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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月光花酒店

  月光花酒店的主要休息室一早上都关着,门上贴着一张告示,说因私人活动占用房间,要到今日午后才能开放,并向宾客们致歉。作为补偿,酒吧里有免费的糕点、饼干和咖啡供应。事实上,上午十点之前,休息室里就已经来了十三个人,其中包括庞德和黑尔高级警督。尽管并不迷信,但庞德必须承认,今天的会面将为其中一人带来坏运气。

  他站在休息室中央,穿着整洁的老式西装,手里的黄檀木手杖立在右足前,形成一道斜线。他戴上了细框眼镜,镇定而又恭谨的神态很容易让人以为是当地学校的老师,要给大家上一堂塔利历史或者当地野生动物的课——月光花酒店里经常举办这样的活动。

  他的观众都是与梅丽莎·詹姆斯和弗朗西斯·彭德尔顿被杀案有关的人——嫌疑人和非嫌疑人。建议把所有人集合起来的是黑尔高级警督。他知道,这样会有种戏剧效果,可既然是职业生涯的最后一个案子,增加些戏剧性又有何不可?就算站在舞台中心的不是他,而是庞德。

  月光花酒店的经理兰斯和莫琳·加德纳夫妇坐在一张沙发上,神色不悦,一副心怀坦荡、无须多说的样子;柯林斯医生和萨曼莎坐在另一张沙发上,握着对方的手;阿尔吉侬·马许选了一张椅子,跷着腿,抄起双手坐着——看这样子很难让人相信他已经被捕了,能从警局出来都是黑尔的安排。西蒙·考克斯也被他们从伦敦叫来了,此刻正坐在壁炉另一侧一张一模一样的扶手椅上。

  埃里克·钱德勒和母亲选了书架前的两张木制椅子,虽然坐在彼此身旁,两人间却隔着很宽的距离,并且从头到尾都回避着对方的目光。南希·米切尔已经出院,在母亲的陪同下来到酒店。从母亲护着女儿的样子可知,她已经知道了女儿怀孕的事。凯恩小姐坐在她俩旁边,摊开笔记本、准备好了笔。她看起来不怎么开心,黑尔记得她曾说过想赶紧回伦敦,在经历了这么一番折腾以后,她恐怕只愿自己从没来过这里。

  “今天能够见到各位,我非常高兴。”庞德终于开口了,“本次调查非常特殊——原因有二。第一,几个人有杀害梅丽莎·詹姆斯的动机;也有几个人有杀害弗朗西斯·彭德尔顿的动机。可是,要找到一个既有杀害第一位死者又有杀害第二位死者动机的人,对我来说一直是个难点。”

  “第二,也是本案非常奇怪的一点,是我的助手凯恩小姐提出的。”他看着凯恩小姐说,“我知道对你来说,这是一次非常糟糕的经历,但还是要感谢你为我整理了那十个关键时间点。我请我的好朋友、黑尔高级警督拷贝了一份,好让各位和我一起来看看,詹姆斯小姐被害当日,从傍晚五点四十分到六点五十六分之间发生的事。”

  黑尔早已把凯恩小姐的笔记用一张大纸抄了一份,这样房间里的每个人都能看清。他用两只图钉把纸钉在两扇窗户之间的墙面上,莫琳一脸不悦。“一来就在酒店墙上戳两个洞,真是多谢。”她不满地低声抱怨着。黑尔假装没听到。

  5:40 pm:詹姆斯小姐离开月光花酒店。

  6:05 pm:詹姆斯小姐到家。

  6:15 pm:弗朗西斯·彭德尔顿离开克拉伦斯塔楼去看歌剧。

  6:18 pm:听见狗吠。陌生人抵达克拉伦斯塔楼?

  6:20 pm:听见克拉伦斯塔楼的大门打开又关闭的声音。

  6:25 pm:钱德勒母子离开。奥斯汀轿车不见了。

  6:28 pm:梅丽莎·詹姆斯打电话给柯林斯医生。

  6:35 pm:柯林斯医生离开自己家。

  6:45 pm:柯林斯医生抵达克拉伦斯塔楼。梅丽莎·詹姆斯死亡。

  6.56 pm:柯林斯医生打电话报警、叫救护车。

  “如各位所见,这其中只有十七分钟时间杀掉梅丽莎·詹姆斯。”庞德接着说,“这么短的作案时间非常罕见,也极大地影响了我的调查。比如,柯林斯医生和妻子不可能作案,因为他们六点二十八分时,还在家里接了电话。我们知道这通电话是真实的,是梅丽莎·詹姆斯小姐打的,因为当地电话转接中心有记录,并且柯林斯夫人也听见了。我们还知道,电话里的詹姆斯小姐听起来很难过,需要一个医生或者密友的帮助——而柯林斯医生恰好满足这两点。詹姆斯小姐因为一些事难过得哭了起来。卧室里以及楼下的起居室里都发现了沾着她泪水的纸巾,而卧室正是后来她被害的地方。”

  “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会在两个地方发现这样的纸巾?我一直想不明白,这件让她如此难过的事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的?如果是在卧室里,为什么她不直接在那里打电话给柯林斯医生呢?如果是在起居室,是什么让她回到楼上?有证据显示,当詹姆斯小姐难过时,她花了更多的时间待在卧室里……”

  “这个您怎么知道?”柯林斯医生问。

  “卧室里有两张用过的纸巾,起居室里只有一张。另外还有件奇怪的事:她究竟为何事伤心?这一点我们尚不清楚。詹姆斯小姐打电话时,凶手是否就在屋内?很显然,梅丽莎·詹姆斯是这么认为的——‘他在!我不知道他想干什么。我很害怕。’这是她在电话里说的话,柯林斯医生听见并报告给了警方。”

  庞德转身看着钉在墙上的纸。

  “我们还可以为这段时间添加一些别的细节。比如,现在已知的是,詹姆斯小姐在离开酒店前,和她的电影制片人西蒙·考克斯先生有过争执。两人意见相左,分道扬镳。之后,梅丽莎是否直接回了克拉伦斯塔楼?并没有。因为一些尚未明了的原因,她开车去了圣丹尼尔教堂,此行被柯林斯夫人看见。与此同时,考克斯先生跟在她后面来到克拉伦斯塔楼,比她更早抵达。考克斯先生靠近别墅的时候,听见了钱德勒太太和儿子的争吵。”

  “这是私事!”菲莉丝闻言立刻出声阻止,几乎就要起身。

  “我们不需要过多讨论争吵内容,钱德勒太太。请不要紧张。”庞德等待菲莉丝坐下后才接着说,“因为这番争吵,你和儿子直到傍晚六点二十五分才离开别墅前往你妹妹家。你的这番证词如今看来非常重要。你在六点十八分时听见家里的狗吠,两分钟后,听见大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由于家里的狗只会在有陌生人上门时才吠叫,因此你推测,当时进入别墅的正是后来伤害梅丽莎·詹姆斯的人,并在十分钟后,导致她打电话给柯林斯医生求助。”

  “那么这段时间内,弗朗西斯·彭德尔顿在哪里呢?已经确认,他并没有去看那天的歌剧《费加罗的婚礼》,却假装自己去了。很有可能,他当天确实在六点十五分从起居室的法式落地窗离开了别墅,这样没有人会注意到他的行动。或者,他也可能留在家里,杀死妻子。可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詹姆斯小姐不在打给柯林斯医生的最后一通电话里说得更清楚一点呢?如果她知道那个进入别墅并且要杀她的人的名字,肯定会告诉医生的吧!”

  庞德检视着墙上的时间表。

  “这样就说不通了。”他补充道,“我无法找到合理的解释。我在自己的书《犯罪调查全景》里探讨过这种问题——有时,线索会以某种表面上看似合理的方式呈现出来,可仔细一想却完全经不起推敲。一旦出现这样的情况,就必须接受一个事实,那就是这些并非真正的线索,但真相就隐藏其中,只是被误导或者被误解了,让人看不分明。”说到这里,庞德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才继续道,“而我正是按照这种方式去思考整个案件。几乎从调查一开始,我就在寻找另一个可以真正解释梅丽莎·詹姆斯之死的时间线。而不得不说,要不是因为杰出的黑尔高级警督的点拨,我说不定永远也找不出来。是他把受害者比喻为莎士比亚剧作《奥赛罗》里的苔丝狄蒙娜,正是这句话让我茅塞顿开,终于明白了事情的真相。”

  “我猜坏蛋‘埃古’就在我们中间吧。”阿尔吉侬嗤笑道,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庞德没有搭理他。“让我们回到刚才的第一个问题。”他接着说,“杀死梅丽莎·詹姆斯的动机是什么,以及为什么也要杀掉弗朗西斯·彭德尔顿?”他转身看着兰斯·加德纳,“你,加德纳先生,有充分的理由杀害她。她曾警告说要找人来调查酒店的经营状况。”

  “我问心无愧。”加德纳先生答道。

  “事实恰好相反。多谢我的得力助手凯恩小姐,我们可以确认你有不少见不得人的事。我知道你给供应商超额支付的事,并叫他们把多余的钱转进你自己的私人账户。相关证据已经交给高级警督了。”

  “等此事结束,我会找你和你太太好好聊聊。”黑尔冷酷地说。

  “只要梅丽莎·詹姆斯死了,就不会有人调查酒店的事,你盗窃酒店财产的事也就不会被发现。你是有动机杀掉詹姆斯小姐以及她的丈夫的,因为弗朗西斯·彭德尔顿也在怀疑你监守自盗,并一直在追查此事。”

  “我们没有杀人!”莫琳·加德纳大声反驳。

  “那么菲莉丝和埃里克·钱德勒呢?他们也有充分的理由要杀掉梅丽莎和弗朗西斯。因为他们俩隐藏着一个秘密。埃里克在克拉伦斯塔楼干了一件十分不雅的事——”

  “她什么也不知道!”埃里克大叫,声音尖利,恼羞成怒。

  “这是你的说法。可我们并不清楚梅丽莎是否发现了你的秘密并因此威胁过你,不是吗?后来,她的丈夫无意中发现了这件事,所以你就把他也杀了。这可能是你们两人中的任何一个:埃里克可能因为恐惧而杀人,而他的母亲则是因为羞愧;甚至有可能是你二人合力而为。在我看来,你们之间的分歧和争议被放大并因此升级,也是十分可能的,并且我还要提醒一点,你们——并且只有你们——两次杀人案发生时都在现场。”

  “简直是胡说八道!”菲莉丝愤恨地斥责道。

  可庞德已经转向了南希·米切尔。他的态度略有缓和,但关于她在此案中的角色还是必须说个清楚明白:“现在就要说到你了,米切尔小姐!”

  “我女儿南希什么也没做!”布伦达·米切尔太太攥紧了女儿的手。

  “你当然会这么想,米切尔太太,并且我也真心希望如此。可是,尽管第一起凶杀案发生时,你女儿在酒店里;第二起案件发生时,她却在案发现场。”庞德看着南希,近乎抱歉地说,“你只承认了这些。你说自己从窗外往里眺望,被发现后,就立刻逃跑了,可要说你并没有立刻跑走,而是从别墅后门进入,用那把土耳其短刀杀掉了弗朗西斯·彭德尔顿,然后再逃走,也是完全有可能的。他对你很不好,而你很愤怒。原因我们已经讨论过,这里就不再公开详述了。但我要问的是,除了你,这个房间里还有任何一个人有理由做出如此疯狂又决绝的举动吗?”

  南希沉默着,垂下双眼。她的母亲轻抚着她。两人都没有说话。

  “那我呢?”阿尔吉侬忽然问,“您不是要指控我欺诈梅丽莎吗?”

  “你觉得这一切很好笑吗,马许先生?”

  “呵,总比待在监狱里有意思。”

  “那你最好做好把牢底坐穿的准备。”黑尔咕哝道,“我看你得在里面待一段时间了。”

  “你当然也有杀害詹姆斯小姐的动机。”庞德接着他的话说,“她给你的公司投资了一大笔钱,可这实际上是你设的骗局。我们查到她正遭遇财务危机,要是她因此找你还钱的话,你该怎么办?你的骗局很可能穿帮。”

  “可她并没有要我还钱。我们正计划结婚,等结了婚,她的钱反正也都是我的了。所以,我恐怕您的推论站不住脚。”

  “啊,没错,她给你写了一封信。‘我最亲爱的你……’她是这么称呼你的,对吗?”

  “正是。”

  “不,马许先生。事实不是这样。我不认为詹姆斯小姐和你有私情——绝不是这种关系。我认为是你故意编造了这样的故事,以借此达成你真正的目的。”

  说完这些,庞德转头看向萨曼莎·柯林斯。

  “我在教堂遇到你时,你曾说最近继承了一笔丰厚的遗产,而你的哥哥却没有份。”

  “是的。”萨曼莎对于忽然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感到十分不适。

  “你不希望让哥哥知道这件事。”

  “呃……”

  “我们去教会小屋拜访两位时,柯林斯先生曾嘱托我不要提到你们当天要去伦敦。”庞德提醒道,然后看着医生说,“我猜你们去伦敦和这笔遗产有关吧?”

  “是的。”柯林斯医生承认,“正是如此。”

  “后来,当高级警督逮捕你的内兄时,他说的一番话让我很感兴趣。他说:‘我相信伦纳德有很多话想对你们说。’我当时就意识到,这句话其实并不是对我说的,而是给你的警告。”

  医生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我不太明白。”

  “而在教堂的时候,柯林斯夫人跟我说,你忽然毫无来由地改变了主意,极力劝说她把遗产分一部分给自己的哥哥。”

  “我只是故意唱反调,魔鬼代言人。”

  “就是不知此事当中谁是魔鬼?”庞德笑了笑,“阿尔吉侬·马许是不是恐吓你了?”见柯林斯医生不语,他便接着说,“让我们想象这样一种可能:和梅丽莎·詹姆斯有私情的并不是阿尔吉侬,而是医生你。而阿尔吉侬不知从何处发现了这件事——很有可能是詹姆斯小姐自己告诉他的,他知道一旦被你的妻子知晓此事,会有什么后果。这一点我也见识过了。在教堂里,柯林斯夫人说通奸是原罪,还说从此以后再也不会见她的哥哥了。要是被她发现自己的丈夫、两个孩子的父亲竟和一个已婚女人卷入不伦之恋——任谁都能想象到后果。”

  “没有这回事。”柯林斯医生坚定地说。

  “可还真有这么回事,柯林斯医生。这也是你杀害她的原因。只有这样才解释得通。”

  “您搞错了,庞德先生!”萨曼莎·柯林斯惊恐又难以置信地瞪着庞德,却不自觉地松开了握着丈夫的手,“伦纳德那天去她家,只是因为她打电话说需要帮助。”

  “你并没有听见她说了什么,柯林斯夫人。”

  “我没有听见全部内容,是的,可我确实听见有人求助,并认得出那是她的声音。”

  “那么,是什么事让梅丽莎如此难过呢?”庞德转过头继续问柯林斯医生。

  “我说过——”

  “你撒谎了!”庞德缓缓走到墙上的时间表前,“这十个关键时间节点也是谎言。让我们一起根据目前已知的信息再推敲一遍。”

  “下午五点四十分,梅丽莎·詹姆斯离开酒店。因为和西蒙·考克斯之间的争吵,她心情低落,于是去了圣丹尼尔教堂,因为那就在她心爱之人的家对面。她希望能见见柯林斯医生,告诉他她当晚会独自在家,弗朗西斯·彭德尔顿要去看歌剧,所以他俩可以见面。但要想跟医生说这番话,必须先确保他身边没有别人。于是她抬头往医生家望去,却看见柯林斯夫人在楼上的窗口看她。那么她该怎么办呢?她转身走进了教堂,假装那是此行的目的。”

  “六点零五分,梅丽莎回到家,弗兰斯西·彭德尔顿在家里等她。他知道妻子不忠的事,却依然对她爱得不可自拔,无法忍受失去她的痛苦。于是两人爆发了激烈的争吵。钱德勒太太因为有些耳背,没有听见他们吵架。而且她和儿子当时在二楼的小厨房里,厨房的墙是砖砌的,隔音效果很好。我们无法知道夫妻俩究竟说了些什么,或许是丈夫指责妻子出轨,而妻子承认了并且告诉他要结束婚姻关系。梅丽莎本来将这件事也写在一封信里了,但没有寄出去。于是,出于一时激愤,弗朗西斯拿起电话线勒住了梅丽莎的脖子。当时是傍晚六点十八分,梅丽莎的宠物狗就在房间外。它吠叫不是因为有陌生人来到大门前,而是因为动物本能,它察觉到有人正在伤害自己的女主人。”

  “弗朗西斯·彭德尔顿极度愤怒。正如高级警督所说,在那一刻,他化身为奥赛罗,想要杀死自己毕生最爱的女人。可当他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什么时,惊慌地转身飞奔出了别墅。这就是钱德勒太太六点二十分听到的大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当然,他并没有去看歌剧,而是开车离开了。他找了个地方停下,让自己平静下来,反省着自己刚才的行为,心中充满了悔恨、恐惧和绝望。当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便知道,即使已经过了一个星期,眼前这个男人也依然因失去了此生最重要的东西而极度崩溃。”

  “所以真的是他杀的?!”凯恩小姐惊呼。

  “他没有杀她。”庞德却静静地回答,“我们所犯的错正在此处。”《奥赛罗》这个故事是怎样的?奥赛罗误信谗言,以为苔丝狄蒙娜背叛了自己,与别人有私情,于是勒死了她。埃古的妻子艾米莉亚恰好进入房间,而奥赛罗向她坦白了自己所做的事。‘她死了,’他说,‘身体像坟墓一样冰冷……我失去了妻子。’

  “可他错了!过了几分钟,艾米莉亚听见了声响,大叫道:‘那是什么声音?……那是夫人的声音。’原来苔丝狄蒙娜并没有死,只是暂时失去了意识。她后来又活了足够的时间,足以证明奥赛罗并未杀人,才又死去。”

  “发生在梅丽莎·詹姆斯身上的事也是如此。窒息致死有很多种原因,比如阻止血液和氧气输送到大脑,这是最常见的死因;也可能导致心脏病发作或者动脉破裂。但是可能很少有人了解,窒息只需几秒钟就能令人失去意识,但因此致死却需要几分钟。”

  “所以,让我们来想象一下从弗朗西斯·彭德尔顿的视角看到的事实:他勒死了自己的妻子。他认为梅丽莎已经死了。梅丽莎失去意识倒下时,撞到了床头桌,流了血,一动不动。以为自己杀死了妻子的弗朗西斯仓皇逃出别墅。从那一刻起,他便认定自己是杀人凶手。”

  “可几分钟后,梅丽莎·詹姆斯醒了,发现家里只剩她一个人,因为钱德勒母子俩已经走了。她感到十分痛苦,泪水决堤而下——她差一点就死了!她大哭起来,用了两张纸巾擦拭泪水,又胡乱扔在地上。接下来她会做什么呢?一定是立刻打给心里最爱的也相信同样深爱着她的那个男人。可是她无法在卧室里打给他,因为电话线被扯断了。她必须下楼到起居室去,用那里的电话。于是她抽出另一张纸巾,下了楼。”

  “她在六点二十八分打给了柯林斯医生,告诉他弗朗西斯·彭德尔顿想要杀掉自己。柯林斯医生立即出门,于六点四十五分抵达克拉伦斯塔楼。究竟何时抵达其实并不重要。等他到的时候,梅丽莎正躺在自己卧室的床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么接下来又发生了什么呢?”

  “柯林斯医生一直与梅丽莎有私情。这一点并不难理解,她是享有盛誉的好莱坞女明星,拥有豪宅和奢侈的酒店,还很快就有新戏开拍。或许医生曾想过为了她离开自己平凡的妻子和海边小村庄的无聊生活,可是这一切都因萨曼莎·柯林斯一位亲戚的死而彻底改变了。因为这位亲戚留了一大笔遗产给萨曼莎,而梅丽莎却负债累累,酒店经营也不顺利。突然间,这位女星似乎也没那么迷人了。”

  “可与此同时,梅丽莎却要求公开他们的关系。她在信里是怎么写的?——‘我们必须鼓起勇气,向全世界宣告你我之间的缘分与真情。’如果梅丽莎真的如她所说将此事公之于众,那么医生失去的不仅仅是妻子,还有她刚得到的丰厚遗产。而他绝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恰巧此事为他提供了一个大好机会,简直是万事俱备:梅丽莎·詹姆斯被人袭击了,而事发当时,他和妻子在家,那通电话肯定会留下记录。于是他迅速作出判断,拿起电话线完成了刚才弗朗西斯没有做完的事。只是这一次,作为一名医生,他很清楚要勒多久才会致死,也能清楚判断生命流逝的征兆。有没有证据?梅丽莎的脖子上有两道勒痕——这是黑尔高级警督发现的,只是一开始他以为——并且这个推测也十分合理,那是梅丽莎挣扎时留下的。”

  “柯林斯医生杀掉梅丽莎后,打电话报了警。他告诉警方的故事版本是,当他来到别墅时,发现梅丽莎已经死了。他没有告诉警察,梅丽莎生前指认了丈夫是凶手,尽管他或许很想这么做,但并不确定弗朗西斯究竟是何时离开的别墅,是否有人看到梅丽莎醒来。总之,那并不重要,因为他知道无论自己说什么,弗朗西斯都会成为第一嫌疑人。可惜他犯了第二个错,并且是很重大的错误。他擦拭了电话,清理了指纹。正如我之前跟你说过的,高级警督,弗朗西斯没必要做这样的事。”

  休息室里一片静默,人人悚然。所有人都盯着伦纳德·柯林斯。他的妻子出于极度震惊,身体朝他的反方向弹开,愣愣地望着他;阿尔吉侬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惊叹于自己这个妹夫居然有胆量做出这样的事来——但很快这抹笑容逐渐消失,因为他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分得遗产的唯一机会已经消失无踪;菲莉丝·钱德勒惊恐万分;玛德琳·凯恩小姐也是无比惊诧。

  柯林斯医生缓缓站起身来,神情仿佛刑场上等待处决的人。“我曾以为自己真的能瞒过去。”他说。

  “伦纳德……”萨曼莎叫着他的名字。

  “我很抱歉,阿萨,可惜他说得对。一切都对。无聊的生活、平凡的妻子……我曾梦想过更广阔的人生。请代我向孩子们道别。”他走到房间门口,拉开门。外面站着一名警员。“请原谅我要缺席剩下的故事,”他说,“此刻我只想一个人静静。”

  他走出去,将门在身后轻轻关上。休息室里依旧一片沉默。萨曼莎把脸埋进双手,凯恩小姐在笔记本上写下了什么,还在下面画了一条线。

  “凶手竟然是他!”黑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样一切就都说得通了,庞德先生,简直太精彩了!可还有一件事您没有解释。为什么他要杀掉弗朗西斯·彭德尔顿?”

  “弗朗西斯·彭德尔顿不是他杀的。”庞德答道,“至于谁应当为彭德尔顿先生的死负责,高级警督,恐怕我也已经十分清楚了。”

  “是谁?”

  “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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