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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难以抉择

“我们到底舱去,我好给您包扎。”麦尔妲坚持道,“大君,您圣体为重,不可造次啊!”这时一块大石头落在船后的水里,使得麦尔妲瑟缩了一下。她朝船后望去,雷恩也跟着望向后方。他们打得越来越准了,哲玛利亚船队正在缩小包围圈。
 
“不,还没呢!”克司戈攀着船栏,怒不可遏地站在船边俯瞰。麦尔妲站在他身边,拿着一块布压在他的剑伤上。克司戈自己不肯碰触伤口,唯一肯为他代劳的只有麦尔妲,雷恩告诉自己别因此而嫉妒。克司戈紧攀着麦尔妲不放,仿佛她就是定住他世界的船锚。即使如此,他却不肯承认自己很依赖麦尔妲。克司戈虽是个成年人了,却听不出麦尔妲的甜言蜜语中包藏的是虚情假意。想到这一点,雷恩就觉得好笑。克司戈突然探向前去,双手在嘴前做出传声筒状,好让他乐不可支地吼出来的言语,能够传到那艘正在下沉的哲玛利亚船上的人们耳中。
 
“再会了,科里亚斯大人,您的金玉良言就讲给海蛇听吧!您那么大声地哀叫求饶,我敢说,您在哲玛利亚城的家人一定都听到了。什么,费迪欧?您不会游泳?这没什么好担心的,反正您不会在水里待太久,况且到了海蛇肚子里之后也不需游泳。寇莱欧大人,我注意到您了,往后令郎别想继承家业了,因为我除了要把颁发给府上的缤城特许地取消之外,还会把府上在哲玛利亚的所有产业没收。广丘的皮顿,啊,您可是我最好的烟伴儿!啊,尊贵的凡瑟,用不着把脸埋在手里呀!别怕,我不会把您看漏的!您可有个女儿,不是吗?”
 
那些密谋要推翻大君的贵族目瞪口呆地仰望着他,有的人苦苦哀求,有的人面无表情,有的人则怒骂不止,不过他们最后的下场都一样。由于海蛇在附近海面上来回游动,所以之前那些贵族踌躇着不敢登上小艇,他们手下的水手则都抛下他们弃船而逃。不过那些贵族之所以不信任那几艘小艇,也有其充分的理由,毕竟此时那些小艇已经成为在海上漂浮的残骸了。雷恩展望海面,连一个生还的水手也没看到。
 
对于那雨野人而言,这实在太过分了。“他们都死到临头了,你还只顾着嘲笑!”他对大君斥责道。
 
“我之所以嘲笑,是因为他们全都是叛贼!”克司戈残暴地应道,“而且我的报复必定甜蜜无比!”他朗声对着那艘下沉的船叫道,眼睛饥渴地望着那些无助地站在甲板上的哲玛利亚贵族,那艘船的甲板已经差不多与海面齐平了。克司戈喃喃地念着那些人的名字,显然是为了要谨记在心,以便日后报复。
 
雷恩与麦尔妲难以置信地对望一眼。这个残暴、没人性的少年,就是神武圣君大人,全哲玛利亚的大君?
 
克司戈再度张开口,叫道:“噢,海蛇啊,别走,这儿有嫩肉……哎哟!”
 
麦尔妲脸上的表情无辜得像是清纯的小宝宝一般,手上则垫着布片,用力往克司戈的伤口上一压,同时叫道:“噢,大君,您不能再大声嚷嚷了。瞧,伤口又流血了。来吧,我们得下去。至于他们,就留给莎神去处置吧!”
 
“又流血了……啊,那些懦夫出卖了我,让他们这样就死还太干脆,应该让他们慢慢被折腾死才对。柯尼提说得没错,他救了我一命,这你是知道的。”克司戈也不问一声就攀住了雷恩的手臂,倚在他身上,一起往船屋走去,“到了最后,柯尼提终于认清了一点,那就是让我活下来比他自己保命更重要。好英勇的人啊!我大胆地向那些叛徒挑战,不过到了最后,他们上前来刺我一刀之时,英勇的柯尼提却代我一死。唉,柯尼提啊柯尼提,这真是个值得被光荣纪念的伟人,海盗群岛之王柯尼提。”
 
听起来,克司戈是想要以柯尼提的行为和声誉给自己加冕。雷恩干脆把克司戈夸张的幻想情节再添油加醋一番:“想也知道,吟游歌者们必会编出一首又一首的好歌来赞颂您的冒险旅程。年轻又大胆的大君,先到了缤城,又到了雨野原,最后被无私的海盗国王救了一命——而这个海盗国王啊,是直到死前,才终于明白全哲玛利亚的大君的确重要得无与伦比。嗯,这样的歌曲,必是要以这个高潮来收尾的啊!”雷恩故意把尾音拖得长长地,因为他就是爱看麦尔妲为了憋着不笑涨得满脸通红。走在他与麦尔妲之间的大君脸上则充满得意的光彩。
 
“是啊,是啊!这个主意真不错,再教他们编一首长诗,把那些背叛我的人和他们的死状通通写进去,好让大家都知道,他们是如何被柯尼提派来保护我的海蛇吞吃入腹。这一来,以后的人在出卖我之前就会三思了。”
 
“想必如此。”麦尔妲应道,“但现在我们得下去了。”她坚定地扶着大君一起走,焦虑的目光望向雷恩。两人心里都有所领悟,那就是他们恐怕活不过今天了。虽说此刻如此阴郁,但雷恩仍感到高兴因为自己只是与麦尔妲站得近些就能充分感受到她的心情,他集中精神,将镇定的力量传递给她。想也知道,柯尼提船长之前一定遇过比这更糟的处境,他的手下必定是知道该如何脱困的。
 
 
 
“我去找片帆布来当裹尸布。”琥珀主动提议。
 
“很好。”贝笙麻木地应道。他低头望着柯尼提的尸体,这个海盗差点就把全船的人害死,如今他却死在本船的甲板上。老太太抱着儿子的身体摇来晃去,无声地啜泣,唇边露出一抹胆怯的微笑。派拉冈把柯尼提送回母亲身边之后就沉默不语,贝笙也不敢多问,以免碰了派拉冈的钉子。贝笙感觉得出他的船发生了变化,不过那是什么变化,贝笙却说不上来,而派拉冈也不肯透露。他越想越担心。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克利弗诚实地问道。
 
贝笙俯瞰着身边的这个小男孩。“不知道。”贝笙简短地答道,“我们慢慢推敲吧!”
 
那少年以怀疑的目光审视着敌方船队的阵仗:“为什么他们迟迟不逼上前来?”
 
“大概是因为怕活船发威吧!更何况,既然石弹打得到我们,那他们何必冒着生命危险凑上来?”
 
那艘哲玛利亚船正在下沉,几个走投无路的人攀到了船桅上,因为那条白海蛇已经让他们明白,就算逃上了小艇也别想活命。柯尼提的另外那两艘船正在跟邻近的几艘哲玛利亚船缠斗,设法从环绕的船阵中开出个逃跑的缝隙。又一枚石弹打来,落点离他们非常近,使得派拉冈号轻轻地摇晃起来。想也知道,只要他们一摆脱那艘正在下沉的哲玛利亚船,哲玛利亚船队就会更密集、更大胆地射出石弹。“要是我们能叫那条白海蛇去帮帮那两艘海盗船,说不定还有机会脱困。只是脱困之后,还得疾行才能把哲玛利亚船队甩开。”
 
“看来不乐观喔!”克利弗已有定见。
 
“是不大乐观。”贝笙阴森地应道。不过他接着一笑,说道:“不过我们也还没死啊!”
 
此时一个奇怪的女人从派拉冈的掌中踏入船栏里。她对贝笙连瞄都不瞄一眼,就直接一言不发地在那倒地的海盗身边跪下,眼里尽是浓重的哀悼。她举起柯尼提的一只手贴在自己的脸颊上。老太太伸出一只手,横越柯尼提的身体,放在那女子的肩上。那两个女人四目相接,一时间,那黑发女子细细打量老太太的脸孔,开口说道:
 
“我爱他,我相信他也爱我,我怀了他的孩子。”
 
那女子把柯尼提的卷发从他那静止不动的脸上拨开。贝笙见此,顿时感到自己像是在打探别人的隐私。他别过头,望着渐渐远去的薇瓦琪号。温德洛与艾希雅站在前甲板上,交头接耳地不知在商量什么。一看到艾希雅,贝笙的心便雀跃起来。他一边诅咒自己太笨,一边冲到船栏边。既然那个女人都能跨过来了,那别的女人当然也可以。“艾希雅!”贝笙大吼道。两船已经开始分开,不过艾希雅一听到贝笙的声音立即转过身来,疯狂地冲向船首。贝笙看到她焦急匆忙地跳到那人形木雕的肩膀上,心里欣喜若狂。从薇瓦琪的表情来看,必是惊骇得不得了,不过她还是把一头冲过去的艾希雅给接住了。
 
艾希雅对她的船所说的话,越过水面清楚地传入贝笙耳里。他听得心都飞起来了。“薇瓦琪,求求你,你不需要我,而我想去找他。”
 
薇瓦琪朝派拉冈望去,她以高昂的声音叫道:“派拉冈!这一个也给你了!”
 
接着薇瓦琪像是父母亲在跟小孩子玩似的,先把艾希雅摆高,再把她摆低,又把她摆高,让她朝盲船飞过来。她的身体瞬时飞过空中。
 
“不!”贝笙恐惧地紧抓着船栏叫道。
 
“我接到了!”派拉冈劝慰地叫道。接着,仿佛奇迹一般,他真的接到人了。
 
接到艾希雅之后,派拉冈并不是静止不动,而是顺着她的来势摇过去,然后才把她朝贝笙伸出的手臂送过来。艾希雅踉跄地踏过船栏,一滑,溜进了贝笙的臂弯里。贝笙将她整个人紧搂在怀里。他不想开口,因为他喘不上气来。他抬头朝派拉冈望过去,发现那船也在看他。派拉冈咧嘴笑着,那淡蓝色的眼睛因而皱了起来。贝笙看得呆住了。
 
“欢迎回船!让我们趁早离开这里吧!”克利弗对艾希雅招呼道。
 
“哦,贝笙。”艾希雅上气不接下气地在他怀里说道。她的声音使贝笙震惊得跳了起来,她抬起头仰望着他,将他抱得更紧。她深吸了一口气,说道:“温德洛的计划是,如果我们能脱困,就向北逃往分赃镇,因为现在分赃镇的港口是能守住的。我们可以在分赃镇坚守下去,或是坚守到柯尼提手下的船队前来救援为止。”
 
艾希雅停住不说话,她直视着柯尼提的尸体。老太太与那女子一左一右地守在柯尼提两侧,仿佛对于周围的动静毫无知觉。
 
“他死了。”贝笙在艾希雅的发际呢喃道,“他死在派拉冈的臂弯里。”艾希雅把贝笙攀得更紧。贝笙抱着她,希望他们俩有时间独处。可惜这是奢望,死亡正在逼近,再不动就迟了。“脱困嘛……”贝笙怀疑地低语道,“问题是要怎么脱困?”
 
派拉冈突然开口了,他转头直视着头跟艾希雅抵在一起的贝笙,旁若无人地说道:“以前,我曾许诺说我不会杀你。当时我发疯了,而你也知道,不过你还是相信我。”船四下张望,以冰冷的淡蓝色眼睛审视他们的处境之后,继续说道:“如今我已经圆满了,所以我要重新对你们两人许下新的诺言:我会尽一切力量让你们活下去。”
 
 
 
“把他们弄上来!”
 
号令声从他们背后传来,麦尔妲、雷恩与克司戈一起回过头去。衬衫被柯尼提的血液染红的温德洛,正用手指着那些走投无路的哲玛利亚贵族——他们的船眼看就要不保了。裘拉匆匆地走上前去,难以置信地对温德洛问道:“放艘小艇下去?”
 
“不必,我才不要我的人为他们冒生命危险。”温德洛高声对那些哲玛利亚贵族叫道,“我们会丢绳子给你们!胆敢沿着绳子爬上来的,就可以活命。所以你们是要死还是要活,就看你们自己了。你们的船队不会留时间让我们把你们救上来。裘拉,交给你了。”温德洛再次往前甲板走去。
 
这话在那些贵族之间引起一阵恐慌,他们挤到那艘倾斜的船边。一位老人举起双手、恳求莎神发发慈悲,又有个精干的年轻人——这人比较实际一点——脱下肩披的斗篷挥来挥去,好让他们的船队暂时止住攻势,只可惜哲玛利亚船队并不把他当一回事,现在海浪打在他们船栏的最高处了。裘拉找来一条缆绳丢了出去,那船上所有的人一起抓住缆绳,其中一人立刻就开始要攀绳。
 
“你这笨蛋,不是这样!”大副裘拉对他们吼道,“先把绳子绑在你们船上,再以手攀着绳子挪过来。”
 
可是那些贵族之中有的是灰白胡子的老者,有的是悠闲的仕绅,所以真能靠臂力攀着绳子过来的人少之又少。最后裘拉不得不多丢了几条缆绳过去,再指使几名水手费劲地迅速把人通通拉上来。等登上薇瓦琪号时,他们身上的华服都破破烂烂了。
 
“你们应该庆幸,本船乃是活船。”裘拉冷酷地对他们说道,“寻常的木船船壳上长满藤壶,活船可不会,所以蹭过我们船壳的时候,你们还不至于被刺得流血。”
 
那十几个人站在大君面前。他们都是大君叫得出名字、曾经与之一同进餐、十分信任的人。麦尔妲默默称许大君有这么点小小的勇气,能够挺直地站在他们面前。有的人一点也不为所动地迎向大君的目光,不过大多数人都低头俯视自己的脚,或是转头望向地平线。大君开口时,倒讲出了麦尔妲最没想到他会说出口的话。
 
“为什么?”克司戈问道,逐一望过每一个人的脸孔。
 
麦尔妲仍拿着布按住他的伤口,并感觉到大君微微地颤抖。她抬头望着大君的脸孔,看到可能除了她之外,别人都体会不到的事实,那就是大君因为被他们出卖而深感痛心。“诸君真的那么恨我,恨到要设下奸计来取我的性命吗?”
 
被克司戈称为科里亚斯大人的那个人,以他那灰色的眼睛直视着大君,怒道:“你看看你自己,你既孱弱又愚蠢,只想到自己,全然不顾他人。你洗劫了公家的财库,任由首都腐坏崩溃。除了把你杀掉之外,我们还能怎么办?反正你从来就没有真正的大君样。”
 
克司戈大君冷然地瞪着科里亚斯,严肃地答道:“自从我十五岁以来,您就是倍受信任的大君顾问。您说的话,我无所不从。费迪欧,您是我的财政大臣;皮顿、寇莱欧,二位不也常常提供建议吗?我总是奉行诸君的劝告,即使我的心灵侍臣劝我三思也一样,因为我希望各位对我有好感。”克司戈的眼神扫过他们的脸孔,“不过我终于看出,当时的我真是大错特错。当时的我,只要听到诸君甜言蜜语的奉承,就觉得飘飘然。今日的我——不,应该说是昨日的我,乃是为诸君所造就出来的啊!”他咬紧牙关,“出来到外面的世界走走,与真正的人们一起相处,的确使我大开眼界。诸君,我再也不是被各位玩弄于股掌之中,甚至被各位出卖背叛的那个少年了。这一点,各位以后必会领悟。”他仿佛自己仍拥有无上权威似的,高傲地对裘拉吩咐道:“把他们押下去,用不着让他们太舒服。”
 
“不。”温德洛已经回来了,他毫无歉意地驳斥了大君的命令,“裘拉,把他们缚在船屋周围,要让他们的船队一眼就看得到他们。在我们脱困之时,有了这么明显的标记,那么对方在射箭和投石之际可能会比较节制一点吧!”温德洛顺便对妹妹瞄了一眼,不过麦尔妲几乎认不得这个人了。因为悲悼,温德洛脸上扭出了皱纹,眼神也变得冰冷。他尽量软化自己的音调,不过听起来仍像是命令:“麦尔妲,你待在船长室比较安全。雷恩,烦请你带她去吧,当然,连大君也一起带去。”
 
麦尔妲朝那艘没入水中的哲玛利亚船看了最后一眼,不过她一点也不想留在甲板上端详那些绑在一起的人肉盾牌。这是战争啊!麦尔妲严厉地对自己说道。温德洛此举,是为了要保全所有人的性命。如果那些贵族因此而死,那也是因为他们自己人的弓箭与炮弹。这些人密谋推翻大君时,就已经拿自己的生命来下注了。
 
但这并不表示她会因此而感到得意,她苦闷地回想起,有许多缤城人,有的是奴隶、有的只是各行各业的人,甚至还有缤城商人,都因为这些人的野心而葬送了性命。如果这些人的密谋真的一步一步地成功了,那么如今缤城必定早已崩溃,连雨野原也终究不免遭殃。所以,现在把这些人摆在无可奈何的险境之中,对他们来说也是咎由自取。
 
 
 
从派拉冈号的主桅顶上可以对战场一览无遗。之前艾希雅跟贝笙说,她要爬到主桅上去看战况,而贝笙也就信了她,浑然不知她是因为派拉冈那一对淡蓝色的眼睛,以及贝笙那种仿佛要占有她的触感,所以不得不逃得远远的。这很奇怪,但是这两者的组合突然令她感到很不自在。贝笙倒没注意到这一点。他吩咐赛摩伊去把派拉冈号仅存的水手集合起来应战,他自己则去掌舵。艾希雅发现那么多船员丧命,且许多幸存者带伤,心里不免百感交集。而琥珀灼伤的头皮与克利弗仍在脱皮的灼伤也令艾希雅看了心惊。不知怎地,她就是忍不住因为自己没能与大家一起度过难关而感到羞愧。
 
从这儿可以把灾祸和战斗严重到什么程度看得很清楚。那些被海蛇捣毁的船上,船员慌忙地弃船而逃,不过仍有些人在坠落的桅杆之间挣扎,或是抢救受伤的人。而仍能开动的那些船只则一心一意地要继续把这场仗打下去。就艾希雅视野所及,周遭并没有容易逃脱的缺口。繁纹号朝一艘哲玛利亚船撞上去,并努力要超过那艘船。此时两船的桅杆索具缠在一起,双方甲板上都在血战。艾希雅心想,说不定不管哪一方的船赢了,两边的船都不免沉入海底。玛丽耶塔号其实是可以从缝隙溜出去逃脱的,不过索科留着不走,以支援繁纹号。一波波的箭镞从玛丽耶塔号射出去,撂倒了许多哲玛利亚水手,玛丽耶塔号的小型投石器也对周围环伺的敌船射出石弹,只不过若要挡住敌军的来势,这么微薄的反击是不管用的。
 
这场竞争从一开始就势力悬殊,而且越来越一面倒。如今薇瓦琪号与派拉冈号已经开动,除非哲玛利亚船队自己想要节制,否则这两艘活船不免被滥发的炮弹彻底击沉。与派拉冈并行的白海蛇使一部分哲玛利亚船不敢逼近,之前海蛇群袭击造成的后果则让另一部分的哲玛利亚船不敢轻举妄动。艾希雅看到其中一艘船的主帆突然崩倒。据她推测,大概是之前喷到的海蛇毒液终于把船帆给蚀穿了。
 
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突出重围,逃往分赃镇。温德洛曾说分赃镇是守得住的,但只是守得住,并不表示分赃镇禁得起长期围攻。在艾希雅看来,恐怕只要大君仍活着,哲玛利亚船队就不肯罢休。然而大君一死,哲玛利亚船队则会肆无忌惮地扫清见证人。哲玛利亚船队会自我节制,不铲除整个海盗聚落吗?大概不会吧!
 
下头的甲板上有两个人在搬动柯尼提的尸体,那老妇人跟在尸体后头,依妲则留在前甲板,紧抓着船栏,探身眺望着那人形木雕,一点也不在意周遭的战事。也许依妲也察觉到了,柯尼提的精髓不是存在那具软弱无力的身体里,而是存在于那人形木雕里吧?他死在派拉冈号的甲板上,船很欢迎他。这点艾希雅仍想不通。
 
琥珀的声音突然从瞭望台底下传来:“你最好是下来,贝笙认定船桅必定会被石弹打中,连你也会被一块儿打飞了。”
 
派拉冈号已经结实地中了一弹,部分船栏被毁,甲板也受了创。
 
“而我也跟着下去比较好。”琥珀继续说道,“听起来像是凯尔为了柯尼提的尸体而闹得不可开交呢!”
 
“凯尔?”艾希雅冲口问道。
 
“贝笙没告诉你吗?柯尼提的母亲到船上来的时候,顺便把凯尔也带上来了。看起来,之前他是被柯尼提关在环中岛上。”
 
“贝笙没说,我们其实没多少时间讲话。”这样说未免过于含蓄。柯尼提的母亲?环中岛?艾希雅七手八脚地越过琥珀,沿着船桅攀下去。她原本以为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已经很出人意料,不可能有更复杂的情况出现了。谁知她想错了。
 
凯尔·海文,凯芙瑞雅失踪的丈夫,站在派拉冈号的船屋前挡路。艾希雅从那声音认出这人的确是凯尔。“丢到海里去!”凯尔厉声命令道,“杀人凶手!强、强盗!”凯尔气得讲话都结巴了,“死了活该!把他喂给海蛇吃好了,反正他就是这么处置我手下的船员的。”
 
抬着柯尼提尸体的那两个人看来不大高兴,那个想必是柯尼提母亲的老妇人则显得很震惊,她仍紧抓着儿子的手不放。
 
艾希雅轻巧地落在甲板上,跑上前去。“凯尔,让老太太过去吧,即使你折磨这位老太太,也无法弥补柯尼提的所作所为啊!”艾希雅这话虽是对凯尔讲的,但是她突然意识到,这话用在她自己身上又何尝不是如此?她面无表情地朝柯尼提毫无生气的脸孔看了一眼。她恨不得杀了这个人报仇,不过如今他已死,仇也没处报了,但是她绝不要把自己的怨气出在这位哀悼儿子的老妇人身上。不过,若是要对凯尔复仇,时犹未晚。与凯尔对峙的这一刻,她已经等很久了。她这一生,差点就因为凯尔的傲慢与自私而被毁去。
 
然而凯尔转头瞪着艾希雅时,艾希雅的怨恨突然转为惊愕。凯尔一跟她照面,那愤怒与自信便消逝得无影无踪。他困惑地怒视着艾希雅,双手则抽筋抖动。“什么?”凯尔没好气地质问道,“你是谁?”
 
“艾希雅·维司奇。”她一边注视着她,一边轻轻地答道。
 
凯尔看来曾经遭受一再殴打,他牙缺了,脸上伤痕累累,金发凌乱,而且处处斑白。他的头与手不由自主地抽搐,大概是因为头部受到过连连重击。他在活动时不断地颤抖,修正自己的动作,仿佛是个耄耋老人。
 
琥珀站在艾希雅身后,她用安慰大发脾气的派拉冈时所用的那种语气,非常轻柔地对凯尔说道:“算了吧,凯尔。他都已经死了,那些都无所谓了,你现在很安全。”
 
“无所谓!”凯尔气急败坏地叫道,“才不是无所谓呢!看看我,他妈的一团糟。都是你的错!”凯尔突然指着艾希雅骂道。他的手指扭曲颤抖,双手带着被人有计划地一节节打断的痕迹,艾希雅看了差点晕倒。凯尔继续骂道:“都是你的错,你不正常——女人不当,竟想要当男人,以至家族蒙羞,弄得船也怨恨我。你的错,都是你的错!”
 
艾希雅对他的话听而不闻,反倒看出凯尔为了想出他要用什么字眼,并努力把字说出口而挣扎着费了好大的力气。凯尔深吸了一口气,脸因为费劲而涨红了。“我诅咒你!你会死在这艘疯船上!我诅咒你恶运连连。这一船上都是死人,你们都会死在这船上,等着看好了!我诅咒你们!你们通通去死!”说到这里,他那颤抖的双手一摊,口水从他嘴边流下来。
 
艾希雅瞪着他,一句话也不说。其实真正的诅咒是,凯尔既然是凯芙瑞雅的丈夫,也是温德洛、麦尔妲和瑟丹的父亲,所以自己有责任把凯尔送回他们身边。但是一想到这点,心就冷了下来。麦尔妲吃的苦还不够多吗?她一直把这个男人当作是偶像在看待啊!艾希雅真的要把这个满口恶语的残骸送回姐姐身边吗?
 
凯尔发现他讲了这些狠话,小姨子竟然不为所动,气得整张脸都皱了起来。他朝艾希雅身前的地上吐了口口水,用意是要侮辱她,可是他的唾沫不是喷出,而是沿着下巴滴下来。艾希雅看了只觉得惊愕,她终于回神过来,镇静地说道:“凯尔,让他过去吧,至少也看在他母亲丧子之痛的份上,让他们过去吧!”
 
凯尔瞪着艾希雅,慢慢地理解她所讲的话,那两个男人则趁机抬着柯尼提的尸体从凯尔身边过去。柯尼提的母亲跟着走过去,回头对凯尔责难地瞄了一眼。
 
此时依妲出现在艾希雅身边。一时间,她的眼神与艾希雅相遇,那对望之际的交心会意难以言喻。“谢谢。”依妲生硬又怨恨地吐出这两个字,她的眼里仍燃着憎恨的怒火,不过她痛恨的不是艾希雅,而是同时折磨着艾希雅与她两人的那个可耻的真相。艾希雅内心翻腾,她别开了头。柯尼提强暴了她,这点依妲心知肚明,而且承认了,这个事实彷如一把利刃插入了她对柯尼提的美好回忆中。柯尼提对艾希雅与依妲都造成了伤害,让她们两人无处逃躲。
 
艾希雅转开头之后,正好望向凯尔。凯尔踉跄地走远时仍在喃喃数落,虚弱地挥拳以表达怒意,又狂野地挥手。他左脚向外开,角度大得很不自然。
 
琥珀轻声说道:“以前,我们同住一房的时候,你常说你真想再度跟凯尔面对面,好当面把他的恶形恶状数落个清楚。”
 
“他把我的船抢走,把我的梦想全给毁了。”艾希雅把昔日指责凯尔的老套台词讲了出来,不过现在她望着凯尔蹒跚走远的身影,只觉得那样的控诉十分虚幻。“莎神保佑啊!”刚才的场面不过短短数秒,可是艾希雅却觉得自己仿佛老了好几岁。她控制着自己不再眺望凯尔,改而看向好友,以颤抖的声音说道:“复仇,有时候不是那么一回事,我一天就被骗了两次。”
 
琥珀的表情颇为惊讶:“这就是你真正的感受?”
 
“不,不,才不是呢!”艾希雅探索自己的心底,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心情竟然是……“很感激,因为我还有一条命在,因为我还有个完整的身体。而且我人生中,有个像贝笙那样的好男人。莎神保佑,琥珀啊,我真的没什么好抱怨的。”她突然仰望天空,仿佛刚从梦魇中醒来,“琥珀啊,这一关,我们一定得熬过去。非得熬过去不可,我还有大好人生要过呢!”
 
“不止你,大家都有大好人生要过。”琥珀答道。她眺望不远处,看着交缠在一起、甲板上厮杀正烈的那两艘船。“然而死也就是死了。”琥珀以更轻的声音说道。
 
 
 
“换作是柯尼提的话,他会怎么做呢?”温德洛喃喃自语,扫视着逐渐逼近的哲玛利亚船队。他之所以把那艘沉船上的人救上来,是因为他不想把他们丢在那里,任他们淹死或是被海蛇吃掉。要是柯尼提在场,一定会说他太软弱了,明明该趁机脱逃的,他却把那宝贵的时光浪费掉。现在裘拉正按照他的命令,用锁链将那些人捆住,他一思及此就觉得有点反胃。可是事况的紧急容不得他再三考虑!现在他只能靠自己了,柯尼提已死,依妲跟了过去,艾希雅也跟着到派拉冈号上去了。他已经完全接掌薇瓦琪号,因为他无法忍受裘拉号令全船。但现在船落在他的手里,他反而担心自己保不住薇瓦琪号以及全船的人。他顿时回想起上次他接掌薇瓦琪号时的光景。当时他取代了自己的父亲,带着薇瓦琪号行过暴风雨。如今他则在箭雨弹雨之中,取代柯尼提接掌本船。虽说这之间已经过了那么久,可是他仍像上次一样迟疑犹豫。“换作是柯尼提的话,他会怎么做呢?”温德洛再度自问道。问题是,他的心就是停滞着不肯运转。
 
“柯尼提已死。”薇瓦琪轻柔地讲出了这句严厉的话,“而你乃是生者,所以,温德洛·维司奇,接下来要看你的了。你救救自己,也救救我吧!”
 
“怎么救?我不知道怎么救呀!”温德洛再次四下张望,他得马上行动才行。船员们都信任他,他下的命令,他们都心甘情愿地迅速执行,可是现在他却因为死亡逐渐逼近而不知所措。换作是柯尼提的话,一定知道该如何应对。
 
“你停一停吧!”薇瓦琪朗声在温德洛心里说道,“你不是柯尼提,所以无法模仿他的作风,你必须以温德洛·维司奇的方式来领导大家。你说你怕失败,可是你以前是怎么跟依妲说的?那句话,你跟她说的次数之多,都已经刻在我的骨子里了。‘害怕失败,其实是在害怕尚未发生的事情。所以害怕失败,等于是在预言自己将会失败,还会因为自己的无所作为,将自己锁在失败的道路上。’以前你不是常常这样跟依妲说吗?”
 
“说了不下百次。”温德洛应道,不自觉地露出笑容,“当她甚至连尝试认字都不肯时,以及后来……我的确常常这样跟她说。”
 
“所以呢?”
 
温德洛深吸了一口气,集中精神,再次扫视水面,他往日所受的训练立刻浮现。他深吸了一口气,在呼气时,将疑惧与失望也一并呼出。他突然看出,这战局就像他跟依妲对奕的棋局一样有迹可循。“冲突之中,必有弱点,那就是我们要突破重围之处。”温德洛指着已经与几艘哲玛利亚船缠斗在一起的玛丽耶塔号与繁纹号,另外有几艘哲玛利亚船正前去助阵。
 
“哪里?”薇瓦琪问道,她的口气突然有了疑虑。
 
“就是那里,而且我们会尽我们所能,让他们跟我们一起脱困。”话毕,温德洛高声命令道:“裘拉!往那里去。吩咐弓箭手就位,我们要走了!”
 
这个命令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不过温德洛既已明白他不能丢下朋友不管,所以这就是顺理成章的决定。薇瓦琪呼应着舵轮的指示,而且莎神保佑,风向正好为他们所用。派拉冈也毫不犹豫地跟了上来。温德洛瞥见在派拉冈号上掌舵的是贝笙·特雷,只是看到他掌舵时那种信心满满的样子,就使温德洛重新恢复了自信。“别犹豫!”温德洛对薇瓦琪催促道,“我们一上去,他们就会让开了。”
 
一艘哲玛利亚船转向过来,想要拦截薇瓦琪号。那艘船比本船小,快捷又灵活,船栏边站了一排弓箭手。由于薇瓦琪号上的人质不断喊叫劝止,那些弓箭手迟疑了一下,但片刻之后还是射出了箭镞。温德洛扑在地上,躲过了两枝朝他射来的箭镞。另外一箭射中了薇瓦琪的肩膀,薇瓦琪气愤地尖叫,不过那箭镞无害地弹开了。普通的箭镞伤不了巫木,但对方若是祭出沥青锅……那就不同了。由于敌我靠得太近,风势又不小,所以着火的破帆布随时都可能会被吹到其他船上引起大火,所以对方不敢贸然用火攻,这点果然不出温德洛所料。薇瓦琪号的弓箭手也不客气地回击,射得比对方更准。那艘小船让开了,温德洛希望那艘船能把薇瓦琪号上有人质的消息传出去。
 
就在他们以为本船可以安然无恙地逃脱时,有个人从索具上掉了下来,落在甲板上。箭镞射穿了他的喉咙,所以詹吉司无声地死去了。那老人是柯尼提原来的班底,当他的身体撞上甲板时,薇瓦琪忍不住惊声尖叫。那不是女人的叫喊,而是愤怒的飞龙尖叫,她心里涌现出的怒意感染了温德洛,派拉冈叫喊着应和,那白海蛇也高声鸣叫。
 
一艘大船稳稳地切入薇瓦琪号的航道。想也知道,那艘船想逼使她回到混战的核心。温德洛估计着获胜的可能性,对薇瓦琪命令道:“就尽你所能地把那个掌舵的人切成两半吧,小姐。如果你喜欢的话,不妨在切过去之时大叫‘舵手’。”温德洛抓住船栏,心里希望此举不会使全船的人送命。海风涨满了船帆,片刻之后,这就变成了两船比试胆量的竞赛。对方那艘大船在差点就来不及时,终于紧急转向偏离。薇瓦琪号可以说是从那艘船的船首下滑过去的。温德洛察觉到那条白海蛇已经游上前来与他们并肩前行,并且在经过时对那艘哲玛利亚船喷吐毒液。
 
以毫厘之差超过那艘哲玛利亚船之后,薇瓦琪号眼前便是与敌船缠斗的繁纹号了。繁纹号艳丽船帆中的一面已经垂了下来,失去了作用。繁纹号已经几乎扫清了登船的敌军,可是双方的铁钩爪仍彼此攀附,索具也缠在一起。薇瓦琪号近逼上去,像飞龙一般尖叫。弓箭手已就位,玛丽耶塔号驶开,把位置让给薇瓦琪号,大概是因为索科的箭镞和石弹都差不多用完了。
 
“看!”温德洛突然惊叫道。
 
此时那白海蛇仿佛知道四船企图脱困,从缠住繁纹号的哲玛利亚船边冒出水面,张开大嘴喷吐毒液。甲板上的哲玛利亚水手尖声叫喊。此时海蛇跟他们的船离得太近,所以投石器起不了作用,那一波波的箭镞又伤不了海蛇。白海蛇没入水里,再从船首冒出水面。他先喷吐毒液,以巨大的海蛇头去挤压船首的木头船壳。白海蛇拼命地推,用力时尾巴乱甩,海面上尽是白沫。温德洛听到木头绷得越来越弯的声音。因为沾上海蛇毒液而冒起烟来的坚实木料,真的因为海蛇的推挤而绷弯了。繁纹号上的人也跟着用力推开对方的船。两船上方的船桅索具仍然绞缠在一起,不过水手们已经带着斧头爬上去,无情地把交缠的索具给砍掉了。繁纹号震了一下,突然动了起来。
 
就在繁纹号的水手此起彼伏地欢呼时,那白海蛇再次冒出水面,向那艘哲玛利亚船喷毒液。这时一名因为灼伤而痛得大叫的孤立弓箭手张弓射箭,这一箭,射中了海蛇嘴巴的开合之处。箭镞完全没入,海蛇痛苦地尖叫,猛地甩头,仿佛想把那根箭镞挤出去。温德洛看到海蛇颈部突然裂开伤口,惊骇得说不出话来。那伤口流血,血中夹杂着白色的毒液。想必是他自己的毒液蚀掉了自己的肌肤血肉!薇瓦琪愤怒又恐惧地大叫起来。
 
派拉冈号突然超过薇瓦琪号,完全不顾那人形木雕的安危,一往直前地朝那哲玛利亚船冲撞上去。派拉冈号的船首卡在那哲玛利亚船的船体之中,派拉冈气愤得乱嚷乱叫,随手抓起对方的船栏就是一扯。
 
温德洛从没想过要衡量人形木雕的力量大小,不过眼前这个愤怒至极的派拉冈拿着船栏当作木棒就开始捣毁那艘不幸的船。每一棒打下去,都打得敌船七零八落、木屑四散纷飞。船上的水手为了躲避砸人的木片木块而各找掩护,等到那根船栏被打烂了,派拉冈就掏出别在腰带上的战斧。他以双手使斧,每砍一下就怒吼一声。甲板被打碎之后,他就举起斧头去砍上头的船帆和索具。温德洛简直不敢相信,但是派拉冈真的在他眼前将一艘好好的船打为残骸。派拉冈自己船上的水手也忙着各找掩护,恐惧得尖叫。
 
 
 
哲玛利亚船队的其他船只一边小心戒备,一边慢慢靠上来,派拉冈则继续拿大木块去砸那些船。连着长长铁链的船锚被他甩出去,打中了其中一艘船的索具。派拉冈再奋力掷出船上的小艇,就把另外一艘船甲板上的半数船员给扫了下海。一艘哲玛利亚船急于退出派拉冈的攻击范围,在慌忙之中撞上了友船。两船绞缠在一起,漂浮着转圈。派拉冈凶猛的攻击给大家打开了个缺口。对薇瓦琪而言,那个开口恐怕用不上,不过艾希雅看到玛丽耶塔号倏地从那开口溜出去,后面跟着走不快的繁纹号,至少那两艘船可以逃过一劫了。
 
“派拉冈!派拉冈!”掌舵的贝笙以粗哑的声音大吼着船的名字,只可惜起不了什么作用。派拉冈心里燃烧着龙的怒火,每疯狂地挥砍一下,就跟着大喊一声。薇瓦琪号从重重包围的缺口溜了出去,临走前还对派拉冈喊道:“跟上来,跟上来!”可是他好像没听见。众水手拼命要将船开走,但是派拉冈只顾着攻击,他一手扯住一艘哲玛利亚船,两手一合,使得两船对撞在一起。一枚石弹打在派拉冈号的船尾,这一击使艾希雅想到其他哲玛利亚船仍在进攻,要是打中了船舵,那他们就死路一条了。船上又中了一枚石弹,死亡恐怕是迟早的事了。
 
凯尔·海文从藏身处现身,在一片混乱的主甲板上手舞足蹈,以刺耳的声音唱道:“你们通通活该,全都逃不过!嘿!报应不爽!谁教你们把他的尸体弄上船来,我们就带着他的尸体一起沉入海底吧!”
 
依妲本来跟老太太待在一起,听到这话也冒了出来,坚决地冲过主甲板。她奔跑时,一艘小船从派拉冈号身边驶过,正是之前骚扰薇瓦琪号的那艘船。
 
“趴下!”艾希雅在那艘船的弓箭手放箭之时叫道。
 
依妲扑在地上,但凯尔没理会艾希雅的话。
 
凯尔身中两箭,倒在甲板上,不断抽动。不过依妲连看也不看一眼,就起身继续跑。到了前甲板之后,她在突然吹来的一阵冷风中尖叫道:“你这是什么船,别扭个什么劲呀!还不快把我们载走!柯尼提吩咐我,要把他的遗腹子命名为‘派拉冈’,你要是再不走,这孩子就别想出生了!”
 
那人形木雕扭过身来望着依妲,他那一对淡蓝色的大眼睛发出凶光。派拉冈瞪着依妲,双方都沉默不语。派拉冈一手还抓着从破船上扯下来的横梁,他将那根横梁高举过头,用力一掷,打中了一艘正在逼近的哲玛利亚船,然后把战斧塞回战斗护甲上。最后他双手抓起那艘废船,残暴地抛掷了出去,力道甚大,落点对准另外两艘正开上来、意图将缺口封锁起来的哲玛利亚船。这下子派拉冈顿时没了阻碍,所以涨满的船帆倏地将船送上前去,其速度之快,只有活船能及。派拉冈号再剪过一艘哲玛利亚船的船首,便驶入了开阔的海域。
 
仿佛是莎神赐福,派拉冈号面前突然展开无垠的海洋。派拉冈也疾行前进,在风力的推进下,朝薇瓦琪号追上去。在派拉冈号的甲板上,凯尔·海文的血液凝结为血泊,因为巫木不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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