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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时间将近半夜,人迹杳然,除了守望队之外,所有的人都待在屋里,因为宵禁的缘故。高墙上似乎也静悄悄。在这段期间,彼德竭尽所能掌握情况。他没去值班,也没人来找他,虽然他们八成不会想到要去灯屋,或是到侦察牢房的拖车来查看。随着夜色降临,在守望队人手不足的其情下,伊恩只留下葛蓝.史特劳斯一个人看守牢房。可是彼德很怀疑山姆和其他人在天亮之前会有所行动。到那时,他应该已经走远了。
     疗养所的戒备比较严密——有两个守望员,一在屋前,一在屋后。戴尔已经回到高墙去了,所以彼德没办法混进去,但莎拉还是可以自由进出。他躲在院子墙脚的灌木丛里,等她现身。过了好久,她才开门走到门廊上。她轻声对值班的守望员班.周说了几句话,然后走下门阶到步道上,显然是要回家去带吃的来。彼德偷偷跟在她后面,保持一段距离,等到确定班看不见他们时,才悄悄走近莎拉。
     「跟我来。」他说。
     他带她到灯屋,迈可和艾尔顿正等着他们。迈可像告诉彼德那样,把他所知的来龙去脉解释给姐姐听。他谈到讯号,把登录簿上的句子拿给她看时,她接过簿子仔细看。
     「好吧。」
     迈可蹙起眉毛。「妳说『好吧』是什么意思?」
     「迈可,不是我怀疑你,我认识你太久了。可是我们有这个情报又能怎么样呢?科罗拉多有多远?距离这里上千公里吧?」
     「大约六百公里。」迈可说。「差不多啦。」
     「所以我们要怎么到那里去?」
     迈可沉默了一下。他的目光从姐姐转到艾尔顿身上。艾尔顿点点头。
     「真正的问题是,如果我们不这么作会怎样。」
     这时迈可才把电池的事告诉他们。
     听到这个消息,彼德心中异常冷静,有种在劫难逃的感觉。电池当然是快挂掉了,电池一直就都处在挂掉的危险边缘。在发生的种种事情当中,他都可以在自己内心深处感觉得到,彷佛向来都知情似的。就像那个女孩,艾美、不知来历的女孩。她来到他们之间,就在电池将寿终正寝之际,绝对不仅仅是巧合。这一切让他明白,他必须依据他们所知的情报采取行动。
     他忽然意识到大伙儿沉默了好一晌。「还有谁知道这件事?」他问迈可。
     「只有我们知道。」他迟疑了一下。「还有你哥哥。」
     「你告诉西奥了?」
     迈可点点头。「我真希望我没告诉他。是他叫我别告诉任何人的。所以我一直没说,直到现在。」
     当然啦,彼德想。西奥当然知道。
     「我想他是不希望其他人觉得害怕。」迈可解释说:「既然我们没有办法解决的话。」
     「可是你认为有办法。」
     迈可顿了一下,用指尖揉着眼睛。彼德看得出来,长时间的工作让他累坏了。他们全都没睡。
     「你知道我想作的事,彼德。那个信号很可能是自动发送的。可是如果军方还在,我不明白我们为什么要这样坐以待毙。如果她真的像你所说的,在购物中心保护你,说不定她也能保护我们。」
     彼德转头看莎拉。在听过迈可说的话之后,她竟然还能如此镇静,脸上没流露一丝情绪,让彼德很惊讶。不过她是个护士,彼德知道担任那个工作需要有多坚强。
     「莎拉?妳什么都没说。」
     「你要我说什么?」
     「妳一直和她在一起,妳觉得她到底是什么人?」
     莎拉疲惫地叹口气。「我只知道她不是什么。她不是病鬼,这很明显。可是她也不是普通人,看她痊愈的速度就知道了。」
     「她不能说话有特别的原因吗?」
     「我看不出来。如果她真的像迈可说的那么老,说不定已经忘掉该怎么说话了。」
     「也没有其他人去看她。」
     「从昨天之后就没有。」她迟疑了一下。「我有一种感觉,好像所有的人都......都有点怕她。」
     「妳呢?」
     莎拉皱起眉头。「我为什么要怕她,彼德?」
     他不知道。这个问题一说出口,他开始觉得很奇怪。
     莎拉站起来。「好了,我得回去了。班要开始觉得不对劲了。」她一手搭在迈可肩上。「想办法休息一下吧。你也是,艾尔顿。你们两个看起来糟透了。」
     就快走到门边时,她转身,注意力再次集中在彼德身上。
     「你不是认真的,对吧?去科罗拉多的事。」
     这个问题似乎太简单了。然而他们说的一切都指向这个结论。彼德觉得自己彷佛站在图书馆外面,听着西奥问他,你要投谁一票?
     「因为你们如果是认真的,」莎拉说:「当真要这样作,那么我马上就会把她弄走。」说完就转身离开灯屋。
     没有莎拉在场,屋里笼罩着更深沉的静寂。彼德知道她说得没错。可是对于他们心中所筹谋的事,他还是无法掌握全貌,无法完全聚焦。那女孩,艾美,还有他脑海里的声音,告诉他说妈妈想念他的声音;快坏掉的电池,西奥知道的事实;以及迈可透过无线电所收到的讯息,不仅跨越空间,甚至也跨越时间,宛如从过去对他们传递来的讯息。但一片一片的,整体形状还难以捉摸,彷佛缺了一点最关键的信息。
     彼德发现自己盯着艾尔顿看。这个老头一句话都没说,彼德猜他搞不好又睡着了。
     「艾尔顿?」
     「嗯?」
     「你好安静。」
     「没啥好说。」他说,那双盲眼往上翻。「你知道你该找谁谈。你们乔克森家的男生都是一个样。不必等我告诉你。」
     彼德站起来。
     「你要去哪里?」迈可问。
     「去找答案。」。他说。
     尚杰.帕特尔睡不着。躺在床上,他连眼睛都没办法闭上。
     是那个女孩。那个不知来历的女孩。她不知怎地来到他身边,进到他心里。那女孩和巴柏寇克以及那许多——许多什么?他很狐疑,为什么他会想到那许多三个字?他彷佛变成了另一个崭新而陌生的人。他想要......想要什么?一点平静。一点秩序。不要再感觉到一切的一切都变得不同,彷佛这个世界已经不是这个世界了。吉米是怎么说那个女孩的眼睛?可是她眼睛是闭上的,他清清楚楚地看见。她眼睛闭着,始终没睁开。在他心里,那双眼睛彷佛能让他同时从两个不同的角度看见一切,看见一切存在的与不存在的。尚杰和不是尚杰。而他看见的是一条绳子。
     他为什么会想到一条绳子?
     他打算去找老周。所以他昨天晚上才会出门,留下葛罗莉亚在厨房里睡觉。想找老周的欲望是让他起床、下楼、出门的动力。灯,尚杰记得。一踏进院子里,灯光就像炸弹那样直冲眼睛,亮晃晃的在他的视网膜爆炸,锥心刺痛,撕裂他的心,但那痛并不是真的痛,而像是痛的回忆,让他痛得忘了老周、忘了店舍、忘了自己要干什么。他接下来作的事似乎是在毫不自觉得情况下进行的。他记忆中的影像不连贯,像一堆散落地上的纸牌。后来是葛罗莉亚找到他的,他蜷缩在他们家墙下的灌木丛里,像个孩子那样嘤嘤哭泣。尚杰,她问,你在干嘛?你作了什么,作了什么?他无法回答,他对这一点真的完全没概念。可是从她的表情和声音看来,他知道他的情况一定很糟,很难以想象,像他可能杀了人似的。他让她带着自己回到家里,上床去。直到太阳升起,他才知道自己作了什么。
     他快疯了。
     就这样过了一天。只有保持清醒——不只是清醒,而且是一动也不动地躺着,使尽所有的意志力去忍耐——他才相信自己可以让自己混乱的心智保持一点连贯,避免前一夜事件的重演。这是他新的守夜任务。有一段时间,在天刚亮不久、黑夜来临之际,他可以听到楼下有些喧嚷的声音(伊恩、班和葛罗莉亚的声音,他不知道吉米怎么了)。可是这些声音很快就消失了。他觉得自己彷佛置身于泡泡中,发生的一切事情都离他远远的,无法可及。每隔一段时间,他就会察觉到葛罗莉亚来到房间里,忧心忡忡地俯望着他,问着他无法回答的问题。我应该把枪的事情告诉他们吗,尚杰?应该吗?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你为什么不和我说话,尚杰?可是他依然什么都不能说。就算只是开口,都会打破魔咒。
     现在她也走了。葛罗莉亚走了、默萨蜜走了,所有人都走了。他的默萨蜜。他此刻心里牢牢抓着她的影像,但不是现在成熟的样貌,而是当年还是个小宝宝的模样,当年普露登丝.乔克森抱进他臂弯的那个包在温暖被子里的新生儿。随着影像隐去,尚杰终于闭上眼睛了。他听见那个声音、巴柏寇克的声音,从黑暗里传出来。
     尚杰,加入我吧。
     他在厨房里。古昔的那间厨房。部分的他在说:你闭上眼睛了,尚杰。无论你作什么,都不能闭上眼睛。可是来不及了,他又来到梦里,有着女人、电话、抽烟与笑声的梦,还有一把很大、柄很重的刀在他手里,他可以用来切掉那些带着笑声的话语,从她的喉咙切掉。这时,那声音又从黑暗中对着他说话。
     把他们带来给我,尚杰。带一个来给我,然后再一个。把他们带来给我。这就是你的人生,你没有别的选择。
     她坐在餐桌旁边,那张大饼脸朝着他看,唇间吐出的烟变成一团小小的灰云。拿这把刀干嘛?用来吓我啊?她说。
     动手吧,杀了她。杀了她,你就自由了。
     他朝她冲去,卯足力气把刀往下一挥。
     可是不对劲,刀停住了,森然刀光凝结在戳刺到一半的动作之中。有一股力量进到他梦中,停驻在他手上;他感觉到那个力量攫住他。那个女人在笑。他又拉又扯,想让刀往下刺,但是没有用。她嘴里冒出烟来,她在笑他,笑啊笑啊笑啊......
     他猛然醒来。心脏在胸口狂跳,身上的每一条神经似乎都同时起火燃烧。他的心脏!他的心脏!
     「尚杰?」葛罗莉亚进到房里来,手里拿着提灯。「尚杰,怎么了?」
     「去找吉米!」
     她的脸因恐惧而扭曲,不安地贴近他 。「他死了,尚杰。你不记得吗?吉米死了。」
     他一把拉开身上的被子,站起来,站在卧房中央,一股狂野的力量在他全身奔腾。这个世界,无甚可观的世界。这张床,这个柜子,这个名叫葛罗莉亚的女人,他的妻子。他在干嘛?他打算要去哪里?为什么一直想找吉米?可是吉米死了,老周死了,华特.费雪、苏乌.拉米瑞兹、上校、西奥.乔克森、葛罗莉亚、默萨蜜,甚至他自己——所有人都死了。因为这世界已经不是那个世界,这是事实,这是他所发现的残酷真相。这是个梦的世界,是光、声音与物质织就的面纱,遮去了世界的真貌。他们是在死亡之梦中飘荡的行者,而作梦的人就是那个女孩,那个不知来历的女孩。这世界是一个梦,她梦见了他们!
     「葛罗莉亚,」他嘶哑地说:「救救我。」
     姑妈厨房里还亮着灯,透过窗户在地上映出一块长方形的黄光。彼德先敲了门,然后悄悄地走进去。
     彼德看见姑妈坐在厨房的餐桌旁,她没在写字,也没在喝茶,听见彼德进门来,就扬起头,伸手摸索挂在脖子上的那几副眼镜,并戴上了现在需要的那一副。
     「彼德,我正想着会见到你呢。」
     他在她对面坐下。「妳怎么会认识她呢,姑吗?」
     「现在说的是谁啊?」
     「妳知道是谁,姑妈。拜托。」
     她手轻轻一挥。「你说的是那个行者?一定是有人过来告诉我的,那个姓莫林努的家伙,我想是他。」
     「我指的是两天前。妳说了一些事情。说她要来了。说我知道她是谁。」
     「我这么说?」
     「是的,姑妈,妳是这么说的。」
     老妇人皱起眉头。「很难想象我在想什么啊。你说是两天前?」
     他听见自己叹息一声。「姑妈——」
     她竖起一只手要他别说。「好啦,你生气也没用啊。我只是觉得这样很好玩,我好久没这么作了,所以克制不了自己。你看起来好像真的很苦恼。」她眼睛眨也不眨地迎上他目光。「那么,在我可以提供我的看法之前,先告诉我,你觉得那个女孩是什么人?」
     「艾美。」
     「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你想叫她艾美,就叫她艾美吧。」
     「我不知道,姑妈。」
     她的眼睛突然睁得大大的。「你当然不知道!」她咯咯笑起来,笑到后来变成咳个不停。彼德站起来想帮她,但她挥手叫他坐下。「坐下来吧,」她声音沙哑地说。「我只是声音变哑而已。」她花了一点时间让自己恢复,哼啊一声咳痰清清嗓子。「这是你必须去找出来的。每个人在自己的人生中都有必须寻找的东西,而这就是你人生的使命。」
     「迈可说她已经一百岁了。」
     老妇人点点头。「你最好去找出来。一个老女人。小心这个艾美,可别让她指挥你。」
     他搞不懂。和姑妈谈话向来是个大挑战,可是他从没看过她像这样,雀跃到怪异的地步。她甚至没倒茶给他喝。
     「姑妈,妳那天晚上还说了别的。」他不放弃。「关于机会的。一个机会。」
     「我或许说过吧。听起来像我会说的话。」
     「她是吗?」
     她苍白的嘴唇皱了起来。「我会说这要看情形。」
     「什么情形?」
     「你的情形。」
     彼德还来不及回答,老妇人就继续说:「噢,别这个样子,看你愁眉苦脸的。感觉到失落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她从餐桌旁站起来,站得直挺挺的。「来吧,我给你看个东西。说不定可以帮你下定决心。」
     他随着她穿过走廊到卧房。和屋里的其他地方一样,这个房间拥挤但很整洁,所有东西都摆得好好的。靠墙有张古旧的四柱床,软塌塌的床垫让他知道里面只塞了松松的稻草;床边是一张摆提灯的木头椅子。除此之外,房里只有一个五斗柜。他看见柜子顶端随意摆放一些装饰品,有一只古老的玻璃瓶,上面印了褪色的精美花体字「Coca-Cola」、一个金属罐,他一拿起来就听见里面发出像别针的声音、某个小动物的颔骨,和一堆扁平光滑的石头堆成金字塔。
     「这些是我的烦心小物。」姑妈说。
     此时并肩站在这个拥挤的房间里,彼德感觉到她的娇小;她满是白发的脑袋差不多只到他的肩膀。
     「我妈妈是这么称呼它们的。把烦心小物放在身边,她总是这么说。」她用弯曲的手指指着五斗柜。「大半的东西都忘了是怎么来的了,除了这张照片,当然。我带着这张照片上火车。」
     照片摆在五斗柜顶端的正中央。彼德拿起来,微微侧向窗户,以捕捉聚光灯照进来的光线。照片摆在相框里嫌小,表面已经有污渍与凹痕。彼德想,相框可能是后来才加上去的。两个人在满天星光下,从一幢砖砌房子的门口走下来。那男的站在女的后面,手揽着她的腰,而她则靠在他身上。他们都穿着冬装,蓬松的大衣。彼德看得出来前景的人行道上有雪花。颜色已经因为年代久远而褪去,整个画面蒙上一层黄褐色调,但他看得出来他们都是深色皮肤,像姑妈一样,也有乔克森家的头发。那女人的头发剪得很短,差不多和那个男的一样短。她脖子上围着长围巾,面对镜头微笑;而那男人没看镜头,脸上露出一种彼德觉得只能算是四分之三的微笑——因为镜头而戛然而止的微笑。这是一幅迷人的景象,充满希望与允诺,突然,彼德察觉到,在那男人转开的注意力背后、在那女人的微笑之下,以及他双臂揽着她拉近身前的模样,那两个人正共同分享着秘密,接着,在更多细节聚焦之后,他发现那女人的身体在大衣底下隆起的曲线与厚度。他知道那秘密是什么了。画面上虽然只有两个人,但其实是三人合照。那女人怀孕了。
     「蒙罗和爱妮塔。」姑妈说:「这是他们的名字。这是我们家,西拉维尔街二一二一号。」
     彼德摸着玻璃上那女人的腹部。「这是妳,对不对?」
     「当然是我。不然你以为是谁?」
     彼德把照片摆回五斗柜上。他真希望自己也能拥有像这样的东西,可以记得他的父母。西奥就不同了,他还可以看见哥哥的脸,听见哥哥的声音,而现在只要想起西奥,心中浮现的是他们在发电站的场景。在他们离开发电站的前一天,西奥坐在彼德床上,那双疲累忧烦的眼睛查看他的脚踝,然后,哥哥抬起眼,露出了一个充满期待的挑衅微笑说:消肿了。你想你可以骑马吗?可是彼德知道,再过一段时间,很可能只要几个月,这段回忆就会褪去,就像其他的回忆一样、就像姑妈这张照片上的颜色一样。第一个消失的会是西奥的声音,接着是画面本身,一个个细节融解成视觉雪花,到最后,哥哥原本存在的那个空间,会变成什么都不剩,只有一片空虚。
     「我记得东西就在这里。」姑妈说。
     她屈身跪下来,把床单裙脚拉开去看床底下。她呻吟一声,伸手到床下拉出一个盒子到地板上。「扶我起来吧,彼德。」
     他拉住她的手肘,扶她站起来,然后把盒子从地板上拿起来。一个普普通通的硬板纸盒,有个带铰炼的盖子,以及一个盖边可以把盒子封牢。
     「来吧。」姑妈坐在床沿,没穿鞋的脚像小孩那样荡啊荡的,踢着地板。「打开吧。」
     他照她的话作。盒子里满是折起来的纸——他早就猜到里面放的是纸。但那不只是单纯的纸,他看见了,是地图。
     盒子里装满了地图。
     他小心翼翼地从盒里拿出第一张。那地图表面被摸得很光滑,折痕极脆,让他很担心会在自己手里变得粉碎。地图最上方有一行字:「美国汽车协会,洛杉矶盆地与南加州」。
     「这是我爸爸的。是他长征的时候用的。」
     他轻轻抽出其他地图,一张张摆在柜子顶端。圣伯纳多国家森林。拉斯韦加斯街道图集。南内华达州与郊区。长堤。圣佩德罗与洛杉矶港。加州沙漠地区。莫哈维国家保留区。在最底下,四角折得和盒子一样方方正正大小一致的是:联邦紧急事故处理署,中部疫区地图。
     「我不懂,」他说:「妳是从哪里弄到这些的?」
     「你妈妈在去世之前拿来给我的。」姑妈还是坐在床上看着他,双手摆在膝上。「她比你自己还了解你呢。『等他准备好了,就交给他』,她这么对我说。」
     一股熟悉的哀伤袭上心头。「对不起,姑妈。」他隔了一会儿之后说。「妳搞错了。她指的一定是西奥。」
     可是她摇摇头。「不,彼德。」她绽开微笑,露出没有牙齿的嘴。那头如云的丰盈头发背光,映着从窗外流泻进来的聚光灯,头发与光组成的光晕彷佛云朵,围裹着她的脸。「是你。她叫我把东西交给你。」
     事后彼德想来,会觉得实在太奇怪了。站在姑妈静悄悄的房间里,周遭尽是来自过去的物品,他觉得时光彷佛在他面前揭开,宛如翻开一本书。他想起妈妈临终的时刻——想起她的手,彼德照顾她的那个房间里密闭的热气,她的突然喘不过气,以及她说的最后几句话:照顾好你的兄弟,西奥。他不像你那么坚强。她的想法似乎非常清楚。然而彼德重新回顾那个时刻,这段回忆却开始变形,妈妈的话有了新的形状、新的重点,继之而产生全新的意涵。
     照顾好你的兄弟西奥。
     他的思绪被门廊上传来的敲门声给打断了。
     「姑妈,妳在等谁来吗?」
     老妇人皱起眉头。「在这个时间?」
     彼德迅速把地图收回盒子里,推回床底下。但他走到前门,看见迈可站在纱门外面时,不禁觉得奇怪,他干嘛要把东西收起来呢?迈可缓步走进屋里,目光飞快地闪过彼德瞥向老妇人。姑妈站在彼德后面,很不以为然地双手抱胸。
     「嗨,姑妈。」他有点喘不过气地说。
     「嗨你的头,没礼貌的家伙。你大半夜来敲我家的门,至少该先说声您好吧。」
     「对不起,」迈可难为情地涨红了脸。「您今天晚上好吗,姑妈?」
     她点点头﹐「我希望很好。」
     迈可把注意力再次转回彼德身上,神秘兮兮地压低嗓音。「我可以和你说句话吗?到外面?」
     彼德随着迈可走到门廊,看见戴尔从阴影里现身。
     「把你告诉我的事说给他听吧。」迈可说。
     「戴尔?怎么回事?」
     「听我说,」戴尔紧张地四下张望说:「我八成不该透露这件事,而且我必须赶回高墙去了。可是你们如果打算把艾莉希亚和凯勒柏弄走,最好天一亮就走。我可以在大门口帮你们。」
     「为什么?出什么事了?」
     回答的是迈可。「枪啊,彼德。他们要去拿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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