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1 多方人马追捕
根据玛尔比恩的指示，黑人下属必须一直留在空地，等主人回来，此时他已经在树根边上蹲一个小时了，突然，身后传来了一头狮子“咕噜咕噜”的叫声，黑人瞬间脊背发麻，连滚带爬躲进树丛里。过了一会儿，狮子迈入空地，朝着一只羚羊的尸体走去，直到此刻，黑人都没有发现这只已被猎杀的动物。
天亮后，狮子才吃好，而黑人一夜无眠，他紧紧地抓住暂栖的树枝，思索着自己的主人和那两匹小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已经跟了玛尔比恩一年了，对这个白人可谓相当了解，很快便意识到自己被抛弃了。与玛尔比恩的其他下属一样，这个黑人十分憎恶自己的主人——恐惧几乎是联系他和白人之间唯一的纽带。而眼前的处境，更在他的仇恨之火上浇了一把油。
太阳升起时，狮子才再次回归丛林，黑人从树上滑下来，开始了返回营地的漫漫旅程。此刻，他脑袋瓜里冒出各种各样的复仇计划，然而，即便机会真的来临，面对着一个占据主导地位的种族，他也没有勇气付诸行动。
在离空地一英里的地方，黑人看到两匹小马踏过的痕迹，正好和自己前进的小径交叉而过，眼里不由得闪过一丝狡黠的神情，随后更是忍不住放声大笑，使劲拍了拍大腿。
黑人们总爱乐此不疲地说长道短，当然，这也委婉地说明了，他们同样是人，有着喜怒哀乐，而不仅仅是奴隶。玛尔比恩的手下们几乎无一例外地兼备了这一特征，过去十年间，他们许多人跟着他东奔西走，因此，在这片非洲的荒野里，玛尔比恩的行为举止、生活方式早已被口耳相传得广为熟知了。
这个黑人了解自己主人的许多事迹，并且自己、也可能还有其他人，无意中获悉了玛尔比恩和莫里森的计划，此外，他还从与领头人的闲谈中获悉，玛尔比恩把一半的队伍安置在遥远的西部大河营地里，这样一来，就像二加二等于四——黑人不难做出推断——他的主人欺骗了另一个白人，将那名男子的女人带去了西部营地，而剩下的半个队伍则被遗留下来，等着承受庄园主人那令人心惊胆战的追捕和惩罚。黑人小伙子又一次露出了一排大白牙，笑得合不拢嘴。随后，他飞快地朝北边跑去，两旁绵延数英里的风景倒退如梭。
在瑞典人北部的营地里，莫里森几乎整夜无眠，充满不安、怀疑和恐惧。直到清晨，他才疲惫不堪地睡去。然而，太阳升起后不久，领头人便唤醒了他，提醒说队伍必须马上开始北上的旅程。莫里森磨磨蹭蹭地留在原地，他还想等等“汉森”和梅林。不过，领头人却一再催促，并不断强调旅途中的种种危机，显然，这家伙十分清楚自己主人的计谋，知道那会使老大怒不可遏，要是整个队伍在老大的国度里被逮住，那么后果不堪设想。听到领头人的话语，莫里森也开始警觉起来。
如果老大——领头人总是这么称呼统治着大片非洲区域的那个人——意识到“汉森”歹毒的行动，他一定会反复琢磨，这样的话，还会猜不到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吗?说不定已经开始行军来追捕自己，准备严惩一番了。对于庄园主人的那套惩治方法，莫里森也早已耳熟能详，生活在边界壁垒的任何人，一旦触犯了这片野蛮国土上的法律或习俗，大罪小罪都将受到惩罚。对于这块荒野领地上的人民，老大本身就代表着法律。甚至有传闻说，他还从一个虐待当地女孩的白人身上得到启发，增添了死刑刑罚。
莫里森回忆起这些传闻，不禁打了个寒战，不停考量着，若是庄园主人知道自己拐走了年轻的梅林，会采用什么手段对付自己?想到这一点，莫里森猛地站了起来。
“是的，”他紧张地说，“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你知道去北方的路吗?”
领头人二话不说开始整顿队伍，即刻便动身，没有浪费一丝一毫的时间。
晌午时分，一个精疲力竭、满身汗水的黑人追上了艰难跋涉的队伍，霎时间，各种招呼声此起彼伏。这个在前一晚被玛尔比恩抛弃在空地的黑人小伙子，迫不及待地和同伴们分享了自己了解的所有事情，以及对于主人行为的种种猜测。很快，整个团队都意识到了玛尔比恩的阴谋，走在领头人身侧的莫里森也渐渐察觉到后边的喧闹。
当莫里森听完黑人小伙的所有言论后，立马意识到汉森，也就是玛尔比恩利用了他，并且可能霸占了梅林。他整个人青筋暴起，怒火中烧，他又想到了梅林的安危，浑身开始瑟瑟发抖，焦虑不安。
即便自己曾经的设想与玛尔比恩的预谋一样，糟糕透顶，但那也不能掩盖瑞典人罪恶的行径。起初，莫里森没有想到玛尔比恩会蓄意掳走梅林，更没有想到自己竟会使她惨遭如此不幸。此刻，他满身的愤怒就像一个男人输掉了自己主导的游戏，原本到手的战利品也不翼而飞。
“你知道你的主人去哪儿了吗?”他问黑人。
“知道，先生，”小伙子回答，“他去了大河边上另一个营地，那里的河水一直朝着落日奔涌而去，十分遥远。”
“你能带我去见他吗?”莫里森询问。
黑人小伙肯定地点了点头，他想到了一个一石二鸟之计，既可以报复自己痛恨的主人，同时还能逃脱老大的追捕，毕竟，所有人都确信，老大会首先捉拿这支北行的狩猎队。
“你能单独带我去营地吗?就你我二人。”莫里森再次问道。
“可以，先生。”黑人笃定地说。
莫里森转过头去瞧了瞧领头人。现在，他彻底知晓了玛尔比恩的计划，也明白为何领头人希望以最快的速度到达老大的北边国界——只有那样，才有足够的时间趁着老大向北方追捕时，赶紧逃去西部海岸。
“你尽快地带领整个队伍北上，”莫里森朝领头人说道，“我先原路返回，尽量将老大引到西部。”
领头人咕哝了一声，同意了，他一点儿也不愿同这个奇怪的白人同行，这人连晚上待在营地都会感到害怕，简直胆小如鼠，他也不指望老大那些强壮的士兵会对自己手下留情，毕竟两方之间可谓有着血海深仇。另一方面，领头人也很高兴，这个提议让他有了正当的借口，可以毫无顾忌地甩掉深恶痛绝的瑞典主人。而且，他还知道一条通向自己国家的北方道路，这一点连瑞典白人都茫然无知——许多白种猎人和探险者曾不时地经过这片干旱地域的边缘，数次绕过高原上的几处水洞，但他们做梦也没想到那里藏着一条捷径。如果老大跟上来，他甚至可以利用那条小道避开追捕，带着这个念头，领头人迅速将玛尔比恩狩猎队余下的成员整合起来，向北方挺进。另一边，朝南出发的黑人小伙领着莫里森再次钻进了丛林。
科拉克一直等在营地，监视着莫里森，一直到狩猎队向北动身。但是很快，他就发现英国年轻人走错了路，方向与梅林所在之地截然相反，于是科拉克毅然离开营地，慢慢地回到了最初见到梅林的空地。只要一想到她，科拉克的心就止不住地呐喊，多想将梅林再次拥入怀中啊!
看到梅林还活着时，科拉克高兴得无以复加，那一瞬间，什么嫉妒的想法都顾不上了。冷静下来后，这些念头才一一涌入脑中——黑暗又血腥，足以令莫里森吓得屁滚尿流。此刻，科拉克满脑子盘旋着这样的念头，藏身于粗壮的树枝之间，窥视着、等待着“汉森”和梅林的到来。
随着时间的流逝，科拉克心中的想法渐渐抑制不住，流露了出来。他暗暗将自己和衣着整洁、光鲜亮丽的英国绅士进行了对比——结果是，他真的差太多了。与那人一作比较，自己还能给梅林什么呢?那人有着种种与生俱来的神圣权利，可自己此刻几乎一无所有，赤身裸体、蓬头垢面，而曾经的丛林小伙伴却已经蜕变得优雅迷人。当初意识到自己爱上了梅林时，他心中便怀有一个念头——向她求婚，现在哪里还有勇气这么做?一想到自己的爱未来可能给无辜的孩子造成无法弥补的伤害，科拉克便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幸好冥冥之中，命运夺走了梅林，这才使自己没有酿成大错。现在她一定明白了自己心中的想法，一定极其憎恶自己，一想到曾经有过的念头，他也开始对自己感到无比嫌恶。一开始科拉克以为梅林已经死去时，她只是被迫离开了自己，可现在看到她真实地活着——穿着精致的外衣，优雅又神圣，他明白，自己真真切切地失去了梅林。
以前，科拉克爱着梅林，现在，他却是膜拜着她，他也知道自己可能永远无法拥有她了，不过至少还能看见她，还能远远地望上几眼，也许还能默默地守护着，梅林肯定猜不到自己已经找到她，甚至猜不到自己还活着。
他偶尔会想，梅林是否会想起自己?是否会想起两人曾一起度过的美好时光?不，这想法听起来像是天方夜谭。科拉克转头又想到，这个美丽动人的女孩过去是一个穿着豹皮、酥肩半露的小妖精，在那些慵懒的岁月里，两人一起快乐地奔跑，敏捷地跳跃在丛林里粗壮的树枝间，这一切回想起来如同梦幻一般，令人难以置信。然而，相比于新生活，过去的回忆在梅林脑中可能已经所剩无几了吧。
悲伤就这样一点一点地充斥在科拉克心中，他游荡到了平原边缘的丛林里，等待着梅林的到来——可是，她不会来了。
不过，另一个人来了——一个身材高大、肩膀宽阔的男人，穿着卡其色衣装，领着一群皮肤黝黑的士兵。严肃的脸庞绷得紧紧的，愤怒的神情也无法将眼里、嘴边那深不见底的悲哀掩盖。
科拉克看见男人从自己先前藏身的大树底下走过，来到了这块空地边缘，僵直地坐着，冰雕般纹丝不动，周身笼罩着难以言喻的悲恸，犀利的眼神一遍遍地扫荡着空地。科拉克一动不动地待在大树上，目光有些呆滞地盯着男人。他瞧见，男人示意了一下自己的手下，说了些发现的线索，随后，队伍便朝北出发，慢慢消失在视野之中。科拉克依旧像个雕塑一样坐着，痛苦无法抑制地蔓延开来，心痛得滴血。一小时后，他慢慢地离开了，回到了丛林，朝西边走去。他耷拉着脑袋，低耸着肩，无精打采地走着，像一个背负着沉重心事的老人。
莫里森骑着马跟随黑人向导，偶尔弯下腰，脑袋靠着马脖子，以便穿过浓密的矮树丛，若是低矮的树枝密密麻麻地延伸到了地面，他也会下马，步行而过。黑人领着他踏上了一条最快的捷径，但马匹难以穿行，因此在赶了一天路后，莫里森被迫放弃了坐骑，徒步跟着灵活的向导，在丛林里七弯八拐地走着。
漫长的旅途让莫里森有了充足的时间思考，然而，当他在脑海里构想出梅林落到瑞典人手里的命运后，便不可抑制地火冒三丈，怒气更甚从前。不过很快他便意识到，正是自己使梅林陷入险境，即便她侥幸摆脱了玛尔比恩，跟自己在一起，处境也好不了多少，等待她的依旧是难以逃避的惩罚。
但莫里森此时也发现了梅林在自己心里，比想象中要重要百倍。他第一次将她和自己熟识的其他女人进行对比，包括出身和地位，令人惊讶的是，他发现，相比之下，这个年轻的阿拉伯女孩所遭受的磨难只多不少。但是紧接着，将仇恨的情绪搁置一旁，他又开始审视自身，心中充满了厌恶——他看见了自己背信弃义的行径，卑鄙又丑陋不堪。
剖开这赤裸裸的真相，羞耻感覆满身心，慢慢地，莫里森的感情发生了变化，原先对那社会地位低下的女孩产生的迷恋，逐渐转化成了爱。他踉踉跄跄地往前走了几步，无限的爱意在内心燃烧着，随即，另一股情绪也喷涌而出——浓烈的憎恨呼唤着他前去复仇。
莫里森过去的生活充满了安逸和奢华，没有一丝痛苦，如今，这些折磨却成了家常便饭，如影相随，衣裳被撕破了，皮肉也剐伤了，布上一道道血痕。然而，哪怕步履似有千斤，人早已累得筋疲力尽，他仍极力要求黑人再快些。
复仇的欲望促使他不断前行——莫里森有一种感觉，漫漫旅途中所遭受的痛苦，是他在赎罪，只有这样才能稍稍弥补自己对心爱的女孩造成的伤害——因为，将梅林从命运的桎梏中拯救出来，希望太渺茫了。“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凄凉的话语萦绕在耳边，仿佛成了前行路上悲凉的伴奏。“来不及了!来不及救出梅林了!但是报仇还来得及!”这个念头让莫里森不顾一切地朝前奔去。
只有当天色暗得实在看不清前方的道路时，莫里森才允许自己稍作休息。午后时分，疲惫的向导坚持要休息时，有十几次都受到了莫里森的威胁，若不赶路，就干掉他。黑人小伙吓坏了，他无法理解，一个连夜晚都会感到害怕的白人为何突然发生了如此巨大的变化，要是有机会，他真想甩掉这个令人心惊胆战的主人。可惜莫里森早已猜中了他的心思，丝毫不留给他任何逃跑的余地。白天，莫里森紧紧地跟着黑人;夜晚，他也紧挨着黑人睡在粗糙的防兽荆棘栅栏内，这是两人搭建的临时落脚之地，以防备夜间徘徊的吃人野兽。
现在，莫里森可以在野蛮的丛林中沉沉入睡了，这意味着他的身心在过去的二十四小时里已经有了巨大的转变，他甚至能够忍受得了黑人的气味，躺在后者身边，这似乎也暗示了莫里森身上萌发了一丝民主的苗头，而这一特征对早先的他而言，简直是无稽之谈。
清晨到来时，莫里森浑身僵硬、腰酸背痛，走起路来一瘸一拐，但依旧下定决心要尽快赶上玛尔比恩。他取来步枪，打好背包，没有进食便匆匆离开营地。旅途中，他恰好射杀了一头 过小溪的雄鹿，这才不情不愿地停下休息，生了火，分食了猎物。随后，两人又马上出发，穿过藤蔓缠绕的树林以及杂草丛生的荒野。
与此同时，科拉克慢慢地向西边晃荡着，经过丛林深处时，他发现了大象的踪迹，这头大象正在树荫下啃食青草。此刻，孤独而悲伤的他，十分欣慰能够有这个大块头挚友陪在身边，粗长弯曲的象鼻亲切地环绕住科拉克，将他轻轻地甩到厚实的后背上，在那儿，科拉克曾安然入睡，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慵懒的下午。
远在北方的老大依旧坚持追捕着逃亡的狩猎队，殊不知自己已经被误导了，距离试图拯救的梅林也越来越远了。
而在庄园这边，那个将梅林当女儿一般爱着的女主人，正焦急不安地等待着，看着无功而返的营救小队，心里充满了悲伤，但她的心中又坚信，无所不能的丈夫一定能成功将梅林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