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3 瑞典人的诡计
梅林再一次被关在科沃杜戒备森严的茅屋里,她看着黑夜过去,新的一天又来了,却一刻也没有等到科拉克归来。但她相信,他一定会回来的,到时他就能轻易地救出自己。对她来说,科拉克无所不能。在她生活的野蛮世界里,他代表了最俊美、最强大、最卓越的动物。她赞美他非凡的能力,爱慕其对自己的温柔体贴。在她的记忆中,没有一个人像科拉克那样,给予她爱和温暖。
科拉克童年早期的温和特征,早已被神秘的丛林法则磨平,遗失在激烈的生存斗争中。很多时候,比起温柔善良,他显得更野蛮、更嗜血。即便是对那些野蛮的伙伴们,也没有流露出温柔之情。他会和它们一起打猎,为它们战斗,但这已经足够了。当它们试图抢夺自己狩猎的果实时,他会咆哮,露出凶猛的牙齿,不过野兽同伴们对此也不会感到愤怒——只会更尊重,因为那意味着科拉克不仅能够杀死野兽,而且能够保护获取的猎物。
但是对待梅林,科拉克总是表现出人性温柔的一面。他狩猎主要是为了她,他会将劳动果实带到梅林的脚边,然后蹲在一旁,对着任何胆敢靠近的生物发出凶恶的咆哮,那是为梅林准备的食物,而不是为了自己。当他在阴雨的日子里感到寒冷,或者在长时间的干旱中感到口渴时,首先想到的是梅林的安乐——在她暖和或解渴之后,科拉克才转身解决自己的需求。
最柔软的皮毛散落在梅林优雅的肩膀上,最甜美的香草环绕在她乘凉的树荫下,最松软的毛皮制成了她那丛林中最舒适的睡榻。
是什么让梅林爱上了科拉克?是的,她爱他,可就像妹妹可能会爱上一个对她很好的哥哥一样,她还不知道女人对男人的爱是什么。
现在,梅林躺在那儿等待着,想着科拉克,想着他对自己做的一切,把他和酋长父亲相比较。一想到那个头发花白的老阿拉伯人,她便浑身战栗,即便是野蛮的黑人对她也没有酋长那么严厉。由于听不懂黑人们的语言,她猜不出他们的目的,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囚禁自己。她知道丛林里人吃人,也许自己会被吃掉;但是她已经和他们待在一起很长一段时间了,却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她不知道一个信使已经被派往遥远的酋长村庄去索要赎金了。但她和科沃杜都不知道的是,这个信使从未到达目的地——而是落到了詹森和玛尔比恩的旅行队手中,通过土著人的相互交谈,这两个瑞典人的黑人随从得知了信使的任务。
他们很快将消息带给了主人,因此,当信使准备离开营地继续行程时,一把步枪射出的一颗子弹击中了他,他跌落下来,滚进灌木丛中,一命呜呼。
过了一会儿,玛尔比恩回到营地,费了好大劲才让大家相信,他只是对着一只活蹦乱跳的雄性野兽开了一枪,并且还没射中。玛尔比恩知道很多手下对他们心存憎恨,若是公然跟科沃杜的人作对,消息第一时间就会传到酋长的耳朵里。对付那狡猾的老酋长,他们现在不仅枪火不足,还缺乏忠实的追随者。
这段插曲过后,整个营地迎来了狒狒们和白人男孩。那个奇怪的野人,总是与野兽联合起来对抗人类。数个小时,他们的营地就被数百个咆哮尖叫的恶魔包围了,直到最后,凭借高超的技巧以及大量的火药,瑞典人才击退那些暴怒的野兽。
瑞典人手持步枪,击退了许多野兽的进攻。这些袭击由于缺乏有效的领导,如同一盘散沙,远不及凶狠的外表有震慑力。两人多次看见那个皮肤光滑的野蛮人穿行在森林里的狒狒群中,一想到他可能下一秒便会发动袭击,他们便忐忑不安。如果可以,他们会干脆利落地给那人几枪,谁叫他不仅让自己到手的狒狒标本飞了,还引来一大群盛怒的狒狒。
“这家伙肯定还和我们几年前开枪时一样,”玛尔比恩说,“那一次,有只大猩猩陪在旁边。你有好好看看他的样子吗,詹森?”
“有,”詹森回答,“当我向他开枪时,他离我不到五步远。他看上去像是一个聪明的欧洲人,只不过还是个男孩。在他的容貌或神情中,没有任何愚蠢或堕落的表现。在类似的情况下,一些疯子逃进树林里去生活,赤身裸体、满身污秽,往往会被附近的农夫冠以野人的称号。但这家伙完全与众不同——更让人感到害怕。尽管我很想向他开枪,但我更希望他能离开。如果他故意对我们发起进攻,而我们没能在第一时间活捉,那我就不会给他机会了,直接射杀。”
但是,这个白野人并没有再次出现,也没有再领着狒狒们攻击他们,最后,愤怒的野兽们自己游荡到丛林中,营地终于平静了下来。
第二天,玛尔比恩和詹森领着下属出发前往科沃杜的村庄,决心找到那个白人女孩。据信使所说,这名白人女孩被囚禁在科沃杜首领的村庄里。但具体怎么做才能实现目的,他们还不清楚,武力显然不可取,不过必要时他们也会毫不犹豫地暴力抢夺。过去的几年,在许多地区,尽管采用友好或外交手段可以获得更多好处,但他们的队伍总是一贯地横行霸道,以残暴的武力带来了诸多灾难,这导致了现在他们的处境很糟糕,几乎不敢抛头露面。最后当他们终于来到这个偏僻的村庄时,整个队伍人数所剩无几,士气低落。
科沃杜的情况与他们不同,虽然村庄距离北部人口稠密地区很远,但他的威慑力不容小觑。在村里,他保持着公认的主导地位,同时以零零散散的小村庄为牵引,他又与北方的野蛮贵族联系在一起。与他作对可能会让瑞典人得不偿失,难以再回到北方文明之地。西边,酋长的村庄就处在瑞典人的道路上,完全阻碍了前进的步伐。东边,全是陌生的小径;而南边,无路可走。
于是,两个瑞典人来到了科沃杜的村庄后,态度非常友好,每句话仿佛都是来自内心深处的真情实感。
他们计划得很好,一点儿也没有提到白人女孩——假装完全不知道科沃杜囚禁了一个白人女孩。他们和首领交换了些物品,还装模作样地讨价还价,争论谁的物品更有价值,就像一个没有其他心思的商人惯有的行径。毕竟,若是毫无理由地表现出慷慨大方,只会引来猜忌。
在接下来的闲聊中,瑞典人把途经村庄的一些小道消息卖给了科沃杜,作为交换,他们也获得了首领手中一些信息。这些土著人的繁文缛节就跟欧洲人一样,漫长而令人厌烦。科沃杜丝毫未提及村里的那个白人囚犯,只是大方地赠了点礼物,还做了些指引,似乎焦急地希望客人能尽快离开。玛尔比恩在谈话快结束时很随意地提到,酋长已经死了。对此,科沃杜表示非常惊讶,又饶有兴致。
“你不知道吗?”玛尔比恩说道,“真是太奇怪了,就发生在上个月。他的坐骑踩到了一个洞,他就从马上摔了下来,接着那马还压在了他身上,等手下们赶来查看时,酋长已经死了。”
科沃杜挠了挠头,非常失望。酋长死了就意味着白人女孩的赎金也泡汤了。现在她毫无价值了,除非把她当成野兽或伴侣。后一个想法让他眼前一亮,随口朝眼前一只爬来的小甲虫吐了口口水,他打量着玛尔比恩。这些白人很奇怪,他们远离自己的村庄,却没有带女人在身边。他知道这群人应该想要女人,但有多想要呢?——这是困扰科沃杜的一个问题。
“我知道哪里有白人女孩,”他意外地说,“如果你想买她,可以给你便宜些。”
玛尔比恩耸耸肩。“我们遇到的麻烦已经够多了,科沃杜,”他说,“没必要再给自己找个老鬣狗做累赘,而且还要付钱。”玛尔比恩咬着手指,语气嘲讽。
“她很年轻,”科沃杜说,“还很漂亮。”
“在丛林里,不会有漂亮的白人女人,科沃杜,”詹森笑着说,“你可不能这么取笑我这老朋友啊。”
科沃杜跳了起来:“来吧,我带你去看看,她就跟我说的一模一样。”
玛尔比恩和詹森站起来,玛尔比恩狡黠地眨了眨眼,和詹森交换了下眼神,然后一起跟着科沃杜去了小屋。在昏暗的屋里,他们看到了一个女人躺在睡垫上的身影。
玛尔比恩瞥了一眼就转过身去。“她一定有一千岁了,科沃杜。”他离开小屋时说。
“她很年轻!”科沃杜喊道,“这里太暗了,你看不清。等会儿,我把她带出来,带到阳光下。”他命令两个看守的士兵将梅林脚踝上的绳子剪开,带她出来让人瞧瞧。
玛尔比恩和詹森不动声色,但是心里十分焦急——不是为了见到女孩,而是为了得到她。他们不关心她是否长了一张毛猴的脸,或是身材像科沃杜那样大腹便便。他们想知道的是,她是不是几年前被人从酋长那里偷走的女孩。如果确实是的话,他们能认出来,甚至如果科沃杜向酋长派遣的信使言辞属实的话,那么她就是他们曾经企图拐走的那个女孩。
当梅林从黑暗的小屋中出来时,这两个人都转过身来,露出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望着她。玛尔比恩几乎用尽了力气,才忍住一声惊叫,女孩美得让他窒息;但他立刻恢复了镇静,转向了科沃杜。
“嗯?”他看着老首领。
“她是不是既年轻又漂亮?”科沃杜问道。
“她确实不老,”玛尔比恩回答,“但即便如此,她也会是个累赘。我们从北方来不是为了找妻子的,否则北方就有大把的女人等着挑呢。”
梅林站在那里,径直地望着白人。她没有任何期望——他们在她眼里,跟黑人一样是敌人,她憎恨并惧怕他们所有人。
玛尔比恩用阿拉伯语跟她说话。“我们是朋友,”他说,“你愿意让我们带你离开这里吗?”
梅林慢慢地、模模糊糊地回忆起这曾经熟悉的语言。
“我想要自由,”她说,“然后回到科拉克那里。”
“你愿意和我们一起走吗?”玛尔比恩坚持问。
“不。”梅林说。
玛尔比恩转向科沃杜:“她不愿意和我们一起走。”
“你是男人,”科沃杜回应,“你就不能强迫她吗?”
“这只会增加我们的麻烦,”玛尔比恩回答,“科沃杜,我们并不想要她;但如果你希望摆脱她,那么出于咱们之间的情谊,我们可以把她带走。”
现在科沃杜知道这笔交易有眉目了,他们想要她,于是他开始讨价还价。最后,瑞典人用六码美洲领土、三个空的黄铜弹壳和一把闪闪发亮的新泽西小刀,从黑人首领那儿换回了梅林。除了梅林以外,几乎所有人都对这笔交易感到满意。
科沃杜附加了一个条件,第二天一早,欧洲人就必须带着这个女孩离开他的村庄。买卖完成后,他才解释道,梅林的野蛮伴侣会竭尽全力来救她,因此,越早离开这片区域,才能把她留得越久。
梅林又被捆绑起来,但这次是在瑞典人的帐篷里。玛尔比恩与她交谈,试图说服她心甘情愿地陪着他们。他告诉她,他们会把她送回她自己的村庄;但是,当他发现梅林宁死也不愿回到老酋长身边时,他向她保证,他们不会把她带到那儿去,事实上,他们也确实没有这个打算。
在和梅林谈话时,玛尔比恩尽情地注视着她美丽的脸庞和轮廓。她身材修长,趋近成熟,曲线玲珑,距离在酋长的村子见到她的那天,已经过了很久很久。多年来,这个女孩对自己而言就相当于一笔巨款酬金,在他的思想里,她只不过是欢乐和奢侈品的化身,用许多法郎便可享受到。
但现在,当她站在他面前,整个人洋溢着青春与活力时,多么诱人啊。他忍不住走近女孩,把手放在了她身上。梅林吓得退缩了。玛尔比恩又一把抓住了她,正准备朝下吻去时,梅林本能地狠狠打了他一拳。恰巧,詹森走进了帐篷。
“玛尔比恩!”他几乎是咆哮着,“你个蠢货!”
玛尔比恩松开手,转向同伴,满脸涨红。
“你到底想干什么?”詹森怒吼,“你想白白扔了获赏的机会吗?如果我们虐待她,不仅连一个铜币都得不到,还会把我们送进监狱受尽折磨。玛尔比恩,你应该比我更明白!”
“我不是一个木讷的人!”玛尔比恩也咆哮道。
“你最好是,”詹森说,“而且必须忍到我们把她安全送达、得到所有奖赏之后。”
“哦,该死!”玛尔比恩叫道,“有什么关系?他们看到她回来会极度兴奋,等我们和她一起到那儿的时候,她也会很高兴,很识相地闭嘴。为什么不呢?”
“因为我说不行!”詹森大吼,“平常我总是让你做决定,但这次必须听我的——因为我是对的,而你错了,这点我们都知道!”
“你这该死的!”玛尔比恩再次咆哮道,“你以为我忘了那旅馆老板的女儿,还有小西莉拉,还有那个黑鬼——”
“闭嘴!”詹森厉声喝道,“这就不够意思了。我不想和你争吵,但是我的天啊,是不是要我杀了你,你才会决心不伤害这个女孩?在过去的九到十年里,我经历了百般折磨,各种苦力,甚至有四十余次差点死去,就只是为了完成落到脚边的任务。但现在,因为你禽兽般的行为,我成功的果实可能会就此失去。我再一次警告你——”他轻拍了一下臀部的枪套里微微晃动的左轮手枪。
玛尔比恩狠狠地瞪了詹森一眼,耸了耸肩,离开帐篷。
詹森转向梅林,说:“如果他再来烦你,你就喊我,我一直在附近。”
梅林不明白两人刚才说了什么,因为他们说的是瑞典语;但是刚才詹森用阿拉伯语跟她说的话,她听懂了,并且捕捉到了一丝信息,推测出了两人方才谈话的大致意思。从他们的表情、手势,以及在玛尔比恩离开帐篷之前,詹森最后摸了摸左轮手枪的姿势,都能说明他们争吵的严重性。
现在,梅林想跟詹森结交朋友,她天真地希望他能善心大发,放了自己,让她回到科拉克身边,继续丛林生活。但她注定要失望了,詹森只是粗暴地嘲笑了一番,并告诉她,如果她试图逃走,将会受到方才的待遇,作为惩罚,他不会再救她。
整个晚上,梅林都躺在那里,仔细聆听,希望得到一点科拉克发出的信号。整片丛林都沉浸在黑暗之中。她灵敏的耳朵听到了一些声音,而营地里的其他人毫无察觉——那是黑人们在窃窃私语,但是没有任何一个声音表明科拉克即将出现。她知道他会来的,除非死亡,否则没有什么能够阻止她的科拉克回来找自己。是什么阻碍了他呢?
黑夜没有为她带来科拉克,然而当太阳再度升起时,梅林的信心和忠诚仍然没有动摇,却开始担心科拉克的安危了。可是,她那神通广大的科拉克,可以每日毫发无损地穿过危险丛林的科拉克,怎么可能遭遇巨大的灾难呢?听起来都让人难以置信。
新的一天来了,吃过早餐,撤了营地,两个瑞典人带着臭名昭著的旅行队开始北行,梅林期待的营救再次落空。
一整天,队伍都马不停蹄地行军。下一站,再下一站,在耐心的等候者眼前,科拉克一秒也没有出现过,梅林只能默默地、又一脸严肃地待在俘虏者旁边。
玛尔比恩仍然愁眉苦脸,十分生气,对于詹森的示好也只是简短地应了几声。
他也没有和梅林说话,但有好几次,梅林发现他半闭着眼帘悄悄地注视着自己——眼神贪婪。那副神情使她浑身战栗。她紧紧地搂着盖卡,十分遗憾当她被科沃杜抓走时,刀也被抢走了。
就在第四天,梅林放弃了。她知道,科拉克一定遇到了什么事。他现在不会来了,而这些人很快会把自己带到遥远的地方,也许不久后就会杀了自己。她再也见不到科拉克了。
这一天,瑞典人决定停下来休息,因为走得太快了,所有人都很疲惫。玛尔比恩和詹森从营地出发朝不同方向打猎去了。他们已经走了大约一个小时,这时梅林的帐篷门被掀开了,玛尔比恩走了进来,脸上带着禽兽般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