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许多年之后，彼德想起环绕着女孩进城所引起的风波，会觉得宛如一连串舞蹈似的动作，肢体聚拢又分开，从一个个短暂的瞬间跃入更广大的轨道之中，只有在某种未知、又如重力般平静而无可回避的力量影响下，才能再次回到原点。
前一夜到疗养所见到那女孩——流了好多血、浑身是血，莎拉忙着想缝合伤口，凯勒柏手里拿着那块浸满血的纱布——他不觉得惊恐，也不觉得意外，只有一种纯粹相认的感觉。这就是旋转木马的那个女孩，就是走廊上、黑暗中狂乱奔跑的那个女孩，就是那个亲吻了他、关上了门的女孩。
那个吻。站在墙道上，等待为西奥执行慈悲任务的漫长时间里，彼德的心思不断回到那个吻上，一次又一次，不明白那个吻的意义，不明白那是哪一种吻。不是像莎拉那天晚上在灯下的吻，不是朋友间的吻，甚至严格来说，也不是孩子那种纯真的吻，虽然是有些孩子气的味道。那偷偷摸摸的匆匆一吻，带着难为情的快速，几乎才开始就已结束，还有那女孩的突然退缩，在他还来不及说话之前就退回走廊，当着他的面关上门。那吻似乎什么意义都有，却又什么都不是，直到来到疗养所，看见她躺在病床上，他才明白那是什么：是一句承诺。一句承诺，清晰得像那女孩未曾说出口的话语。那个吻说：我会来找你。
此时，躲在庇护所墙脚的一排柏树后面，艾莉希亚和彼德看着尚杰离去。不久之后，吉米也离开了。他的动作有点古怪，彼德想，带着茫然的疲惫，彷佛不太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或要作什么。他们留下班和葛蓝站在门廊的阴影里把守。
艾莉希亚摇摇头。「我想我们是没办法躲开他们进去的。」
「来吧。」他说。
他带她绕过建筑后方，一条夹在疗养所与温室之间的隐密巷子。建筑的后门和窗子都砌上砖头，但在一排空柳条箱后面有个铁舱门，舱门里是一条旧的送货斜道，通向地下室。以前偶尔在夜里，妈妈自己值班，而他也还小得乐于玩这种游戏的时候，她会带他过来，在斜道里溜着玩。
他打开铁门。「请进吧。」
他听见她的身体在管子里东碰西撞，接着就听见她的声音从下面传来：「好了。」彼德抓着门边，轻松地钻进管子里，然后把舱门在头顶上一关，四周突然陷入一片黑暗。他还记得，以前觉得在黑漆漆里滑管子是很刺激的事。他放手往下滑。
匡当匡当地迅速滑下，他双脚落地。这房间还是和记忆里一样，堆满箱子和其他补给品，右边有一个可容人走入的大型冷冻柜，里面摆满一整个墙面的罐子，而大桌子中央则散落着秤、工具和残余的蜡烛。艾莉希亚站在通往疗养所前面房间的楼梯底下，扬起头，望着从上方洒下的灯光。一楼的楼梯口从门廊可以一览无遗。穿过窗户旁边是最需要技巧的部分。
彼德先爬上去。接近顶端时，他抬眼越过楼梯口向外张望。这个角度不行，他站得太低了，但是隐约可以听见外面那两个人的谈话声，他们面朝外。他转头看艾莉希亚，向她打个手势，然后迅速爬上最后几级，快步穿过前房，经过走廊进到病房。
那女孩醒了，坐了起来。这是他看见的第一个画面。她血迹斑斑的衣服已经不见了，换上一件睡袍，露出缠在身上的白色绷带。莎拉坐在窄窄的病床边上，脸转开了。她的手抓着女孩的手腕。
这时女孩的眼睛往上一瞄，迎上他的目光。她悚然惊慌地甩开手，整个人往床头缩。莎拉意识到他的存在，迅速站起来，转身面对他。
「见鬼了，彼德。」她似乎气得全身缩绷，压低嗓音沙哑地说：「你是怎么混进来的？」
「从地下室啊。」声音从他背后传来，是艾莉希亚。那女孩整个人缩成一团，膝盖防卫似地紧缩在胸前自我保护，睡袍宽松的衣料垂盖在腿上，用双手紧紧揪着。
「怎么回事？」艾莉希亚说：「几个钟头之前，肩膀的伤口还像要烂掉了呢。」
这时莎拉的态度才放松下来。她重重叹了口气，往旁边的病床上一坐。
「真希望我能告诉妳。就我所知，她几乎没事了。伤口已经愈合了。」
「怎么可能？」
莎拉摇摇头。「我也没办法解释。不过，我不知道她想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尚杰刚刚才和吉米来过。有人进来，她就假装睡觉。」她耸耸肩。「说不定她会和你们说话。我没办法让她讲半句话。」
彼德听见她们的交谈，但彷佛隔得远远的，彷佛她们是在另一个房间里说话。他往前走，走近病床。女孩的目光越过膝盖上方谨慎地看着他。一团头发遮住了她的眼睛，他觉得自己像走近了一头受惊的动物。他坐在床边，面对她。
「彼德，」是莎拉。「你......你在干嘛？」
「妳跟踪我，对不对？」
微微点头，轻微得几乎难以察觉。是的，我跟踪你。
他抬起脸。莎拉站在床尾，盯着他看。
「她救了我。」彼德解释说：「在购物中心，病鬼攻击我们的时候。她保护我。」他又看着那个女孩。「是这样，对不对？妳保护我。妳要他们走开。」
是的，我要他们走开。
「你认识她？」莎拉说。
他迟疑了一下，试着想在心里拼凑出故事的原貌。「我们躲在旋转木马底下。当时西奥已经失踪了。病鬼追上来。我以为我完了。可是她......她爬到我身上。」
「她爬到你身上？」
他点点头。「是的，爬到我背上。好像掩护我那样。我知道我可能讲得不太正确，可是事情就是这样。等我回过神来，病鬼已经离开了。她带我穿过走廊，找到通往屋顶的楼梯。我就是这样才脱身的。」
莎拉沉默了一晌。
「我知道这听起来很怪。」
「彼德，你为什么没告诉任何人？」
他耸耸肩，不知如何回答。他没有可以捍卫自己的借口，至少是没有合理的借口。「我应该要说的。可是我甚至不确定这件事是不是真的发生过。既然一开始什么都没说，后来就越来越难说出口。」
「要是尚杰发现了怎么办？」
女孩从膝上微微抬头，显然在打量他，用那深沉知情的神态仔细端详他。那种狂野的感觉还在，她动静之间表现出来的那种动物似的紧张神态。但是在他们踏进病房之后不到几分钟，气氛微妙地改变了，恐惧明显地减轻。
「他不会发现的。」彼德说。
「我的天哪，」有个声音在他们背后响起。「竟然是真的。」
他们转头看见迈可站在门帘处。
「电路，你怎么进来的？」艾莉希亚嘘他：「还有，小声一点。」
「和你们一样啊。我看见你们两个走进巷子里。」迈可小心翼翼地走近病床，眼睛盯着那个女孩。他手里抓着东西。「说真的，这是谁啊？」
「我们不知道，」莎拉说：「她是个行者。」
迈可沉默了一晌，表情深不可测。然而彼德感觉得到他的心思在运转，在飞快盘算。这时他突然注意到自己手里拿着的东西。
「真该死，真该死，就和艾尔顿说的一样。」
「你在说什么啊？」
「讯号。幽灵讯号。」他举起一只手要他们别说话。「不，慢着......等一下。我真不敢相信。你们准备好了吗？」他脸上带着胜利的微笑。「听着！」
就在这时，他手上的装置开始哔哔作响。
「电路，」艾莉希亚说：「这是什么东西？」
他举起来给他们看，是一支手机。
「我就是要来告诉你们这件事的。」迈可说：「这个女孩，行者？她在呼叫我们！」
传输器必定在她自己身上，迈可说。他说不上来那东西应该是什么形状。应该大得足以装有电力，但是除此之外，他就不得而知了。
她的背包和里面的东西都已经烧掉，唯一的讯号来源只剩下女孩自己。莎拉坐在病床上，告诉女孩说她必须这么作，要女孩别激动。从双脚开始，莎拉伸手由下往上轻轻摸着女孩的每一吋肌肤，检查她的腿、臂、手和颈部；检查完之后，她站起来，转到女孩背后，站在床头，用手指缓缓搔过她乱得像鸟窝的头发。在整个过程之中，女孩都一动也不动地乖乖配合，莎拉要她举手举脚都照作，眼睛在房里四处溜转，虽然有疑问却不带一丝情绪，彷佛不知该如何解释这一切。
「如果有，那藏得还真好。」莎拉停下来，拨开垂在脸上的一绺头发。「迈可，你确定吗？」
「是的，我确定。那么一定是藏在她身体里。」
「在她身体里？」
「应该很靠近表面。很可能就在皮肤底下。找找看她身上有没有疤。」
莎拉想了想。「嗯，我可不会当着你们的面找。彼德和迈可，你们两个转过去。小艾，过来，我需要妳帮忙。」
彼德利用这个时间走到门帘旁边，偷偷往外瞄。班和葛蓝还在外面，两个模糊的身影背对窗的另一边。他很想知道他们是不是还有时间。一定会有其他人来的，可能是尚杰、老周或吉米。
「好了，你们可以转头了。」
女孩坐在床沿，弯着脖子垂着头。「迈可说得没错。我很快就找到了。」莎拉拨开女孩纠结的头发，让他们看见她脖子底端一道隐约的白线，约几公分长。上方明显因为某个异物而凸起。
「你可以摸到边缘。」她手指贴在上面让他们看。「除非有其他的问题，否则应该不难取出来，我想。」
彼德问：「会痛吗？」
莎拉点点头。「不过很快就会结束。经过昨天晚上的那个伤，这对她来说应该不算什么。和取出一根大刺没什么两样。」
彼德坐在病床上，对女孩说：「莎拉要从妳的皮肤底下取出一个东西来，一种无线电。可以吗？」
他看见她脸上闪现理解的神情，接着点点头。
「小心一点。」彼德说。
莎拉走到储物柜，拿着一个小盆子、一把手术刀和一瓶酒精回来。她把布浸湿，清理皮肤。然后，再次站到女孩背后，拉开她的头发，从盆子里拿起手术刀。
「会有点刺痛。」
手术刀的刀刃顺着疤痕划开。就算会痛，女孩也没有表现出来。伤口渗出一滴血，沿着脖子长长的曲线滴落在睡袍上。莎拉用布擦着伤口，然后歪头指着小盆子的方向。
「谁把镊子递给我。别碰到镊嘴。」
艾莉希亚递给她。莎拉轻轻用镊子的尖端穿过女孩皮肤上那道像外套的开口，渗了血的纱布压在下缘。彼德全神贯注，专注的程度让他感觉到——他的指尖真的感觉到了——镊子尖端抓住了那个物体。莎拉轻轻一拉，就拉出了一个黑黑的东西，摆在布上。她拿起来给迈可看。
「你就是要找这个吗？」
躺在布上的是一个椭圆形的小圆盘，是某种闪亮的金属材质，边缘有一圈像头发的细细须线。在彼德看来，那东西宛如一只被压扁了的蜘蛛。
「这是无线电？」艾莉希亚说。
迈可蹙起眉毛，额头堆满皱纹。「我也不确定。」他坦承。
「你不确定？你怎么能敲响警钟，然后又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迈可用一条干净的布擦擦那个东西，举起来迎着光线。「是啊，这是某种传输器没错。这些电线大概就是传送电波用的。」
「这东西在她身体里面干嘛？」艾莉希亚问：「谁会作这种事啊？」
「说不定我们该问她是怎么回事。」迈可说。
但迈可把那个躺在血迹斑斑布料上的东西拿给女孩看时，她却一脸迷惑。对这东西为什么埋在她脖子里，她似乎也和他们一样满头雾水。
「你想会不会是军方作的？」彼德问。
「有可能。」迈可说：「这是透过军用频道传送的。」
「可是你光看并不知道。」
「彼德，我甚至不知道它传送的是什么。就我所知，它很可能是在背诵字母表。」
艾莉希亚皱起眉头。「为什么要背诵字母表？」
迈可没回答这个问题。他再次看着彼德。「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如果你想知道更多，我就得把这东西拆开。」
「那就拆开吧。」彼德说。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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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吻。站在墙道上，等待为西奥执行慈悲任务的漫长时间里，彼德的心思不断回到那个吻上，一次又一次，不明白那个吻的意义，不明白那是哪一种吻。不是像莎拉那天晚上在灯下的吻，不是朋友间的吻，甚至严格来说，也不是孩子那种纯真的吻，虽然是有些孩子气的味道。那偷偷摸摸的匆匆一吻，带着难为情的快速，几乎才开始就已结束，还有那女孩的突然退缩，在他还来不及说话之前就退回走廊，当着他的面关上门。那吻似乎什么意义都有，却又什么都不是，直到来到疗养所，看见她躺在病床上，他才明白那是什么：是一句承诺。一句承诺，清晰得像那女孩未曾说出口的话语。那个吻说：我会来找你。
此时，躲在庇护所墙脚的一排柏树后面，艾莉希亚和彼德看着尚杰离去。不久之后，吉米也离开了。他的动作有点古怪，彼德想，带着茫然的疲惫，彷佛不太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或要作什么。他们留下班和葛蓝站在门廊的阴影里把守。
艾莉希亚摇摇头。「我想我们是没办法躲开他们进去的。」
「来吧。」他说。
他带她绕过建筑后方，一条夹在疗养所与温室之间的隐密巷子。建筑的后门和窗子都砌上砖头，但在一排空柳条箱后面有个铁舱门，舱门里是一条旧的送货斜道，通向地下室。以前偶尔在夜里，妈妈自己值班，而他也还小得乐于玩这种游戏的时候，她会带他过来，在斜道里溜着玩。
他打开铁门。「请进吧。」
他听见她的身体在管子里东碰西撞，接着就听见她的声音从下面传来：「好了。」彼德抓着门边，轻松地钻进管子里，然后把舱门在头顶上一关，四周突然陷入一片黑暗。他还记得，以前觉得在黑漆漆里滑管子是很刺激的事。他放手往下滑。
匡当匡当地迅速滑下，他双脚落地。这房间还是和记忆里一样，堆满箱子和其他补给品，右边有一个可容人走入的大型冷冻柜，里面摆满一整个墙面的罐子，而大桌子中央则散落着秤、工具和残余的蜡烛。艾莉希亚站在通往疗养所前面房间的楼梯底下，扬起头，望着从上方洒下的灯光。一楼的楼梯口从门廊可以一览无遗。穿过窗户旁边是最需要技巧的部分。
彼德先爬上去。接近顶端时，他抬眼越过楼梯口向外张望。这个角度不行，他站得太低了，但是隐约可以听见外面那两个人的谈话声，他们面朝外。他转头看艾莉希亚，向她打个手势，然后迅速爬上最后几级，快步穿过前房，经过走廊进到病房。
那女孩醒了，坐了起来。这是他看见的第一个画面。她血迹斑斑的衣服已经不见了，换上一件睡袍，露出缠在身上的白色绷带。莎拉坐在窄窄的病床边上，脸转开了。她的手抓着女孩的手腕。
这时女孩的眼睛往上一瞄，迎上他的目光。她悚然惊慌地甩开手，整个人往床头缩。莎拉意识到他的存在，迅速站起来，转身面对他。
「见鬼了，彼德。」她似乎气得全身缩绷，压低嗓音沙哑地说：「你是怎么混进来的？」
「从地下室啊。」声音从他背后传来，是艾莉希亚。那女孩整个人缩成一团，膝盖防卫似地紧缩在胸前自我保护，睡袍宽松的衣料垂盖在腿上，用双手紧紧揪着。
「怎么回事？」艾莉希亚说：「几个钟头之前，肩膀的伤口还像要烂掉了呢。」
这时莎拉的态度才放松下来。她重重叹了口气，往旁边的病床上一坐。
「真希望我能告诉妳。就我所知，她几乎没事了。伤口已经愈合了。」
「怎么可能？」
莎拉摇摇头。「我也没办法解释。不过，我不知道她想不想让任何人知道。尚杰刚刚才和吉米来过。有人进来，她就假装睡觉。」她耸耸肩。「说不定她会和你们说话。我没办法让她讲半句话。」
彼德听见她们的交谈，但彷佛隔得远远的，彷佛她们是在另一个房间里说话。他往前走，走近病床。女孩的目光越过膝盖上方谨慎地看着他。一团头发遮住了她的眼睛，他觉得自己像走近了一头受惊的动物。他坐在床边，面对她。
「彼德，」是莎拉。「你......你在干嘛？」
「妳跟踪我，对不对？」
微微点头，轻微得几乎难以察觉。是的，我跟踪你。
他抬起脸。莎拉站在床尾，盯着他看。
「她救了我。」彼德解释说：「在购物中心，病鬼攻击我们的时候。她保护我。」他又看着那个女孩。「是这样，对不对？妳保护我。妳要他们走开。」
是的，我要他们走开。
「你认识她？」莎拉说。
他迟疑了一下，试着想在心里拼凑出故事的原貌。「我们躲在旋转木马底下。当时西奥已经失踪了。病鬼追上来。我以为我完了。可是她......她爬到我身上。」
「她爬到你身上？」
他点点头。「是的，爬到我背上。好像掩护我那样。我知道我可能讲得不太正确，可是事情就是这样。等我回过神来，病鬼已经离开了。她带我穿过走廊，找到通往屋顶的楼梯。我就是这样才脱身的。」
莎拉沉默了一晌。
「我知道这听起来很怪。」
「彼德，你为什么没告诉任何人？」
他耸耸肩，不知如何回答。他没有可以捍卫自己的借口，至少是没有合理的借口。「我应该要说的。可是我甚至不确定这件事是不是真的发生过。既然一开始什么都没说，后来就越来越难说出口。」
「要是尚杰发现了怎么办？」
女孩从膝上微微抬头，显然在打量他，用那深沉知情的神态仔细端详他。那种狂野的感觉还在，她动静之间表现出来的那种动物似的紧张神态。但是在他们踏进病房之后不到几分钟，气氛微妙地改变了，恐惧明显地减轻。
「他不会发现的。」彼德说。
「我的天哪，」有个声音在他们背后响起。「竟然是真的。」
他们转头看见迈可站在门帘处。
「电路，你怎么进来的？」艾莉希亚嘘他：「还有，小声一点。」
「和你们一样啊。我看见你们两个走进巷子里。」迈可小心翼翼地走近病床，眼睛盯着那个女孩。他手里抓着东西。「说真的，这是谁啊？」
「我们不知道，」莎拉说：「她是个行者。」
迈可沉默了一晌，表情深不可测。然而彼德感觉得到他的心思在运转，在飞快盘算。这时他突然注意到自己手里拿着的东西。
「真该死，真该死，就和艾尔顿说的一样。」
「你在说什么啊？」
「讯号。幽灵讯号。」他举起一只手要他们别说话。「不，慢着......等一下。我真不敢相信。你们准备好了吗？」他脸上带着胜利的微笑。「听着！」
就在这时，他手上的装置开始哔哔作响。
「电路，」艾莉希亚说：「这是什么东西？」
他举起来给他们看，是一支手机。
「我就是要来告诉你们这件事的。」迈可说：「这个女孩，行者？她在呼叫我们！」
传输器必定在她自己身上，迈可说。他说不上来那东西应该是什么形状。应该大得足以装有电力，但是除此之外，他就不得而知了。
她的背包和里面的东西都已经烧掉，唯一的讯号来源只剩下女孩自己。莎拉坐在病床上，告诉女孩说她必须这么作，要女孩别激动。从双脚开始，莎拉伸手由下往上轻轻摸着女孩的每一吋肌肤，检查她的腿、臂、手和颈部；检查完之后，她站起来，转到女孩背后，站在床头，用手指缓缓搔过她乱得像鸟窝的头发。在整个过程之中，女孩都一动也不动地乖乖配合，莎拉要她举手举脚都照作，眼睛在房里四处溜转，虽然有疑问却不带一丝情绪，彷佛不知该如何解释这一切。
「如果有，那藏得还真好。」莎拉停下来，拨开垂在脸上的一绺头发。「迈可，你确定吗？」
「是的，我确定。那么一定是藏在她身体里。」
「在她身体里？」
「应该很靠近表面。很可能就在皮肤底下。找找看她身上有没有疤。」
莎拉想了想。「嗯，我可不会当着你们的面找。彼德和迈可，你们两个转过去。小艾，过来，我需要妳帮忙。」
彼德利用这个时间走到门帘旁边，偷偷往外瞄。班和葛蓝还在外面，两个模糊的身影背对窗的另一边。他很想知道他们是不是还有时间。一定会有其他人来的，可能是尚杰、老周或吉米。
「好了，你们可以转头了。」
女孩坐在床沿，弯着脖子垂着头。「迈可说得没错。我很快就找到了。」莎拉拨开女孩纠结的头发，让他们看见她脖子底端一道隐约的白线，约几公分长。上方明显因为某个异物而凸起。
「你可以摸到边缘。」她手指贴在上面让他们看。「除非有其他的问题，否则应该不难取出来，我想。」
彼德问：「会痛吗？」
莎拉点点头。「不过很快就会结束。经过昨天晚上的那个伤，这对她来说应该不算什么。和取出一根大刺没什么两样。」
彼德坐在病床上，对女孩说：「莎拉要从妳的皮肤底下取出一个东西来，一种无线电。可以吗？」
他看见她脸上闪现理解的神情，接着点点头。
「小心一点。」彼德说。
莎拉走到储物柜，拿着一个小盆子、一把手术刀和一瓶酒精回来。她把布浸湿，清理皮肤。然后，再次站到女孩背后，拉开她的头发，从盆子里拿起手术刀。
「会有点刺痛。」
手术刀的刀刃顺着疤痕划开。就算会痛，女孩也没有表现出来。伤口渗出一滴血，沿着脖子长长的曲线滴落在睡袍上。莎拉用布擦着伤口，然后歪头指着小盆子的方向。
「谁把镊子递给我。别碰到镊嘴。」
艾莉希亚递给她。莎拉轻轻用镊子的尖端穿过女孩皮肤上那道像外套的开口，渗了血的纱布压在下缘。彼德全神贯注，专注的程度让他感觉到——他的指尖真的感觉到了——镊子尖端抓住了那个物体。莎拉轻轻一拉，就拉出了一个黑黑的东西，摆在布上。她拿起来给迈可看。
「你就是要找这个吗？」
躺在布上的是一个椭圆形的小圆盘，是某种闪亮的金属材质，边缘有一圈像头发的细细须线。在彼德看来，那东西宛如一只被压扁了的蜘蛛。
「这是无线电？」艾莉希亚说。
迈可蹙起眉毛，额头堆满皱纹。「我也不确定。」他坦承。
「你不确定？你怎么能敲响警钟，然后又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迈可用一条干净的布擦擦那个东西，举起来迎着光线。「是啊，这是某种传输器没错。这些电线大概就是传送电波用的。」
「这东西在她身体里面干嘛？」艾莉希亚问：「谁会作这种事啊？」
「说不定我们该问她是怎么回事。」迈可说。
但迈可把那个躺在血迹斑斑布料上的东西拿给女孩看时，她却一脸迷惑。对这东西为什么埋在她脖子里，她似乎也和他们一样满头雾水。
「你想会不会是军方作的？」彼德问。
「有可能。」迈可说：「这是透过军用频道传送的。」
「可是你光看并不知道。」
「彼德，我甚至不知道它传送的是什么。就我所知，它很可能是在背诵字母表。」
艾莉希亚皱起眉头。「为什么要背诵字母表？」
迈可没回答这个问题。他再次看着彼德。「我只能告诉你这么多。如果你想知道更多，我就得把这东西拆开。」
「那就拆开吧。」彼德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