面前还要保持威严……”
“不,我不是说这件事。”
“那是?”
“战斗结束之后,肯顿警备队员大喊那时的事。‘肯顿,索罗奇。’你也听到了吧?那之前他们都未曾这样高喊过。”
葛雷低声喃喃道:
“肯顿,路坦尼欧……”
“是的。他们之前都是这样喊的。三百年过去了,我们这个国家好像依然将大王的名字当作最大的精神支柱。但是我却在这里做些无用,不,也不能说是无用的行为。无论如何,如果在他们面前将死亡骑士击返,那他们就不会再呼喊大王的名字,而会改呼我的名
字。”
“呵呵呵……这样您不高兴吗?”
“不高兴。我并不是属于这个时代的人。我反而觉得很羞耻。”
葛雷歪头凝视着索罗奇。夜空背景衬映出索罗奇苍白的脸庞,那张脸上有着深深的悔恨。
“我做出了自己不能负责的事情。而且还是一个必须从这个时代消失的人。在这个时代不该做任何事的人,却成了这时代的英雄。”
“哈!就像个搞大了少女肚子就跑的花花公子?”
葛雷用很耍宝的语气说,索罗奇也笑了出来。但是他的微笑时间并不长。
“虽然有点低俗,但你的说法清楚洞察了事实,所以我想称赞你。是的,似乎是这样。看吧。酒醉的你也许没发现,就在左边城塔底下的阴影里头,西蒙瑟正用三只闪闪发亮的眼睛盯着我瞧昵。他大概是打算偷看我观星来修炼魔法的过程吧。愚蠢的家伙。因为他有夜视的眼睛,所以能像白天一样清楚看到我的脸,但他没看出我早就发现他了。那个愚蠢的后辈就代表了肯顿城的全体居民。他们都对我有很大的期待。你们天空骑士也是一样。连将剑术修炼当作无上课题的雷提祭司们看到你们都有些自卑,丁赖特你大概也看得出来吧?”
葛雷以为索罗奇叫错了自己的名字。但是他的背后马上传来了丁赖特的声音。
“是的。似乎是这样。连谈些小事也都会谈到我们的名字。”
葛雷唰一下转过头。看到全副武装爬上城墙的丁赖特,葛雷大致能猜出他的目的。那个凡事严肃的骑士一定是为了保障肯顿居民欢乐酒宴的安全,而来此率先亲身担负起警备的任务。索罗奇微笑着说:
“没错。丁赖特的小情人怎么样呢?”
丁赖特做出不太舒服的表情,想要说些什么,但索罗奇并没有等待他回答。
“凯蒂.戴西这个小女孩拥有细腻敏感的精神世界。我想像不出烙印在她头脑里的你的形象到底是什么样子。但是这场战争对处于成长期的她有多大的影响,不需要举着魔法师的杖我都可以发誓。而且不只是她一个人,肯顿的许多青少年都一样。我们对所有头脑还没僵化的肯顿居民都发挥了巨大影响。我们这场不可思议的旅程滞留时间越长,不好的影响也就会越大。”
丁赖特无言地点头。但是葛雷露出了不高兴的表情。葛雷举起手摸了摸下巴,不满地说:
“您的意思是,就算早一秒也好,我们应该要在什么都不做的状态下静静离开才行吧?”
“没错。”
“就像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
“不是像,我们就是不速之客。”
“混帐,凭什么这样说!那么世上到底有哪个家伙不是不速之客?”
葛雷恶狠狠地喊道。丁赖特将眼睛睁得大大的开始走了过来,葛雷现在站直瞪着索罗奇,说:
“你这些话还真是莫名其妙!我们在这时代不可以做任何事,不可以对这时代有任何影响!为什么呢?为什么不行呢?有谁是得到这个世界的允许才出生的?我们跟其他人有什么两样!”
“居然说有什么两样!他们还没死,我们是已死之人……”
“我确实存在!”
“你说什么?”
葛雷粗鲁地将前额垂下的头发拨开,说:
“可恶。魔法师大人想要说什么我很清楚。但是我比其他任何人都更有存在感!就跟一般人一样。有哪个浑球需要其他人不断提醒说‘你是存在着的’,才能感受到自己的存在?我可以按我自己的方式活。换句话说,我自己,我认为我自己就是自己存在的证人与证物。不需要其他人,只要我自己就能证明自己。”
高高站起的葛雷越说语调就越低沉。醉意让他的腿软了下来,他很大力地眨了几下眼睛。看到葛雷这样,索罗奇的眉毛蠕动了起来。葛雷将背靠到城墙的石块上,抬头望天说:
“您是想要复述您师父的话吗?我不是单数?我们不是独自存在?这些话我也赞成,但我的想法还是有些不同。是的。魔法师大人您的师父曾经说过‘我不是单数’这句话。这句话不有趣吗?但要认识到‘我不是单数’的前提,就是‘我’本身的存在啊。”
“所以呢?”
“居然问所以呢……我很想跟大家挤在一起喝酒唱歌热闹一番。爱也好,恨也好。对于我跟这个时代有很大距离,是孤独的存在体这件事,我的神经质发作了。几天前的傍晚,我喝酒喝到鼻子歪掉的时候,脑袋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我的神经质发作了!这并不是我喜不喜欢这时代的问题。我想参与我存在的这个世界。这不是理所当然的欲望吗!就像亨德列克说的,我并不是单数,但落后于时代的单数是无法存活下去的。我想欺负自己不喜欢的家伙,还想跟自己喜欢的人一起彻夜谈天。”
索罗奇开始真正瞪着葛雷,但葛雷仍然只顾望着天空。丁赖特担心地轮流望着两人,连躲藏在远处的西蒙瑟也感觉有不寻常的事态发生,朝他们走了过来。索罗奇用很僵硬的声音说:
“不管你怎么诡辩,我都没办法赞成你的话,葛雷。你跟你的伙伴还有我都是一样的。我们能做的行动,就只有跟死亡骑士们战斗!”
葛雷转过头与索罗奇对看,高喊着:
“为什么?我明明就活着!”
“这句话真是让我笑不出来。你说你活着?葛雷你活着?别开玩笑了。三百年前你就死在寇罗内溪谷里了。我们现在过去挖,马上就可以挖出你的骨骸来!”
葛雷的脸一下子就白了。在旁边听着的丁赖特也是一样的。虽然没有事前沟通或约定,但他们之间内心都暗自决定不去谈这件事,但索罗奇毫无顾忌地触碰着这片他的逆鳞,继续冷酷地说:
“如果你想要,我马上可以飞过去帮你把骨头挖出带回来,当作教育你的教材。还有比亲眼所见更确实的东西吗?妄想也没这么夸张的吧。自己要有自觉!认识了自我之后才能说出‘我’这个字,也才能说‘我并不是单数’。到底你或我有什么资格随口说出‘我’这个字?根本不存在的人有资格吗?”
葛雷用行动回答了索罗奇的话。
剑光一闪!丁赖特能够看见。然而索罗奇惊讶地望过去之时,葛雷的长剑已经抵在西蒙瑟的脖子上了。葛雷的剑尖固定在空中的一点上,让人很难相信他已经喝醉了。
想看看到底发生什么事情而走过来,却突然受到生命的威胁,西蒙瑟吓得简直要昏了过去,身体僵得连惨叫都喊不出来。应该要优先自救的嘴却只发出一些无意义的声音。
“骑、骑、骑士大人?为、为、为什么……”
索罗奇与丁赖特因这突然爆发的事态而惊慌得无法采取任何行动之际,葛雷用低沉的声音说:
“那如果我杀了这个魔法师,那会怎么样呢?”
“葛雷!”
不顾索罗奇的怒吼,葛雷的剑尖完全不动,没有任何一丝颤抖。
“我也是个‘死亡骑士’,所以如果我也做一次死亡骑士该做的事,刺死这个魔法师,那将会发生什么事呢?被不存在的人弄死到底算是被杀,还是意外?”
“你是持守名誉的伊斯骑士团员啊。你打算杀掉无辜的人吗?”
“啊,你说持守名誉的伊斯骑士团员葛雷,惠德伦吗?那家伙已经死了。现在他的骸骨正躺在寇罗内溪谷里面。为什么要害怕?你用只有你自己接受的理论剥夺我的存在,你到底在怕什么?你难道认为不存在的我可以杀死这时代的男人吗?”
索罗奇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这不是因为他无话可说,而是因为他想说的话太多,脑筋里面纠结成一团。葛雷默默注视着索罗奇。西蒙瑟全身蠕动着,想要避开剑尖,就算只是一点点也好。但是葛雷虽然没有在注视西蒙瑟,手上的剑却丝毫没有放过他。西蒙瑟吞了一口吞不太下去的口水,气喘吁吁。就在这时--
“把剑放下!”
葛雷得低头才能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身高大概只到他腰那边的凯特将头抬得不能再高,朝上直瞪着葛雷。她的背后则是朱力奥市长一脸慌张地站在那里。抓着剑柄决心只要一有不测就出手攻击葛雷的丁赖特感到莫名其妙,转身看着他们两人。她到底是什么时候爬上来的?
与其他所有人脸上浮现的表情完全相反,凯特的脸上燃烧着滚烫的愤怒。一个八岁少女表露出的愤怒让葛雷犹豫了。凯特气势汹汹地大喊:
“你还算是真正的骑士吗?你学习武艺难道是为了残杀弱者吗?雷提的祭司学习武艺是为了破坏,但骑士学习武艺应该是为了保护弱者!”
“小丫头,你还真啰唆。”
“你说什么?”
“对你说这些是有点可笑,不过还是说吧。就当作不是跟你而是跟其他人说的吧。虽然整件事有点莫名其妙,但是我复活了。因为我平常总是面带笑容,所以大概谁也看不出来,但我内心中的矛盾与烦恼实在让我太痛苦了。从确认自己复活的瞬间起,我就不断问自己:我是谁?是葛雷.惠德伦吗?”
葛雷放下了剑尖。西蒙瑟向后一跳,接着拚命喘气。他用饱含杀意的眼睛瞪着葛雷,但葛雷只是望着脚下说:
“我不是因着我自己的意志出现在这里的。那跟别人出生有什么不同?其他人出生的情形难道不是这样?那我为什么不能活在这个时代?为什么就一定得消失才行!”
索罗奇能够理解。没有任何其他人叫葛雷要消失。内心一直这样想的索罗奇之前没有直接对他这样说过。在受到死亡骑士攻击的肯顿城里,也没有人对天空骑士敬而远之。只有一个人对此有所要求,也就是他自己。
‘在我提醒他之前,他自己已经很清楚了。我说的话只是让他很不耐烦的催促。’
索罗奇紧咬着牙。葛雷早就已经领悟了。被抛掷到不该存在的时间中的自己--葛雷对此早已感到愤怒。
葛雷将剑插回剑鞘,吹了一声很长的口哨。嘘~~!黑暗中振翅的声音越来越近。葛雷跳上了城墙。在索罗奇开口说些什么之前,葛雷就朝城墙下面跳了下去。他落在横越夜空飞来的金克莱的鞍上。
以敏捷的动作骑上金克莱的葛雷握起了缰绳。
“飞吧!”
啪啪!金克莱猛力振了几下翅膀,高度瞬间升高,从它翅膀落下的白色羽毛像雪花般飘落。索罗奇抬头望着消失在飘落羽毛间的葛雷。凯特痴痴地望着布满夜空飘荡的白色羽毛,伸出手去接住了一片。她双手紧抓那片巨大的羽毛,直瞪着它瞧。
丁赖特先转身向西蒙瑟道歉。
“我代替伙伴向您道歉。他对您做出的暴行已经不是无礼两个字可以形容的了,但还是请您宽大地饶恕他吧。那是酒醉状态下做出的行动。”
“啊,是的,丁赖特大人。可是……”
西蒙瑟虽然点头,但是他的表情还是完全开朗不起来。西蒙瑟咬住下嘴唇说:
“要忘掉死亡的威胁也许不是件容易的事。”
西蒙瑟认为这是能给人强烈印象的话,但却不知不觉间将丁赖特弄得笑了出来。这位比我小三百岁的朋友啊,我们在战场上的每一瞬间都面临着死亡威胁哩。如果连这都没办法忘掉的话,我早就疯掉了。
丁赖特转过头,看到凝望着自己的凯特。小小的手紧紧地握着金克莱巨大的羽毛,隐藏在巨大帽子底下的小脸上充满了痛苦。
“仕女凯特……”
“丁赖特大人,为什么?葛雷大人为什么要那样?”
丁赖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所以他闭着嘴巴,先行动再说。丁赖特走到凯特面前跪下一边膝盖,然后抬头望凯特的脸。他突然想到要说什么话了。
“葛雷现在经历着很辛苦的事情。”
“很辛苦?是说跟死亡骑士战斗吗?”
丁赖特几乎是在无意识中回答:
“不。比那件事还痛苦得多。”
“痛苦?”
葛雷将脸埋到金克莱的脖子后面,全身趴了下来。放开的缰绳垂下,在金克莱的脚下前后晃荡,金克莱的翅膀向旁边摊开,将吹来的风划开。而葛雷就好像趴在马上的死人一样,整个人软瘫着。
呼--呼--。每当葛雷呼气的时候,金克莱后颈上的羽毛就轻轻飘起。金克莱开始担心自己背上骑士的安危,但骑士仍然只是呼着充满酒味的气息,没有任何一点动作。所以金克莱想转向也不能转向,只能静静地飞。
葛雷突然坐起上半身。
坐直之后,葛雷还自我挣扎了好一阵子。我到底在这里做什么?啊,等一下。我为什么会起来?想了好一阵子之后,葛雷想起他刚刚曾看到某样东西在动。在这高高的夜空中,还有什么能刺激他的眼睛?葛雷将像绳子一样纠结盖在他脸前的头发往旁边拨开,然后将他沉重的头转来转去,观察着四周。
下面……是的,是在下面。
葛雷低头看着下方。但是地上却是一片黑暗。这还真是奇怪。这片荒野上会有什么……这时,不久前刺激他视野的东西又再次出现了。
闪光。
那是剑的闪光。葛雷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将眼睛睁得大大地往下瞧。但是那闪光并没有再次出现。葛雷望着远处的下方一会。不久之后葛雷将在下面晃荡的缰绳拉起,慢慢卷在手上。所以他开始操控金克莱往不久之前好像看到闪光的地方飞。虽然视野背景是黑暗夜空与平原,完全没有可以对出方向或距离的参照物,但因着长久的飞行经验,葛雷掌握三度空间感的能力十分敏锐,他毫不犹豫地就定下方向,用看来很危险的方式向下俯冲。
他并不觉得自己有可能冲撞到地面。他虽然醉了,但他骑的狮鹫兽可没醉。所以葛雷胡乱往下飞,在撞地前瞬间金克莱果然挥动起翅膀将前半身往上拉,他也一点都不惊讶。他好像理所当然地从鞍旁下到地面上。
葛雷手上还是抓着缰绳,开始这里看看、那里看看。他看见了涌起将夜空染成紫色的火光。那是肯顿吗?在非常远的地方。葛雷搔了搔头,更沉着地环顾四周。这时突然传来了一个柔软的声音。
“是谁?”
葛雷转过身。黑暗中一个模糊的轮廓映入眼帘。葛雷将手移向剑柄,说:
“葛雷.惠德伦。痛苦之人。”
如果有人在清醒的葛雷面前这样介绍自己,葛雷一定会捧腹大笑。酒醉的葛雷只觉得自己打招呼的话有点怪,但对方没有对此做出任何反应。不,其实有一个反应。
“无名。残存者。”
“残存者……?是龙斗士吗?”
“没错。”
在葛雷的眼中,龙斗士只是些黑暗的阴影而已。巨大的肩膀稍微下垂,右边的手臂看起来特别长。原来它拿着剑啊。可是它左手上的又是什么?葛雷再一次揉了揉自动闭上好几次的眼睛,然后很吃力地睁开眼睛,说:
“你左手上的东西,看起来不像盾牌啊?”
影子暂时转过头,看了看自己的左手,然后将那东西丢了出去。那东西似乎相当沉重,发出了相当钝重的撞击声。
“这东西你不用在意。”
然而葛雷已经听出来了。那样的大小,却有那样的重量。葛雷不自觉地一震,说:
“那是你最后一个兄弟的头吗?”,
“……好像是这样。好像没剩下其他同类了。”
剩下的最后一个龙斗士用无味干燥的声音说。葛雷整张脸都皱成了一团,但能看到的还是黑黑的影子而已。龙斗士开口说:
“白天的战斗中我看到了。你是在天上飞的骑士吧?”
“等一下,你现在看得到我吗?”
“看得到。”
“你的夜视力真好。没错……我就是那个骑士。”
“我有一件事要拜托你。可不可以带我去找召唤我的人?”
“看到那里的火光了吗?往那里走就行了。那是肯顿城。”
影子的头忽小忽大。是在点头吗?巨大的影子立刻转身开始朝肯顿走去。葛雷凝视着它的背影。忽然,葛雷的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没必要一个人待在这夜晚的荒凉原野上。
“等一下!我带你去。我们一起过去吧。”
葛雷牵着金克莱的缰绳,跟在影子的后面走。影子暂时等了一下,葛雷因着现在内心烦恼的东西与在天上飞的时候完全不同而生气,并走向它。在天上时没必要担心被石头绊倒。但是在地上却不是这样。
歪歪扭扭地走着的葛雷看了看影子,就直接往前走去。龙斗士只是无言地跟在他后面走。葛雷双手放在背后,将金克莱的缰绳拖得长长地拉起,自顾自地走着,很吃力地说:
“你说你是无名,你怎样才会有名字呢?”
“因为我拥有获得名字的权利,所以召唤者会帮我取名字。”
“权利?”
“因为我是残存者。”
“喔。”
似乎这些家伙互相残杀,最后剩下的家伙才拥有活下去的权利和得到名字的权利。这真是种可怕的仪式。葛雷对龙斗士的仪式很想说句话。但想是想,他却想不出该讲些什么。这时葛雷突然想到可以问一件事。
“你之后打算做什么?”
“咦?”
“那个可怕的,对不起了。从我看起来是这样。那个可怕的仪式已经结束了,所以你现在获得了活下去的权利?还可以拥有名字?换句话说,你已经准备好拥有自我了。那么你现在打算拿被选出的最强肉体以及付出巨大代价换得的贵重自我来做些什么?”
对喝醉的葛雷来说,要问出这么复杂的问题是很吃力的。但是他好不容易问完,龙斗士却毫不觉得有什么困难地简单回答:
“执行召唤者的命令。”
“其他事呢?想想看吧。你现在等于重生了。没有其他事要做吗?该死,对这个世界必须有一定的了解才会产生想做的事情,从你刚才跟我谈的东西看来,你应该是很有见识的。至少你跟我沟通完全没有什么不方便。”
“在某种程度上……是的。我的见识就与一般的人类差不多。”
“伟大的龙万岁!那么你应该知道不少世上的事情了。这样你还没办法清楚想出要做什么吗?”
“我明明就有想做的事。”
葛雷高兴地说:
“是什么?”
“我很想执行召唤者的命令。”
葛雷满脸失望地咬住了嘴唇。啊,那家伙说能看到我的脸?葛雷故意把脸皱成一团,说:“妈的,你根本不是人类。是的。”
“没错,葛雷.惠德伦。”
“我好像在发酒疯啊。到底在对谁说这些……”
“小心你的脚下。”
葛雷急忙停住脚步。他回过头去看影子,问道:
“怎么?”
“你脚下有一具盔甲。跨出去的时候小心点。”
葛雷将右脚向前伸出。他立刻感觉踢到坚硬的钢铁片。呜呜。说起来死亡骑士的盔甲根本没有人敢收走。虽然是可以卖高价的战利品,但还没有任何警备队员勇敢到敢去碰死亡骑士的盔甲。所以戴顿平原跟其他战场不同,上面散放着许多没人要的战利品。葛雷一时间烦恼着要把挡在脚下的盔甲猛然踢开,还是要绕过去。烂醉的葛雷完全没想到踢盔甲脚会痛这件事。
这时盔甲说话了:
“把把把把剑剑剑剑拔拔拔拔出出出出来来来来……”
葛雷一时之间僵住了。这都是因为酒。感觉自己没法动的同时,葛雷下了这个结论。因为如果不是因为酒,他应该可以动才对。最后一个龙斗士并没有出手去攻击盔甲,而是大力拉住了葛雷的肩膀。葛雷差点一屁股跌坐下去,所以龙斗士也必须放弃再次攻击盔甲的机会。葛雷在龙斗士的搀扶下,好不容易才将剑拔了出来。
讲话的盔甲慢慢站了起来。
站了起来?葛雷觉得这种说法有点怪。因为那与人或动物站起来的样子完全不同。盔甲就像完全没有重量的东西一样飘浮了起来。它马上就以直挺挺的姿势站在葛雷与最后一个龙斗士的面前。
它的左臂从手肘以下早已断裂不见了。盔甲上穿了个巨大的洞,从里面甚至可以看见肯顿城的火光。用奇怪的角度摇晃的右臂拿着一把巨大的双手剑。由人来用的话那是双手剑,但死亡骑士拿起来就只是普通的长剑。
头盔上的角折断了,斗篷跳起了奇异的舞。葛雷感觉无法呼吸。是因为恐惧?不是。是气味。葛雷发现从眼前的死亡骑士那里传来浓烈的气味。那是被丢到硫磺井中的尸体才会发出的气味吧。发现折磨自己的东西其实是气味,葛雷又朝后返了几步。
死亡骑士说:
“谁谁谁谁先先先先上上上上?一一一一起起起起上上上上也也也也没没没没关关关关系系系系。”
龙斗士的影子将剑往旁边挥了一下,就开始直接往前狂奔。葛雷脑中冒出了‘自己已经醉了,所以不采取行动也该被原谅’这种卑怯的想法,就只是在一旁看着。龙斗士强壮的肩膀蠕动着。它往侧面一站,水平举起的左手掌对死亡骑士伸出,无力地握着剑的右手垂下到大腿附近。
“来吧。”
“放放放放肆肆肆肆的的的的家家家家伙伙伙伙!让让让让死死死死亡亡亡亡骑骑骑骑士士士士先先先先出出出出手手手手?停停停停止止止止傲傲傲傲慢慢慢慢的的的的姿姿姿姿势势势势,带带带带着着着着恐恐恐恐惧惧惧惧上上上上吧吧吧吧!死死死死亡亡亡亡骑骑骑骑士士士士会会会会让让让让你你你你尝尝尝尝到到到到地地地地狱狱狱狱的的的的滋滋滋滋味味味味!”
龙斗士并没有作任何回答。但是原本在大腿附近移动的右手慢慢朝上抬了起来。看到它这样子,死亡骑士满足似地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欢欢欢欢迎迎迎迎来来来来到到到到地地地地狱狱狱狱。”
龙斗士的脚往前快速跨出。
不过,就只有这样而已。
龙斗士朝前大大跨出一步,就这样停了下来。葛雷感觉心都凉了,抓起了自己的剑。魔法!可恶!可以选择的路有两条。要战斗,还是要骑上金克莱?这时死亡骑士说:
“为为为为什什什什么么么么停停停停下下下下来来来来?”
葛雷觉得啼笑皆非。它问为什么停下来?这时往前猛跨到一半就僵住不动的龙斗士将跨出的脚慢慢收回,直挺挺地站着,原本停在肩膀上方的手臂也慢慢降下,静止在腰的附近。咦?是不是中了魔法?
龙斗士说:
“怎么回事?”
死亡骑士并没有回答。它那具看起来像是飘在空中的盔甲飘摇着,但死亡骑士一动都没动,只是看着龙斗士与葛雷。龙斗士用既疲累又愤怒的声音说:
“为什么不想冲过来跟我战斗?我没办法朝没有战意的对象挥剑。”
死亡骑士的肩膀部分稍微动了动。看到这动作,葛雷用犹如想捏碎的力气紧握着剑
“你你你你不不不不是是是是人人人人类类类类。返返返返下下下下。骑骑骑骑士士士士,你你你你过过过过来来来来。”
葛雷的眼睛一下子睁得好大。但是龙斗士无言地返后了。就像死亡骑士说的一样,葛雷必须站出来与死亡骑士一战。葛雷轮番看着这两个影子。轮流看着晃动的死亡骑士破碎的影子与龙斗士完整的影子,葛雷视野一角瞄到从肯顿升起的火光像隐蔽邪恶的欲望一样燃烧着。先前展开惨烈战斗的荒野上,空气似乎含有丰富的血气。血腥的味道,还有死亡骑士的气味。葛雷舔了舔嘴唇,说:
“等一下,那个,死亡骑士大人。这话有点怪。”
“什什什什么么么么意意意思思思思?”
“你刚说它‘不是人类’吧?那你的意思是人类会对没有战意的对象挥剑喽?”
死亡骑士并没有回答。葛雷的声音渐渐变为怒吼。
“这不就是在说你们自己!只为了享受被害者的恐惧心情就盲目攻击……”
“没没没没错错错错。兄兄兄兄弟弟弟弟啊啊啊啊。”
“你说什么?等一下,你刚才说什么?”
死亡骑士的盔甲稍微往前移动。但是因为对它的动作还不熟悉,葛雷过了一阵子才发现它是在朝自己靠近。死亡骑士就像濒死的狮子一样咆哮:
“照照照照龙龙龙龙斗斗斗斗士士士士的的的的仪仪仪仪式式式式来来来来吧吧吧吧。拔拔拔拔出出出出剑剑剑剑来来来来吧吧吧吧。兄兄兄兄弟弟弟弟啊啊啊啊。”
“闭嘴!不,不对,说!快给我说!我为什么是你的兄弟?为什么!”
死亡骑士并没有解释。它只是慢慢地将自己的剑举起来。对一直被完全压抑的葛雷而言,死亡骑士的这个动作发挥了破坏最后障碍物的效果。葛雷猛力高喊,像拉满弓弦上的箭一样迅速飞了出去。
没有意义的高喊声,比高喊声更快的脚步。葛雷瞬间突破了死亡骑士左边腰际。没必要思考。长年累积的经验比思考更快地引导了葛雷的行动,葛雷迅速闪身通过了离死亡骑士的剑最远处的直线。葛雷对自己的行动感到茫然,感觉到肩膀与手臂上的余震时,他背后响起了轰然一声,死亡骑士的盔甲倒下了。
当……匡啷!
葛雷转过身去。因为急速回转而扬起的刘海摇动遮蔽着葛雷的部分视野。葛雷看了看滚落地上的死亡骑士的盔甲。这段期间在黑暗夜空中升起的,是颜色不祥的烟。烟不知何时停止了上升,在原处盘旋起来。葛雷睁大眼睛看着这阵烟雾渐渐缭绕,开始形成形体。葛雷呼吸急促了起来。那阵烟现在已经变成了人的样子。肩膀上方浮现出既像是非难,又像是嘲弄的微笑,葛雷看到的是自己的脸。发现那就是他自己,葛雷发出惨叫的同时跪了下去。
“呜啊啊啊啊!”
在令他毛骨悚然的感觉中,葛雷抱住了自己的头,就像头被闪电劈到一样。葛雷听到了自己胸膛中心脏疯狂跳动的声音。他听到了自己喘吁吁好像快呕吐出来的呼吸声。然而同时葛雷却又听不见任何声音。
某样东西敲了敲葛雷的肩膀。葛雷反射性地挥剑弹跳而起。
“别碰我!”
虽然整条右臂都差点被砍断飞了出去,但龙斗士还是很沉着。
“痛苦之人,你看到了什么?”
“什么?”
“我问你看到了什么。”
葛雷转过头望向刚才烟雾缭绕的空间。但是那里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因着深深的黑暗,连死亡骑士的盔甲都看不到了。葛雷转过他拚命痉挛的头,用满布血丝的眼睛看着龙斗士的阴暗轮廓。直挺挺站着的龙斗士并没有感到任何情绪。同情心。是的,我需要的就是充满同情的关心。但是龙斗士只是个以威压的姿势站立的影子。葛雷很吃力地张开自己抖动的嘴唇。
“我看到……我看到我的脸。就在那里。”
龙斗士的头只稍微动了一下,就回到了原本的位置。一瞬间葛雷心中产生了很想知道现在龙斗士脸上有何表情的强烈欲望。龙斗士用柔软的声音说:
“你看到的是死亡骑士的邪术。没必要在意。”
“妈的,那是我的脸!”
“你自己也很清楚。你在这样的黑暗中根本看不见任何东西。看得见我的脸吗?”
“什么?”
“我问你看不看得见我的脸。”
葛雷一直到了这时才懂。是的。连近在眼前的龙斗士的脸都看不见的深深黑暗中,是不可能看见任何东西的。烟?脸?应该是不可能看到。但是葛雷的视网膜上明明还留着残影。似乎马上就要笑出来,却又像即将流出眼泪,不断望着自己的葛雷,惠德伦那张脸依然十分清晰。那张脸又再次浮现,葛雷感觉腿一下子软了。
我看到了。
龙斗士很生硬地说:
“这事不用挂心。到死亡骑士消灭的瞬间为止,它都会为了送出恐怖、绝望与黑暗而玩弄各样的把戏。”
葛雷瞬间感到一阵寒意扫遍全身。
“等一下,你也看到了?”
“不,我没看到。”
“没看到?那张脸?妈的,那一阵烟是?”
“烟?”
葛雷直盯着龙斗士的黑色轮廓。但是龙斗士只是默默地将头对着他。它没看到。只有我看到了。
“你先走吧。”
“咦?”
“那火光就是肯顿。你的夜视力很好,用不了多久就能找到。到那里之后去找叫索罗奇的人。他就是把你召唤出来的人。”
龙斗士等了一下,说:
“你会待在这里吗?”
“快去。”
葛雷回答的声音不高不低,龙斗士将剑往上一提,就直接往肯顿走去。看着以火光为背景浮现出的龙斗士背影,葛雷咬住了嘴唇.。身材高大的龙斗士大步走开,瞬间就远离了。龙斗士的身影远离到只剩一片指甲大小时,葛雷叹了口气,说:
“这里什么都没有。”
葛雷听到自己的低语,吃了一惊。我为什么要说这种话?葛雷转过头环顾周围。能看见的就只有黑暗,也许是因为云遮满了天,夜空中看不见月亮或星星。葛雷焦急地环顾四周。可是他其实不知道他自己在找些什么。
这时有某种东西轻轻扫过他的大腿后方。惊讶得快昏倒的葛雷反射性地转身拿剑向下一劈。剑刃割进肉的可怕感觉沿着手臂传到了他的肩膀上。
“咕喂----!”
那是震破人耳膜的惨叫声。葛雷剑挥到一半,就突然僵住不动了。因为穿透夜空的其实是他很熟悉的声音。葛雷以吐血的心情大喊:
“金克莱!”
砰啪。那是块头巨大的生物倒在地上的声音。葛雷伸出了手,但能抓到手里的只有黑暗与他的绝望。葛雷跪了下去。他沿着地面摸索,寻找金克莱。手掌撞到了石头,瞬间他的手指感到极大的疼痛。啪吱。手指尖感受到温暖湿滑的瞬间,葛雷的后颈突然起了鸡皮疙瘩。葛雷终于找到了金克莱的身体。
柔软的羽毛沾了血,互相黏在一起。葛雷摸着金克莱的身体,因着不断持续加重的不安感而发抖。为什么呢?为什么不会动呢?金克莱,为什么?翅膀,翅膀没事。还能再飞。这个,是腿吗?腿也没问题。可是为什么不动昵?金克莱,为什么呢?葛雷惶急地探索的手指终于找到了自己劈出的悲剧性伤口 。
那是在双眉之间。因恐惧而挥出的葛雷那把剑从金克莱的头顶往旁边砍出了一道斜斜的锐利伤口。被劈开的脑壳中流出的脑浆与血沾湿了葛雷的手指。怎么会有一条长长的绳子?圆圆的。而且还软软的有点弹性。一阵子之后,葛雷发现自己摸着的是破裂右眼窝中伸出来吊着晃荡的金克莱右边的视神经。葛雷震惊地后返。
“呜啊啊啊啊!”
跌坐在地上的葛雷朝向黑暗发出了惨叫。虽然他把眼睛睁得大大的,但能看到的只有明灭的色彩。就算睁大了眼睛,还是像闭着眼睛一样,只有红红白白蓝蓝的光芒,将葛雷弄得眼前一阵晕眩。葛雷跌坐在地上放声惨叫:
“呜啊,呜啊,呜啊啊啊啊!”
跌坐在地上的葛雷疯狂地朝后返。然而黑暗继续跟随着他。葛雷没有站起来,也没有转身,只是持续后返。这时他的身体狠狠地撞上了某种东西。葛雷慌忙转身。是石头吗?
他的手碰到的东西并不是石头。那是种光滑而冰冷的东西,冰冷到摸的时候全身会打个寒噤。葛雷用力将它拿起,想要抛开。一瞬间他的手僵住了。
那是顶头盔。
葛雷捧在手中的是死亡骑士的头盔。就是不久前自己倒下的死亡骑士的头盔。葛雷不知不觉间拿起了它。在连自己的手都看不见的深深黑暗中,葛雷却能看出那是顶头盔。他能‘看见’。
就跟刚才的情形一样。
葛雷在黑暗中依然能看到死亡骑士的头盔,所以葛雷没办法将它给抛掉。黑暗,在某处掩盖了金克莱尸体的这片深厚至极的黑暗中,这头盔是葛雷所能看到的唯一物体。葛雷似乎不知不觉间连金克莱的死亡都忘却了,只知瞪着它瞧。
邪恶无比的装饰。巨大的头盔两边太阳穴的地方,有雕刻的蛇盘旋着,就像两道眉毛一样经过眼睛上方,在眉间会合,然后蜿蜒着延续到鼻梁上。掀起的面甲部分有许多横向的裂缝。葛雷发现那东西是刻意做成人类肋骨的样子。从面甲往下,是蛇在人类的肋骨间钻进钻出。贯穿心脏部位的两条蛇……而这面甲根本没有下半部分,这样就当然没办法遮
住脸颇了。从耳朵部位长出来的两根大角往前面脸的方向弯,发挥了遮蔽脸颊的作用。奇怪的设计,真是太奇怪了。
这真是太有魅力了。
葛雷用看到一个好朋友的表情凝视着那顶头盔。然而还缺了种东西。这头盔里面少了一种应该有的东西。
少的是头。
没错。那里面没有头。他决心将那顶头盔填满。天空骑士葛雷做出邪恶的微笑,喃喃说:“说到头的话,我也有一个。”
葛雷慢慢举起了头盔。将它戴到头上之前的片刻,葛雷看到那里面似乎有某种东西在晃动着。但是他的手并没有停下来。
葛雷戴上了死亡骑士的头盔。
龙族名词解说
魔像Golem:起源于犹太神话的人造怪物。犹太人为了拯救受到暴政压迫的人民,所以用黏土做成怪物,再加上生命力,将之称为魔像,进入中世之后,成为炼金术士以及黑魔法研究者的主要关心对象。因为它象征着从非生物中产生出生命,所以研究它就等于向生命的神秘进行挑战。由于本来是非生物,所以不会疼痛,只知按照制作者的命令行事。依照材料的不同,可以分为土魔像、石魔像、铁魔像、肉魔像等(科学怪人一片中的怪人就是属于肉魔像)。
大刀Glaive:这是种介于枪跟刀之间的武器,基本的型态只要想成三国演义中关羽所拿的青龙偃月刀就行了。基本上是步兵用来攻击马上的骑兵或马时所用的武器。
土精Gnome:土地的精灵。
死亡骑士Death knight:对活着的东西都会加以凶暴的攻击,这一点与其他不死怪物相同,但是在不死怪物的阶层中它们的地位相当高。它们倾向于采取合法行动,并且对名誉十分看重。在它们不会采取奇袭或者卑鄙的行动这一点上,与骑士风范相当接近(不过其余的价值观与骑士完全相反)。
龙牙兵Dragon soldier:起源于希腊神话的怪物(?)。宙斯变成母牛去诱惑腓尼基的国王阿克诺尔的女儿耶罗佩,阿克诺尔命令儿子卡德摩斯去找回女儿。这就是英雄卡德摩斯传说的开始,卡德摩斯后来在建设德拜的时候遇到了龙牙兵。卡德摩斯击返了吃掉他部下的巨蛇之后,依照不知从何处传来的说话声将蛇牙拔下种在土里,结果长出了许多全副武装的战士。它们互相残杀直到剩下五个为止,之后就开始跟卡德摩斯一起建设德拜。西方有一个常用词dragon's teeth源自于这个传说,意思是‘纷争的种子’。
屠龙者Dragon slayer:杀死龙的人,这是战士的最高荣誉。《尼布龙根之歌》的吉克夫里特、席格尔特传说中的英雄席格勒司、阿努高远征队的伊亚逊、吉卡梅斯神话中的吉卡梅斯(这个情况比较特殊,因为吉卡梅斯杀掉的雾巴巴,还未被确认为一头龙)等等,都是这个荣誉称号的保有者。由此可知获此荣誉的战士即是最强的战士,以拿龙的血来沐浴的吉克夫里特为例,是拥有不死之身的(当然这种情况下,通常身体某一部位都会有弱点出现,艾吉雷斯是如此,而吉克夫里特也是如此,身上都有弱点)。
矮人Dwarf:起源虽在北欧神话之中,但我们目前所熟知的矮人面貌却是透过J.R.R.Tolkien确立的。在北欧神话中,诸神透过巨人伊米尔的身体创造大地之时,这个种族就钻到了地里。他们是手艺极佳的铁匠,拥有无尽的黄金与宝石,用其做出连诸神看了都讶异不止的宝物与武器。例如掷出必定命中的衮尼尔的枪,托尔所持有击中目标后会回到手上的神锤穆勒尼尔,会自动复制自己的德劳普尼尔的戒指,可以上天下海的金猪格林布尔斯提,西芙的黄金假发,折起来以后可以放进白袋的船斯基德布拉德尼尔等等,全都是矮人的作品。(北欧神话中,如果把矮人制作之物拿掉,那么诸神简直就是一无所有。)若依照J.R.R.Tolkien所描写的矮人来看,这一族是由伟大的铁匠奥勒所创造出的,他们是天生的铁匠、建筑师与石工,能制作很精细的工艺品,也是矿工,善于一切需要灵敏手艺的工作。他们对宝石拥有跟龙一样的贪欲,个性绝对不愿
受人支配。他们的象征标志就是小个子与浓密的胡子。
圣徽Divine mark:神的标志,也就是象征神的东西(就像基督教的十字架)。
消除魔力术Dispell magic:让魔法无效的法术。为了不让自己受到敌方魔法的损害,魔法师可以利用消除魔力术让敌人的魔法失效。
迟发火球术Delayed fireball:魔法师造出火球之后用高度的技巧抑制住火球的爆发,直到魔法师想要的时间点才让火球飞出去爆开。
骑士枪Lance:中世纪最强的战斗兵种,就是枪骑兵,他们使用的就是这种沉重的骑士枪。这种武器几乎不可能在地面上使用,只能由骑兵在马上使用,所以制作的时候完全不考虑重量,重得离谱。枪有巨大的护手,有时骑士的甲胄上还附有挂这种长枪的环。(这是因为它太过巨大,为了防止在冲锋结束之前就掉落到地上,所以需要这样的环。)
木杖Rod:单纯的手杖。又直又长,是旅行者的好伴侣。虽然其长度上的特性可以当武器使用,但是被擅长特技的卖艺者(acrobat)拿来使用的时候,才会真的展现出它的真正价值。如果看到有人携带这种不像武器的武器到处走,而且眼神可疑,请观察他是否注视着围墙。因为说不定某一个月黑风高的夜里,他会用手杖一撑就翻过围墙去。
长剑Long sword:与斧头同为使用于肉搏战中流传最久的武器之一。在人类学习运用金属的过程中,剑也渐渐显露出大型化的趋势,依据战斗时有利型态的要求,有人在匕首上加上了长柄,走上了转变为枪的另一条道路,而在度过漫长历史之后,长剑终于在十世纪左右真正登上了历史的舞台。长剑可以说是站在剑类武器的历史巅峰,剑身长约三~四尺,宽度约一吋,直而具有两刃,但不像东方的剑上有血槽的设计。从剑的型态上就可以知道,它的机动性高,适合施展各种剑术。所以它是在金属的冶炼技术进步到能制造出轻而强韧的金属之后才出现的。
魔法飞弹Magic missile:将空气过度压缩,来对敌人进行攻击的魔法。因为空气压缩的同时,里面的水蒸气也会液化,所以会造成光的散射,看来就像光箭一样。依据施法者的能力, 每次所能造出的个数也会随之有所不同。
陨石群落术Meteor swarm:使火球如陨石般从空中坠落的魔法。可以使一定范围的区域成为焦土 。
战斧Battle axe:斧和剑是最早使用于战斗中的两种武器,所以在全世界各处都有发现带有咒术型态的战斧。因为历史久远,故型态也是千差万别。一般说来战斧的用法都是已砍劈攻击为主,但偶尔也可以用来投掷攻击(在西部电影中常可看见印第安人投出战斧)。
吸血鬼Vampire:因为血是生命的象征,所以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的吸血鬼物,我们可发现大都是高等动物。《龙族》里的吸血鬼则是比较接近于伯朗.史脱克所描写的人物形象,而非安.莱斯所描绘的。吸血鬼一到满月的时候就会感受到吸血的欲望,会受到银制武器或魔法武器的伤害。它们能够变身为蝙蝠、野狼、雾的样子,而且在镜子前面会照不出形影。要是暴露在太阳光底下的话,它们的身体会烧起来,而且也无法涉水。因为拥有强大魅力,所以甚至可以使异性进入被催眠的状态。被吸血鬼咬到的人就会变成吸血鬼。
环饰Circlet:发箍等戴在身上的环形饰品。
风精sylph:风的妖精。
魔法宝物Artifact:是指稀有珍贵而且拥有神奇力量的东西或古物。
精灵Elf:跟矮人一样都是源自于北欧神话,但还是因为《魔戒之王》一书而广为人知。在北欧神话中,他们跟矮人一样是从巨人伊米尔的身体中出现的种族,但矮人钻入地下时,精灵则是留在地面上。北欧话叫做Alfen 。他们生活在纽尔德的儿子丰裕之神福雷的领地中,拥有美丽的故乡“精灵之乡”Alfheim 。甚至有人说福雷本身也属于精灵之一。身高跟大拇指差不多,个性善良而爱开玩笑。但是在《魔戒之王》一书中,精灵的性格却有了很大的转变,最早诞生的生物精灵可说本来是大地与世界的主人。身形瘦高,长得都很好看,追求无限的知识与品格、勇气、善良等等。基本上精灵是不会死亡的。(在《魔戒之王》一书故事发生的舞台“中土”上,精灵是可以被杀害的。但是被杀的精灵能够带着原有的记忆复活。)他们是中土其他生命有限者无法理解的高尚生命体,会因世界的混乱和败坏而痛苦。他们喜爱诗歌,但也不忌讳拿
起剑来对抗敌人。从《魔戒》一书(正确说来应该是《silmarillion》一书)出现之后,精灵与矮人间的仇恨变得众所周知。他们的特征是让人惊艳的容貌与尖尖的耳朵。
食人魔Ogre:凶暴的食人怪物。身材高大,力量非常强。长得比巨人更像是怪物,智力薄弱,但是很会使用武器,战斗技巧很好。主食是迷路的旅行者,如果突然想吃宵夜,就会到村庄里抓熟睡的人来吃。
食人魔力量手套Ogre power gauntlet:简称OPG。戴上此手套,就会有食人魔般的力量。
半兽人Ore:是一种人形怪物,因为J.R.R.Tolkien而变得有名。一般人的印象中,它的头是猪头。地精这个概念是从地底的妖怪而来,相反地,半兽人的概念则既是怪物又是一种种族,跟人非常近似,甚至有一种说法说它们可以跟人混血。(在《魔戒之王》一书中,有一段暗示到白魔法师沙鲁曼想要做出人与半兽人混血的混种半兽人。)
翼龙Wyvern:只要想成没有前脚的龙,就可以大致知道它的模样了。性格狂暴而强韧,无法像龙一样进行喷吐攻击。而且体积也没有那么庞大。
夜视术Infavision:让人在黑暗中还能看到事物的魔法。
僵尸Zombi:这是起源于巫毒教的不死怪物。不死怪物之中原本曾经活着的,变成了尸体之后还活动着的都称为迁尸。由于大都是靠人工性的操作来让尸体活动,所以要是断了和操控者间的连结,僵尸就会回复为原来的尸体。僵尸只能了解操控者的简单命令,除此之外不具有什么其他的智能,而且因为是已经死掉的身躯,所以没有痛苦和担忧之类的情绪。
锁子甲Chain mail:用铁链密密编成的铠甲。十字军所穿的盔甲大致属于此类,虽然材料是金属,但仍维持柔软性,所以很受欢迎,只是保养起来非常麻烦。虽然在防御砍劈的攻击上很有效果,但是防御刺击的能力相当弱,如果被钉头锤或链枷击中,甚至会陷入肉里面。所以通常在里面会穿着相当厚的衣物,在胸部也会加上护心镜,来补足其弱点。
弹射器catapult:射出东西用的装置,在奇幻的世界中通常是指投石器。投石器是攻城时常用的兵器,用巨大的石头投入敌人城寨中造成破坏。(除了抛掷石头以外,也可以使用爆炸性的弹丸进行火攻,也曾有人将战俘的头砍下之后投进去惊吓对方。)现在这个词则主要是用来指航空母舰上将飞机弹射出去用的装置。
造水术Create water:按照魔法师的意志产生水的法术。根据魔法师的熟练度不同,可以把同样面积的地表变成烂泥甚至湖面,也可以用相反的程序达成相反的效果。一个厉害的魔法师在被敌人追击的时候,可以将对方的必经之路变成湖来阻挡他们,也可以将自己前方的湖暂时变成陆地来逃亡(但是湖里的鱼恐怕会很惨)。
塔盾Tower shield:从正面看是长方形的巨大盾牌。罗马士兵所使用的盾牌也是属于这一种,攻城时可以举到头上阻挡对方的投石攻击,立在地上就可以构筑阵地。
三叉戟Trident:本来是抓鱼的工具。鱼叉可以说是它的祖先,为了能够在水中使用,所以特意做成阻力很低、头部有三叉,一旦插中物体就不会掉落的型态。人鱼跟其他的水中怪物都很喜欢用这种武器,就像闪电是宙斯的象征一样,三叉戟则是海神波赛顿的象征。波赛顿想要折磨奥德赛的时候,就是挥动着三叉戟来引起暴风。
巨魔Troll:起源于北欧神话的食人怪物,智能比食人魔还低。最有名的巨魔是跟恶神洛基结婚,生下了三个孩子(趁着诸神黄昏之时将主神奥丁咬死的狼芬利尔,围绕地球的大蛇裘孟干达,代表地狱的海尔)的女巨魔安格波达。因为皮肤很坚硬,所以防御力非常高,就算受伤,也能够在短时间内再生而恢复(据说可以用巨魔的血加工做成治疗药水)。虽然也会用棍棒等简单的武器,但是更会利用自己的身体进行肉搏战。
长矛Pike:拿在手上做刺击或者挥甩动作的枪,都泛称为长矛。不同于丢掷用的标枪(Spear)。
斩矛Fauchard:枪的起源是战斗时将短剑附在长柄上来使用,之后又出现了两种发展的方向,一种是长距离攻击武器的标枪系统(投掷用),另一种则是强化步兵近战战斗力的手持枪系统(刺击或挥砍用的枪)。论到近战时的机动性,手持枪系统的枪由于其长长的型态,使得机动性大幅减弱,此种枪的发达原则上是连贯到阵形或战术的发达,所以才能够作为近战时被使用到的武器。由于战术跟甲胄的发达,逼使得枪身也跟着大型化。经过文艺复兴时期之后,枪身的大型化发展到令人讶异的程度,出现了戟、斩矛等等可怕的武器。斩矛在八尺长的柄上再加上新月形的枪头,不适合刺击而适合挥砍,因着挥动的半径大,所以可产生惊人的破坏力。
祭司Priest:是指得到神的许可,能够行使神的能力的圣职者(修炼士是无法行使的)。
女祭司Priestess:女性的祭司。
高阶祭司High priest:最高职位的圣职者。
定人术Hold person:魔法师与圣职者可以藉由定人术来限制人的行动。被施展这种法术的人虽然可以保持清醒的意识,但一切动作都被封锁住而不能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