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有那么一会儿，阿奇里奥斯犹豫着是否要去和朋友们会合。他的生命——如果这种悲惨的存在方式也能称作生命的话——正在不断地被损耗。这对朋友们能否幸存下来非常重要——尤其是他挚爱的塞伦希娅。
猎手能够看到乌迪西安为了他如此心烦意乱，其实从他的藏身之处现身并不是什么难事。茂盛的野草很好地掩藏了他的踪迹，而柔软的土地则轻易地消除了他的靴子发出的任何声音。
他像往常一样将一支箭搭在弓上。箭袋已经被塞得满满的。那是天使泰瑞尔给予他的唯一有用的礼物，一批用之不竭的锋利而又拥有某些魔法力量的箭支。阿奇里奥斯希望自己能有机会向那奸诈的天使表示感谢——两个天使都曾经利用过他——一箭穿心应该是最好的感谢方式。
可是现在，他更在乎到底有谁隐藏在这里，他渴望着随时洞穿对方的心脏。
肯定有什么东西藏在这草原里。艾纳利尤斯肯定准备了不少阴谋诡计，以图在正面对抗前便将乌迪西安消灭。至少，阿奇里奥斯所了解的伟大先知应该会这么干。
他从营地离开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但到目前为止，他只发现了一件令人不安的事情，那就是草原上几乎没有任何野生动物的踪迹。阿奇里奥斯不仅没有遇到兔子或者野猫这样略大的动物，也没有看到一只鸟类，甚至所有昆虫都陷入了沉默之中。整个草原上的动物应该都发现了一些不祥的征兆，因此纷纷逃离了这个地区。
这绝对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在他开始出发的时候，草丛中的生物正变得越来越少，现在通过他那双训练有素的眼睛，他察觉到草丛发生了一些细微但可察觉的变化。
阿奇里奥斯开始变得犹豫起来。他第一次意识到眼前这片草原正处在不停的变化中。这绝对不是风可以做到的。
他举起了长弓，怀疑是不是有什么可疑的东西正在猫着腰穿过草丛。除此之外，它也可能和某种丛林里的猫科动物一样强大，但阿奇里奥斯怀疑有可能是其他生物。大部分动物在察觉到他的存在之后都会逃之夭夭，因为他身上的死亡气息令它们直觉性地选择逃离。
如果那不是动物的话，他只能怀疑它是其他什么物种，最有可能的就是恶魔。
阿奇里奥斯像一块石头那样静静地站立在那里，等待着事态的进一步发展。草原继续以古怪的姿态波动着，但并没有什么东西出现。
猎手变得越来越焦躁，最后终于向前迈了一步。可他立即察觉到最近的一些植物发生了更剧烈的摆动。阿奇里奥斯再次停下来，长弓已经紧紧握在手中。
他又一次失望了。阿奇里奥斯在童年时代就听说过一些关于死亡的描述，可当他真正面临死亡的时候，才知道那些都是无稽之谈。死亡带来的重重劣势甚至超出了猎手当初的预计，而他现在陷入这种境地已经太久了。事实上，他怀疑某些不死的生物就在附近，而这种感觉给他带来的焦躁感甚至超过了他生前面对类似生物时的感觉。
最后，阿奇里奥斯还是执着长弓向前走去。令他惊讶的是，他在刚才怀疑的地区根本没有发现任何隐藏的东西。没有野兽，没有恶魔。看上去就像是整片草原在自娱自乐。
这金发的猎手皱着眉头挠了挠他那肮脏却毫无知觉的面颊。他的本能——也有可能是通过他一些艾迪伦的天赋——依然如生前那样灵敏，坚持认为肯定出了什么问题。不管他有没有发现症结所在。
黑夜对他的困扰远远小于门德恩或者乌迪西安。即便是在少年时，阿奇里奥斯都已经拥有优异的夜视能力。而作为不死生物的他，这种能力又被加强了。他极其耐心地将这片区域搜索了一遍，努力想找出对他构成威胁的那些东西。
在他左边的草原中，一个小小的暗色的事物引起了他的注意，这东西几乎半埋在草丛中。阿奇里奥斯将长弓放在身后——但手指仍然紧紧挨着它——用另外那只空闲的手拉了拉它。浓密的草丛紧紧包围着它，事实上，他差点把那东西扯成两截。
沮丧的阿奇里奥斯松开长弓把匕首掏出来。这些草不太容易切断，不过他最终还是做到了。
这支离破碎的东西原本应该是一只黑鸟。它的身体几乎被压成了肉酱，有些蔓藤将它缠得那么紧，它的头和翅膀几乎都被扯断了。
阿奇里奥斯判断它死了还不超过一天。它的周围有一些苍蝇，尸体的状况显得比正常情况下更糟一些。令他感到不安的是，并没有什么食腐动物来分食它的尸体。他把鸟身翻了过来，试图判断一下它的死因。不过除了一些紧紧缠绕在它身上的草茎之外，它身上并没有其他受伤的痕迹。
他僵在了那里。他的眼睛紧紧盯着这只死鸟，慢慢将它放到地面上。同时，阿奇里奥斯将匕首从这只手移到另外那只张开的手掌里。他试着将长弓握到手中。
但他的手指根本没有碰到它。他的手腕突然被什么东西夹住了，那夹力之大，足以令一个寻常人的手腕被夹断。
阿奇里奥斯立刻转过身去用力挥动匕首。那锋利的匕首深深切入草藤中。
他另外那只手现在自由了，缠绕在他手腕上的草茎摔到了地上，不停地扭来扭曲。猎手抓住了长弓。
草丛自四面八方向他冲来。它们像数百条巨蛇一样缠住了他的双臂。阿奇里奥斯不停地挥动着匕首，但他很快发现两只手已经无法自由活动。
突然间，草丛下的地面开始不停地翻腾起来，地面渐渐变得越来越软，阿奇里奥斯惊恐地发现自己开始往下陷去。
“不要！不要！”他想起了森林里那长着许多触手的恶魔，他一度以为那东西试图将自己拖入地下。不过最后它还是试图将猎手撕成碎片，可那次的命运——不过若是让他选的话，他还是会选择那一种——和这次并不一样。
猎手拼命想要留在地面上，他知道这绝对不是一个孤立的事件。他已经发现了伟大先知的一些策略。在与乌迪西安正面对决之前，天使想要夺取这位前农夫所有的希望。整个草原上到处危机四伏，他根本猜不到此处到底潜伏了多少阴谋。
阿奇里奥斯的腿已经陷到了软得令人吃惊的地面以下。他拼命挣扎着，不仅仅为了他自己，也为了所有的朋友们。
为了塞伦希娅……
虽然弓手挣扎的力量远远超出了普通人类，但他仍然无法阻止另一条腿步了第一条的后尘。随后，他的整个下半身都陷进去了。现在，他发现自己的脸庞已经开始与地面平齐了。
空着的那只手开始往泥土里陷。阿奇里奥斯翻转手腕，试图用匕首将束缚手掌的藤蔓解决掉。锋利的匕首接连割断了好几根草茎，最后阿奇里奥斯的手腕终于灵活了很多。于是，他更加迅速地削切留在手腕上的藤蔓。
他的手获得了自由。经过不懈的努力，猎手的前臂也宽松了很多。可不幸的是，他另外那只手臂彻底陷入了泥土之中，而且另外一些草茎开始向他的咽喉爬去。那些泥土——那些饥渴的泥土——离他的面孔只有寥寥数寸的距离了。
阿奇里奥斯发出了一声绝望的咆哮。他掉转匕首开始拼命地挖掘眼前草藤下的泥土，疯狂地砍着地面，任何靠近他的植物都被从地皮上撕开。他感到肩膀的压力轻了许多，就像一只浑身湿透的狗，他使劲地抖着另一个肩头的泥土。
阿奇里奥斯咧开嘴露出一个只有亡灵才可能有的笑容，使劲又往上挤了挤身子。这令他又多出来一些空间，可以更好地接近他的目标。他的匕首立刻又开始了工作，他那只被埋起来的手臂现在开始能稍稍活动了。
不过，当他切断那剩余的那几根藤蔓之后，新的草茎又从地下开始疯长起来。它们的生长速度是如此之快，完全超出了他逃离地下的速度。
而这些新的草茎看上去是如此有活力，它们很快将阿奇里奥斯团团围绕起来，就像给他穿了一件草编的衬衣。它们紧紧地缠着他的手，尽管他死死抓着匕首不放，但现在已经完全发挥不了任何作用。
他的双臂都被拉到了地面以下，泥头很快埋到了他的胸口。阿奇里奥斯疯狂地摇了摇头，似乎这样就有可能不让它接近地面。
紧接着，就在他的脸孔下方，一小段蔓藤生机勃勃地生长出来。阿奇里奥斯知道自己根本没有办法阻止它们继续生长，他在极度的愤怒中尖叫起来。
草叶塞进了他的口中，塞进了他的鼻中。其他藤蔓套住他的头，就像致命的情人一样紧紧拥抱着他，迫使他张开口接纳泥垢。当他的脸孔被拖到地面以下时，他感觉面前变得一片漆黑。
几秒钟以后，唯一能够证明他还存在的东西只剩下那把被丢在一旁的长弓。草丛现在完全覆盖了他头顶上的泥土，而且还在不停地来回慢慢舞动着。
等待着……
————————————————
阿奇里奥斯没有回来，而大批恶魔却已经严阵以待。艾纳利尤斯肯定还有一大批爪牙在跃跃欲试，即便这些都不算什么，那高阶天堂随时可能到达的那批战士也足以毁掉整个世界。
尽管现实是如此可怕，但乌迪西安别无选择，只能率领艾迪伦们一路行军到这片草原上。他现在正在玩的游戏，规则制定者的力量远远超越了他的认知范围。他现在只能寄希望于意外之功……但到底能达到何种效果，他也说不清楚。
太阳升起来了，但他的精神力立刻发出不祥的预警，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高速逼近。天边那轮火球不但上升的速度完全超出往常，而且是从错误的方向升起来的。太阳升起在正北方，那正是艾迪伦们准备与敌人相遇的方向。
艾纳利尤斯以某种方式移动了太阳。
尽管没有人因为这惊世骇俗的奇观而大呼小叫，可是很显然，行进中的艾迪伦们一个个都是垂头丧气。乌迪西安很清楚他们的疑虑：一个可以扭转日月的人，又怎么可能被击败呢？
只有拉斯玛给了他一线希望，虽然这希望是如此渺茫。他是所有人中唯一面对这奇观不为所动的。
“那不是真正的太阳，”他告诉乌迪西安，“你所看到的只是幻象。太阳依然在它升起的地方，只不过我们误以为它在北方罢了。”
“这是什么意思？”
拉斯玛用近乎嘲笑的态度指着那太阳道：“我父亲耗费了那么多魔法力，最后只是让你觉得这是真正的太阳。可这并不会令他的真实力量增加一分一毫。”
从许多方面来讲，这并不是一个令人满意的答案，因为乌迪西安仍然不清楚天使的弱点在哪里。从他浅薄的见识来看，如果这是一个该死的幻觉，那也是令人印象最为深刻的一个。
而更糟糕的是，它正变得越来越耀眼夺目。
乌迪西安突然想到，如果这是一个幻觉的话，他完全可以做点什么以否定艾纳利尤斯的把戏，而乌迪西安之前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了。没错，他第一次这么做的时候还受控于莉莉丝，但现在他已经是如此强大，完全不需要再借助于她那些邪恶的力量。至少，这的确值得一试。
乌迪西安将精神力集中于天空，集中于那些东游西荡的小小云朵。他只需要其中一小块。
微风渐起，这令人们在几个周里第一次感觉到凉爽。戴尔米迪斯之子感觉到了其他人的回应。他们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是这位领袖的决定，而他们绝对会无条件支持他。
乌迪西安的信心增强了许多，他全神贯注地施放出一个魔法。空气发生了变化，云朵开始不停地扩张，很快变成原来的十倍、一百倍、一千倍。这片云同时也在变厚，变得越来越灰暗。
乌迪西安不仅召唤出了自己的力量，同时也在召集周围所有人的魔法力。他之前也这么做过，但从未有过如此宏大的规模。他很担心在直面艾纳利尤斯之前耗费如此多的法力是否值得，但伟大先知已经将他置于无可选择的地步，也许这场斗法是对方早已期待的。
但是乌迪西安无暇继续考虑这些。他必须要处理手边马上就要发生的事情。
这一大片云将周围的云朵全部融入其中，然后又扩散得更远。它目的明确地向北方迅速蔓延，很快将那些蓝色天空吞噬得所剩无几。
随后——它最终抵达太阳所在的位置，看上去充满了挑衅。而此时乌迪西安感觉自己的意志力已经摇摇欲坠，他也明白自己不可能如此轻松地击败天使的策略。然而，这一望无际的巨大乌云迅速分布在了灿烂的阳光周围。
与此同时，阳光渐渐黯淡了一些。乌迪西安的追随者们发出了充满希望的低语声。随着太阳从光芒万丈到不再刺眼，随后是温柔的银色，再然后几乎只剩下个轮廓，整个草原几乎陷入完全的黑暗，乌迪西安的心跳一直都在变得越来越快。
乌迪西安长舒了一口气，然后扫视一下周围。
艾迪伦们爆发出了震天的欢呼声。
他望了望拉斯玛，后者居然现出了一丝罕见的笑意。这上古的死灵法师点了点头。
“你把这种不安重新推回了我父亲那边。”拉斯玛赞许地说道。
门德恩冲着哥哥咧开嘴笑了笑。只有塞伦希娅未与大家分享这令人振奋的一刻，但她脸上的痛苦已经减弱了许多。
她的表情令乌迪西安立刻意识到，无论自己刚刚完成何种壮举，他仍然面临着众多可怕的敌人。
但他不能让众人看到他的担心。乌迪西安一边维持着表面上的胜利，一边领导着人们继续前行。至少，他们现在可以更好地专注于前方的道路了——他希望艾迪伦在直面接下来的威胁时能够多几分胜算。
他们进入的这片草原显得越来越浓密了。乌迪西安曾经警告大家必须保持警惕，现在大家注意力的集中程度令他非常放心。如同往常一样，能力最强和最令人放心的追随者被安排在队伍前方与其他外围的位置，在这种情况下，即便遭遇突袭他们也能够从容应对。乌迪西安想过把他们抛在身后，可没人知道他们在哪里才是安全的。他不能确定那些法师部族的首脑们是否已经获得了自由，如果他们已经可以自由行动的话，他们一定会对任何可以找得到的艾迪伦进行报复。即便这些人是由毫无抵抗能力的老人和儿童组成。
不，艾迪伦们最好还是在一起，特别是如果大家都要面临灭亡的命运时。至少他们还有一次战斗的机会。
“他们在那里。”门德恩突然平静地宣布道。
乌迪西安没有去问弟弟到底在讲什么，即使他没有在第一时间看到同样的东西。尽管头顶上遮蔽着浓厚的乌云，但那些宏伟的建筑依然闪耀着微弱的光芒，就好像它们的顶部镶嵌了钻石一样。除了高耸的塔尖之外，乌迪西安无法分辨出其他任何细节。
虽然艾迪伦离那里还有一段距离，但可以看得出来艾纳利尤斯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乌迪西安的追随者们目前正处在大教堂与那座城市之间的位置，他们所看到的任何宏伟壮丽的的场景都出自那背叛了高阶天堂的天使之手。
“我们怎么还没有看到那金色大道呢？”乌迪西安的弟弟问道，“我觉得它离我们应该非常近了。”
金色大道位于王城和光明大教堂之间，信徒们往往经过艰难的跋涉来到这神圣的地方，然后又从这条路上返回王城。它的名字出现于各种至诚的圣诗之中，但事实上它不过是一条由伟大先知的手下开辟出来的寻常道路，完全与那唬人的名字无关。从未停息的行人的踩踏才令它保持着一条道路的样子，那些香檀便鞋、皮靴、马靴甚至光脚，把任何试图生长于此的愚蠢植物统统踩踏到泥土之中。
尽管最近一两天肯定有信徒从此经过，但他们眼前——乌迪西安极力向远处望去——却只有繁密而高大的野草。金色大道被完全淹没了。
“我父亲干的。”拉斯玛直率地讲道，尽管多数人还都没有往这方面想。
乌迪西安举起一只手示意艾迪伦们暂停下来。在他彻底调查清楚这一地区之前，他不会让任何人去冒险的。这也可能是那些蓄势待发的魔鬼们的诡计，如无意外的话，它们现在已经和艾纳利尤斯结成了联盟。毕竟，它们和天使现在都处于岌岌可危的位置，都盼着早点将乌迪西安干掉。
乌迪西安一边确保天空仍然笼罩着阴云，一边开始侦测整个草原。他令自己的精神力不断向前伸展，然后开始了有条不紊的搜查。他同时也希望能够找到阿奇里奥斯的踪迹，虽然这越来越显得不切实际。
当乌迪西安确认前方的道路安全无事之后，他将注意力收了回来。他绝不会令自己的人民成为艾纳利尤斯阴谋的牺牲品。他绝不会让这一切成为现实——
突然从四面八方响起来的尖叫声冲击着他的耳膜，而艾迪伦们因为恐惧而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叫声。当乌迪西安彻底从刚才的精神搜索中回复过来的时候，他发现塞伦希娅正拼命地摇晃着自己。
“乌迪西安！赶紧醒过来——”刚喊到这里，她的声音突然中断了。
他转过身去——突然感觉双腿和一只胳膊都被一些细小的触须给缠住了。可事实上，它们并不是他想象的那些东西。相反的，巨大的草原似乎正想把他拖到地面以下去。更糟糕的是，他很快发现到处都是被勒得奄奄一息且被拖到地面以下的艾迪伦。有些人甚至已经沉到了地下。
而最糟糕的是儿童们和其他那些没有办法保护自己的人们。尽管他们的保护者一直在英勇抗争，但他们还是被拖得东倒西歪，他们的尖叫声令人感到了几分绝望。
乌迪西安伸出一只手指向束缚他的草茎。烈火瞬间将它烧成了草灰，可与此同时，至少有两条须茎从灰烬的尽头再次迅速生长出来。类似的灾难在各处不停地上演，即便是拉斯玛也都只能徒劳地对抗着这些可怕的东西。
这绝对不是巧合。乌迪西安所做的正是艾纳利尤斯期盼的。他设下圈套分散了艾迪伦领袖的注意力——那是一种肯定会令乌迪西安注意的境况——即便转瞬即逝。戴尔米迪斯之子令自己再一次走进了陷阱之中。天使只需要有那么短短一刻。
草茎勒住了他的咽喉。乌迪西安拼命挣脱着缠绕在身上的草藤。同时，他也试图用魔法消灭掉附近的草丛。
可还未等他清除干净一批野草，新的草丛便以更加迅猛的速度生长出来。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不断冲击着乌迪西安的耳膜，那并不仅仅是处于恐惧……更多的是痛苦。
他的人民正在不断死去。乌迪西安令他们再次陷入绝境。
伟大先知的冷血令他心中充满了怒火。对天使来说，人命根本不值一提。人类之所以能够延续到今天，极有可能是艾纳利尤斯无法忍受无人尊崇的寂寞。也许，他并不能接受和人类的彻底隔离。
艾纳利尤斯可以称自己为光明战士，世界上最完美无瑕的人，可对乌迪西安来说，这终究不过是一个残酷的笑话罢了。他能感觉到这个化身为伟大先知的艾纳利尤斯，这个永葆青春的英俊少年，正在无情地嘲笑他的孤独无助。
乌迪西安感觉自己胸中的熊熊烈火马上就要爆炸开来，他从未体验过如此的愤怒。戴尔米迪斯之子知道自己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可他还没有找到。他必须要将这怒火引导出来，可他有什么打击目标呢，眼前只有一望无际的野草。
这片草原……
这片草原……
还未等乌迪西安确定目标，他便发现自己身侧突然迸发出了熊熊火焰。这并不像昨天晚上他在营地旁边所发散出来的那种火焰，而是透着翠绿与橙黄的颜色。巨大的火焰瞬间将周围的杂草全部烧成灰烬，而且再没有给它们重生的机会。
随后，这片大火以无比疯狂的姿态席卷了整个地区，从每一个艾迪伦身边扫过。草原很快变成了一片焦黑的灰烬，可艾迪伦们却毫发无损。对他们来说，这场大火更像是一阵清凉的微风，令他们感觉舒爽无比。
但这还不足以令艾迪伦们摆脱这乌迪西安将他们领进来的陷阱。戴尔米迪斯之子的怒火几乎没有止境。突然间，他感觉周遭的一切事务都透着威胁感，透着对他和他所有追随者的威胁。每一片草叶都像是一个怪兽的眼睛，像是伟大先知的爪牙们的耳目。乌迪西安怒视着它们，只想将它们一网打尽。
火焰向他的意志屈服了，它不停地向艾迪伦附近的各种植物喷射，同时蔓延向四面八方。它所到之处给大地留下了一片黑压压的灰烬，但幸亏戴尔米迪斯之子控制得当，它并没有发出任何热量。
在艾迪伦们敬畏的眼神中，一片又一片的草地在乌迪西安的怒火中灰飞烟灭。从他站立的地方开始，燃烧的区域扩散得越来越远。肆无忌惮的火焰贪婪地吞噬着一切，传播的范围越来越大。
乌迪西安平静地盯着眼前的一切，对他所造成的破坏几乎无动于衷。为什么呢？事实上，他本来不是仅仅希望破坏掉这片草原吗？如果艾纳利尤斯钟情于这些小阴谋的话，那么旁边的丛林也肯定隐藏着什么。是否需要让这把火烧得越来越远呢，一直烧到王城才好，那里除了天使与恶魔所纵容的欺骗与罪恶之外，还有什么东西呢？为什么——
有人重重地击在他的脸上。乌迪西安低吼了一声，随即凝集了全部力量回敬到偷袭者身上。
当乌迪西安反应过来对方是门德恩之后，强大的能量已经在弟弟身上爆炸开来。
“不……！”惊恐失色的乌迪西安拼命想收回自己的魔法。令他更为震惊的是，门德恩直直地飞出了视线之外。尽管如此，乌迪西安仍然在努力控制自己的力量。
他放眼所到之处，已经看不到一片绿色的叶子。事实上，唯一剩下的生物就是这些艾迪伦们……但也没有全部幸存。地上到处都是他们的尸体。
有很多是儿童。
可乌迪西安现在并没有时间处理艾纳利尤斯所制造的惨局，他必须得搞清楚弟弟到底怎么样了。他将拉斯玛推到一边，然后跑向门德恩落地的位置。以乌迪西安现在的力量对门德恩全力一击，可以想象年轻的弟弟会有多么悲惨的结局，那意味着比死亡还要可怕。
但看上去门德恩的身体和面孔都没有受到重创，虽然他现在正斜斜地躺在地上。乌迪西安感觉自己浑身发冷，他呜咽着弯下身去探视弟弟。戴尔米迪斯之子曾经许多次将别人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如果还有机会的话，他希望这一次也能成功。
天空被一道闪电劈开了。
尽管处于极度的悲痛之中，但乌迪西安还是抬起头来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之前召唤出浓厚的乌云以令自己的追随者避开艾纳利尤斯那该死的太阳。但魔法中并不包含风暴。
可它还是来了。
暴雨以近乎疯狂的阵势从天际倾泻下来，就好像一只高悬着的永远不会倒空的巨大水桶被打翻了一样。狂野的激流无情地冲刷着人们。即便是乌迪西安自己都感觉很难站稳，但他还是挺直了身子。
当戴尔米迪斯之子站直身体的时候，他看到了北方那惊人的一幕。一开始，那些看上去就像可怕的洪流一样不停地向他们冲来。但随着不断迫近，乌迪西安渐渐能看清了，那是成百上千身穿长袍戴着头盔骑在马上的人们。他们挥舞着弯刀和钉锤，嘶喊声如同奔雷一般响亮。
这是效忠于大教堂的战士们——光明大教堂最狂热的武装。
他们的人数越来越多。乌迪西安感觉他们似乎和自己直接看到的样子似乎有些不同。他谨慎地盯着迎面冲来的军团，用精神力感知着他们，好像就站在奔腾的马蹄之前。
现在乌迪西安发现了他们令人困扰的地方。从他们的眼睛可以看出来——他们的眼睛里没有瞳孔。从眼睑下面放射出金色的火光，而他侦测到的每一个战士都充满了超越人类的力量。
只需要看他们一眼，便可知道这些拥有极其狂热表情的家伙早已经迷失了本性。整支队伍当中只有一些戴着头盔的女性和部分职位较高的祭司拥有正常的眼神，令人感觉他们仍然受自我控制。其他人已经完全屈服于艾纳利尤斯的控制。
就在此时，拉斯玛快步走到了乌迪西安旁边，他的斗篷与兜帽似乎完全没有受到这滂沱大雨的影响。不过他看上去并不比浑身湿透的乌迪西安更高兴。
他的话语和迎着他们高速冲锋而来的队伍毫无关系。“不要担心你弟弟，我可以像你一样去保护他。”
乌迪西安再次低下头看了看弟弟。门德恩低声呻吟着，眼睛慢慢睁开了。就像拉斯玛说的，他看上去已经安然无恙了……而且并非因为乌迪西安的功劳。这年长的哥哥一开始因为过于心烦意乱而没有留意到。
乌迪西安刚才对弟弟的负疚感严重影响了他的判断力，现在他又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了眼前的问题上。他再次盯着那些狂热的宗教分子，希望就像刚才对门德恩的误判一样，他对这些家伙的判断也是错误的。
可惜，乌迪西安很快意识到，自己对伟大先知这些战士的认知并没有错误。这恐怖的景象正是他最担心的。
“他已经沦落到了我无法想象的地步，”艾纳利尤斯之子喊道，“而且我可能已经明白他为什么不再担心那些将要从高阶天堂到来的战士。”
“你在说什么？”
“你能感知到他操控那些傀儡的力量，对吧？那你就应该能明白，我父亲从哪里能获得如此强大的力量？这远远超出了他的个人能力！”
乌迪西安紧紧盯着迎面而来的部队。他随机选择了一个战士仔细侦测了一下，最后他意识到自己早应该明白其中缘由。拉斯玛是正确的。天使所操纵的力量是如此强大，根本不是出自他的本体。
艾纳利尤斯吸取了所有可能从世界之石获取的能量，乌迪西安和所有艾迪伦的力量加起来或许也不是他的对手。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猎手能够看到乌迪西安为了他如此心烦意乱，其实从他的藏身之处现身并不是什么难事。茂盛的野草很好地掩藏了他的踪迹，而柔软的土地则轻易地消除了他的靴子发出的任何声音。
他像往常一样将一支箭搭在弓上。箭袋已经被塞得满满的。那是天使泰瑞尔给予他的唯一有用的礼物，一批用之不竭的锋利而又拥有某些魔法力量的箭支。阿奇里奥斯希望自己能有机会向那奸诈的天使表示感谢——两个天使都曾经利用过他——一箭穿心应该是最好的感谢方式。
可是现在，他更在乎到底有谁隐藏在这里，他渴望着随时洞穿对方的心脏。
肯定有什么东西藏在这草原里。艾纳利尤斯肯定准备了不少阴谋诡计，以图在正面对抗前便将乌迪西安消灭。至少，阿奇里奥斯所了解的伟大先知应该会这么干。
他从营地离开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但到目前为止，他只发现了一件令人不安的事情，那就是草原上几乎没有任何野生动物的踪迹。阿奇里奥斯不仅没有遇到兔子或者野猫这样略大的动物，也没有看到一只鸟类，甚至所有昆虫都陷入了沉默之中。整个草原上的动物应该都发现了一些不祥的征兆，因此纷纷逃离了这个地区。
这绝对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在他开始出发的时候，草丛中的生物正变得越来越少，现在通过他那双训练有素的眼睛，他察觉到草丛发生了一些细微但可察觉的变化。
阿奇里奥斯开始变得犹豫起来。他第一次意识到眼前这片草原正处在不停的变化中。这绝对不是风可以做到的。
他举起了长弓，怀疑是不是有什么可疑的东西正在猫着腰穿过草丛。除此之外，它也可能和某种丛林里的猫科动物一样强大，但阿奇里奥斯怀疑有可能是其他生物。大部分动物在察觉到他的存在之后都会逃之夭夭，因为他身上的死亡气息令它们直觉性地选择逃离。
如果那不是动物的话，他只能怀疑它是其他什么物种，最有可能的就是恶魔。
阿奇里奥斯像一块石头那样静静地站立在那里，等待着事态的进一步发展。草原继续以古怪的姿态波动着，但并没有什么东西出现。
猎手变得越来越焦躁，最后终于向前迈了一步。可他立即察觉到最近的一些植物发生了更剧烈的摆动。阿奇里奥斯再次停下来，长弓已经紧紧握在手中。
他又一次失望了。阿奇里奥斯在童年时代就听说过一些关于死亡的描述，可当他真正面临死亡的时候，才知道那些都是无稽之谈。死亡带来的重重劣势甚至超出了猎手当初的预计，而他现在陷入这种境地已经太久了。事实上，他怀疑某些不死的生物就在附近，而这种感觉给他带来的焦躁感甚至超过了他生前面对类似生物时的感觉。
最后，阿奇里奥斯还是执着长弓向前走去。令他惊讶的是，他在刚才怀疑的地区根本没有发现任何隐藏的东西。没有野兽，没有恶魔。看上去就像是整片草原在自娱自乐。
这金发的猎手皱着眉头挠了挠他那肮脏却毫无知觉的面颊。他的本能——也有可能是通过他一些艾迪伦的天赋——依然如生前那样灵敏，坚持认为肯定出了什么问题。不管他有没有发现症结所在。
黑夜对他的困扰远远小于门德恩或者乌迪西安。即便是在少年时，阿奇里奥斯都已经拥有优异的夜视能力。而作为不死生物的他，这种能力又被加强了。他极其耐心地将这片区域搜索了一遍，努力想找出对他构成威胁的那些东西。
在他左边的草原中，一个小小的暗色的事物引起了他的注意，这东西几乎半埋在草丛中。阿奇里奥斯将长弓放在身后——但手指仍然紧紧挨着它——用另外那只空闲的手拉了拉它。浓密的草丛紧紧包围着它，事实上，他差点把那东西扯成两截。
沮丧的阿奇里奥斯松开长弓把匕首掏出来。这些草不太容易切断，不过他最终还是做到了。
这支离破碎的东西原本应该是一只黑鸟。它的身体几乎被压成了肉酱，有些蔓藤将它缠得那么紧，它的头和翅膀几乎都被扯断了。
阿奇里奥斯判断它死了还不超过一天。它的周围有一些苍蝇，尸体的状况显得比正常情况下更糟一些。令他感到不安的是，并没有什么食腐动物来分食它的尸体。他把鸟身翻了过来，试图判断一下它的死因。不过除了一些紧紧缠绕在它身上的草茎之外，它身上并没有其他受伤的痕迹。
他僵在了那里。他的眼睛紧紧盯着这只死鸟，慢慢将它放到地面上。同时，阿奇里奥斯将匕首从这只手移到另外那只张开的手掌里。他试着将长弓握到手中。
但他的手指根本没有碰到它。他的手腕突然被什么东西夹住了，那夹力之大，足以令一个寻常人的手腕被夹断。
阿奇里奥斯立刻转过身去用力挥动匕首。那锋利的匕首深深切入草藤中。
他另外那只手现在自由了，缠绕在他手腕上的草茎摔到了地上，不停地扭来扭曲。猎手抓住了长弓。
草丛自四面八方向他冲来。它们像数百条巨蛇一样缠住了他的双臂。阿奇里奥斯不停地挥动着匕首，但他很快发现两只手已经无法自由活动。
突然间，草丛下的地面开始不停地翻腾起来，地面渐渐变得越来越软，阿奇里奥斯惊恐地发现自己开始往下陷去。
“不要！不要！”他想起了森林里那长着许多触手的恶魔，他一度以为那东西试图将自己拖入地下。不过最后它还是试图将猎手撕成碎片，可那次的命运——不过若是让他选的话，他还是会选择那一种——和这次并不一样。
猎手拼命想要留在地面上，他知道这绝对不是一个孤立的事件。他已经发现了伟大先知的一些策略。在与乌迪西安正面对决之前，天使想要夺取这位前农夫所有的希望。整个草原上到处危机四伏，他根本猜不到此处到底潜伏了多少阴谋。
阿奇里奥斯的腿已经陷到了软得令人吃惊的地面以下。他拼命挣扎着，不仅仅为了他自己，也为了所有的朋友们。
为了塞伦希娅……
虽然弓手挣扎的力量远远超出了普通人类，但他仍然无法阻止另一条腿步了第一条的后尘。随后，他的整个下半身都陷进去了。现在，他发现自己的脸庞已经开始与地面平齐了。
空着的那只手开始往泥土里陷。阿奇里奥斯翻转手腕，试图用匕首将束缚手掌的藤蔓解决掉。锋利的匕首接连割断了好几根草茎，最后阿奇里奥斯的手腕终于灵活了很多。于是，他更加迅速地削切留在手腕上的藤蔓。
他的手获得了自由。经过不懈的努力，猎手的前臂也宽松了很多。可不幸的是，他另外那只手臂彻底陷入了泥土之中，而且另外一些草茎开始向他的咽喉爬去。那些泥土——那些饥渴的泥土——离他的面孔只有寥寥数寸的距离了。
阿奇里奥斯发出了一声绝望的咆哮。他掉转匕首开始拼命地挖掘眼前草藤下的泥土，疯狂地砍着地面，任何靠近他的植物都被从地皮上撕开。他感到肩膀的压力轻了许多，就像一只浑身湿透的狗，他使劲地抖着另一个肩头的泥土。
阿奇里奥斯咧开嘴露出一个只有亡灵才可能有的笑容，使劲又往上挤了挤身子。这令他又多出来一些空间，可以更好地接近他的目标。他的匕首立刻又开始了工作，他那只被埋起来的手臂现在开始能稍稍活动了。
不过，当他切断那剩余的那几根藤蔓之后，新的草茎又从地下开始疯长起来。它们的生长速度是如此之快，完全超出了他逃离地下的速度。
而这些新的草茎看上去是如此有活力，它们很快将阿奇里奥斯团团围绕起来，就像给他穿了一件草编的衬衣。它们紧紧地缠着他的手，尽管他死死抓着匕首不放，但现在已经完全发挥不了任何作用。
他的双臂都被拉到了地面以下，泥头很快埋到了他的胸口。阿奇里奥斯疯狂地摇了摇头，似乎这样就有可能不让它接近地面。
紧接着，就在他的脸孔下方，一小段蔓藤生机勃勃地生长出来。阿奇里奥斯知道自己根本没有办法阻止它们继续生长，他在极度的愤怒中尖叫起来。
草叶塞进了他的口中，塞进了他的鼻中。其他藤蔓套住他的头，就像致命的情人一样紧紧拥抱着他，迫使他张开口接纳泥垢。当他的脸孔被拖到地面以下时，他感觉面前变得一片漆黑。
几秒钟以后，唯一能够证明他还存在的东西只剩下那把被丢在一旁的长弓。草丛现在完全覆盖了他头顶上的泥土，而且还在不停地来回慢慢舞动着。
等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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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奇里奥斯没有回来，而大批恶魔却已经严阵以待。艾纳利尤斯肯定还有一大批爪牙在跃跃欲试，即便这些都不算什么，那高阶天堂随时可能到达的那批战士也足以毁掉整个世界。
尽管现实是如此可怕，但乌迪西安别无选择，只能率领艾迪伦们一路行军到这片草原上。他现在正在玩的游戏，规则制定者的力量远远超越了他的认知范围。他现在只能寄希望于意外之功……但到底能达到何种效果，他也说不清楚。
太阳升起来了，但他的精神力立刻发出不祥的预警，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高速逼近。天边那轮火球不但上升的速度完全超出往常，而且是从错误的方向升起来的。太阳升起在正北方，那正是艾迪伦们准备与敌人相遇的方向。
艾纳利尤斯以某种方式移动了太阳。
尽管没有人因为这惊世骇俗的奇观而大呼小叫，可是很显然，行进中的艾迪伦们一个个都是垂头丧气。乌迪西安很清楚他们的疑虑：一个可以扭转日月的人，又怎么可能被击败呢？
只有拉斯玛给了他一线希望，虽然这希望是如此渺茫。他是所有人中唯一面对这奇观不为所动的。
“那不是真正的太阳，”他告诉乌迪西安，“你所看到的只是幻象。太阳依然在它升起的地方，只不过我们误以为它在北方罢了。”
“这是什么意思？”
拉斯玛用近乎嘲笑的态度指着那太阳道：“我父亲耗费了那么多魔法力，最后只是让你觉得这是真正的太阳。可这并不会令他的真实力量增加一分一毫。”
从许多方面来讲，这并不是一个令人满意的答案，因为乌迪西安仍然不清楚天使的弱点在哪里。从他浅薄的见识来看，如果这是一个该死的幻觉，那也是令人印象最为深刻的一个。
而更糟糕的是，它正变得越来越耀眼夺目。
乌迪西安突然想到，如果这是一个幻觉的话，他完全可以做点什么以否定艾纳利尤斯的把戏，而乌迪西安之前已经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了。没错，他第一次这么做的时候还受控于莉莉丝，但现在他已经是如此强大，完全不需要再借助于她那些邪恶的力量。至少，这的确值得一试。
乌迪西安将精神力集中于天空，集中于那些东游西荡的小小云朵。他只需要其中一小块。
微风渐起，这令人们在几个周里第一次感觉到凉爽。戴尔米迪斯之子感觉到了其他人的回应。他们知道，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是这位领袖的决定，而他们绝对会无条件支持他。
乌迪西安的信心增强了许多，他全神贯注地施放出一个魔法。空气发生了变化，云朵开始不停地扩张，很快变成原来的十倍、一百倍、一千倍。这片云同时也在变厚，变得越来越灰暗。
乌迪西安不仅召唤出了自己的力量，同时也在召集周围所有人的魔法力。他之前也这么做过，但从未有过如此宏大的规模。他很担心在直面艾纳利尤斯之前耗费如此多的法力是否值得，但伟大先知已经将他置于无可选择的地步，也许这场斗法是对方早已期待的。
但是乌迪西安无暇继续考虑这些。他必须要处理手边马上就要发生的事情。
这一大片云将周围的云朵全部融入其中，然后又扩散得更远。它目的明确地向北方迅速蔓延，很快将那些蓝色天空吞噬得所剩无几。
随后——它最终抵达太阳所在的位置，看上去充满了挑衅。而此时乌迪西安感觉自己的意志力已经摇摇欲坠，他也明白自己不可能如此轻松地击败天使的策略。然而，这一望无际的巨大乌云迅速分布在了灿烂的阳光周围。
与此同时，阳光渐渐黯淡了一些。乌迪西安的追随者们发出了充满希望的低语声。随着太阳从光芒万丈到不再刺眼，随后是温柔的银色，再然后几乎只剩下个轮廓，整个草原几乎陷入完全的黑暗，乌迪西安的心跳一直都在变得越来越快。
乌迪西安长舒了一口气，然后扫视一下周围。
艾迪伦们爆发出了震天的欢呼声。
他望了望拉斯玛，后者居然现出了一丝罕见的笑意。这上古的死灵法师点了点头。
“你把这种不安重新推回了我父亲那边。”拉斯玛赞许地说道。
门德恩冲着哥哥咧开嘴笑了笑。只有塞伦希娅未与大家分享这令人振奋的一刻，但她脸上的痛苦已经减弱了许多。
她的表情令乌迪西安立刻意识到，无论自己刚刚完成何种壮举，他仍然面临着众多可怕的敌人。
但他不能让众人看到他的担心。乌迪西安一边维持着表面上的胜利，一边领导着人们继续前行。至少，他们现在可以更好地专注于前方的道路了——他希望艾迪伦在直面接下来的威胁时能够多几分胜算。
他们进入的这片草原显得越来越浓密了。乌迪西安曾经警告大家必须保持警惕，现在大家注意力的集中程度令他非常放心。如同往常一样，能力最强和最令人放心的追随者被安排在队伍前方与其他外围的位置，在这种情况下，即便遭遇突袭他们也能够从容应对。乌迪西安想过把他们抛在身后，可没人知道他们在哪里才是安全的。他不能确定那些法师部族的首脑们是否已经获得了自由，如果他们已经可以自由行动的话，他们一定会对任何可以找得到的艾迪伦进行报复。即便这些人是由毫无抵抗能力的老人和儿童组成。
不，艾迪伦们最好还是在一起，特别是如果大家都要面临灭亡的命运时。至少他们还有一次战斗的机会。
“他们在那里。”门德恩突然平静地宣布道。
乌迪西安没有去问弟弟到底在讲什么，即使他没有在第一时间看到同样的东西。尽管头顶上遮蔽着浓厚的乌云，但那些宏伟的建筑依然闪耀着微弱的光芒，就好像它们的顶部镶嵌了钻石一样。除了高耸的塔尖之外，乌迪西安无法分辨出其他任何细节。
虽然艾迪伦离那里还有一段距离，但可以看得出来艾纳利尤斯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乌迪西安的追随者们目前正处在大教堂与那座城市之间的位置，他们所看到的任何宏伟壮丽的的场景都出自那背叛了高阶天堂的天使之手。
“我们怎么还没有看到那金色大道呢？”乌迪西安的弟弟问道，“我觉得它离我们应该非常近了。”
金色大道位于王城和光明大教堂之间，信徒们往往经过艰难的跋涉来到这神圣的地方，然后又从这条路上返回王城。它的名字出现于各种至诚的圣诗之中，但事实上它不过是一条由伟大先知的手下开辟出来的寻常道路，完全与那唬人的名字无关。从未停息的行人的踩踏才令它保持着一条道路的样子，那些香檀便鞋、皮靴、马靴甚至光脚，把任何试图生长于此的愚蠢植物统统踩踏到泥土之中。
尽管最近一两天肯定有信徒从此经过，但他们眼前——乌迪西安极力向远处望去——却只有繁密而高大的野草。金色大道被完全淹没了。
“我父亲干的。”拉斯玛直率地讲道，尽管多数人还都没有往这方面想。
乌迪西安举起一只手示意艾迪伦们暂停下来。在他彻底调查清楚这一地区之前，他不会让任何人去冒险的。这也可能是那些蓄势待发的魔鬼们的诡计，如无意外的话，它们现在已经和艾纳利尤斯结成了联盟。毕竟，它们和天使现在都处于岌岌可危的位置，都盼着早点将乌迪西安干掉。
乌迪西安一边确保天空仍然笼罩着阴云，一边开始侦测整个草原。他令自己的精神力不断向前伸展，然后开始了有条不紊的搜查。他同时也希望能够找到阿奇里奥斯的踪迹，虽然这越来越显得不切实际。
当乌迪西安确认前方的道路安全无事之后，他将注意力收了回来。他绝不会令自己的人民成为艾纳利尤斯阴谋的牺牲品。他绝不会让这一切成为现实——
突然从四面八方响起来的尖叫声冲击着他的耳膜，而艾迪伦们因为恐惧而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叫声。当乌迪西安彻底从刚才的精神搜索中回复过来的时候，他发现塞伦希娅正拼命地摇晃着自己。
“乌迪西安！赶紧醒过来——”刚喊到这里，她的声音突然中断了。
他转过身去——突然感觉双腿和一只胳膊都被一些细小的触须给缠住了。可事实上，它们并不是他想象的那些东西。相反的，巨大的草原似乎正想把他拖到地面以下去。更糟糕的是，他很快发现到处都是被勒得奄奄一息且被拖到地面以下的艾迪伦。有些人甚至已经沉到了地下。
而最糟糕的是儿童们和其他那些没有办法保护自己的人们。尽管他们的保护者一直在英勇抗争，但他们还是被拖得东倒西歪，他们的尖叫声令人感到了几分绝望。
乌迪西安伸出一只手指向束缚他的草茎。烈火瞬间将它烧成了草灰，可与此同时，至少有两条须茎从灰烬的尽头再次迅速生长出来。类似的灾难在各处不停地上演，即便是拉斯玛也都只能徒劳地对抗着这些可怕的东西。
这绝对不是巧合。乌迪西安所做的正是艾纳利尤斯期盼的。他设下圈套分散了艾迪伦领袖的注意力——那是一种肯定会令乌迪西安注意的境况——即便转瞬即逝。戴尔米迪斯之子令自己再一次走进了陷阱之中。天使只需要有那么短短一刻。
草茎勒住了他的咽喉。乌迪西安拼命挣脱着缠绕在身上的草藤。同时，他也试图用魔法消灭掉附近的草丛。
可还未等他清除干净一批野草，新的草丛便以更加迅猛的速度生长出来。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不断冲击着乌迪西安的耳膜，那并不仅仅是处于恐惧……更多的是痛苦。
他的人民正在不断死去。乌迪西安令他们再次陷入绝境。
伟大先知的冷血令他心中充满了怒火。对天使来说，人命根本不值一提。人类之所以能够延续到今天，极有可能是艾纳利尤斯无法忍受无人尊崇的寂寞。也许，他并不能接受和人类的彻底隔离。
艾纳利尤斯可以称自己为光明战士，世界上最完美无瑕的人，可对乌迪西安来说，这终究不过是一个残酷的笑话罢了。他能感觉到这个化身为伟大先知的艾纳利尤斯，这个永葆青春的英俊少年，正在无情地嘲笑他的孤独无助。
乌迪西安感觉自己胸中的熊熊烈火马上就要爆炸开来，他从未体验过如此的愤怒。戴尔米迪斯之子知道自己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可他还没有找到。他必须要将这怒火引导出来，可他有什么打击目标呢，眼前只有一望无际的野草。
这片草原……
这片草原……
还未等乌迪西安确定目标，他便发现自己身侧突然迸发出了熊熊火焰。这并不像昨天晚上他在营地旁边所发散出来的那种火焰，而是透着翠绿与橙黄的颜色。巨大的火焰瞬间将周围的杂草全部烧成灰烬，而且再没有给它们重生的机会。
随后，这片大火以无比疯狂的姿态席卷了整个地区，从每一个艾迪伦身边扫过。草原很快变成了一片焦黑的灰烬，可艾迪伦们却毫发无损。对他们来说，这场大火更像是一阵清凉的微风，令他们感觉舒爽无比。
但这还不足以令艾迪伦们摆脱这乌迪西安将他们领进来的陷阱。戴尔米迪斯之子的怒火几乎没有止境。突然间，他感觉周遭的一切事务都透着威胁感，透着对他和他所有追随者的威胁。每一片草叶都像是一个怪兽的眼睛，像是伟大先知的爪牙们的耳目。乌迪西安怒视着它们，只想将它们一网打尽。
火焰向他的意志屈服了，它不停地向艾迪伦附近的各种植物喷射，同时蔓延向四面八方。它所到之处给大地留下了一片黑压压的灰烬，但幸亏戴尔米迪斯之子控制得当，它并没有发出任何热量。
在艾迪伦们敬畏的眼神中，一片又一片的草地在乌迪西安的怒火中灰飞烟灭。从他站立的地方开始，燃烧的区域扩散得越来越远。肆无忌惮的火焰贪婪地吞噬着一切，传播的范围越来越大。
乌迪西安平静地盯着眼前的一切，对他所造成的破坏几乎无动于衷。为什么呢？事实上，他本来不是仅仅希望破坏掉这片草原吗？如果艾纳利尤斯钟情于这些小阴谋的话，那么旁边的丛林也肯定隐藏着什么。是否需要让这把火烧得越来越远呢，一直烧到王城才好，那里除了天使与恶魔所纵容的欺骗与罪恶之外，还有什么东西呢？为什么——
有人重重地击在他的脸上。乌迪西安低吼了一声，随即凝集了全部力量回敬到偷袭者身上。
当乌迪西安反应过来对方是门德恩之后，强大的能量已经在弟弟身上爆炸开来。
“不……！”惊恐失色的乌迪西安拼命想收回自己的魔法。令他更为震惊的是，门德恩直直地飞出了视线之外。尽管如此，乌迪西安仍然在努力控制自己的力量。
他放眼所到之处，已经看不到一片绿色的叶子。事实上，唯一剩下的生物就是这些艾迪伦们……但也没有全部幸存。地上到处都是他们的尸体。
有很多是儿童。
可乌迪西安现在并没有时间处理艾纳利尤斯所制造的惨局，他必须得搞清楚弟弟到底怎么样了。他将拉斯玛推到一边，然后跑向门德恩落地的位置。以乌迪西安现在的力量对门德恩全力一击，可以想象年轻的弟弟会有多么悲惨的结局，那意味着比死亡还要可怕。
但看上去门德恩的身体和面孔都没有受到重创，虽然他现在正斜斜地躺在地上。乌迪西安感觉自己浑身发冷，他呜咽着弯下身去探视弟弟。戴尔米迪斯之子曾经许多次将别人从死亡的边缘拉回来，如果还有机会的话，他希望这一次也能成功。
天空被一道闪电劈开了。
尽管处于极度的悲痛之中，但乌迪西安还是抬起头来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之前召唤出浓厚的乌云以令自己的追随者避开艾纳利尤斯那该死的太阳。但魔法中并不包含风暴。
可它还是来了。
暴雨以近乎疯狂的阵势从天际倾泻下来，就好像一只高悬着的永远不会倒空的巨大水桶被打翻了一样。狂野的激流无情地冲刷着人们。即便是乌迪西安自己都感觉很难站稳，但他还是挺直了身子。
当戴尔米迪斯之子站直身体的时候，他看到了北方那惊人的一幕。一开始，那些看上去就像可怕的洪流一样不停地向他们冲来。但随着不断迫近，乌迪西安渐渐能看清了，那是成百上千身穿长袍戴着头盔骑在马上的人们。他们挥舞着弯刀和钉锤，嘶喊声如同奔雷一般响亮。
这是效忠于大教堂的战士们——光明大教堂最狂热的武装。
他们的人数越来越多。乌迪西安感觉他们似乎和自己直接看到的样子似乎有些不同。他谨慎地盯着迎面冲来的军团，用精神力感知着他们，好像就站在奔腾的马蹄之前。
现在乌迪西安发现了他们令人困扰的地方。从他们的眼睛可以看出来——他们的眼睛里没有瞳孔。从眼睑下面放射出金色的火光，而他侦测到的每一个战士都充满了超越人类的力量。
只需要看他们一眼，便可知道这些拥有极其狂热表情的家伙早已经迷失了本性。整支队伍当中只有一些戴着头盔的女性和部分职位较高的祭司拥有正常的眼神，令人感觉他们仍然受自我控制。其他人已经完全屈服于艾纳利尤斯的控制。
就在此时，拉斯玛快步走到了乌迪西安旁边，他的斗篷与兜帽似乎完全没有受到这滂沱大雨的影响。不过他看上去并不比浑身湿透的乌迪西安更高兴。
他的话语和迎着他们高速冲锋而来的队伍毫无关系。“不要担心你弟弟，我可以像你一样去保护他。”
乌迪西安再次低下头看了看弟弟。门德恩低声呻吟着，眼睛慢慢睁开了。就像拉斯玛说的，他看上去已经安然无恙了……而且并非因为乌迪西安的功劳。这年长的哥哥一开始因为过于心烦意乱而没有留意到。
乌迪西安刚才对弟弟的负疚感严重影响了他的判断力，现在他又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了眼前的问题上。他再次盯着那些狂热的宗教分子，希望就像刚才对门德恩的误判一样，他对这些家伙的判断也是错误的。
可惜，乌迪西安很快意识到，自己对伟大先知这些战士的认知并没有错误。这恐怖的景象正是他最担心的。
“他已经沦落到了我无法想象的地步，”艾纳利尤斯之子喊道，“而且我可能已经明白他为什么不再担心那些将要从高阶天堂到来的战士。”
“你在说什么？”
“你能感知到他操控那些傀儡的力量，对吧？那你就应该能明白，我父亲从哪里能获得如此强大的力量？这远远超出了他的个人能力！”
乌迪西安紧紧盯着迎面而来的部队。他随机选择了一个战士仔细侦测了一下，最后他意识到自己早应该明白其中缘由。拉斯玛是正确的。天使所操纵的力量是如此强大，根本不是出自他的本体。
艾纳利尤斯吸取了所有可能从世界之石获取的能量，乌迪西安和所有艾迪伦的力量加起来或许也不是他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