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38
一开始,萤幕上只有看来大同小异的深色斑点猛烈地震动着。随着喇叭里突然传来的急促呼吸声,萤幕一下子亮了起来,细丝般的光线彷佛水母的触手,游过了萤幕。
色彩的对比也变得鲜明,渐渐地,画面上出现了一个房间的轮廓,让雷昂想起了自己的卧房。最起码那张大床看起来跟他自己的没什么两样,不久前他也才刚从床上醒来。不过拍摄者应该是坐在地上,从斜角侧边拍摄画面。
画面一阵晃动。接着摄影机对准了一张桌子的桌脚,同时也传来一阵金属碰撞的咔啦声,听来像是一条铁链─一种雷昂觉得似曾相识,又一时说不出是什么的东西。
手铐?
接着,他听到一个声音,那并不是他自己的声音,似乎是从床上传来的。因为拍摄角度的关系,他无法看到那个躺在床上的人,不过就算没看画面,他也能知道是谁在那里哭喊着他的名字。
娜塔莉!
瞪大眼睛盯着萤幕看的雷昂都忘了要眨眼,一时间,如潮水般涌来的回忆几乎要让他从椅子上翻覆过去。这不是一场梦!
我曾在那里!在迷宫里、在那扇门后、陪在娜塔莉身旁!
雷昂隐约想起衣柜后似乎有扇门,想起了那些黑暗的通道、那组神秘的密码(A小调),以及那对他用来把自己链在暖气管上的手铐。
为了避免发生最糟糕的事。
他感觉似乎有人在他头上架设了一台摄影机,拍下了那些一般在醒来之后就会立刻忘得一乾二净的事情。
但我没睡着,不过我也没有醒着。
影片中那些急促的呼吸声变成了喘不过气的窒息声,他下意识地抓住了自己的喉咙,这才恍然大悟,为什么他的声音会如此嘶哑,而且到现在都还吞咽困难。
那把钥匙是保住娜塔莉生命的关键。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萤幕。
画面开始抖动,他听到一声从咽喉发出的呻吟,然后摄影机就翻倒在地了。接下来,他看到倾泻而出的呕吐物浇在那双他穿在脚上的工业用靴。
影片中的雷昂仍是上气不接下气,这一头的雷昂则摸了摸搁在书桌上的工作服,在裤脚上发现了黏腻液体干燥后留下的痕迹。他也迅速地瞥了放在椅子下的工作鞋一眼,鞋子确实是脏的,而且其中一只还没了鞋带。
「不,不要!」雷昂对着电脑咆哮,好像这样就不用目睹他自己从呕吐物里捡起那把钥匙的过程。
拜托,不要让我这么做,快停下来,雷昂在心中恳求着。但影片并未中断,相反地,它继续无情地播放着。摄影机跟暖气靠得太近,导致画面变得模糊失焦,不过收录的声音倒是因此变得更清晰了。
手铐跟金属碰撞摩擦,制造出咔啦咔啦的刺耳声。摄影机倏地又回到了原来拍摄的高度,这说明雷昂成功地解开了桎梏的枷锁。
我的老天啊!
重新站起身的雷昂果然看到了预期中的画面:娜塔莉呈十字被绑在床上,用一条狗项圈固定住。然而,有一点和他记忆中的梦境不同,眼前的娜塔莉是意识清醒的。
摄影机慢慢往娜塔莉的脸靠近,近到连鼻子上细微的粉刺都拍得一清二楚。她下巴上干涸的血迹盖住了雷昂几年来时不时就会吻上去的小胎记。探照灯的强光让她不停眨着眼,斗大的泪珠也跟着滚了下来─无论是张开的那只眼,或是受伤的那一只。
「雷昂吗?」娜塔莉问道。画面上下晃动着向她确认。
「雷昂,我感到很抱歉。」
妳?妳感到很抱歉?
娜塔莉的声音听起来疲累得似乎快断了气,却又不愿放弃最后一丝希望,拚命地喘着气,就像个垂死挣扎的人。
「我本来不想欺骗你的。」
「欺骗?」雷昂对着萤幕问道。他噙着泪水,用食指滑过萤幕上娜塔莉微张的双唇,萤幕因为他的触碰而发出静电的劈啪声。
「雷昂,拜托,原谅我。」
「老天!我亲爱的娜塔莉。」
那是当然的!不论妳做了什么事,我都会原谅妳,雷昂在心中答道。重要的是,妳又回到我身边了。
然而,另一个活在地底迷宫中的雷昂似乎不打算原谅他的受害者。有道黑影落在娜塔莉被揍得惨不忍睹的脸上。
「拜托,拜托不要……」
「不要,不要再有疼痛……」他们不约而同一起喊了出来。
娜塔莉对着摄影机哀求,而雷昂则是看着他的笔记型电脑。他祈祷着,希望自己正被困在只有大声尖叫才能将他唤醒的睡眠瘫痪中。不过这一次,雷昂早就看出,这不是一场梦。
有个金色的东西在画面上闪烁,雷昂花了点时间才认出那道闪光来自他那枝钢笔的笔尖。
我的老天啊……不要!
「我爱你。」他们几乎同时脱口而出。雷昂在楼上的卧房里,而娜塔莉在下面的酷刑室中。当雷昂绝望地喊出声来,娜塔莉却只发出了悲伤与认命的声音。雷昂能从她脸上的表情看出,她已经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事情发生前,娜塔莉闭上了那只没有受伤的眼睛,就在雷昂用那枝钢笔猛烈地刺进她的颈子前。力道之大,让钢笔的笔身消失了一半。
「不要─」
雷昂大叫着跳了起来,举起了刚刚坐着的金属椅,往房间的另一头砸去,撞上了挂在墙上的镜子,镜子哐当一声,应声碎裂。裂痕如同蜘蛛网般蔓延整片镜面,碎裂成锯齿状的玻璃一片片剥落,掉到了地面。这时候,四百公升的水也跟着灌浇到卧室的地板上。那张金属椅砸破镜子之后,反弹撞上娜塔莉的水族箱,让鱼缸裂了开来。
拜托不要,这不是真的。
雷昂哭着把脸埋进双手里,用力咬着手指头。他紧紧地死咬着,痛到都要从梦中醒来,如果这是梦境的话。但一切都是真实的:那枝插进娜塔莉脖子的钢笔、娜塔莉被刺穿的气管、她窒息般的喘气声,以及一呼一吸间长而缓的气音。还有娜塔莉逐渐不听使唤的身体、她向前低垂的头,和一片令人难以忍受的无声寂静。然而影片尚未结束。
雷昂一再用交握的双手遮住自己的眼睛,他一秒都不忍再多看。画面正中央是娜塔莉已然失去生命迹象的身体,镜头像是被覆上一层薄纱般地晃动着。只不过,这次并不是拍摄出了问题,而是雷昂的双眼已被溃堤的眼泪淹没了,他的身体更是不断抽搐颤抖着。
雷昂用手背抹去泪水,目光正好落在电脑旁的名片上。
克雷格?
雷昂之前从未看过这张名片,也没听过这个名字,更不知道这张名片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不过名片上微微凸起的徽印告诉了他下一步该做什么。
警察!我必须打电话给警察!
他动用了两只手才得以抓稳话筒,但仍处于惊吓状态的雷昂根本想不起紧急电话的号码。当他好不容易想起来,电脑萤幕上的画面产生了剧烈的转变。
囚禁室里,另一个雷昂似乎终于看够了娜塔莉空洞死寂的眼神,在摄影机因静止过久而停止拍摄以前,适时地动了动。
那么现在呢?我现在要做什么?
摄影机的镜头转向了左边,对准了床铺的后方,那里有探照灯的脚架和一张桌子。雷昂隐约记得那张桌子,满桌的性爱道具更是让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我很抱歉。」雷昂呜咽着。
我干了什么好事?又是为了什么?
雷昂想不透为何娜塔莉要请求他的原谅,他也无法预测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事。
跟入口处一样,房间的后方也有一片挂在天花板的塑胶布。好像有只看不见的手拨开了塑胶布,布面在头戴式摄影机前分成了两半,画面上接着出现了一道门,门上没有任何的锁。靴子往门上踢了一脚,门就跳开了。
有第二个出口?那我就能离开这里,去搬救兵了?
雷昂绝望的心情已经来到了谷底,只差没自杀了。他甚至忘了手里还抓着话筒。
我到底要去什么鬼地方?
门后有道跟防火梯一样陡峭的梯子,以Z字型往上延伸。爬没几阶,雷昂就听见自己气喘如牛的呼吸声。
他不想再继续看下去了,只希望这一切赶快结束、关掉、成为过去。就像他剩下来的人生。
但梦游的他并不想就此结束。他一阶一阶往上爬,影片中传来的呼吸声也跟着愈来愈沉重,就连卧室里的雷昂也好像被一条看不见的绳索紧紧地勒住了胸口。
我还做了什么好事?
他一路来到楼梯的尽头,画面再度变得有些模糊,跟影片一开始播放时一样。雷昂屈身向前靠近颤动的萤幕,但靠得太近,眼前的画面看来都只剩一个一个的小点。
头戴式摄影机的探照灯照到了一片看来像是薄木板的东西,雷昂看到自己伸出手来,将板子往里头压。
影片中,另一扇神秘的门打了开来。
就在此时,雷昂感觉卧房里有阵冰冷的气息拂过他的脖子,萤幕上也晃过一道黑影。突然间,所有他听见的声音。都出现了两次:
那扇神秘之门打开时的咿呀声。
靴子踩在玻璃碎片上的嘎吱声。
之所以会有这样的声音效果,其实只有一个合理的解释,但雷昂花了太久的时间才反应过来。
他盯着萤幕,画面上是一名背对镜头的年轻男子,他也正盯着一台笔记型电脑的萤幕瞧。雷昂不愿相信,他看到的并不是陌生人。
而是他自己。
也不愿接受他看到的并不是录影。
而是现在这个当下。
迟了。雷昂太晚才转向墙上的缺口,刚刚那里还挂着卧房的镜子,现在镜子已经碎了,洞口有一名男子,站在之前地板淹水后留下的小水坑里。那男子大概和雷昂一般高,身形也和他相当,有一头棕发,穿着蓝色的工作服、汗衫、和一双工业用靴,右靴上少了一条鞋带。
这名陌生男子的头上也用头带绑着一台摄影机,摄影机的探照灯直直照进雷昂的双眼,这让雷昂无法看清对方的长相。男子如闪电般往前冲,将雷昂卷入痛苦的漩涡当中─在他见到黑暗世界另一个全新的面貌之前。
38在医学上,清醒的过程也是个谜,它跟睡眠一样,鲜少有相关研究。
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唤醒大脑,因此,大脑会抑制外界刺激的强度,以避免过多的惊扰。当然,大脑也并非一直处在寂静无声的状态中,每个钟头都会有几次相当短暂的瞬间,它会转换到接近苏醒的模式。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大脑会将它的探测器延伸至梦境之外,就像潜水艇的潜望镜一样,确认是否该转换意识状态,让睡眠中的人及时因应可能面临的危险。
除了上述这样半梦半醒的状态,一般来说,只有非常强烈的刺激才能将人硬是从睡梦中给拖出来,例如震天价响的闹钟铃声、一盆冰冷的水,或是剧烈的疼痛─像是正把雷昂拉回现实世界的这种痛楚。
雷昂和他脖子上那圈绳套奋战了好长一段时间,而现在,正有股力量从上方使劲拉着他。
仍紧闭双眼的他意识到,只有放弃和正上方那股拉力对抗,才能减缓脊椎的痛苦。此外,他愈是激烈挣扎,愈是无法呼吸。
雷昂听到颈椎发出嘎吱的声音,他睁开了眼,发现自己全身赤裸地坐在地板上,两腿伸直,背则靠着床。要是不想脖子被自己的体重拉扯以致于断裂,他得马上站起身来。
他的双腿就像软趴趴的橡皮糖,努力了一番后,只抬起了膝盖,不过已稍稍减缓了颈部承受的压力。但是,很快地,他连最后一滴挣扎的力气也没有了。
雷昂抬头望向天花板的挂钩。他们搬进来之前,前住户在上面挂了一盏枝型吊灯,现在则绑着一条要他命的绳索。
从镜子后方的神秘通道闯进他卧室里的陌生人正面无表情地站在书桌前,手上拉着绳索的另一头,像是拉着一组滑轮。
雷昂怀疑自己是否有足够的力气站起来,但他别无选择;如果他不想立刻窒息而死,就必须把身体挺直。
娜塔莉的谋杀者逼近到他的脚边。「住手!」雷昂沙哑地吼道。
我的老天!现在该怎么办呢?
为了保持平衡,雷昂像划船一样摆动双臂。奇怪的是,他的双手并没有被捆绑,而是套着厚厚的乳胶手套。不过,只要他试图抓住头上的绳索,那个变态就会将手上的绳索拉得更紧,让雷昂的喉头几乎爆裂。
「不要,」雷昂喘不过气地咳着说:「拜托,不要。」
他惊惧地转动眼珠,发现不远处有张椅子。之前他一度气得把这张椅子砸向镜子,现在它又直挺挺地安放在雷昂伸手可及之处。
像是要奖赏雷昂的新发现似的,那名杀手短暂地松开了手中的绳索。这时候,雷昂用一只腿勾住了那张椅子,将它拉向自己。就在他快要成功之际,男子再次无情地把绳子往下一拉。一直到雷昂最终狼狈地爬上了椅子,男子才停止拉扯绳索。
「看吧!还是办得到的!」那名杀手微笑道,并打了一个看似复杂的结,将麻绳绑在窗户下的暖气上。
不只声音,这名苗条的男子总让雷昂觉得似曾相识,雷昂他确实下了好一番工夫,让自己的外貌衣着看来就跟雷昂并无二致。
「你是谁?」雷昂伸长了脖子、哑着嗓子问。不过让他吃惊的是,自己居然发不出半点声音。为了不让雷昂一跳就让绳索从挂钩上松脱开来,那个疯子紧紧扯住了绳索,不想被勒死的雷昂只好踮起脚尖站着。
那名想吊死雷昂的男子和雷昂差不多年纪,或许比雷昂年轻些,除了稍嫌过大的鼻子和缺了耳垂的左耳,他那张大众脸上并其他可辨认的特征。
「我给你带来这个讯息。」那名男子大笑答道,不停摇着手里那张他从工作服胸前口袋抽出来的光碟片。
接着,那名男子短暂离开房间,随后带了一张厨房用的小凳子回到卧室。走在浸湿的木地板上,他的鞋底不停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他坐到笔记型电脑前,把光碟片放进光碟槽里。
拜托,亲爱的上帝,让这一切停止吧!别让这一切变得更糟。
从雷昂的角度只能看到电脑萤幕的右半边。只要转头,他的脖子就可能因摩擦而流出血来。但是娜塔莉的影像出现在萤幕上时,他还是伸长了脖子,把头侧向一边。画面上的娜塔莉的右眼微微泛紫、双唇肿起,说话时,她的舌头还会不停撞上那颗断裂的门牙。
雷昂不忍也不愿看到这些画面。这些画面让他想起那些最黑暗的恶梦,以及可能再也见不到娜塔莉的事实。
就算没有视觉上的刺激,精神上的折磨并没有就此停止,因为雷昂无法关上耳朵。那个精神变态把影片的音量调到最大,这样一来,娜塔莉留下的那封有声告别信就能一字不漏地传到雷昂耳里。她以颤抖的声音录下了这些话:
「雷昂,我真的很抱歉!」娜塔莉在一开头说道。「我知道,我是个胆小鬼。我应该当面告诉你一切,但我没有勇气,只好选择用这种不寻常的方式来向你坦白。这样,就算不是当面,至少你还可以听到我亲口说出来。」
「给我停止播放!」雷昂在影片播放的空档边咳边喊道。
「不过,我自己也不确定是否有足够的勇气将我的自白写下来,放到我们的信箱里。若我太过胆小,连这都不敢的话,至少我会在厨房门上留下一张卡片。」
雷昂闭上眼睛,旋即又睁开,因为他感觉失去平衡,差点被自己给勒死。
「这个时候,我在这里录制这段影片的时候,你应该还在睡,」雷昂听到娜塔莉这么说。
「待会儿我就要打包我的东西了,希望到时你不会醒来。你好像又在做恶梦了。你睡眠障碍的情况变得更糟糕了,可能你已经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你是对的,亲爱的,一切都是我的错。」
雷昂再次转向书桌,那名杀手就站在书桌前。他暂停了影片的拨放,画面上静止的娜塔莉看起来像是利用手机在暗房里拍摄的。雷昂可以认出背景那些摄影器材。
「我有点不舒服,」娜塔莉的谋杀者突然咧嘴笑了起来。「我可以借用一下你的厕所吗?我想拉肚子。」
从男子咯咯笑的神情,雷昂终于认出这个把他捆绑起来的家伙是谁了。「这个娱乐节目将会继续为您播放。」这名自视为信差的男子再次启动影片播放后,便走向卧室的门。
全身虚脱的雷昂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疯子离开房间,却无力趁机脱逃。他试图攀着绳子往上爬,但他发觉自己睡得太少,以致于没什么力气。根本不可能依赖沉重的双臂爬上天花板,最多爬到一半他就会气力尽失了。踩着椅子的扶手往上爬也不是个好办法,只要他一踏上扶手,椅子就会翻覆,他只能在椅子倒下的那刻马上跳开。
「就我对你所做的一切,我找不适当字眼向你道歉。」娜塔莉继续说道:「那么我就直接了当地说了。我对你说了谎,我迷恋上一个男人,不,我曾经迷恋上一个男人。雷昂,我和他之间从不需要谈论我的特殊需求,我们都知道我体内另有黑暗的一面,那是你不熟悉的一面。我曾偷偷以那个身分生活过,一开始不但狂野、刺激,而且奇异。最初我还以为,他满足了我的性需求,但这是个天大的误解。现在,如你所见,一切都失控了。」
娜塔莉指着她的伤口,勉强挤出一个痛苦的笑容。
「他的名字是席格费‧冯‧波伊特恩,是这栋建筑物的屋主,也是所有谎言的开始、核心和源头。宝贝,我们其实从未申请这间房子,是他将屋子转租给我的,那时,我已经和他在一起一阵子了。」
娜塔莉的告解就像一把利刃,刺穿雷昂的五脏六腑。他自问还能再承受多少。
「席格费在沃瓦尔特医生的候诊室里和我攀谈。他那时和我一样,在接受心理治疗。」娜塔莉艰困地吞咽着。
「是的,我在接受治疗。很遗憾地,这早已不是唯一一件我没对你坦承的事情了。我的性癖好变得愈来愈极端、怪诞,我害怕和你讨论这件事,也对失控的自己感到害怕。我原本是在另一位医生那儿就诊,但他将我转诊给沃瓦尔特医生。那时我们尚未结婚,因此沃瓦尔特并不知道我认识你,不过他的确帮了我很大的忙。」
娜塔莉突然露出愤怒的眼神。
「经由沃瓦尔特医生的治疗,我才知道,我的父亲是怎样的一只猪猡。他毁了我的童年,也因此,我才会轻易落入席格费这种虐待狂的嘴里。我就是和这个男人一起欺骗了你。」
娜塔莉停了一下,接着小声地补充道:
「这个让我怀孕的男人。」
「不!」雷昂在脖子上那圈绳套允许的范围内,声嘶力竭地吼着。
他感觉有股铁锈味的气流轻轻拂过体内。他的双腿麻痹,脚趾头也失去感觉,再也无法支撑他踮着脚了。他往下掉了半公分,勒伤了喉头。但现在让他感到窒息的不是那条绳索,而是娜塔莉的告解。
「你现在了解,为何我无法当面向你坦承了吧?我不只骗了你,还让你相信我失去了我们的孩子。但我拿掉的是他的孩子。看来,我现在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席格费是个心理变态,雷昂,他揍了我,对我施以酷刑并强暴了我。」
娜塔莉把拇指举到镜头前。
「这个和我的癖好一点关系都没有。席格费是个虐待狂,热爱将弱势者玩弄于股掌间,折磨他们,并看着他们受苦。他是个变态的偷窥狂,喜欢乔装成其他身分,以便操弄他人。有一次,他假扮成送货员好对我展示他的权力。你站在我身边时,他就想要靠近。」
雷昂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他不懂。每动一下,脖子上的绳套就又陷得更深,紧紧地嵌进肉里。不过一切都无所谓了,就算证明了他不是那个变态杀人魔,也没有意义。娜塔莉欺骗了他,也已经死去了。他只想追随娜塔莉而去。
「我相信席格费有我们家的备分钥匙,趁着我不在家时,偷偷潜入。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但他就像你跟我提过的那些长毛怪物一样,还是最穷凶恶极的那一个。他先毒死了我的鱼,然后轮到我遭殃。最后,则是我们两个。」
雷昂望向那个被砸坏的水族箱,怀疑楼下的伊瓦娜是否已经察觉楼上的淹水意外,并对外求援了。
「他暗中窥探我,所以知道我从未告诉他的事情。他知道我父亲的事,也知道你有睡眠障碍。」
从娜塔莉的声调可以感觉到她的告白接近尾声了。
「我爱你,雷昂,我曾多次尝试要和他结束关系,所以不假思索地接受了你的求婚。我以为,这样他就会还我自由,但我和他之间已经太过失控,回不了头了。他再也不接受我的拒绝。直到今天,我决定不再给他任何选择,我要向警方举报他的罪行。其实我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才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和你联络。我对自己的恐惧感到羞愧,但这是我应得的。」
「不!」雷昂反驳道。他已无力再踮着脚尖站着了。
没有人应该得到这样的惩罚。
娜塔莉所说、所做的一切,丝毫无法动摇雷昂对她的感情。他连死都不怕,即便她的背叛给他带来了这样的杀机。
更不用说死亡了。
正常的情况下,雷昂是不可能会原谅娜塔莉的。他们本该就此分飞、断绝联络、各自搬到不同的城市居住。除非受到命运之神的眷顾,才有可能再次听到彼此的消息。
但是,雷昂很确定,他们从未停止爱着对方。
「不要等我了,」娜塔莉要求着。到目前为止,她以惊人的意志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直到录影终了之际,泪水才瞬间溃堤。她吸了吸鼻涕,紧紧地抿住嘴,任泪水在她的脸上奔流。
「我不值得你这样做。我知道,我们已经没有未来了。我毁了这一切。要说我的欺骗带来什么好处的话,那就是让我自己体认到,我有多么爱你。我会永远爱着你。」
「多么甜蜜啊。」
那心理变态突如其来的讥笑让雷昂吓了一大跳。他转向门的方向,却因此失去平衡而晃动不已。他的前额冒出了冷汗。
那名男子不知道已经站在门边好一阵子,或是才刚回到房间里。此刻,雷昂已经知道这个变态的名字。
萤幕上的娜塔莉给了他最后一吻,然后她的嘴唇便开始扭曲。从娜塔莉痛苦的表情,雷昂看得出她试图努力挤出微笑,那个他好几年前就爱上的笑容。
一阵静电劈啪作响后,萤幕就黑了。席格费‧冯‧波伊特恩再次坐到电脑前。
「为什么?」喘不过气的雷昂吃力地问道。没有回应。谋杀者的手指在电脑键盘上滑动着。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摧毁我们的生活?
又为什么要给我看这段影片?
雷昂看着席格费从电脑里取出那片光碟,然后打开一个剪辑软体。这时,他才理解,那个疯子并不是刻意要播给他看的。
这只猪猡想要制作一份拷贝。
这个虐待狂把娜塔莉的音轨从影片中另外截取出来,显然打算在这上面动手脚。他挑出了少数几个特定段落,将它们重新剪辑为只剩几秒钟的声音档,成为一段内容歪曲不实的全新故事。这段声音档又将为这个变态狂成就另一桩罪行,就像他其他将受到严重谴责的残酷行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