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艾琳的直觉反应是僵住不动。她并没有动作片主角那种迅速的反射神经──至少在毫无防备的情形下是如此。再说，戏剧中的武打英雄通常都比他们的对手更高、更壮、动作更矫健。而她只有一百七十三公分，穿着丝袜，没什么肌肉──和眼前这五个虎背熊腰的对手根本没法儿比。
他们把房间挤得水泄不通，背靠着展示柜;虽然他们都用枪指着她，看起来却都很意外她从这个橱柜走出来。也许她可以把这一点当作优势。
其中一人讶异地哼了一声，用手掩嘴笑。「她果然出现了。一定是有人把这只兔子塞在橱柜里。」他粗声粗气地说。他上上下下地打量她，看着她不合潮流且不得体的短裙套装，手里的枪微微晃动。「不难猜到这里的教授都喜欢在桌子底下藏东西，对吧?」
艾琳让自己瘫靠在墙上，故作畏惧地垂下眼皮，试着搞清楚现在是什么状况。他们显然在守株待兔，而这个世界里只有两个人知道大图书馆的出入口在这里。一个是韦尔，一个是席尔维。不，还是把范围扩大到席尔维会泄露这项信息的任何妖精吧。而她可以假定韦尔不会派蹩脚的混混来堵她……
「别给我们找麻烦，小鸭子，这样妳就不会受伤。」另一个人说。他和他的同伙一样，有两道浓眉、毛茸茸的手掌和令人不安的黄眼睛。好极了，又是狼人。「我们只是要带妳去兜兜风，有位绅士希望妳在这几天之内都别管他的闲事。只要妳乖乖的，保持安静，就不会发生任何坏事。」
这段对话让艾琳在心里大摆苦瓜脸，因为听起来就是标准的「女主角笨到活不下去，只能靠男主角援救」的戏码。她一定露出了不以为然的表情，因为男人瞇起眼睛。「妳可不希望我们来硬的吧，小鸭子。」他咆哮。
「不，」她试着装出无助而柔弱的态度。「我会听话……请不要伤害我。」
「还有不准念咒，」另一人说。「我们听说过妳会巫术。」
啊，显然有人用他们能理解的说法，向他们警告过语言的事了。不过看起来她还是有开口说话的余地。艾琳让自己的下嘴唇可怜兮兮地颤抖，还像是忍着泪水般拚命眨眼睛，尽力表现出手足无措的样子。那群男人放松了，可惜他们并没有放下指着她的手枪。真是遗憾。她能想到半打运用语言的方法，却不想和子弹比速度。
但她仍抓着手提包，里头装着平板计算机。她尽可能自然地把它放到胸前，假装在惊恐下想要躲在它后头。她的手指悄悄滑过手提包钩扣，伸进里头。她能摸到平板计算机的边框及电源键。
「把袋子放下，」貌似首领的人命令。「别想拿枪偷袭我们，小亲亲。」
「我哪敢啊。」她颤抖地说。她开启平板计算机电源，然后让包包从指间落到地上，它落地时发出咚的一声。所有狼人的目光都顺着它往下，然后再回到她身上。
三、二、一……
开启电源引发的噪音，响亮而清楚地透过手提袋薄薄的布料传出来。
这台平板计算机是很精巧的科技产品，设定成一开机就会自动搜寻无线网络讯号和检查新讯息。在这个世界里根本没有无线网络，只有会吸引恶魔般干扰音的无线电广播讯号，因此这台平板计算机根本不能用。包包里传出混乱的唧唧声，然后又突然放大音量，听起来像是非人类的声音在大吼大叫，艾琳很庆幸听不出那是什么语言。
狼人的反应正如她所预期。所有枪管都从对准她移向她脚边的包包，子弹接二连三地射向它。手提包里传出爆炸的闷响，袋口飘出了烟雾。
太好了。艾琳已经开始行动，闪身躲到最近的展示柜后头。「烟，增加到弥漫整个房间，而且发出臭味!」她用语言大喊。
烟雾服从的速度比她预期中还快。原本细细一缕烟膨胀成浓浓白云，往四面八方涌出，直至碰到墙壁和天花板，而且散发着塑料燃烧的臭味，惹得艾琳泪水直流。而她还不是感官敏锐的狼人呢。突然响起的此起彼落咒骂声，让她露出坏心眼的笑容。有两个人叫她回来──他们是觉得她有多笨?剩下的人因为极其灵敏的嗅觉而深受臭味折磨，光听他们的骂声就知道了。
艾琳一溜烟穿过房间朝出口走，她对这里的格局太熟悉了，就算蒙着眼睛都会走──而现在她实际上也算是蒙着眼睛在走。
不幸的是，烟虽然掩护了她，却也遮住了那群混混。她离门还有五步时，撞上其中一人，她和狼人都吓了一跳。他比她稍微快了半秒反应过来，她感觉到他的手在摸索着她的肩膀。
她哪有时间处理这种事啊。艾琳跨近一步，竖直右手往前劈向他喉咙的位置。他痛得哀鸣，她感觉手掌底下有什么东西碎裂了，然后她又抬起膝盖狠撞他的胯下。他松手，她则扭身挣脱，冲过剩下的距离来到门边。
后头被她打倒的狼人此时奋力喊道：「那婊子在这里!」
幸好这帮混混没把门锁上。她拉开门，踉踉跄跄地跨到走廊上的干净空气中，同时看不见的脚步声正咚咚咚朝她而来。她用被烟呛得沙哑的声音说：「门关上并锁起!」
她声音传送范围内的每扇门都砰地关上，发出阵阵回音。门锁一个个锁上，把锁簧转至卡住的位置。她听到背后那扇沉重木门后头传来叫嚷和嗥叫声，还有大块头男人撞门的声响。
大英图书馆的门很结实，但她并不打算等着看它能撑住一群愤怒狼人到什么时候。讯问他们可能颇有收益，但现在和韦尔交换情报才是首要之务。艾琳拍了拍身上灰尘，开始沿着走廊往出口前进。
有个男人冲上楼梯，可是一看到她立刻煞住脚步。「天啊，温特斯!」他惊呼。「妳出了什么事?」
艾琳眨眨眼。是韦尔的声音，却不是韦尔的脸。他的脸长得不一样，皱纹比较多，而且衣着也比平常破旧。但是声音绝对是韦尔的没错。「韦尔?是你吗?」她一向觉得说出类似台词的角色很蠢，但她现在才明白，当一个陌生人喊出妳名字时，这完全是正常反应。
「这还要问吗?」韦尔挖苦。「请原谅我的外貌，有不少人在找我。」他歪着头，听到艾琳刚离开的房间传出的喧闹，也看到门底下涌出烟雾。「妳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
艾琳耸耸肩。「已经处理好了。是半打左右的狼人被派来抓我。你觉得要不要讯问他们?」
「没时间了，而且无论如何，我很怀疑我们还能查出什么我还不知道的事情。」他再次打量艾琳──露出维多利亚时代人类学学者式的震惊，好像才刚发现异国服装竟能露出比脚踝更多的部位。「我们应该换个地方说话。我们出去的时候我会吩咐警方一声。」
艾琳点点头。「好主意，我查出的事很紧急。」
韦尔点点头。「恐怕确实如此。我去借一件大衣来盖住妳的──」他并没有加上「可耻的」这个形容词，不过表情却不言而喻。「──服装，然后我们就离开。」
二十分钟后，他们坐在一间小咖啡馆里。艾琳安全地裹在从大英博物馆失物招领处拿来的一件大衣里，大致上掩盖住她不合时宜的穿著。这时候已经接近傍晚了，她感觉他们的时间快不够了。但韦尔坚持要搭一小段出租车来中断他们的足迹，而且在到咖啡馆之前，他都不肯讨论一个字。他趁着在出租车上的时间卸掉了一些妆，看起来比较像她认识的人了。他们点了茶，艾琳捧着茶杯暖手。
「我找到凯的叔叔了。」艾琳说。
韦尔心急地倾向前。「然后呢?那位绅士说什么?」
「他非常不高兴。」艾琳说。她无意识地抬起手，隔着衣服抚摸胸骨处的坠饰。「他能得知凯心情沮丧，并且身在一个混沌程度比这里高得多的世界。我想他会进行他自己的调查，但他不能去那种世界──那对他的本质有害，而且龙王去那种地方，会被视为宣战。」
「温特斯，麻烦妳行行好，多给我一点细节吧。」韦尔尖酸地说。「没有更多信息，我没办法推理，而妳只对我说了大纲而已。」
艾琳更精确地描述一遍会面经过，韦尔仔细听。就某种角度来说，他的专注就和龙王的审视一样令她不安。「妳可以给我看一下那两个人的照片吗?」他要求。
艾琳摇头。「我没办法，而且我不会画图，请别叫我试着画画看。」
韦尔哼了一声，示意她说下去。等她讲完了，他靠回椅背上，叹了口气。「恐怕这符合我自己的调查结果。不管现在是什么状况，涉案者都在这里活动，在我的……世界。」
「有一群狼人在等我，不可能只是巧合。」艾琳附和。
「还不只如此呢。」他看起来有点不自在，对一个通常处变不惊的男人而言还真不寻常。「有人针对我，警方在找的其实是我。有人透过合法管道向警方投诉我。辛督察自己都满头包──有人指控他滥用职权──所以幸好妳没去找他。他可能是被我连累的，有人想借着破坏官方管道来阻碍我们的调查工作。我为了拦截妳而跑去大英图书馆。」
艾琳好奇地扬起一眉。她先前见到的辛督察，总是表现得刚正不阿。
「因为那些指控，他现在面临几项关于……呃，内部事务的罪名，所以这次的事我是不能指望他帮忙了。我联络了他的上司，但她说我最好暂时避免和他公开来往，那只会让情况雪上加霜。警方这次完全派不上用场。」韦尔用一根细长的手指轻敲桌面，皱眉盯着桌面，然后出于科学的好奇心，抠着为了让桌子呈现独特古风而一层层刻意刷上去的泥土。「我来找妳的另一个理由，是我发现有人在监视妳的住处──果然不出我所料。」
艾琳感觉喉咙紧紧的。今天真是风波不断，她并不习惯被人当作针对的目标。「啊，谢谢你。」
「不客气，温特斯。我倒不认为他们打算杀了妳，不过……」他耸耸肩。这动作没什么安慰作用。「我觉得最好还是不要冒这个险。」
艾琳啜了一口茶，一如预期中难喝。「凯的叔叔注意到的那两个人，显然是我们可以调查的重点。如果这一切都有关联──他们会不会就是关提斯夫妇?」
韦尔已经在点头了，还显露一丝不耐烦。「对，那是符合逻辑的推论，而且妳的描述确实符合他们的特征。因此，我们知道石壮洛克被绑架时，可能有关提斯大人，还有一个不明女性在场。我也已经确认过，昨天晚上关提斯夫人不在大使馆，而且据说她戴着类似攻击你们的人所提到的丝巾别针。真可惜我们没能讯问刚才攻击妳的那群狼人，但是留在那里太冒险了。」他靠向椅背，眼睛半睁半闭，两手指尖贴合耸起。这是他的习惯姿势，表示他的脑袋正在高速运转。
她又啜了一口茶。没错，真的是难以下咽。以太灯在壁龛里闪烁，店外传来出租车轮胎发出的刮擦和行驶声。其他桌客人都低声地小心交谈，整间店的氛围就像是一群妄想症患者在悄悄进行非法交易。韦尔大概是这里的常客，艾琳判定。
韦尔从半昏睡状态清醒，再次倾向前。「温特斯，我来简述一下我的调查结果吧。我会给妳完整详细的说明──因为我和妳不一样──而妳对那两个人的描述，几乎完全吻合最近来到列支敦士登大使馆的两个人。两个妖精。」他一如往常用鄙夷的语气念出这字眼。「不过不难想见，他们穿着适合这个时代、这个国家的服装。」
不知为何，韦尔微微偏着头的鄙视姿态，让艾琳想起自己在大衣底下穿着不合宜的服装。想必像他这种人，应该不会以貌取人吧──如果说有谁不以貌取人的话。既然他都能不在意她来自另一个世界，却不能忽视她的裙子长度，还真是令人想不透。「那你查到他们的哪些事呢?」她急着追问。
「男的被称为关提斯大人。女的是他妻子，至少她是这么说的。他们声称他是侯爵，不过缺乏证明。他们──或该说至少是他──最近刚乘飞船从列支敦士登来到伦敦，在那之前他在巴塞罗那。」
「他们是西班牙人吗?」艾琳问。毕竟他们使用的化名「关提斯」正是西班牙文。
「不是，」韦尔说。「不过至少，他很喜欢扮演大人物。我可以继续了吗?」
艾琳闭上嘴点点头。
「关提斯大人来伦敦大约两个星期了。」韦尔接着说。「我有个……联络人专门在留意这方面的动态。关提斯夫人可能和他同时抵达，但她不像她的同类一般高调。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关提斯和席尔维在进行某种权力斗争，这也证实了妳那一边的调查。他们会各自举办宴会，在公开场合冷落对方。天知道他们私底下会干出什么事。」
「那关提斯夫人都在做什么?」艾琳发问。
「我能查到的非常有限。」韦尔盯着他的饮料。「这让我很不安。现在关提斯大人不知所踪，关提斯夫人则显然也在准备出远门。」
「这么说来线索就连起来了。」艾琳深思地说。「席尔维大人向凯和我示警，说我们有危险。大图书馆的数据则显示他们之间有一段历史渊源。如果他们敌对──」
「以妖精的作风来看，如果席尔维听到什么风声，自然会想阻挠计划。」韦尔打岔，把她没说出口的想法补完。「但若是如此，为什么要把石壮洛克当成目标?我想我们可以合理假设他们确实是绑架他的主谋了。」
「因为他的家族性质。」艾琳说。她一想到凯落在和他互相痛恨程度相当的生物手里，她就喉咙发干。她勉强灌下一口茶。
「对妖精来说，那有这么重要吗?」韦尔问，黑眼珠锐利地盯着她。「整件事似乎是由一连串偏激事件所构成的效应。」
艾琳两手一摊。「龙族和妖精自古以来就是仇敌，可以追溯到好几代以前──我指的是他们的世代，而不只是人类世代。他们分别来自现实的两个极端，思考模式和人类不同，韦尔。你认识席尔维和凯──嗯，他们是相对来说比较弱的成员。力量强大的龙或妖精与他们的差距，就和他们与我们之间的一样大。」
「我们。」韦尔提出，「妳提到自己时好像妳和我都是一样的人类。」
「难道在你眼里我不是吗?」艾琳被他的话刺伤了。「我向你保证，我生来就是人类，我是人类。」
「温特斯，」韦尔捺着性子说。「妳大部分时候都表现得很好，可是偶尔当妳谈起大图书馆事务时，妳会提到『一般人』。我敢说妳自己根本没发现吧。」
「这个嘛。」艾琳觉得有点难堪。身为图书馆员，无论自己的工作有多重要，无论她到的世界有多怪异，当开始自认很特别时都不是好现象。她会渐渐产生自以为是神的错觉，还有其他危险的想法。就像妖伯瑞奇那样。「这个嘛，」她又说了一次。「不管你怎么看我，对他们来说我就只是个人类而已。如果我做错事，他们可以轻易除掉我。可是如果是妖精绑架了凯，对龙族来说就等于正式宣战。」
她的话悬浮在两人之间。「妳觉得有那么严重?」韦尔终于说。
「对。」她想起凯本身的力量──他还只是一条年轻的龙──还有他叔叔的爆发力和气势。「我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总之我们得尽快阻止这件事发展下去。这是为了凯，也是因为这件事可能让全部的世界，包括你的世界，天翻地覆。我告诉过你他叔叔对我说的话，他警告我他会用这个世界当范例，可不是象征性说法。要是凯没有回来，或是妖精选择拒不放人的话，他们可以摧毁这个世界。」她必须让韦尔明白他的世界正面临多么真切的威胁。
她有点心虚地想起她省略了一些细节没提，关于她自己的职位和可能面临的麻烦。嗯，现在那些事并不是很重要。
「妳看起来非常关心我的『平行世界』安危啊。」韦尔挖苦。「我想是因为现在妳住在这儿，才把它看得比较重要吧。」
他对现在他们两人都要面对的状况展现出如此轻率的态度，让艾琳怒火中烧。「在一场战争可能还没发展成小冲突前就想办法阻止，不是再正常不过了吗?难道你这么瞧不起我，以为我会袖手旁观?」
「我认为妳过度抬举这些……人了。」韦尔说。「我这辈子遇过不少妖精，他们当然是有杀伤力，但妳似乎认为他们危险到足以撼动世界。石壮洛克或许有些不寻常的能力，但到头来他有他的极限，我们都是。至于席尔维嘛……」他耸耸肩。
她深吸一口气。「危险到足以撼动世界。」她尽可能心平气和地说。与情绪失控相比，还是让事实说话比较有说服力。「虽说我自己还没遇到过真正力量强大的那群人，但你这句话形容得很好。那是因为他们通常住在现实的尽头，也就是混沌最深的地方。在那种地方，妖精接管整个世界，他们把自己的力量直接连结到那些世界的结构上。韦尔，在你的世界里，我们待在浅的一端，一边是深渊，而另一边是高山。我从没和属于混沌的强大力量交手过，也希望永远不必开这个先例。图书馆员很早就被教导别在深水中与鲨鱼共游，因为我们会被生吞活剥!」
韦尔慢慢点头。「好吧，」他说。「温特斯，我接受妳对危险的判断。还有请妳小声一点，隔墙有耳。」
艾琳不是很确定他真的相信她，不过要是真的让他直接曝露在那种程度的力量下，他们会陷入天大的麻烦，到时候道歉也无济于事了。「敖顺已经确认凯是在混沌世界里，」她说。「而你的目击者对绑架的证词，显示可能是关提斯大人带走他的。但是除非我和他处在同一个世界里，否则我没办法追踪他。除非你还有别的妖精可以讨人情，不然的话，我想我们唯一可以求助的对象只剩……」
「确实，就是席尔维大人。」韦尔噘起薄唇，露出十分嫌恶的表情。「我和妳一样，认为没有别的选项了。」
「我和席尔维大人上次见面时，他确实说过我随时都可以去找他。」她继续说。「但是他给我的名片在我的住处，而你说有人在监视那里。而且无论如何，既然关提斯夫人也在大使馆，我们总不能光明正大地走大门进去。」
「以本来的面貌绝对不行。」韦尔赞同。「再说，目前大使馆前面有人在示威抗议，所以我们势必得走仆人出入口。如果我猜得没错，不管有没有名片，他都很乐意见我们。妳和他谈话的时候，他的男仆也在场吗?」
艾琳回想了一下，点点头。「强森，穿灰衣服的瘦子。」
「他就是我们的钥匙了。」韦尔满意地说。「我们开始准备吧。」
于是，当天晚上，艾琳和韦尔就在列支敦士登大使馆后头排队了。他们身披厚重的连帽斗篷，若不是因为排在前头的五、六个人也穿着厚重的连帽斗篷，他们就会显得很可疑。其中两个男人牵着成双成对的狗──一对贵宾犬、一对苏俄牧羊犬、一对㹴犬、一对阿富汗猎犬──全都活泼地绕着他们脚边嬉戏，使得他们不时发出带有浓浓俄国口音的咒骂。那对阿富汗猎犬的毛漂成白色，但是伦敦无处不在的污垢已经沾在牠们的毛皮上，形成密密麻麻的深色污点。另一个男人状甚焦躁地研究着乐谱，不时停下来，用他早已晦暗陈旧的长笛吹几个音。还有两个女人──至少艾琳认为是女人──撩起斗篷，露出穿着长袜的小腿和高跟鞋练习跳舞。艾琳和韦尔后头还延伸出更长的队伍，沿着大使馆的外墙排队。有个脑筋动得快的小贩在一旁摆起摊位卖柳橙。
「你以前做过这种事吗?」艾琳悄悄问道。那些狗、长笛手和踢踏舞者发出的噪音，足以掩盖她说的任何话，除非她是用吼的。
「有几次。」韦尔简短地说。「不过请牢记妳的角色，温特斯。妳是──」
「你的催眠媒介，」艾琳顺从地说。「你可以透过我召唤出死去法老王的古老灵魂。」
「妳看起来跃跃欲试，妳自己做过这种事吗?」
艾琳想，他是不是忘了她可是专业的图书馆员，所以用假身分行走江湖是家常便饭，不过他确实说中了。这个角色设定比平常多了几分异国趣味。「只有在学校里做过。」她承认。
「学校?」韦尔询问。
「嗯。当时有一场小骚动，有个国际犯罪集团躲在学校附近的农舍里，后来来了一场洪水──」
「晚点再讲。」韦尔表示。队伍开始往前移动了。
不过接着就出现一段短暂的插曲──那群狗突然死都不肯走进大使馆。牠们的饲主只好挥动牛肉干想引诱牠们进去，结果反倒惹得几只流浪狗扑上来抢食。最后大使馆员工只好拿水桶朝所有狗泼水。两个饲主用俄语尖声嚷嚷，长笛手则抗议他的乐谱都被弄湿了。但是韦尔和艾琳终于还是进了大使馆的门，然后忙着拍掉斗篷上的湿狗毛。
他们被带进一间小接待室，却对这个房间感到失望。艾琳原本期待妖精的居室会更浮夸一点，结果这房间和伦敦任何一间寒酸的仆人休息室没什么两样。
韦尔倾向前和带他们进来的那位一脸无聊的女仆交谈，艾琳接着便听到钱币转手的叮当声。「我们想找强森先生。」他低声道。女仆点点头，便转身离开房间，宽大的裙襬沙沙作响。
过了漫长的五分钟，强森走了进来。「你们有私人讯息要给我?」他一反平常谦恭有礼的态度，简短地问。
韦尔朝艾琳点头示意。她深吸一口气，拉开兜帽露出脸。「我们有急事要找席尔维大人谈。」她说。
「啊。」强森若有所思地从齿缝间吸了一口气。「好的，请把兜帽戴回去吧，不能让大使馆里的任何人知道妳来了。温特斯小姐，请妳和妳的朋友随我来，我们走后侧楼梯。席尔维大人会立刻和妳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