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他们在中午之前来到山脚。这条从山的东面蜿蜒曲折下山的步道太过陡峭，无法骑马通行。有些部分甚至连路都称不上。来到发电站上方约一百米之处，山有一部分好像被挖掉似的缺了一块，底下一大堆残石碎片。他们面对一方窄窄的峡谷，发电站在北边，隔着一大块岩壁露出隐约的形影。干燥炎热的风吹着。时间滴滴答答流逝，但他们无法前进，只能往回爬，寻找另一条路径。最后他们终于找到路——他们已经放弃步道——开始爬下最后一段路。
他们从后方接近发电站。在围墙环绕的院落里，看不到有任何动静。
「你听见什么了吗？」艾莉希亚问。
彼德停下来听。「什么都没听见。」
「因为围墙的电流关掉了。」
大门开着。这时他们看见地上有一团黑黑的东西，就在马厩的遮阳篷底下。等接近一点，那团东西看起来像是已经分裂成原子，变成一团飞溅的云雾。
是匹母驴。他们走近时，一团乌云般的苍蝇飞散开来。母驴周围的地面因为血迹而变得颜色深暗。
莎拉在驴尸旁边蹲下来。那母驴侧躺，露出圆圆的肚子，胀满腐臭的气体。一条长长的伤口，顺着喉咙一路划下，里面爬满蠕动的蛆。
「我敢说这驴子已经死好几天了。」莎拉瘀青的脸因为臭气而皱了起来。她的下唇裂伤，牙齿边缘还是一圈血，左眼有个紫色的大肿块。「看起来像有人用刀杀了牠。」
彼德回头看凯勒柏。他的眼睛睁得老大，盯着驴脖子看。他捞起上衣下襬遮住半张脸，充当抵挡臭味的口罩。
「和健德的那匹驴子一样吗？在野地的那只？」
凯勒柏点点头。
「彼德——」艾莉希亚指着围墙，地上又有一团黑色的东西。
「又一匹驴？」
「我想不是。」
是雷依．拉米瑞兹。剩余的部分并不多，只有骨头和烧焦的肌肉，还飘着隐约的焦味，像烤肉一样。他跪着靠在围墙上，手指紧抓着铁丝中间的空隙。露出的骨头让他的脸看起来彷佛在微笑。
「这解释了围墙的事。」过了一会儿之后，迈可说。他看起来一副快吐的样子。「他就这样挂在铁丝网上，所以把电流搞得短路了。」
舱门开着，他们走进发电站，在漆黑的空间里移动，走过一个又一个房间。看来似乎没有异样。面板还是闪着灯，继续把电流送上山去。但芬恩不见踪影。艾莉希亚带他们走到后面，隐藏逃生舱道的那个架子还摆在原位。她打开门，彼德看见枪还在箱子里时，才发现他一直很担心枪已经不见了。艾莉希亚拿出一个箱子，打开来。
迈可赞赏地吹声口哨。「你真的没盖我。这些简直和新的一样。」
「在找到这些枪的地方还有更多。」艾莉希亚瞄了彼德一眼。「你想你可以在地图上找到那个地下碉堡吗？」
乒乒乓乓走下楼梯的脚步声打断了他们，是凯勒柏。
「有人来了。」
「几个？」
「看起来好像只有一个。」
艾莉希亚迅速发放武器，爬上楼梯来到院子。彼德看见远方有个人骑马前来，卷起一团尘雾。凯勒柏把望远镜交给艾莉希亚。
「真是该死。」她说。
一段时间之后，霍里斯．威尔森骑进大门，下了马。他的手臂和脸庞全是厚厚的尘土。「我们最好快一点。」他停下来，对着水壶喝了一大口水。「至少六个人跟在我后面。如果我们想在日落之前赶到地下碉堡，最好现在就出发。」
「你怎么知道我们要去哪里？」彼德问。
霍里斯用手腕擦擦嘴。「你忘啦？我可是和你爸一起去探险过的，彼德。」
一群人在控制室集合。不管想带的是什么东西，大家都尽速找好装备。粮食，水，武器。彼德把地图摊在控制桌上让霍里斯看。他找到了想要的那张：洛杉矶盆地与南加州。
「据西奥说，到地下碉堡骑马要两天。」彼德说。
霍里斯蹙眉研究地图，整个额头全皱了起来。彼德第一次注意到他开始留胡子了。有那么一瞬间，他还以为站在自己面前的是阿洛。
「我记得应该是三天才对，不过当时我们还拖着推车。光是走路的话，我们应该两天就到得了。」他弯腰在地图上指出位置。「我们在这里，在圣葛戈尼欧隘口。我和你爸爸一起出骑的那次，我们走这条路，六十二号公路，从东方路，也就是十号州际公路往北。这条路有些地方崩坏了，可是步行不会有问题。我们在这里过夜，」他又指着地图。「在乔舒亚谷的这个小镇。大约二十公里，不过也可能是二十五公里。老崔在那里的消防站作了一点防御措施，存放了一些补给品。那里的汲水帮浦也还能用，所以如果需要的话，我们可以在那里取水。我们当然是需要。从乔舒亚沿着二十九棕榈高速公路往东走三十公里，然后再往北穿过旷野就可以到地下碉堡。路途是很远，可是我们应该一天就可以走到。」
「如果碉堡是在地下，我们怎么找得到？」
「我找得到，好吗？相信我，你们一定得亲眼看看那个地方。你老爸管那里叫枪械柜。那里也有汽车和油料。我们始终搞不清楚怎么开那玩意儿，可是说不定凯勒柏和电路作得到。」
「烟鬼怎么办？」
「我们从来没在那一带看到过烟鬼。可是也不表示那里完全没有烟鬼。只不过那里是沙漠中央，他们不太喜欢。因为太热，又没有足够的掩护，所以我们从来没碰到过。老崔说那里是金色地带。」
「再往东呢？」
霍里斯耸耸肩。「这你可问倒我了。我最远只到过地下碉堡。要是你真的打算去科罗拉多，我想我们最好走四十号州际公路，往北接十五号州际公路。在凯尔索，一座旧的火车站那里有第二个补给站。从那里开始，地势就变得险峻了，我知道你老爸至少到过那里。」
艾莉希亚骑马领头，其他人徒步。凯勒柏到屋顶上守望，确保安全无虞，其他人则在马厩的阴影里带齐装备。那匹母驴死了，霍里斯和迈可把牠拖到围墙旁。
「我们现在应该看得见他们了。」霍里斯说。「我想他们应该只落后我几公里。」
彼德转头看艾莉希亚。「我们该探查一下吗？」但她摇摇头。
「无所谓了。」她带着决绝的表情说。「他们作他们的。我们走我们的。」
凯勒柏从发电站后面的梯子下来，和他们一起站在阴影里。现在一行总共八人。彼德突然意识到他们有多疲惫，所有人一夜都没睡。艾美贴着莎拉站，和其他人一样背着背包。有人在补给室找了一顶遮阳帽给她戴上，在阳光下，她彷佛鼓足勇气瞇起眼睛。她的确不适应亮光。可是此时此刻，彼德也无能为力。
彼德走出遮阳篷，扳着手指数着。到太阳下山还有七个钟头。七个钟头要走二十公里，徒步跨过开阔的山谷。一旦启程，就不能回头。艾莉希亚肩上扛着枪，跃上霍里斯那匹沙色的大母马，体格壮硕得像一幢房子。凯勒柏把望远镜交给她。
「都准备好了？」
「妳知道，」迈可说：「技术上来说，现在要投降已经来不及了。」他站在姐姐身边，笨手笨脚地端着一把枪，举到胸前。他看看周遭沉默的脸孔。「嘿，我是开玩笑的啦。」
「说真的，我想电路说到重点了。」艾莉希亚骑在马上说：「说出来并不丢脸。如果有人不想走，现在就坦白说。」
没人吭声。
「那好吧。」艾莉希亚说：「全神留意啰。」
他不适合作这个工作，葛蓝断定。他就是不适合。整件事从开头就大错特错。
炎热高温简直要他的命，太阳像是在他眼里炸开的白光。他的屁股因为骑马而酸痛不已，八成会一整个礼拜不能走路。他的头也痛得要死，就是艾莉希亚拿弓敲他的那个地方。而整队没有人肯听他讲话。没有人肯照他的话作。嘿，各位，我们或许可以稍微歇一下。我们或许可以放慢速度。赶得要死是干嘛啊？
「杀了他们。」葛罗莉亚．帕特尔说。这个像只小老鼠的女人，葛蓝看得出来她连自己的影子都害怕，可是一碰上这样的事，葛罗莉亚表现出来的可是葛蓝从来没见识过的那一面。她站在大门口，怒火冲天。「把我女儿带回来，把其他人全杀了。我要他们死。」
是那个女孩害的，每个人都这么说，那个女孩和艾莉希亚、凯勒柏、彼德、迈可和......贾可伯．寇帝斯。贾可伯．寇帝斯！那个弱智的贾可伯．寇帝斯怎么可能作出这样的事？葛蓝想不通，可是整个情况都很不合理。就他所知，合不合理已经不再是重点了。大门口的事一样很不合理啊，围拢在那里的每一个人都挥舞手臂、大声叫嚣。这个早上，殖民地似乎有大半的人都想杀人，随便杀哪一个人都可以。要是尚杰在场，或许会对群众讲一点道理，要他们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可是他不在，他在疗养所里，伊恩说他像个孩子那样嘤嘤哭泣。
差不多就在这个时候，群众跑到玛尔．寇帝斯家，把她拖到大门口。她并不是他们真正想抓的人，可是没人管得住，所有人都疯狂了。场面很惨，这个一辈子没享受过一丁点好运，没有半点力气可以抵抗的女人被上百只手拉上梯子，丢到城墙外，全部的人都鼓掌叫好。事情或许可以就此打住，但是群众才正要开始呢，葛蓝可以感觉得出来，第一个让他们有了再来更多的胃口，胡德．葛林伯格嚷着：「艾尔顿！艾尔顿和他们在灯屋里！」接下来葛蓝和其他人知道的就是，大伙儿冲到灯屋，在如雷的喝采声中拖出那个瞎眼的老头艾尔顿，拖到高墙上，然后同样把他丢到墙外。
而葛蓝始终闭紧嘴巴。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人喊说：喂，葛蓝，你老婆呢？默萨蜜人呢？她也有份？我们把葛蓝丢出去！
最后伊恩下达命令。葛蓝看不出来去追他们有什么道理可言，可是他现在是唯一的副队长，因为其他副队长都已经死了，他看得出来，伊恩想维持起码的假象，让大家相信守望队仍然掌控情势。必须采取行动，否则群众会把每一个人都丢出墙去。这时伊恩把他拉到一旁，告诉他那批枪的事。总共十二箱，藏在储藏室的墙后。我个人并不在乎那个行者的下场，伊恩说。你老婆的事也随便你。只要把那些该死的枪带回来就是了！
他们总共五个人，葛蓝带队，艾茉丽．达瑞尔和戴尔．列文在中间，胡德．葛林伯格和柯特．拉米瑞兹殿后。他第一次带队出城，可是看看他带的是什么人啊？大白痴戴尔和一个十六岁的跑腿，还有两个根本不是守望队的家伙。
这注定是白忙一场，他重重叹一口气，声音大得让骑在他旁边的跑腿艾茉丽．达瑞尔问他怎么回事。她是第一个自愿参加这趟行程的人，也是除了戴尔之外，唯一的守望队成员。急着想要证明自己的女孩。他对她说没事，不再多说什么。
他们差不多已经要走完班宁镇了。他很庆幸自己不太看得清楚细节，但是穿过镇上时所瞥见的景物——你不能不看——让他毛骨悚然到了极点。一堆坍塌破洞的建筑，在车里曝晒干燥得像一条条羊肉的尸体，更别提那些八成鬼鬼祟祟躲在附近的烟鬼。他们会从上面跳下来，你只有一击的机会。打从八岁起，守望队就把这几句话深深刻在你脑袋里，永远不让你知道这个大秘密，真是一点道理都没有。要是病鬼跳到葛蓝．史特劳斯身上，他一点机会都没有。他很想知道那会有多痛。八成很痛。
事实是，随着事态发展，默萨蜜的事终于宣告结束了。他很怀疑自己为什么没早点看出来。嗯，他或许是看出来了，只是没办法让自己接受而已。他甚至不觉得生气。当然，他爱过她，或许到现在还爱。他心中始终有个位置是保留给默萨蜜的，还有宝宝。虽然宝宝不是他的，可是他还是希望是自己的。有个宝宝会让你觉得一切都可以好转，就连瞎了眼也没关系。他很想知道小默和宝宝是不是安好。如果找到她，他希望自己够有男子气概可以说出这句话：我希望你们没事。
他们走上交流道到东方路，排成两列前行。见鬼了，他该死的头好痛。也许只是因为艾莉希亚狠狠敲他一记的关系，但是他不这么认为。他全部的视线似乎都开始崩解了，可笑的细微光点开始在他眼前飞舞，他觉得有点想吐。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注意到自己身在何处，不知道已经来到交流道顶端了。他停下来喝口水。风迎面吹来，风力发电机想必也在风中转动。他一心只想赶快到发电站，在黑暗中躺下来，闭上眼睛。跃动的细碎光点变得更严重了，飘落在他狭隘的视野里，宛如闪亮的雪花。情况开始有点不对劲。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有办法继续领头走，应该要有其他人来带队。他转身对骑在他后面的戴尔说：「听我说，你想——」
但他身边的空间没有半个人。
他在马鞍上转了个身，他后面没有半个骑马的人。彷佛有只巨大的手掌攫走他们，人与马一起，直接从地表消失。
胆汁涌上喉头。「各位？」
这时他听见那个声音，从路桥底下传来。
轻柔、湿润的撕裂声，宛如把一张张湿纸撕成两半，或是皮肤被撕下一层水淋淋的橘色油脂。
--未完待续--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他们从后方接近发电站。在围墙环绕的院落里，看不到有任何动静。
「你听见什么了吗？」艾莉希亚问。
彼德停下来听。「什么都没听见。」
「因为围墙的电流关掉了。」
大门开着。这时他们看见地上有一团黑黑的东西，就在马厩的遮阳篷底下。等接近一点，那团东西看起来像是已经分裂成原子，变成一团飞溅的云雾。
是匹母驴。他们走近时，一团乌云般的苍蝇飞散开来。母驴周围的地面因为血迹而变得颜色深暗。
莎拉在驴尸旁边蹲下来。那母驴侧躺，露出圆圆的肚子，胀满腐臭的气体。一条长长的伤口，顺着喉咙一路划下，里面爬满蠕动的蛆。
「我敢说这驴子已经死好几天了。」莎拉瘀青的脸因为臭气而皱了起来。她的下唇裂伤，牙齿边缘还是一圈血，左眼有个紫色的大肿块。「看起来像有人用刀杀了牠。」
彼德回头看凯勒柏。他的眼睛睁得老大，盯着驴脖子看。他捞起上衣下襬遮住半张脸，充当抵挡臭味的口罩。
「和健德的那匹驴子一样吗？在野地的那只？」
凯勒柏点点头。
「彼德——」艾莉希亚指着围墙，地上又有一团黑色的东西。
「又一匹驴？」
「我想不是。」
是雷依．拉米瑞兹。剩余的部分并不多，只有骨头和烧焦的肌肉，还飘着隐约的焦味，像烤肉一样。他跪着靠在围墙上，手指紧抓着铁丝中间的空隙。露出的骨头让他的脸看起来彷佛在微笑。
「这解释了围墙的事。」过了一会儿之后，迈可说。他看起来一副快吐的样子。「他就这样挂在铁丝网上，所以把电流搞得短路了。」
舱门开着，他们走进发电站，在漆黑的空间里移动，走过一个又一个房间。看来似乎没有异样。面板还是闪着灯，继续把电流送上山去。但芬恩不见踪影。艾莉希亚带他们走到后面，隐藏逃生舱道的那个架子还摆在原位。她打开门，彼德看见枪还在箱子里时，才发现他一直很担心枪已经不见了。艾莉希亚拿出一个箱子，打开来。
迈可赞赏地吹声口哨。「你真的没盖我。这些简直和新的一样。」
「在找到这些枪的地方还有更多。」艾莉希亚瞄了彼德一眼。「你想你可以在地图上找到那个地下碉堡吗？」
乒乒乓乓走下楼梯的脚步声打断了他们，是凯勒柏。
「有人来了。」
「几个？」
「看起来好像只有一个。」
艾莉希亚迅速发放武器，爬上楼梯来到院子。彼德看见远方有个人骑马前来，卷起一团尘雾。凯勒柏把望远镜交给艾莉希亚。
「真是该死。」她说。
一段时间之后，霍里斯．威尔森骑进大门，下了马。他的手臂和脸庞全是厚厚的尘土。「我们最好快一点。」他停下来，对着水壶喝了一大口水。「至少六个人跟在我后面。如果我们想在日落之前赶到地下碉堡，最好现在就出发。」
「你怎么知道我们要去哪里？」彼德问。
霍里斯用手腕擦擦嘴。「你忘啦？我可是和你爸一起去探险过的，彼德。」
一群人在控制室集合。不管想带的是什么东西，大家都尽速找好装备。粮食，水，武器。彼德把地图摊在控制桌上让霍里斯看。他找到了想要的那张：洛杉矶盆地与南加州。
「据西奥说，到地下碉堡骑马要两天。」彼德说。
霍里斯蹙眉研究地图，整个额头全皱了起来。彼德第一次注意到他开始留胡子了。有那么一瞬间，他还以为站在自己面前的是阿洛。
「我记得应该是三天才对，不过当时我们还拖着推车。光是走路的话，我们应该两天就到得了。」他弯腰在地图上指出位置。「我们在这里，在圣葛戈尼欧隘口。我和你爸爸一起出骑的那次，我们走这条路，六十二号公路，从东方路，也就是十号州际公路往北。这条路有些地方崩坏了，可是步行不会有问题。我们在这里过夜，」他又指着地图。「在乔舒亚谷的这个小镇。大约二十公里，不过也可能是二十五公里。老崔在那里的消防站作了一点防御措施，存放了一些补给品。那里的汲水帮浦也还能用，所以如果需要的话，我们可以在那里取水。我们当然是需要。从乔舒亚沿着二十九棕榈高速公路往东走三十公里，然后再往北穿过旷野就可以到地下碉堡。路途是很远，可是我们应该一天就可以走到。」
「如果碉堡是在地下，我们怎么找得到？」
「我找得到，好吗？相信我，你们一定得亲眼看看那个地方。你老爸管那里叫枪械柜。那里也有汽车和油料。我们始终搞不清楚怎么开那玩意儿，可是说不定凯勒柏和电路作得到。」
「烟鬼怎么办？」
「我们从来没在那一带看到过烟鬼。可是也不表示那里完全没有烟鬼。只不过那里是沙漠中央，他们不太喜欢。因为太热，又没有足够的掩护，所以我们从来没碰到过。老崔说那里是金色地带。」
「再往东呢？」
霍里斯耸耸肩。「这你可问倒我了。我最远只到过地下碉堡。要是你真的打算去科罗拉多，我想我们最好走四十号州际公路，往北接十五号州际公路。在凯尔索，一座旧的火车站那里有第二个补给站。从那里开始，地势就变得险峻了，我知道你老爸至少到过那里。」
艾莉希亚骑马领头，其他人徒步。凯勒柏到屋顶上守望，确保安全无虞，其他人则在马厩的阴影里带齐装备。那匹母驴死了，霍里斯和迈可把牠拖到围墙旁。
「我们现在应该看得见他们了。」霍里斯说。「我想他们应该只落后我几公里。」
彼德转头看艾莉希亚。「我们该探查一下吗？」但她摇摇头。
「无所谓了。」她带着决绝的表情说。「他们作他们的。我们走我们的。」
凯勒柏从发电站后面的梯子下来，和他们一起站在阴影里。现在一行总共八人。彼德突然意识到他们有多疲惫，所有人一夜都没睡。艾美贴着莎拉站，和其他人一样背着背包。有人在补给室找了一顶遮阳帽给她戴上，在阳光下，她彷佛鼓足勇气瞇起眼睛。她的确不适应亮光。可是此时此刻，彼德也无能为力。
彼德走出遮阳篷，扳着手指数着。到太阳下山还有七个钟头。七个钟头要走二十公里，徒步跨过开阔的山谷。一旦启程，就不能回头。艾莉希亚肩上扛着枪，跃上霍里斯那匹沙色的大母马，体格壮硕得像一幢房子。凯勒柏把望远镜交给她。
「都准备好了？」
「妳知道，」迈可说：「技术上来说，现在要投降已经来不及了。」他站在姐姐身边，笨手笨脚地端着一把枪，举到胸前。他看看周遭沉默的脸孔。「嘿，我是开玩笑的啦。」
「说真的，我想电路说到重点了。」艾莉希亚骑在马上说：「说出来并不丢脸。如果有人不想走，现在就坦白说。」
没人吭声。
「那好吧。」艾莉希亚说：「全神留意啰。」
他不适合作这个工作，葛蓝断定。他就是不适合。整件事从开头就大错特错。
炎热高温简直要他的命，太阳像是在他眼里炸开的白光。他的屁股因为骑马而酸痛不已，八成会一整个礼拜不能走路。他的头也痛得要死，就是艾莉希亚拿弓敲他的那个地方。而整队没有人肯听他讲话。没有人肯照他的话作。嘿，各位，我们或许可以稍微歇一下。我们或许可以放慢速度。赶得要死是干嘛啊？
「杀了他们。」葛罗莉亚．帕特尔说。这个像只小老鼠的女人，葛蓝看得出来她连自己的影子都害怕，可是一碰上这样的事，葛罗莉亚表现出来的可是葛蓝从来没见识过的那一面。她站在大门口，怒火冲天。「把我女儿带回来，把其他人全杀了。我要他们死。」
是那个女孩害的，每个人都这么说，那个女孩和艾莉希亚、凯勒柏、彼德、迈可和......贾可伯．寇帝斯。贾可伯．寇帝斯！那个弱智的贾可伯．寇帝斯怎么可能作出这样的事？葛蓝想不通，可是整个情况都很不合理。就他所知，合不合理已经不再是重点了。大门口的事一样很不合理啊，围拢在那里的每一个人都挥舞手臂、大声叫嚣。这个早上，殖民地似乎有大半的人都想杀人，随便杀哪一个人都可以。要是尚杰在场，或许会对群众讲一点道理，要他们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可是他不在，他在疗养所里，伊恩说他像个孩子那样嘤嘤哭泣。
差不多就在这个时候，群众跑到玛尔．寇帝斯家，把她拖到大门口。她并不是他们真正想抓的人，可是没人管得住，所有人都疯狂了。场面很惨，这个一辈子没享受过一丁点好运，没有半点力气可以抵抗的女人被上百只手拉上梯子，丢到城墙外，全部的人都鼓掌叫好。事情或许可以就此打住，但是群众才正要开始呢，葛蓝可以感觉得出来，第一个让他们有了再来更多的胃口，胡德．葛林伯格嚷着：「艾尔顿！艾尔顿和他们在灯屋里！」接下来葛蓝和其他人知道的就是，大伙儿冲到灯屋，在如雷的喝采声中拖出那个瞎眼的老头艾尔顿，拖到高墙上，然后同样把他丢到墙外。
而葛蓝始终闭紧嘴巴。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人喊说：喂，葛蓝，你老婆呢？默萨蜜人呢？她也有份？我们把葛蓝丢出去！
最后伊恩下达命令。葛蓝看不出来去追他们有什么道理可言，可是他现在是唯一的副队长，因为其他副队长都已经死了，他看得出来，伊恩想维持起码的假象，让大家相信守望队仍然掌控情势。必须采取行动，否则群众会把每一个人都丢出墙去。这时伊恩把他拉到一旁，告诉他那批枪的事。总共十二箱，藏在储藏室的墙后。我个人并不在乎那个行者的下场，伊恩说。你老婆的事也随便你。只要把那些该死的枪带回来就是了！
他们总共五个人，葛蓝带队，艾茉丽．达瑞尔和戴尔．列文在中间，胡德．葛林伯格和柯特．拉米瑞兹殿后。他第一次带队出城，可是看看他带的是什么人啊？大白痴戴尔和一个十六岁的跑腿，还有两个根本不是守望队的家伙。
这注定是白忙一场，他重重叹一口气，声音大得让骑在他旁边的跑腿艾茉丽．达瑞尔问他怎么回事。她是第一个自愿参加这趟行程的人，也是除了戴尔之外，唯一的守望队成员。急着想要证明自己的女孩。他对她说没事，不再多说什么。
他们差不多已经要走完班宁镇了。他很庆幸自己不太看得清楚细节，但是穿过镇上时所瞥见的景物——你不能不看——让他毛骨悚然到了极点。一堆坍塌破洞的建筑，在车里曝晒干燥得像一条条羊肉的尸体，更别提那些八成鬼鬼祟祟躲在附近的烟鬼。他们会从上面跳下来，你只有一击的机会。打从八岁起，守望队就把这几句话深深刻在你脑袋里，永远不让你知道这个大秘密，真是一点道理都没有。要是病鬼跳到葛蓝．史特劳斯身上，他一点机会都没有。他很想知道那会有多痛。八成很痛。
事实是，随着事态发展，默萨蜜的事终于宣告结束了。他很怀疑自己为什么没早点看出来。嗯，他或许是看出来了，只是没办法让自己接受而已。他甚至不觉得生气。当然，他爱过她，或许到现在还爱。他心中始终有个位置是保留给默萨蜜的，还有宝宝。虽然宝宝不是他的，可是他还是希望是自己的。有个宝宝会让你觉得一切都可以好转，就连瞎了眼也没关系。他很想知道小默和宝宝是不是安好。如果找到她，他希望自己够有男子气概可以说出这句话：我希望你们没事。
他们走上交流道到东方路，排成两列前行。见鬼了，他该死的头好痛。也许只是因为艾莉希亚狠狠敲他一记的关系，但是他不这么认为。他全部的视线似乎都开始崩解了，可笑的细微光点开始在他眼前飞舞，他觉得有点想吐。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注意到自己身在何处，不知道已经来到交流道顶端了。他停下来喝口水。风迎面吹来，风力发电机想必也在风中转动。他一心只想赶快到发电站，在黑暗中躺下来，闭上眼睛。跃动的细碎光点变得更严重了，飘落在他狭隘的视野里，宛如闪亮的雪花。情况开始有点不对劲。他不知道自己怎么有办法继续领头走，应该要有其他人来带队。他转身对骑在他后面的戴尔说：「听我说，你想——」
但他身边的空间没有半个人。
他在马鞍上转了个身，他后面没有半个骑马的人。彷佛有只巨大的手掌攫走他们，人与马一起，直接从地表消失。
胆汁涌上喉头。「各位？」
这时他听见那个声音，从路桥底下传来。
轻柔、湿润的撕裂声，宛如把一张张湿纸撕成两半，或是皮肤被撕下一层水淋淋的橘色油脂。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