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在疗养所里，护士长莎拉和那女孩一起等待。
艾美，莎拉想。这个不可能存在的女孩，这个高龄一百岁的女孩，名叫艾美。艾美，是妳吗？她问女孩。这是妳的名字吗？妳是艾美吗？
是的，她的眼睛说。她说不定是真的露出微笑了。她有多久没听见别人喊她的名字了？是我，我是艾美。
莎拉真希望自己有些衣服可以给她穿，让她可以不必穿睡衣。有名字的女孩不应该会没有衣服和鞋子穿的。莎拉回到疗养所之前应该先想到的。这个女孩个头比她矮，骨架比她小，屁股比她瘦，可是莎拉有一条常穿来骑马的裤子，腰臀非常贴身，只要系紧了，女孩穿起来应该会合身。她也需要洗澡和剪头发。
对于迈可告诉她的事，她一点都不质疑。迈可就是迈可，每个人都这么说，意思是他聪明过了头，聪明到对他自己没什么好处的地步。可是说他永远不会错是不对的。人不可能永远都是对的，莎拉想，这一天终究会来临，到了那时，她不知道弟弟会怎么样。他忙着想作对所有的事，想修正所有的问题，这不眠不休的努力将会突然在他内心崩塌。这让莎拉想起他们还是小孩的时候玩的游戏，用积木搭盖高塔，然后从比较低的地方开始抽出来，一根接一根，看整座塔何时会倒塌。高塔倒塌的时候速度很快，剎那间全部塌落。莎拉怀疑迈可是不是会像积木塔那样，崩塌得荡然无存。到了那时，他会需要她，正如同他在工具间发现爸妈的那天早上一样，他需要她——只是那天莎拉让他失望了。
莎拉对彼德说她不怕这个女孩是真的。她一开始也会害怕。可是随着时间流逝，她们两个被关在这里，她开始有种新的感觉。女孩戒备与神秘的存在——沉默，静止，但却又不完全是——让她开始有一种安心的感觉，甚至开始有了希望。她感觉到自己并不孤单，而且不只如此，她感觉到这世界并不孤单。彷佛她们行过恐怖恶梦的漫漫长夜，终于回到了人间。
黎明即将来临。前一夜的攻击行动显然未再发生，否则莎拉会听见叫嚣声。彷佛黑夜屏住最后一口气，静待即将来临的一切。因为莎拉没告诉彼德，也没告诉任何人，在灯光熄灭的前一刻，疗养所里发生了什么事。那女孩突然从病床上坐了起来。筋疲力竭的莎拉刚躺下来想睡觉，就被一个声音吓醒，她发现那是女孩的声音。一声低沉的呻吟，只有一个延续不断的单音，从她喉咙深处发出来。「怎么了？」莎拉马上走到她身边说。「怎么回事？妳会痛吗？有什么东西弄痛妳了吗？」但是女孩没回答。她的眼睛睁得非常之大，但却好像完全没看见莎拉。莎拉察觉到外面出了事，房里异常漆黑，高墙传来吶喊，还有人声喧嚷，有人彼此叫唤，脚步声快速来去。但是眼前的事似乎更重要，更值得她关注，莎拉无法转开视线；外面发生的事也在这里发生了，在这个房间里，在那女孩空洞的双眼，紧绷的脸庞与喉咙中，以及那从她体内深处发出的哀伤旋律里。就这样持续了不知多久——依据迈可的数据是两分五十六秒，但感觉上却像是永恒——然后，就像开始时的迅速与惊人，一切突然结束了。女孩又恢复平静了。她躺回床上，缩起膝盖抵在胸口，而这一切就这样结束了。
这时莎拉坐在外间的书桌旁回想这件事，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告诉彼德，门廊外的说话声突然唤起了她的注意。她扬起脸看窗外。班还坐在门廊的栏杆旁，面向外侧。莎拉早上就搬了一把椅子给他坐，他的十字弓搁在膝上，明显可见，和他说话的人站在他的下方，从莎拉的角度看不见。你在那里干嘛？她听见班说，他的嗓音带着警告的意味。你不知道有宵禁吗？
正当莎拉站起来，想看清楚班是在和谁讲话时，她看见班也站了起来，拿起十字弓举在胸前。
彼德和迈可穿过拖车公园，在一个又一个阴影间快速穿梭。他们靠着树影掩护，跑完最后一段路来到牢房。
没有守卫。
门开着一条缝，彼德轻轻推开，一走进里面，看见靠里的墙边躺着一个人，手脚都被绑起来了。这时，艾莉希亚从左边走近，放下了原本瞄准彼德背后的十字弓。
「你们都死到哪里去了？」她说。
凯勒柏站在她背后，手里拿着刀。
「说来话长，路上再告诉妳。」他指着地上的人，那是葛蓝．史特劳斯。「我看妳是决定不等我就动手了。妳把他给怎么了？」
「等他醒来之后，什么都不会记得的。」
「伊恩知道那批枪的事了。」迈可说。
艾莉希亚点点头。「我早想到了。」
彼德说明他的计划，他想先到疗养所去找莎拉和那个女孩，然后到马厩去找马。在第一道晨钟响起之前，高墙上的戴尔会大叫有动静了。于是他们就趁乱溜出大门，在太阳升起之际，开始朝发电站出发。到了那里，他们再决定怎么作。
「你知道吗，我想我是错看戴尔了。」艾莉希亚说：「我没想到他这么有胆识。」她看着迈可。「还有你，电路。我可没想过你竟然会准备袭击牢房。」
他们四个一起走出牢房。黎明就快来临了。彼德觉得他们顶多只有几分钟的时间。他们悄悄快步走向疗养所，绕过庇护所的西墙，藉以掩护，同时也可以看清楚疗养所的动静。
门廊没有人，门开着。一丝灯光透过前窗流泻出来。这时他们听见一声惨叫。
是莎拉。
彼德第一个冲进去。外室空荡荡的，屋里并不凌乱，只有书桌旁的椅子被推倒在地。彼德听见病房里传来一声呻吟。其他人随着进来，他穿过走廊，冲进门帘里。
艾美蜷缩在对墙的墙角，双臂抱头，彷佛躲避攻击。莎拉屈膝跪着，脸上有血。
房里好多尸体。
其他人接二连三地冲了进来。迈可快步跑到姐姐身边。
「莎拉！」
她想开口，张开她沾血的嘴唇，却发不出声音。彼德蹲在艾美身旁，她看起来并未受伤，可是他一碰，她就一惊，往后缩，自卫似地挥着手臂。
「没事了。」他说：「没事了。」可是哪里没事？这里到底发生什么事？谁杀了这些人？他们互相残杀吗？
「这是班．周。」艾莉希亚说。她蹲在一具尸体旁边。「这两个是米罗和山姆。另一个是贾可伯．寇帝斯。」
班是被刀刺死的。米罗俯卧在一滩鲜血里，死于头部重击。山姆的死因看起来也是一样，头颅侧边破了一个大洞。
贾可伯躺在艾美病床的床脚下，班那把十字弓射出的箭正中他的喉咙。他的唇边还滴着血，眼睛张开，带着惊讶的神情，伸长的手里抓着一条铁管，溅满血液与脑浆，鲜红一片的表面上点点白斑。
「天哪！」凯勒柏说：「天哪，他们全死了！」
整个场景流露着骇人的鲜活感。躺在地上的尸体、流淌成河的鲜血、手里抓着铁管的贾可伯。迈可扶莎拉站起来，艾美还是瑟缩在墙边。
「是山姆和米罗。」莎拉哑着嗓子说。迈可扶她坐到床上。她嘴唇撕裂肿胀，牙齿满是鲜血，断断续续地说：「班和我想制止他们。那简直是......我不知道。山姆打我。然后又有人进来。」
「是贾可伯吗？」彼德说：「他死在这里，莎拉。」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艾莉希亚拉住彼德的手肘。「不管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急迫地说：「绝对不会有人相信我们的。我们必须马上走。」
他们不能冒险闯大门。艾莉希亚说明她希望大家作的事。最重要的是不让高墙上的人看见他们。彼德和凯勒柏去店舍，拿绳子和背包，以及给艾美穿的鞋子。艾莉希亚则带其他人到会面地点去。
他们偷偷溜出疗养所，分头去忙。店舍的正门开敞着，锁头垂挂在锁扣上。很诡异，可是他们现在没时间担心。凯勒柏和彼德进到摆有一排排储物箱的阴暗室内。他们在这里找到老周，以及在他旁边的华特．费雪。他俩肩并肩被吊挂在货架上，绳子紧紧缠在他们脖子上，悬空的光脚下是一箱箱迭起来的书。他们的皮肤看起来灰灰的，舌头伸出口外，显然是用那几箱书当梯子，堆成一迭，等绳子一套上脖子，就一脚踢开箱子。有那么一晌，彼德和凯勒柏就只能站在那里，看着眼前的这两个人，以及这不可理解的景象。
「他妈的......」凯勒柏说。
艾莉希亚说得没错，彼德知道。他们必须马上离开。不管发生的是什么事，都极其恐怖极其严重，有一股袭击他们每一个人的强大力量正在蔓延。
他们搜罗补给品，走出店舍。这时彼德想起地图。
「你先走。」他对凯勒柏说：「我会赶上。」
「他们已经在那里等了。」
「快去吧。我会找到你们的。」
那男孩快步离去。彼德到了姑妈家，连门都没敲就径自进到屋里，直接走向卧房。姑妈睡着了。他在门边停了一下，看着她呼吸。地图还在他摆回去的地方、在床底下。他弯腰拉出来，把那个盒子塞进自己的背包。
「彼德？」
他僵住了。姑妈的眼睛闭着，双手一动也不动地摆在身边。
「我只是躺下来歇会儿。」
「姑妈——」
「没时间说再见了。」姑妈缓缓地说：「你快去吧，彼德。你的时间到了。」
等他赶到断流闸那里，东方的天空已泛起一丝丝粉红光泽了。所有的人都到了。艾莉希亚从线管底下爬起来，拍掉身上的尘土。
「大家都准备好了？」
他们背后响起脚步声。彼德转身拉起佩刀，可是定睛一看，从矮树丛中走出来的是默萨蜜．帕特尔。她肩上带着十字弓，背着背包。
「我从店舍一路跟踪你们过来的。我们最好快点。」
「小默——」艾莉希亚开口说。
「别白费唇舌了，小艾。我要去。」默萨蜜一双眼睛盯着彼德。「只要回答我一个问题，」她说：「你相信你哥哥死了吗？」
他觉得他好像一直在等着有人问他这个问题。「不信。」
「我也不信。」
她的手摸着自己的肚子，下意识的动作。但是这个动作的意义在他心中却昭然若揭，感觉上不像是个新发现，而是来自于回忆，彷佛他早就知道了。
「我一直没有机会告诉他。」默萨蜜说：「我还是想告诉他。」
彼德转头看艾莉希亚，她一脸恼怒地打量他们两个。
「她跟我们一起走。」
「彼德，这不是个好主意。想想看我们要去的是什么地方。」
「默萨蜜是我的亲人。没什么好讨论的。」
艾莉希亚沉默了一晌，似乎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真是该死，」最后她说：「我们没时间吵架了。」
艾莉希亚领头带他们走。莎拉第二，接着是迈可，然后是凯勒柏和默萨蜜，一个接一个钻进渠道，留彼德在后面把风。
艾美最后进去，他们给她找了一件运动上衣和一条裤子，以及一双凉鞋。她钻进管子里时，突然用哀求的眼神看着彼德，彷佛在问：我们要到哪里去？
科罗拉多。他想。中部疫区，这些都只是地图上的名字，只是迈可屏幕上的彩色光点。在这些地名背后的现实世界，这些地名所隶属的未知世界，彼德无从想象。他们四个挤在灯屋里，提到这趟旅程真的只是今夜稍早之前的事吗？彼德想象的是正规的探险之旅：一支大型武装队伍，好几车的补给品，至少一组的侦察队，一条精心规划的路线。他父亲会花好几季的时间筹划长征。而今他们却是一群徒步的逃犯，只带着一迭旧地图，腰带里插着刀就匆匆上路。他们怎么能期待自己到得了那个地方呢？
「我真的不知道。」他对她说：「可是如果不走，我想我们全都会没命。」
她钻进渠道里走了。彼德拉紧背包的背带，跟在她后面钻进去，关上管口的盖子，把自己关进一片漆黑里。墙壁很冷，闻起来有泥土味。这条渠道是很久以前挖的，说不定就是创建者挖的，以便于干线管的维修。除了上校之外，已经好多年没人进来过了。「这是一条秘密通道，」艾莉希亚说，「是他溜出去狩猎的通道。」所以至少解开了一个谜团。
走了二十五米之后，彼德从一棵干枯的牧豆树里钻出来，大家都在等他。灯已经熄了，露出灰白的天空。在他们上方，山峦的正面宛如一大块石板，沉默地目睹一切事发的经过。彼德听见高墙上守望员的吶喊，在第一道晨钟响起时结束值夜，换班。戴尔会纳闷他们出了什么事，如果他还没听到消息的话。那些尸体当然过不了多久就会被发现。
艾莉希亚关上舱盖，旋紧转轮，然后跪下来用灌木把盖口遮住。
「他们会来追我们。」彼德蹲在她旁边悄悄说，「他们有马，我们跑不过他们的。」
「我知道。」她正色说：「问题在于谁可以先拿到枪。」
艾莉希亚一说完就站起来，转身带着他们走下山去。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艾美，莎拉想。这个不可能存在的女孩，这个高龄一百岁的女孩，名叫艾美。艾美，是妳吗？她问女孩。这是妳的名字吗？妳是艾美吗？
是的，她的眼睛说。她说不定是真的露出微笑了。她有多久没听见别人喊她的名字了？是我，我是艾美。
莎拉真希望自己有些衣服可以给她穿，让她可以不必穿睡衣。有名字的女孩不应该会没有衣服和鞋子穿的。莎拉回到疗养所之前应该先想到的。这个女孩个头比她矮，骨架比她小，屁股比她瘦，可是莎拉有一条常穿来骑马的裤子，腰臀非常贴身，只要系紧了，女孩穿起来应该会合身。她也需要洗澡和剪头发。
对于迈可告诉她的事，她一点都不质疑。迈可就是迈可，每个人都这么说，意思是他聪明过了头，聪明到对他自己没什么好处的地步。可是说他永远不会错是不对的。人不可能永远都是对的，莎拉想，这一天终究会来临，到了那时，她不知道弟弟会怎么样。他忙着想作对所有的事，想修正所有的问题，这不眠不休的努力将会突然在他内心崩塌。这让莎拉想起他们还是小孩的时候玩的游戏，用积木搭盖高塔，然后从比较低的地方开始抽出来，一根接一根，看整座塔何时会倒塌。高塔倒塌的时候速度很快，剎那间全部塌落。莎拉怀疑迈可是不是会像积木塔那样，崩塌得荡然无存。到了那时，他会需要她，正如同他在工具间发现爸妈的那天早上一样，他需要她——只是那天莎拉让他失望了。
莎拉对彼德说她不怕这个女孩是真的。她一开始也会害怕。可是随着时间流逝，她们两个被关在这里，她开始有种新的感觉。女孩戒备与神秘的存在——沉默，静止，但却又不完全是——让她开始有一种安心的感觉，甚至开始有了希望。她感觉到自己并不孤单，而且不只如此，她感觉到这世界并不孤单。彷佛她们行过恐怖恶梦的漫漫长夜，终于回到了人间。
黎明即将来临。前一夜的攻击行动显然未再发生，否则莎拉会听见叫嚣声。彷佛黑夜屏住最后一口气，静待即将来临的一切。因为莎拉没告诉彼德，也没告诉任何人，在灯光熄灭的前一刻，疗养所里发生了什么事。那女孩突然从病床上坐了起来。筋疲力竭的莎拉刚躺下来想睡觉，就被一个声音吓醒，她发现那是女孩的声音。一声低沉的呻吟，只有一个延续不断的单音，从她喉咙深处发出来。「怎么了？」莎拉马上走到她身边说。「怎么回事？妳会痛吗？有什么东西弄痛妳了吗？」但是女孩没回答。她的眼睛睁得非常之大，但却好像完全没看见莎拉。莎拉察觉到外面出了事，房里异常漆黑，高墙传来吶喊，还有人声喧嚷，有人彼此叫唤，脚步声快速来去。但是眼前的事似乎更重要，更值得她关注，莎拉无法转开视线；外面发生的事也在这里发生了，在这个房间里，在那女孩空洞的双眼，紧绷的脸庞与喉咙中，以及那从她体内深处发出的哀伤旋律里。就这样持续了不知多久——依据迈可的数据是两分五十六秒，但感觉上却像是永恒——然后，就像开始时的迅速与惊人，一切突然结束了。女孩又恢复平静了。她躺回床上，缩起膝盖抵在胸口，而这一切就这样结束了。
这时莎拉坐在外间的书桌旁回想这件事，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告诉彼德，门廊外的说话声突然唤起了她的注意。她扬起脸看窗外。班还坐在门廊的栏杆旁，面向外侧。莎拉早上就搬了一把椅子给他坐，他的十字弓搁在膝上，明显可见，和他说话的人站在他的下方，从莎拉的角度看不见。你在那里干嘛？她听见班说，他的嗓音带着警告的意味。你不知道有宵禁吗？
正当莎拉站起来，想看清楚班是在和谁讲话时，她看见班也站了起来，拿起十字弓举在胸前。
彼德和迈可穿过拖车公园，在一个又一个阴影间快速穿梭。他们靠着树影掩护，跑完最后一段路来到牢房。
没有守卫。
门开着一条缝，彼德轻轻推开，一走进里面，看见靠里的墙边躺着一个人，手脚都被绑起来了。这时，艾莉希亚从左边走近，放下了原本瞄准彼德背后的十字弓。
「你们都死到哪里去了？」她说。
凯勒柏站在她背后，手里拿着刀。
「说来话长，路上再告诉妳。」他指着地上的人，那是葛蓝．史特劳斯。「我看妳是决定不等我就动手了。妳把他给怎么了？」
「等他醒来之后，什么都不会记得的。」
「伊恩知道那批枪的事了。」迈可说。
艾莉希亚点点头。「我早想到了。」
彼德说明他的计划，他想先到疗养所去找莎拉和那个女孩，然后到马厩去找马。在第一道晨钟响起之前，高墙上的戴尔会大叫有动静了。于是他们就趁乱溜出大门，在太阳升起之际，开始朝发电站出发。到了那里，他们再决定怎么作。
「你知道吗，我想我是错看戴尔了。」艾莉希亚说：「我没想到他这么有胆识。」她看着迈可。「还有你，电路。我可没想过你竟然会准备袭击牢房。」
他们四个一起走出牢房。黎明就快来临了。彼德觉得他们顶多只有几分钟的时间。他们悄悄快步走向疗养所，绕过庇护所的西墙，藉以掩护，同时也可以看清楚疗养所的动静。
门廊没有人，门开着。一丝灯光透过前窗流泻出来。这时他们听见一声惨叫。
是莎拉。
彼德第一个冲进去。外室空荡荡的，屋里并不凌乱，只有书桌旁的椅子被推倒在地。彼德听见病房里传来一声呻吟。其他人随着进来，他穿过走廊，冲进门帘里。
艾美蜷缩在对墙的墙角，双臂抱头，彷佛躲避攻击。莎拉屈膝跪着，脸上有血。
房里好多尸体。
其他人接二连三地冲了进来。迈可快步跑到姐姐身边。
「莎拉！」
她想开口，张开她沾血的嘴唇，却发不出声音。彼德蹲在艾美身旁，她看起来并未受伤，可是他一碰，她就一惊，往后缩，自卫似地挥着手臂。
「没事了。」他说：「没事了。」可是哪里没事？这里到底发生什么事？谁杀了这些人？他们互相残杀吗？
「这是班．周。」艾莉希亚说。她蹲在一具尸体旁边。「这两个是米罗和山姆。另一个是贾可伯．寇帝斯。」
班是被刀刺死的。米罗俯卧在一滩鲜血里，死于头部重击。山姆的死因看起来也是一样，头颅侧边破了一个大洞。
贾可伯躺在艾美病床的床脚下，班那把十字弓射出的箭正中他的喉咙。他的唇边还滴着血，眼睛张开，带着惊讶的神情，伸长的手里抓着一条铁管，溅满血液与脑浆，鲜红一片的表面上点点白斑。
「天哪！」凯勒柏说：「天哪，他们全死了！」
整个场景流露着骇人的鲜活感。躺在地上的尸体、流淌成河的鲜血、手里抓着铁管的贾可伯。迈可扶莎拉站起来，艾美还是瑟缩在墙边。
「是山姆和米罗。」莎拉哑着嗓子说。迈可扶她坐到床上。她嘴唇撕裂肿胀，牙齿满是鲜血，断断续续地说：「班和我想制止他们。那简直是......我不知道。山姆打我。然后又有人进来。」
「是贾可伯吗？」彼德说：「他死在这里，莎拉。」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艾莉希亚拉住彼德的手肘。「不管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急迫地说：「绝对不会有人相信我们的。我们必须马上走。」
他们不能冒险闯大门。艾莉希亚说明她希望大家作的事。最重要的是不让高墙上的人看见他们。彼德和凯勒柏去店舍，拿绳子和背包，以及给艾美穿的鞋子。艾莉希亚则带其他人到会面地点去。
他们偷偷溜出疗养所，分头去忙。店舍的正门开敞着，锁头垂挂在锁扣上。很诡异，可是他们现在没时间担心。凯勒柏和彼德进到摆有一排排储物箱的阴暗室内。他们在这里找到老周，以及在他旁边的华特．费雪。他俩肩并肩被吊挂在货架上，绳子紧紧缠在他们脖子上，悬空的光脚下是一箱箱迭起来的书。他们的皮肤看起来灰灰的，舌头伸出口外，显然是用那几箱书当梯子，堆成一迭，等绳子一套上脖子，就一脚踢开箱子。有那么一晌，彼德和凯勒柏就只能站在那里，看着眼前的这两个人，以及这不可理解的景象。
「他妈的......」凯勒柏说。
艾莉希亚说得没错，彼德知道。他们必须马上离开。不管发生的是什么事，都极其恐怖极其严重，有一股袭击他们每一个人的强大力量正在蔓延。
他们搜罗补给品，走出店舍。这时彼德想起地图。
「你先走。」他对凯勒柏说：「我会赶上。」
「他们已经在那里等了。」
「快去吧。我会找到你们的。」
那男孩快步离去。彼德到了姑妈家，连门都没敲就径自进到屋里，直接走向卧房。姑妈睡着了。他在门边停了一下，看着她呼吸。地图还在他摆回去的地方、在床底下。他弯腰拉出来，把那个盒子塞进自己的背包。
「彼德？」
他僵住了。姑妈的眼睛闭着，双手一动也不动地摆在身边。
「我只是躺下来歇会儿。」
「姑妈——」
「没时间说再见了。」姑妈缓缓地说：「你快去吧，彼德。你的时间到了。」
等他赶到断流闸那里，东方的天空已泛起一丝丝粉红光泽了。所有的人都到了。艾莉希亚从线管底下爬起来，拍掉身上的尘土。
「大家都准备好了？」
他们背后响起脚步声。彼德转身拉起佩刀，可是定睛一看，从矮树丛中走出来的是默萨蜜．帕特尔。她肩上带着十字弓，背着背包。
「我从店舍一路跟踪你们过来的。我们最好快点。」
「小默——」艾莉希亚开口说。
「别白费唇舌了，小艾。我要去。」默萨蜜一双眼睛盯着彼德。「只要回答我一个问题，」她说：「你相信你哥哥死了吗？」
他觉得他好像一直在等着有人问他这个问题。「不信。」
「我也不信。」
她的手摸着自己的肚子，下意识的动作。但是这个动作的意义在他心中却昭然若揭，感觉上不像是个新发现，而是来自于回忆，彷佛他早就知道了。
「我一直没有机会告诉他。」默萨蜜说：「我还是想告诉他。」
彼德转头看艾莉希亚，她一脸恼怒地打量他们两个。
「她跟我们一起走。」
「彼德，这不是个好主意。想想看我们要去的是什么地方。」
「默萨蜜是我的亲人。没什么好讨论的。」
艾莉希亚沉默了一晌，似乎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真是该死，」最后她说：「我们没时间吵架了。」
艾莉希亚领头带他们走。莎拉第二，接着是迈可，然后是凯勒柏和默萨蜜，一个接一个钻进渠道，留彼德在后面把风。
艾美最后进去，他们给她找了一件运动上衣和一条裤子，以及一双凉鞋。她钻进管子里时，突然用哀求的眼神看着彼德，彷佛在问：我们要到哪里去？
科罗拉多。他想。中部疫区，这些都只是地图上的名字，只是迈可屏幕上的彩色光点。在这些地名背后的现实世界，这些地名所隶属的未知世界，彼德无从想象。他们四个挤在灯屋里，提到这趟旅程真的只是今夜稍早之前的事吗？彼德想象的是正规的探险之旅：一支大型武装队伍，好几车的补给品，至少一组的侦察队，一条精心规划的路线。他父亲会花好几季的时间筹划长征。而今他们却是一群徒步的逃犯，只带着一迭旧地图，腰带里插着刀就匆匆上路。他们怎么能期待自己到得了那个地方呢？
「我真的不知道。」他对她说：「可是如果不走，我想我们全都会没命。」
她钻进渠道里走了。彼德拉紧背包的背带，跟在她后面钻进去，关上管口的盖子，把自己关进一片漆黑里。墙壁很冷，闻起来有泥土味。这条渠道是很久以前挖的，说不定就是创建者挖的，以便于干线管的维修。除了上校之外，已经好多年没人进来过了。「这是一条秘密通道，」艾莉希亚说，「是他溜出去狩猎的通道。」所以至少解开了一个谜团。
走了二十五米之后，彼德从一棵干枯的牧豆树里钻出来，大家都在等他。灯已经熄了，露出灰白的天空。在他们上方，山峦的正面宛如一大块石板，沉默地目睹一切事发的经过。彼德听见高墙上守望员的吶喊，在第一道晨钟响起时结束值夜，换班。戴尔会纳闷他们出了什么事，如果他还没听到消息的话。那些尸体当然过不了多久就会被发现。
艾莉希亚关上舱盖，旋紧转轮，然后跪下来用灌木把盖口遮住。
「他们会来追我们。」彼德蹲在她旁边悄悄说，「他们有马，我们跑不过他们的。」
「我知道。」她正色说：「问题在于谁可以先拿到枪。」
艾莉希亚一说完就站起来，转身带着他们走下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