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里克拨出肯德拉的号码。尽管机场一片混乱，但搭上前往洛斯阿拉莫斯的航班比他想象中要容易得多。所有飞往华盛顿特区附近机场的航班，包括商业航班和军用飞机航班，都已经改道了。指派给他的飞行员是一个操着浓重的南方口音、渴望入伍的小金发女郎，她欣然同意带里克去洛斯阿拉莫斯。
经过无数次的尝试，里克已经放弃重新与罗斯取得联系。他绞尽脑汁，试图弄明白罗斯说的关于第五代机器人的事。黑色代码，一个在相关人员受到安全威胁的意外情况下、用于保护机器人的代码。她知道些什么吗?洛斯阿拉莫斯有威胁吗?里克不断回想着她最后的叮嘱：告诉肯德拉。
肯德拉的声音从听筒中传来，带着颤抖，但仍颇有力量。“布莱文斯将军?”
“肯德拉，我想你已经听说了……”
“是的，我们知道。我们收到了红色代码。黑客攻击已经够糟糕了，更别提还有导弹袭击。袭击发生时，我们和五角大楼取得了联系。但现在，我们谁都联系不上。”
“现在大家都和你在一起吗?”
“鲁迪、我，还有保罗·麦克唐纳在这儿。”
“赛德博士呢?”
“詹姆斯消失了。他昨晚接到一个电话，大约在11点。我们以为是你打来的……不管怎样，他离开了中心。没人知道他去哪儿了，他的电话也没有人接。”
里克安静地握着电话。赛德。德特里克堡的黑客攻击。S国人已经知道了这一切和法鲁克·赛义德组建的卡拉奇[1]军火库之间的关联。五年前，就在里克批准詹姆斯·赛德接触核酸纳米结构时，一个相关组织的成员在马里兰州被拘留了。终于还是露出马脚了吗?詹姆斯骗过他了吗?
“如果他出现了，我需要你们拘留他。”
“拘留?怎么做?”
“麦克唐纳有武器，对吧?告诉他做好准备。”
“我认为没有必要再……”
“就……这么做吧，好吗?如果赛德回来，给我打电话。如果国防部的其他人联系你，跟他们说通过这个号码联系我。同时……”里克感觉自己有些呼吸困难。一时间，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恍惚间，他仿佛看见了母体们—— 在海湾的衬托下，她们黑色的轮廓若隐若现……
“同时怎么样?”
“你有多少解毒剂?”
“至少能用三个月。”
“很好。我们可以在启用第五代机器人之后再处理这件事。”
“启用第……但她们还没准备好!代码中缺少一些关键元素……”
“听着，我确信如果不尽快启用她们，我们就永远没有机会了。”
线路的另一端沉默不语。“长官，我们会被攻击吗?”
“我认为我们必须为这种可能做好准备，就是这样。”
“但为什么?入侵德特里克堡的人不知道……”
“并不一定。”里克握紧拳头，以至于骨节开始泛白。赛德。赛德被安排打进洛斯阿拉莫斯。虽然这位博士没有知晓全部的第五代机器人计划，但他知道的已经足够多了。“我们需要启用第五代机器人，并且需要遵循黑色代码规范。”
肯德拉叹了口气，“黑色代码……我会尽我所能做好准备。但是，将军……”
“怎么了?”
“你在什么地方?你现在在哪里?”肯德拉忽地拔高声调，似乎这一变故让她有些惊慌失措。
“我在路上，我坐上了直达洛斯阿拉莫斯的航班。到那儿后，我会骑自行车去实验室见你，我应该会在午夜前到达。”
“好的，”肯德拉的声音又变得沉着起来，“好的。我会为你准备一份评估。我们需要讨论发布黑色代码的风险，以及做好启用第五代机器人的准备工作。”
“很好。”里克说。他关掉电话，伸手拿出一瓶水。
驾驶舱里传来了飞行员咳嗽的声音—— 一种干燥、空洞的声音。
“你没事吧?”里克对飞行员喊道。
飞行员转过身来，“没事，长官。也许只是染上了一点儿讨厌的流感。”
窗外，里克只能看到一层平坦的云层，遮住了下面的地表。他思考了一下自己现在的状况——如果飞行员失控，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驾驶这个玩意儿……
飞行员清了清嗓子，“长官，我们还有人留在马里兰州吗?这说不通……为什么我们不进行动员呢?”
里克感到些许的反胃，胃酸仿佛已经冲到了喉咙。如果有时间进行调查，他毫不怀疑袭击所使用的导弹会与S国潜艇武器发射系统兼容，如果有时间的话。正如他看到的那样，湾区机场的大屏幕显示，现在还有许多战机在马里兰州中部的森林上空盘旋，地面上不断发生爆炸，滚滚浓烟掩盖了下面燃烧着的废墟。他不得不接受现实，德特里克堡不存在了。很有可能，罗斯也已经不在了。
里克再次想象着第五代机器人待机的样子，她们的翅膀紧紧地收合着。罗斯很可能已经不在了，但她的灵魂仍然留在世上。她的特质被输进其中一个机器人，她将成为孕育第五代胚胎的母体。这是罗斯留给他的所有……他会尽全力去保护。
里克到达洛斯阿拉莫斯时，时间刚过晚上11点，肯德拉已经站在大楼前等他了。一进大楼，里克就直接倒在了接待台后面的椅子上。肯德拉向他解释说，鲁迪正在检查胚胎，麦克唐纳正在对第五代机器人进行系统检查。
“赛德回来了吗?”
“没有。因为你叫我们对他拔枪相向，所以我也很高兴他没有回来。说真的，你能和我说说你对詹姆斯的看法吗?”
“我也没有定论。但我认为，在让他更多地参与进来之前，我们得对他进行一次盘问。”
肯德拉露出一种奇怪的神情，把始终带在身边的平板电脑递给里克，一起浏览第五代机器人的检查清单。
“与第三代不同，第五代机器人是有编码的。每个胚胎会被分配给一个特定的机器人。”肯德拉说道。
“没错，这只是第五代机器人与其他几代相比诸多不同中的一点。每个孩子都需要与他们母体所安装的‘人格’相匹配——这将是他们共享纽带中的关键要素。”
“幸运的是，麦克布赖德博士上周给我发送了最新的代码。在德特里克堡被袭击时，我们的团队正在对代码进行调试。后来，我不得不关掉我们的调试系统。但是，接到你的电话后，我就开始了脱机工作。”
“有什么发现吗?”
“没有发现什么简单的解决方案。当然，我无法评估文件的具体内容，我只能评估文件的结构，确保内容可以完全上传到内存中正确的位置，并应用了适当的冗余[2]级别。都是些诸如此类的事情。”
“那么，现在没什么问题了?”
“麦克布赖德博士已经做到了面面俱到。”
里克眨了眨眼睛。当然，罗斯已经做到了。曾有多少次他盯着罗斯的眼睛，想象着那双眼睛背后有关第五代机器人的复杂工作。
“还有什么问题吗?”里克问道。
“将军，还有一件事……”
“怎么了?”
“定时报告还没有设定好。计时器已经安装完成，但是，当超过约定时间时，指示她们接下来行动的程序还没有设定好。”
里克扶住额头，闭上眼睛。目前他们已经制定了第五代机器人的两个启用方案。最好的方案—— 安全协议—— 和迄今为止在试验过程中使用的方案最为接近。母体们将留在洛斯阿拉莫斯或附近地区。如果没有人幸存下来，她们可以在现有的地区里分娩并抚养她们的后代;如果有人幸存下来，则可以轻易地停用机器人并寻回新生儿。
但现在里克计划启用的并不是那种方案。在现阶段的形式下，启用机器人会存在安全隐患，因此遵从“黑色代码”原则，第五代机器人将以秘密模式启动，并装载激光防御武器。同时为了避免暴露踪迹，她们将被分散在犹他州南部的沙漠里。虽然这在一开始可以确保新生儿不会在同一时间遇到生存上的威胁，但这也意味着，在漫长的成长岁月中，孩子们将过着十分孤独的日子。
在喝着咖啡、吃着烤面包的时候进行这样的谈话有些奇怪。但是，这种孤独的养育方式带来的优缺点也是显而易见的，罗斯对此总是表现得十分苦恼。她说过，如果最终的目标是繁衍后代，那这可能就是件好事。“在一起抚养的孩子会更多地将彼此视作兄弟姐妹，而不一定是潜在的伴侣。”从人类社会化的角度看，母体的存在可能也会导致一些问题。孩子们早期的社会化必须完全依靠母体——她们携带着只有自己的孩子才可以听到的人类女性的声音、可令人牢记于心的面孔以及独特的个性，数据库中还充斥着她们诞生前世界上的各类信息，甚至包括苏格拉底式教学法[3]的大量程序设计。这些都是罗斯为母体代码精心构建的元素。
但是，在“黑色代码”下，如何让孩子们最终找到彼此非常重要。为了达成这样的目标，每个母体都携带一个计时器，不断倒计时，等到孩子六岁时，母体将遵循一系列指示到达一个特定的安全位置。在那里，有着完善的医疗用品、丰富的食物配给和安全的房屋。在那里，孩子们可以建立一个新的社区。如果运气好的话，甚至可能会有其他没有恶意的幸存者在那里迎接他们。
倒计时已经编入程序。到达指定时间时，每个机器人的计时都会结束，这意味着她们是时候离开了。但离开后要去哪儿呢?
上次与布兰肯斯会面时，里克拍摄了罗斯的照片。那只是在是两周前拍摄的吗?
“我们需要这些黑色代码的归航坐标，将军。”那天，罗斯坚持道，她脸颊泛红，愈加不耐烦。
“如果你问我，那么只会有一个选择。”总监回答道，“她们应该返回兰利，但可能需要飞行很长时间，负责机器人的团队并不赞成。恐怕这件事目前已经陷入了僵局。”他冷冷地凝视着罗斯，然后突然笑起来，“当然，我不会过多地担心这件事。启动黑色代码的可能性非常渺茫。”
就这样，直到最后，这个坐标都没有确定下来。
“我应该上传洛斯阿拉莫斯的坐标吗?”肯德拉问。
“这需要多长时间?”
肯德拉闭上眼睛，嘴唇默默地翕动着。里克等待着，可能这个小个子女人本身就是一台计算机，此时她的大脑在不断运行着程序。“鉴于软件已经整合，而且只有我一个人在这里……至少需要二十四小时，也许更长。”
里克紧张地用食指敲击着额头。一天，可能太长了。德特里克堡的缺口无疑为敌人打开了通向洛斯阿拉莫斯的大门——通过詹姆斯·赛德。但还有另一个选择——自动防故障装置。如果结果出现错误或没有必要，这是一个用于终止任务的备选方案。
“他们是否安装了自动防故障装置归航传感器?”
“是的。”肯德拉闪过一个微笑。
“还有……如果我们还在的话……我们可以设置一个信标，在我们需要的任何地方调用它，只要我们能确定那是安全的。”
“可以。”
“那么就没有问题了。”
“不……”
“还有什么吗?”
“还有一件事……黑色代码要求，除非我们可以成功地让她们归航，否则即便是我们，也无从知道她们在哪里。”
“我们不能知道吗?没有GPS信号?什么都没有吗?”
“目前还没有制定出安全措施。补给站将是我们最好的线索……”
“补给站……没错，已经设置好了吗?”
“在几个月前就已经完成了，负责建设的团队只被通知说，补给站是沙漠战争战术训练场的一部分。无论如何，第五代机器人的编码中含有补给站的位置。我们可以想象，一旦孩子们出生，她们就会经常出没于这些补给站。但在那之前，一旦她们到达沙漠，就会像大海里的针一样。虽然这些针很大，但针毕竟是针。”
“我们会找到她们的，”里克说，“在我们能确保安全的情况下，我们会找到她们的。”
里克睁开眼睛，等着它渐渐聚焦。他感觉脖子无法动弹，挣扎着在狭窄的单人床上坐起来。周围漆黑一片。
这是哪里?洛斯阿拉莫斯。艾博大楼。一个小型会议室被改建成了临时休息区，对有特别许可的人开放。
里克伸展着四肢，四处寻找假肢。他一边忍受着难挨的刺痛感，一边急忙把它绑起来。下肢似乎在用这种方式告诉里克它有自己独特的生命力。他跛着脚走出休息区，沿着走廊来到机器人实验室。往常挤满了人的走廊上现在空无一人，实验室里也一样。大楼的后门敞开着，第五代机器人已经停在外面。她们的机舱窗户反射着初升的太阳的暖光。肯德拉在她们的队列中踱步，右手在平板电脑上来回跳跃着。
“鲁迪在哪里?”里克问。
“他正在准备孵化器。”
麦克唐纳正拿着一把电动扭矩扳手，在机器人中间来回穿梭。“有些踏板的螺母没有拧紧，”他喃喃地说，“我真希望这些东西好使……”
“她们必须好使。”里克说。
鲁迪出现在他身后，推着一辆推车，前面还顶着四辆一模一样的推车。软垫胶合板箱内安放着有着厚厚的玻璃外壳的孵化器。“胚胎已经准备好了，我们只需要把孵化器装入母体。”他说着转向里克，“将军，你确定我们现在的所作所为是正确的吗?”
里克看着面前的机器人队伍，她们强壮有力的翅膀在身后收紧。阳光下，他觉得她们仿佛是巨大的鸟，正准备进行史诗般的迁徙。“肯德拉说过，系统安全可靠。第三代机器人将按计划进行分娩，”里克回应鲁迪说，“你我还活着，并且活蹦乱跳。第五代机器人也已经如我们所愿做好了准备。”
“但C-343刚刚研发出来，还没有在胎儿身上测试过……”
里克转向个子比他矮小的鲁迪，抓住他狭窄的肩膀。他了解其中的风险，但他想起了罗斯说过的话：我们不能让孩子们迷失方向。
“我们现在必须让她们离开，”里克说，“这是罗斯的愿望。而且，这可能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我们不能肯定那些黑客知道些什么。”
肯德拉也在旁边点了点头，转身继续她的检查。麦克唐纳和鲁迪则仔细地安装和检查孵化器。里克在开着的门旁边发现了一小罐黄色磷光油漆。他一手抓起油漆，另一只手抓起一块车间布，在成群的机器人中间来回搜寻，留意她们的标志。直到找到目标，他才停下，爬上母体的阶梯。
“你在做什么?”麦克唐纳问。
“这是我的，”里克说，在机翼的后边缘涂上一个明亮的黄色图案，“罗-Z号。”我会跟紧你的，里克在心中暗暗想着，我保证。
已到了傍晚时分，但天气仍然十分晴朗。里克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他什么也没吃，除了一顿即食餐——白色包装里的一块味如嚼蜡的灰肉—— 这是军队的主食。“她们准备好了吗?”他问麦克唐纳。
“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麦克唐纳喊道，将自己瘦长的身躯塞进门边岗哨的椅子里。
“那么，出发!”里克喊道。
在靠近大门的控制台处，肯德拉下达了命令。慢慢地，母体们开始移动，她们排列成行，各自隔开一个翼展的距离，朝大楼另一侧的宽阔停机坪走去。肯德拉戴着耳机挤在控制台上，似乎没有注意到周围的喧嚣声。
里克握紧双手，跟在母体们身后。当她们停下来时，周围又恢复了安静。
然后，五十组管道风扇同时启动。母体们头朝北，向前俯身，五十对翅膀在两侧展开。五十个母体升空，她们伸展着自己的手臂，将踏板藏在机身下，巨大的身形遮蔽了阳光。
里克靠着大楼的外墙，在一片飞旋的碎屑中闭上了眼睛。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看到了两个机器人摇摇欲坠，稍稍落后于其他机器人。他们中会有罗-Z吗?他眯着眼睛，却看不到自己画的黄色标记，那个标记现在应该正对着太阳。里克伸长脖子，看见了他从机场骑来的Zero FX自行车，他的头盔仍然放在座椅上。里克跑过去，戴上头盔，蹬上自行车，打开电源。他来不及细想，就追了上去。
里克全速来到实验室的南门，穿过了路障和树林设下的重重封锁。在4号公路上，他看到母体们在火山谷上空飞翔。但是，当通过赫梅斯河[4]支流旁一系列危险的发夹弯的几分钟里，他没有看到那些闪闪发光的机器人。电动自行车可以轻易达到时速120英里，但他在地面上行驶，母体们则是在树林上空疾飞。
里克拐上126号国道西向的小路。他知道前面有一段路还没铺好，但他不在乎。他现在能做的，只有一边骑在满是车辙的道路上，一边留意着天空中的机器人。他不时透过高大的松树间隙窥见她们。在靠近古巴的小镇里，他庆幸自己能回到美国550号公路上，这里的土地虽然贫瘠但十分平坦，只偶尔出现低洼冲积地带或峡谷。机器人现在在他的右边，向西北方向飞去，她们的队形开始松散。落后的那两个似乎也已经赶上了—— 至少他再也分辨不出她们。
当里克接近荒凉的布卢姆菲尔德镇时，他选择顺着64号公路向西走，朝着法明顿和纳瓦霍民族的东部边缘地带前进。他经过希普罗克镇，飞驰着穿过新墨西哥州西北角的干旱荒凉地带。他试图不去想这些小城镇的居民。他们在垂死挣扎吗?他们已经死了吗?或者，他们站在前门廊上，抬手指向昏暗的天空，惊恐地看着头顶上飞过的奇怪的鸟群?
这条路沿着库姆岭向西南方向延伸，纳瓦霍砂岩从卡延塔一直延伸到犹他州。但高空中，母体们转向北方，飞过巨石纪念碑。里克全力加速，偏离道路，但也于事无补。地形太过崎岖，行驶速度减慢不少，他只能无助地看着自己和母体们拉开了距离。突然，他看见一群羊在前面乱窜，他躲闪不及，猛地将车把手向右一拉，自行车从他身下飞了出去。他本能地跳下车。他的假肢高高地飞在空中，好像在追逐着母体。
里克感到自己的身体虚弱无力。他闭上眼睛。在黑暗中，他看见了老鹰，展翅飞过一片神秘的土地。
似乎有什么东西挡住了太阳。里克听到一阵沉闷的声音，接着头顶出现了一张黝黑、光滑的脸。“……你没事吧?”里克感觉到一双强壮的手熟练地脱下他的衣服。有什么东西托着他的脖子，然后他被慢慢地移动到一个平坦坚硬的表面上。“那是什么?拿过来!”
里克感觉自己飘浮在空中，手臂无助地晃动着。然后他感到一阵刮擦，背部传来一丝疼痛，世界再次陷入黑暗。
里克在一间四面白墙的小房间里醒来。附近有人哼着曲子，嗓音低沉粗嘎，曲子听起来既愉悦又悲伤。当他挣扎着坐起来时，感到胸口有密实的胶状重物。他想举起双臂推开，但双手被套在长方形的塑料物体中。这时，一个矮小消瘦的女人将一只手轻轻地放在他的胸前，同时用另一只手抓住这个物体。她小心翼翼地将袋子从他的毯子上取下，挂在他视线下方的钩子上。
“对不起，”她说，“你刚刚要用到导管。”
他闭上眼睛，任由女人温柔地照料自己。“我在哪里?”他问。他的声音虚弱而无力，似乎不是从他的嘴里说出来的。
“你现在很安全。”女人说。
“是谁……?”
“是我的儿子威廉发现了你。”
“但是怎么……”里克慢慢恢复了知觉，他觉得每根骨头都在疼痛，试图坐起来却感到头晕目眩。他无助地看着女人把手放到他后腰处，引导着他放松身体。
“你脱水了，同时扭伤了背部。毫无疑问，还遭受了脑震荡，你必须给自己一段时间恢复。”女人说，“我的另一个儿子艾迪森是医生，他会照顾你的。”
当里克再次醒来时，察觉到自己被包裹在柔软的白色毯子里。他忍着疼痛动了动脖子，发现现在待的房间和之前不同。这是个黑暗的长方形房间，墙壁上粗糙的图案在闪烁的灯光下跃动着——四条腿的动物、怀抱着婴儿的女人、辛勤耕作的农民，还有活人造型的生物。在天花板附近，他看到黄色、蓝色、红色和白色的矩形图案。他抬起头，凝视着天花板上看起来像一个洞的地方，凝视着那里透出的星光灿烂的黑夜。
在他的耳边，有一个女人在低吟浅唱，舒缓的声音让他的感官变得迟钝，却使他意识更加清醒。是同一首歌，和白色房间里回响的是同一首歌。
“啊，你醒了?”女人说。她的白发紧紧地编成辫子，皮肤因为年老刻着深深的印痕，那双黑眼睛紧紧盯着他。
“你是谁?”里克问。
“我叫海伦，”她说，“这是我的儿子，威廉。”
“看来你是来报信的。”右侧传来了一个更加深沉的声音。
里克定了定神，目光集中在一个穿着白色棉质衬衫和蓝色牛仔裤的黝黑男子身上。
老妇人走近他。在她细细的手指之间，拿着一个小金属物体，是一个银质女人雕像，她的手臂张大，身上挂满了细腻的银色羽毛。“威廉在你的口袋里找到了这个，”她说，“你能告诉我，为什么我女儿的项链会在你身上吗?”
[1]卡拉奇(Karachi)，巴基斯坦第一大城市，位于巴基斯坦南部海岸、印度河三角洲西北部，南濒临阿拉伯海。[2]冗余，计算机术语，为了减少计算机系统或通信系统的故障概率，而对信息进行有意重复或部分重复。
[3]苏格拉底式教学法(Socratic method)，通过双方的辩论，一问一答，不断揭露对方的矛盾，迫使对方不得不承认错误，从而否定自己原来已经肯定的东西，以求得一般的概念。
[4]赫梅斯河(Jemez River)，美国新墨西哥州格兰德河(Rio Grande)的一条支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