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8 男人与女人
帕特里克又累又烦躁,他已经走了好几个小时了,一直认为自己正循着足迹走,可是却一直不见泰山的踪影。他太渴了,眼睛时不时朝湖水瞄上一眼。
“该死的,”他咕哝着,“我必须喝点儿水才能继续找泰山,嘴巴都要冒烟了,就像吃棉花吃了一个星期似的。”
帕特里克离开悬崖,转身往湖水走去,湖面在午后的阳光下闪闪发亮,清澈诱人,但他无心欣赏美景,满脑子只想着赶紧喝上湖水解解渴。
一路上到处都是悬崖顶上落下来的岩石,帕特里克不得不一直盯着地面,小心翼翼地踩着小石块走,时不时还得绕过一些巨大的岩石,这些岩石比人还高,完全挡住了他的视线。
帕特里克在心里骂着非洲,尤其是这个该死的地方。就在这时,他正绕过一块特别大的岩石,却突然停下脚步,瞪大双眼。
“老天!是个女人!”他大叫。
有个金发少女正朝他走来,身上只穿着一件勉强遮羞的粗布衣。这时,女孩也发现了他,停住了脚步。
杰泽贝尔露出欢快的笑容,激动地说:“你是谁?”但她用的是米甸语,帕特里克听不懂。
“天啊,我就知道我来非洲一定有什么理由,我猜就是为了你。嘿,小妞,你长得真不赖,不得不说,你长得可真不赖。”帕特里克说。
“谢谢,很高兴你喜欢我。”杰泽贝尔用英语说。
“你会说美国话?你是哪里人?”帕特里克问。
“我是米甸人。”杰泽贝尔回答。
“从没听过叫米甸的地方,你在这儿干什么?你的乡亲们呢?”
“我在这儿等芭芭拉,”杰泽贝尔回答,“还有拉斐特。”
“拉斐特?哪个拉斐特?”帕特里克问。
“他长得很好看。”杰泽贝尔说。
“那就不是我要找的那个拉斐特了,他在这儿做什么?那个叫芭芭拉的又是谁?”帕特里克问。
“要不是拉斐特救了我们,亚伯拉罕就会杀了芭芭拉和杰泽贝尔,他很勇敢。”
“这下可以确定你说的人不是我认识的拉斐特了,但也不是说他没胆量啦。我的意思是他完全不知道怎么救人,他是个地质学家。”帕特里克说。
“你是谁?”杰泽贝尔问。
“小妞,叫我丹尼就行。”
“我不叫小妞,”杰泽贝尔甜甜地解释道,“我叫杰泽贝尔。”
“杰泽贝尔!老天,这名字可真奇怪,你看起来像个叫格温多林的。”
“我就叫杰泽贝尔,想知道我觉得你应该叫什么吗?”杰泽贝尔问。
“不知道,小妞,快跟我说说,你觉得我该叫什么,是胡佛总统还是大钞票汤普森?”
“我不认识他们,但我希望你就是‘神枪手’。”杰泽贝尔说。
“‘神枪手’?小妞,你知道他?”
“我不叫小妞,我叫杰泽贝尔。”杰泽贝尔再次甜甜地纠正他。
“好吧,耶兹,”帕特里克让步了,“不过是谁跟你提的‘神枪手’这家伙?”
“我不叫耶兹,我叫——”
“好吧好吧,小妞,杰泽贝尔,行了吧。那‘神枪手’呢?”
“什么‘神枪手’?”
“就是我刚刚问的啊。”
“我听不懂你说的话,虽然听起来像英语,但和芭芭拉教我的不一样。”杰泽贝尔解释道。
“我说的不是英语,是美国话。”帕特里克一本正经地说。
“但是和英语很像。”
“这倒是,不过我们听得懂英语,英国人就听不大懂美国话了。估计他们都是笨蛋。”
“不,他们不是哑巴(英式英语中的哑巴一词,在美国俚语中有笨蛋的意思),芭芭拉就是英国人,她能说话,而且说得和你一样好。”杰泽贝尔纠正他。
帕特里克挠挠头,说:“我没说他们是哑巴。我说的是他们很笨,哑巴说不了话,只能打手语。如果说某人是个笨蛋,就是说他什么都不懂。”
“好吧。”杰泽贝尔说。
“我刚问的是,谁跟你提的‘神枪手’这家伙?”
“请你用英语说吧。”杰泽贝尔说。
“老天,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问的是,谁和你说起过‘神枪手’?他们都说了什么?”帕特里克越来越没有耐心。
“拉斐特和我们说的。他说‘神枪手’是他朋友,所以我一看到你,就以为你是拉斐特的朋友,是来这儿找他的。”
“你都知道些什么?”帕特里克大叫。
“我把我知道的都跟你说了,可能你没听懂,说不定你自己就是你口中的笨蛋。”
“你在开玩笑吗?小妞。”帕特里克问。
“我不叫——”
“好吧好吧,我知道你叫什么。”
“那你为什么不叫我的名字?你不喜欢吗?”
“当然不是,小妞,不,杰泽贝尔,我当然喜欢你的名字了,叫多了就很好听。你还是先跟我说说‘老史密希’(帕特里克对拉斐特·史密斯的昵称)在哪儿吧。”
“我不认识这个人。”
“可你刚刚说你认识啊。”
“我知道了,”杰泽贝尔大声说,“老史密希是拉斐特的美国叫法,可拉斐特并不老,他很年轻。”
“好吧好吧,他在哪里?”帕特里克妥协了。
“我们被北米甸那些好看的人抓住了,”杰泽贝尔解释道,“不过我们逃跑了,三个人往不同的方向跑,今晚我们要在悬崖南边会合。”
“好看的人?老史密希被一群漂亮仙女抓了?”帕特里克问。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杰泽贝尔说。
“想你也听不懂,”帕特里克肯定道,“不过小妞——”
“我叫——”
“噢,别说了,你知道我什么意思,我刚要说的是,要不我们一起走,一起找老史密希,怎么样?”
“那就太好了,‘神枪手’。”杰泽贝尔同意道。
“叫我丹尼就行,小——杰泽贝尔。”
“好的,丹尼。”
“老天,听你叫我丹尼,我觉得我的名字真好听,以前怎么没觉得。我们先去湖边喝上一顿怎么样?我要渴死了,舌头都伸出来了,就像狗一样。喝完水我们再回这个岩石堆,找找老史密希。”
“好的,刚好我也很渴,”杰泽贝尔又叹息着说,“丹尼,你不知道我现在有多开心。”
“为什么这么开心?”帕特里克问。
“因为你和我待在一起。”
“老天,小——杰泽贝尔,你也太快了吧。”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杰泽贝尔天真地说。
“好吧,跟我说说,为什么我和你待在一起会让你觉得开心?”
“我听过拉斐特说的话,我觉得和你待在一起很有安全感。他说待在你旁边,他总是觉得很安全。”
“就这样?你只是想有人保护你?你一点儿也不喜欢我这个人吗?”
“丹尼,我当然喜欢你了,”杰泽贝尔喊道,“你长得很好看。”
“是吗?听着,小妞,或许你是长得不错——我也不知道——但说不定你就是个傻瓜,别再说我好看了,我知道自己长什么样,绝对算不上好看,而且我一点儿也不时髦,从来不戴贝雷帽。”
杰泽贝尔只是偶尔听懂一两句,所以什么也没回答。两人沉默地往湖边走了一段时间,左边稍远处有片树林,他们完全不知道那里发生的事情,也没听到任何动静,所以不知道芭芭拉和拉斐特正身陷囹圄。
走到湖边喝完水后,帕特里克表示要休息一会儿,然后再朝悬崖走。“不知道人到底能走多远的路。反正过去两天,我已经来回走了两次了。”他说。
“那是多远?”杰泽贝尔问。
帕特里克看了她一会儿,然后摇摇头,说:“就是人能走的最远距离的两倍。”说完,他整个人平躺在地上,闭上眼睛,低喃着:“老天,我快要废了。”
“快要怎么样?”
帕特里克没有回答,不久之后,呼吸变得平缓起来。杰泽贝尔知道他睡着了,于是坐在旁边紧紧盯着他,时不时发出低沉的叹息。杰泽贝尔在拿帕特里克和亚伯拉罕、拉斐特还有北米甸那些好看的人做比较,最后终于得出结论:还是帕特里克最好看。
周围没有遮挡物,炙热的阳光直直照射着两人,不一会儿,杰泽贝尔就被晒得晕乎乎的,再加上身体疲乏,也变得昏昏欲睡。她在帕特里克旁边躺下来,舒服地伸展开来,很快也睡着了。
阳光太过猛烈,所以帕特里克没有睡很久。醒来后,他一手撑着脑袋往四周看,最后视线集中在杰泽贝尔身上,仔细端详了一会儿。她身材纤瘦,曲线曼妙,满头浓密的金发,还有一张精致的面庞。
“这小妞还真是个美人,虽然我见过不少女人,可没一个比得上她。要是好好打扮一番,绝对能把那些女人比下去。老天,她简直会叫她们黯然失色!不知道她说的米甸在哪儿,要是那里的人都长得这么好看,我一定要去那儿玩玩。”帕特里克自言自语道。
过了一会儿,杰泽贝尔动了一下,帕特里克靠过去,抓着她的肩膀晃了晃,说:“我们得赶紧走了,不能错过老史密希和那个女人。”
杰泽贝尔坐起来四处看了看,激动地说:“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有人追过来了。”
“怎么了?做梦了吗?”
“没有,你刚刚不是说我们得赶紧走吗?”
“老天!我的意思是我们最好还是快点去大岩石堆那儿。”
杰泽贝尔还是一脸疑惑。
“我们要往回走,去悬崖那儿,你说过拉斐特和芭芭拉会在那儿等你。”
“现在我听懂了,走吧。”杰泽贝尔说。可是当他们走到悬崖脚下,却没看到拉斐特和芭芭拉,杰泽贝尔原先以为他们会慢慢往南走,去找她和芭芭拉觉得可以出谷的那个地方。
“丹尼,你是怎么进来的?”杰泽贝尔问。
“我从一个大裂缝里进来的。”帕特里克回答。
“拉斐特一定也是从那里进来的,你能重新找到那个地方吗?”杰泽贝尔问。
“当然,我们现在就往那边走。”
下午三点左右,两人就走到了裂缝入口,可还是不见芭芭拉和拉斐特的踪影,两人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说不定我们打盹的时候他们就到了,然后先跑路了。”帕特里克猜测。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觉得我们睡觉的时候,他们可能先找到了出口,然后自己先出谷了。”杰泽贝尔说。
“不就是我刚说的那样?”帕特里克问。
“听起来不像。”
“你在给自己戴高帽吗?”
“高帽?”
“说这些有什么用?”帕特里克低吼一声,很不耐烦,“赶快走出裂缝,去外面找老史密希和那个女人吧。怎么样?”
“可要是他们还没出去呢?”
“那我们就再回来,不过我觉得他们肯定已经出去了。看见脚印了吗?”帕特里克指着地上的脚印——可那是今早他自己踩出来的,“我越来越在行了嘛,泰山那家伙很快就没什么可炫耀的了。”他又说。
“先看看悬崖另一边是什么样的吧,我一直都想去看看。”杰泽贝尔说。
“也没什么可看的,就是景色多了点儿,既没有热狗摊,也没有酒吧。”
“你说的是什么东西?”
“也可以叫它们‘加油站’。”
“什么是加油站?”
“老天,小妞,你以为我是谁,大学教授吗?从没见过像你这么会提问的。”
“我叫——”
“好了,我知道你叫什么。赶快走吧,先往这堵墙上的洞里爬。我走前面,你跟着我走。”
裂缝里都是岩石,路面崎岖不平,帕特里克越来越没有耐心,可杰泽贝尔却越发兴奋,充满期待,她一辈子都幻想着能去悬崖外面的世界看看。
村里人曾告诉她,外面的世界就是个广阔的平原,上面充满了罪孽和异端邪说。要是走得太远,就会从边缘掉下去,经受地狱永恒烈火的炙烤。但杰泽贝尔一直不相信,她觉得外面的世界一定长满了花花草草,还有川流不息的河流,白天很长,阳光明媚,美丽的人们充满欢乐,放声高歌。很快她就能亲眼见证这一切了,真是太令人激动了。
两人终于走完大裂缝,来到了出口,眼前群山起伏,远处还有一大片森林。
杰泽贝尔兴奋不已地拍着手,大声说:“丹尼,太美了!”
“什么很美?”帕特里克问。
“所有这一切都很美。你不觉得吗?”
“小——杰泽贝尔,这里最美的就是你。”帕特里克说。
杰泽贝尔转过身来,抬头看着他,蓝色的大眼睛扑闪扑闪。她问道:“丹尼,你觉得我很美?”
“当然。”
“你也觉得我很美?”
“没有什么东西能与你媲美,如果有,那就只能是你自己。你怎么会这么问?”
“芭芭拉也说我很美。”
帕特里克思考了一会儿,说:“小妞,她说得对。”
“你很喜欢叫我小妞。”杰泽贝尔说。
“听起来更亲切,也很好记。”帕特里克解释道。
“好吧,你想这么叫就这么叫吧,但是别忘了我的名字叫杰泽贝尔。”
“妹妹,就这么定了,要是我想不起来你叫杰泽贝尔,就叫你小妞。”帕特里克说。
杰泽贝尔笑了:“丹尼,你真有趣,总是爱乱叫,我又不是你的妹妹。”
“小妞,很高兴你不是我妹妹。”
“为什么?你不喜欢我吗?”
帕特里克大笑起来。“从没见过你这样的小妞,我真得好好想想了,不过,”帕特里克严肃了一点儿,“确实有件事我还没想过——你可真是个有趣的小妞。”
“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杰泽贝尔说。
“我知道你肯定听不懂。小妞,我们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吧,我累了。”帕特里克说。
“我饿了。”杰泽贝尔说。
“从没见过哪个女人不饿的,你干吗说出来呢?现在我也饿了,连草都想吃。”
“拉斐特杀了只小羊,我们吃了一点儿后,他又用羊皮把剩下的肉包起来。不过我猜北米甸人攻击我们的时候,他一定把肉弄丢了。真希望——”
“噢,”帕特里克大叫,“我真是个笨蛋!”他从口袋里拿出几块生肉,说:“我带着这些肉走了一天,居然一点儿都没想起来,我都快要饿死了。”
“是什么肉?”杰泽贝尔凑近看了看那点儿肉,看起来不是很好吃。
“猪肉,我知道什么地方还有,原先我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吃了,可现在,就算它长蛆虫了我也愿意吃。”帕特里克一边说,一边四处搜集枯树枝和干草,准备生火。
杰泽贝尔帮着帕特里克一起找柴火,附近没什么干草,只有山边长着一点儿艾草,所以只能捡些干艾草。不过他们还是搜集了不少柴火,很快就在火堆上烤起野猪肉。两人太过专注,都没有发现一英里外的山顶上,有三个骑马的人停在那儿看着他们。
“真像在做家务活,对吧?”帕特里克问。
“什么是家务活?”杰泽贝尔问。
“就是一个男人和女朋友住在一起,一起做饭。只不过现在这样更好——不用洗碗。”
“丹尼,什么叫住在一起?”杰泽贝尔问。
“哎呀——呃——”帕特里克脸红了。从前他和许多姑娘说过浑话,许多话就算木头人听了也会脸红,可这回帕特里克却头一次觉得有点儿尴尬。
“哎呀——呃——住在一起就是指结婚。”他磕磕巴巴地说。
“哦。”杰泽贝尔没说话,看着猪肉在小火堆上发出“咝咝”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她抬头看着帕特里克,说:“我觉得做家务活很有趣。”
“如果是和你一起做家务的话,我觉得是挺有趣。”帕特里克的声音有点儿沙哑。他看着杰泽贝尔,眼里闪着异样的光芒,从未有别的女孩见过这样的光芒。过了一会儿,他又开口说道:“你真是个有趣的小妞,从没见过像你这样的。”帕特里克没有注意到手中的猪肉,这会儿正顺着树枝滑下来,掉进火堆里。
“天啊,看看这肉!”帕特里克大叫,立刻从火堆里捞出猪肉,然后盯着它看了一会儿,肉看起来很不好吃。“这肉看着真不怎么样,不管了,还是得吃,就算这肉被大象坐了一个星期,我也不在乎。我会把肉和那头大象一起吃了。”
“快看!”杰泽贝尔大叫,“来了几个人,都是黑人。他们坐着的是什么奇怪的野兽?丹尼,我好怕。”
杰泽贝尔一叫,帕特里克立刻转身跳起来,瞥一眼来人,他就知道他们是谁,都是老熟人。
“小妞快跑!闪回裂缝里去,往山谷里猫,他们骑着马,进不去。”他大喊。
三个强盗已经离得很近了,发现自己暴露了,立即骑马加速冲过来。可杰泽贝尔却站在火堆旁边,瞪大眼睛,吓得不轻。她听不懂帕特里克说的黑话,芭芭拉教她的英语谚语里从来没有“闪”、“猫”。可就算听懂了帕特里克的话,情况也不会有什么改变。杰泽贝尔可不是遇到危险就会退缩的人,更不会丢下同伴自己一个人跑。
帕特里克回头看见她还在原地,大喊:“看在上帝的分上,快跑啊,小妞,这些人很凶狠,我认识他们。”说话间,强盗冲了上来。因为弹药稀缺,很难找,所以三人没有开枪,而是骑马朝帕特里克撞过来,用步枪抽打他。帕特里克躲开带头的人,强盗立即勒住缰绳,想要掉头继续撞。帕特里克马上跳到强盗旁边,把他从马鞍上拉下来。后面强盗的马被两人绊倒,把背上的人甩了下去。
被帕特里克拉下马背的人匆匆忙忙站起来,步枪掉在了地上,帕特里克迅速抓起步枪。杰泽贝尔瞪大眼睛看着他,眼里满是惊奇和崇拜。帕特里克抡起步枪朝第三个强盗砸去,就在这时,被拉下马的强盗猛地扑上来,抱住帕特里克的双腿,把他拽倒在地,摔下马的强盗立刻跳到他身上,剩下的另一个强盗重重砸了一下他的脑袋。
帕特里克倒在地上,头上有一道丑陋的伤口,不停地往外冒血。杰泽贝尔朝他跑过去,却被强盗一把抓住,直接扔到马背上。三人骑上马背,带着杰泽贝尔疾驰而去,只留下帕特里克一动不动地躺在血泊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