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警卫很年轻,傲慢的举止似乎暗示着「去你的」以及其他一堆脏话。这还满让人印象深刻的,因为他正跪在地上,一把枪指着他的头。
「你们都死定了。」他有西维吉尼亚州的浓厚口音,母音拖得又缓又长。「这里是应变部的地方,我们会查出你们是谁、住在哪里,你们最好现在就放弃行动。」
「亲爱的,」雪伦说,「相信我,应变部已经知道我们是谁了。」
她对凯西.巴斯科夫点点头,这名佣兵将冲锋枪管往警卫的脖子压得更深,他那傲慢的态度顿时消失无踪,毕竟他看过凯西是怎么眼也不眨就杀掉他的同伴。
你不知道她有多想对你做同样的事。
雪伦从她的工具小包拿出一卷银色封箱胶带,撕开末端,在警卫的两边手腕上绕了十几圈,又在他胸膛上绕了十几圈,将他捆绑在椅子上。
「该走了。」她说,跨过另一名警卫的尸体,踏入黎明前的寒冷中。
引擎的声音,四辆车的头灯往山坡上移动,灯光洒在厚重告示上,花岗石刻着戴维斯学园几个字,杵在那里的感觉好像上面写的是耶鲁大学。
「这里是我上学的地方。」凯西说,「从十一岁到十八岁。」
「我知道,」雪伦说,「所以我才选妳。」
黑暗中,突击兵嘴唇紧抿的微笑看起来很凶猛。
一辆吉普车和三辆重装卡车往前开,引擎声隆隆,雪伦等着车辆一一排好。「所有人听好。」她渴望地大喊,就像威廉.华勒士激励苏格兰人投身战斗一样,但她知道耳机能将声音传得很清楚,她无需大吼。「你们都知道为什么我们会在这里。不管他们怎么称呼这地方,不管他们为了睡得安稳而怎么假装,每座学园都是监狱。你们有些人像凯西一样,在学园里生活过一段时间,有些人没有,但现在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第一座学园将在今晚沦陷,我们受够当好人了。」
她听见兴奋的呼声透过卡车厢壁传来。
「这里的每个大人都是共谋者,不论警卫还是工友,都在小孩被洗脑与受折磨时袖手旁观。如果他们投降,很好;如果他们拒绝——」她耸耸肩,「那就更好了。」
呼声被大笑所取代。
「不过记住一件事,我们的首要目标是把每个小孩都救出这里,所以开枪时注意,确认瞄准的是谁之后再扣扳机。」她走向吉普车的副驾驶座,一跃而上。「开始行动。」
「去哪?」
「园长室。我有话想跟那里的一个人说。」
雪伦已经计画攻击戴维斯学园两个月了,这是种自我惩罚,用来赎她犯下的罪。她投身研究卫星空拍照、记忆前戴维斯「学生」写的报告、分析出席名单,甚至在学园周边的森林里露营了一星期,监视来来去去的车辆,她可不是喜欢露营的女孩。经过一番研究,无可避免的结论是:任何计画都会让她的队员以及他们要营救的学生身陷极大险境。
她甚至为了要不要带库柏来挣扎了好一阵子,他对应变部组织的了解会很有用,再说,他也要承担部分罪过。
当时,事情似乎还微不足道。三个月前她送尼克到约翰.史密斯那里时,他们正在跑路。他们在芝加哥被应变部追杀,而当他们需要找个地方睡觉时,雪伦建议去一名朋友家。
她只是没想清楚,如此而已,不了解他们对抗的力量有多强大,也不了解政府为了抓到他们竟会如此不择手段,以及这样一来挡在中间的人会有多惨。
今晚他们将洗清罪孽。
讽刺的是,多亏了约翰与他疯狂的任务,这一切才有可能成真。她答应帮他抢劫应变部,而他的工程师会确保过程中雪伦能成功取得她需要的东西。
例如解除警报系统的密码。
例如值勤人员与警卫的站哨地点。
例如园长室那栋建筑的详细地图,包含学生宿舍。
资讯通常比子弹还危险。
如何蹑手蹑脚接近外围大门是计画中最危险的部分,关键是保持低调,于是雪伦和凯西穿上黑色军事服、头戴夜视镜,两人单独潜入。她们慢条斯理,伏低身体,树枝擦过衣物,森林里动物的声音在宁静中被放大了。
抵达警卫亭时,雪伦贴着门边,敲敲门。接下来的一切就快多了。凯西撞开门,雪伦闪身进入,挡住紧急求救按钮。
一名警卫想伸手拿武器,凯西的消音冲锋枪只发出了一声砰,便让他倒地。他的前额出现一个洞,流出的血少得出奇。
另一名警卫决定放狠话。她希望他在监视器萤幕上好好享受了这场演出。
现在,他们坐在敞篷吉普车里驶过黑夜,空气冷冽,雪伦感觉到思绪如水晶澄澈透明。工作时她大多乘着汹涌的肾上腺素享受执行各种夸张特技的快感,这次不一样,部分原因是她今晚并非独自行动,她不再是间谍或侦察兵,今晚她是名士兵,而且明白有些同袍可能即将在今晚送命。
她害怕自己即将面对什么,一种也许这一切都还不足以替她赎罪、清偿她所犯下可怕错误的恐惧感。
妳不可能预料到。没有任何方法可以预见在朋友家过一夜,会害他们的女儿被送去学园。
而且,计画会成功的,十五分钟后,妳将带领三百五十四个小孩走出监狱。
包括她。
远处传来微弱的砰砰声,是被消音的枪响。真实世界中的消音器并不如电影中那么好用,子弹因为爆炸才能击发,而爆炸不太可能安静到哪里去。
现在,学园的保安人员应该已经发现他们被攻击了。他们会遵从标准程序,撤退到几个检查站,启动会引来美国军方的紧急求救信号。一般情况下,搭乘战斗直升机的特攻小组会在收到第一波信号的七分钟之内抵达。
但今晚不会如此。今晚,你们这些家伙是毫无防卫的一方。
某个东西吵醒他。
他年纪愈大就愈了解,安稳睡一觉是孩童才享有的特权。他很少有一天晚上没爬起来上三次厕所。
吵醒查尔斯.罗立治园长的并不是他的膀胱,而是一个声音,划破他梦境的巨大爆裂声。烟火吗?可能是几个年纪较大的孩子又偷溜出去,假装自己是居家恐怖分子。若是如此,早上九点一到就会有几个男孩要被塞进笼子里,这是个简陋却有效的设备,羞耻感远比生理上的不适有用许多。在他们这个年龄,羞辱是最有效的教学工具。
「你好,查克。」
他的床头灯喀哒一声打开,出现了一个身材纤细的黑发女子,后方有另一个较长的女人瞪着他,眼里有无法错认的厌恶,手里拿着好大一把枪。
「妳们是谁?」他的声音比希望中的微弱许多。他咳嗽,换上不可一世的音调。「我可不觉得好玩。」
「真的吗?」苗条的女人微笑,「我觉得还满好笑的。」
远方传来更多爆裂声,他发现是枪响,不是烟火。「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
「意义?」她将头发拂到耳后,「这是个棘手的问题。是指政治方面?意识形态方面?还是道德方面?」
她好大的胆子。「这里是学校,我是教育工作者。」
「这里是监狱,而你是狱卒。」
「我从没伤害过谁,」他说,「我很爱我的学生。」
「我怀疑他们会说他们也爱你吗?」
他开始想滑下床,但在她说「噢噢」的时候僵住。她在床铺边缘坐下。「我要送你一份礼物,查克。」
「我们认识吗?」
「我叫雪伦,你可能认识我的很多朋友,」她比比门边那个持枪的女人,「比方说凯西。」
罗立治看向她。那女人散发出一种躁动不安的能量,就算只是静静站着,看起来也似乎在骚动。「我从没见过妳,妳是谁?」
「我叫凯西.巴斯科夫。」
「我不认识任何名叫凯西.巴斯科夫的人。」
「你当然认识。只是你叫我琳达,」那女人的微笑没有一丝温暖,「琳达.琼斯。」
尽管他很害怕,直到这时这一切都感觉好遥远,像噩梦的余波荡漾,不必太认真看待。现在他的膀胱发作了,猛然一阵冰凉的紧缩感。「我没伤害过妳。」
「你甚至不记得我。这学校里有几个琳达.琼斯?一百个?一千个?」
雪伦说:「凯西,妳在这里经历过最糟糕的事情是什么?」
看起来很危险的那个女人停顿了一下。「最糟的不只是你将我们带离家人身边,还重新取名字、挑拨离间,并且毒害我们的心智。」她举起枪,「最糟的是生活在恐惧之中,每分每秒都在害怕,知道自己被困在这里,知道自己束手无策。」
忽然间,叫雪伦的那个抓住他的前臂,查尔斯想挣脱,可是她出奇地有力。她将什么东西啪的一声扣在他手腕上,冰冰凉凉的金属,然后一把拉起他的手臂,将另一头固定在床柱上。罗立治拉扯,手铐啮咬着他的皮肤。
雪伦说:「注意听。」
他等她再度开口说话,但她什么也没说,他才明白原来她的意思是叫他听四周的声音。「我什么也没听见。」
「这就对了。没有枪声。」她停顿,「你的警卫都死光光了,没有人会来救你。」
什么湿湿的东西覆盖着他的胯下,罗立治发现他的膀胱失控了,席卷他全身的羞耻感比尿液还滚烫。
「现在,我们的人正在设定爆炸装置,教室、宿舍、办公大楼。」她微笑,「五分钟后,这个地方就会变成地上一个冒烟的大洞。」
「天啊!妳不能这么做!」
「已经完成了,不过我有个好消息:你有机会可以活下去。」
他大口吸气,拉扯手铐绷紧身体,感觉虚弱又年老。「妳不能这么做。」他重复说。
「查克,」她说,「你没专心听。你有一个可以活下去的机会,就那么一个。你只需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他企图急中生智,但智慧像吓坏的兔子一样四窜逃逸。「什么?」
「这里有个学生叫爱丽丝.陈。」她倾身向前,距离他的脸庞只有几吋,「她几岁?」
罗立治瞪着她,双腿湿答答,睡眼惺忪,一只手铐在金属床柱上,那张床他已经睡了二十年。「我……」他努力思考,试图想起学生资料。这女人错了,他认识他的学生,每一个人他都认识。他只要盯着某个孩子,就能想起这人的询答机号码,重述个人档案中的每个细节、每个秘密,他只是……
不知道他们的名字。
那女人似乎读出他的心思,耸耸肩。「真遗憾。」她站起来,两人朝门口走去。「等等!」他的声音像胆小又爱发牢骚的小孩。
「妳们不能这样!」
凯西.巴斯科夫在门边止步。「五分钟内你就会死,而且你一点办法也没有。」她微笑,「接受吧!」
寝室门喀的一声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