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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林和妮慕在冬至前几天来到低谷山坳。乌云低压在山脊光秃秃的橡木树顶上,晨霭到午后也迟迟不散。涓涓细流从结冰的小溪河床上流过,落叶变脆,山谷中的土壤硬得像石头。我们在中央房间里生了火,所以屋子很暖和,但浓烟围绕未经修饰的梁柱翻涌,只有屋顶边沿的小孔才能透气,非常呛人。我手下枪兵们在山谷各处建造的小茅屋里也冒着烟,那些小屋很结实,泥土和石头作成的墙,支撑着木头和凤尾草铺成的屋顶。我们在屋后搭建了一座兽棚,里面养着一头公牛、两头奶牛、三头母猪、一头野猪、十几只羊和二十几只鸡,晚上会把它们关进栅栏,保护它们不受狼的袭击。树林中有许多狼,每个傍晚都回响着它们的号叫,有时候在夜里,会听到它们抓挠兽棚的声音。羊凄惨地咩咩叫唤,母鸡陷入一阵慌乱,那时伊撒,或者随便哪个站岗的人,就会大叫,朝树林边缘挥舞火把,狼群便会退走。有一天早晨,我去溪边汲水,面对面碰上了一头巨大的老狼。它在饮水,见我从灌木丛中走出,抬起了灰色的鼻子,盯着我,等候我的示意,才向上流无声地跑去。我觉得,这是一个好兆头,在等候梅林的那些日子里,我们细数着兆头。

  我们也捕猎狼。昆格拉斯给了我们三对长毛猎狼犬,它们比格温薇儿养在德莫尼亚的那些著名的波伊斯猎鹿犬体形更大、毛发更粗。这项运动让我们的枪兵们保持着活力,连夏汶都喜欢在茂密树林中度过的那些漫长寒冷的白日。她穿着皮马裤、高筒靴和皮衣,腰间挂着一把长猎刀。她会将美丽的头发在脑后盘成一个髻,爬上山石,翻下沟渠,跨过枯树,用马毛做成的长绳牵着她那对猎犬。猎狼最简单的方法是用弓箭,但我们很少有人会这项技能,所以我们用狗、长枪和匕首,到梅林回来时,我们已经有一大堆皮毛存在昆格拉斯的贮藏室里了。国王希望我们搬回司乌思城堡,但夏汶和我除了等候梅林的召唤之外,过得十分快乐,所以我们留在我们的小山谷里,数着日子。

  我们在低谷山坳过得很幸福。夏汶从做所有以前仆人为她做的那些事中,获得了极大的乐趣,虽然她一直没法扭断鸡脖子,每次杀鸡都会逗我发笑。她不需做这些事,任何一位仆人都能宰杀家禽,我的枪兵们也愿意为夏汶做任何事,但她坚持要分担这些工作,不过每次一遇到要杀鸡、鸭或者鹅的时候,她就没法好好地完成。她想出的唯一方法,就是把那可怜的动物放在地上,一只脚踩住它的脖子,紧紧闭上眼,朝脑袋狠狠踩下去。

  她在纺织领域则成功得多。不列颠的每个女人,除了那些特别富有的,永远都会带着纺纱杆和纺锤,把羊毛织成线似乎是一项直到太阳最后一次落下都不会被停下的工作。今年的羊毛刚刚织完,第二年的羊毛又被送进仓库,女人们就用围裙装满羊毛,清洗并梳理,之后再次开始纺线。她们边走边纺线,边说话边纺线,只要没其他工作需要她们的双手时,她们都在纺线。这是单调且不用脑子的工作,但并非不需要技巧。刚开始,夏汶只能纺出一点点断线,但她越发熟练,虽然不像那些从双手刚长到可以拿住纺纱杆后就可以纺羊毛的女人们那么快。傍晚时分,她会坐着告诉我她的一天,左手转过纺纱杆,右手轻弹挂在杆上的纺锤,将新纺的线拉长旋转。当纺锤碰到地面,她会将线绕在它上头,从纺锤顶端用一片碎骨固定住线轴,又继续开始纺线。那个冬天她纺的羊毛大多满是疙瘩或者过于脆弱,不过我一直忠诚地穿着她用自己纺的线做的上衣,直到那衣服自己裂开。

  昆格拉斯经常来拜访我们,虽然他的妻子赫拉德一直也没来过。赫拉德王后真的非常传统,她由衷地不认同夏汶的举动。“她认为这给家族蒙上了耻辱。”昆格拉斯爽朗地告诉我们。他变成了我最亲近的友人之一,正如亚瑟和加拉哈特。我觉得,他在司乌思城堡很孤独,除了路万斯和几个年轻的德鲁伊,他只能跟人谈论打猎和战争,所以我取代了他已故的兄弟们。他的长兄本来应该即位为王,从马背上摔下来死了,他的二哥因为一场疾病而过世,最年轻的兄长在与撒克逊人的战争中身亡。昆格拉斯和我一样,极其不同意夏汶去幽暗道,但他告诉我,不拿剑架在她脖子上,没有任何事能阻止她。“所有人都觉得她甜美温柔,”他对我说,“但她有着钢铁般的意志,固执得要死。”

  “但杀不了鸡。”

  “我都想象不出她尝试的样子!”他大笑,“不过她很快乐,德瓦,为此我感谢你。”

  那是一段快乐的时光,我们所有幸福日子中最快乐的一段时光,但始终笼罩在梅林前来要求我们履行承诺的阴影中。

  他在一个迷雾笼罩的午后前来。我当时正在屋外,用一把撒克逊斧头劈开刚砍下用来生火的木头,夏汶在屋里,正努力劝她的女仆和厉害的思嘉莱别再争吵,正在那时,一阵号角在峡谷中响起。号角由我的一名枪兵吹响,示意有陌生人接近低谷山坳,我放下斧头,正好看见梅林高挑的身影大步穿行在林间。妮慕与他在一起。她在兰斯洛特的订婚宴后和我们待了一周,又在某天夜里悄悄溜走,而现在,身着黑色的她伴随着她穿着白色长袍的主人,回来了。

  夏汶走出屋子,脸上粘着烟灰,手上残留着刚处理野兔时弄到的鲜血。“我以为他会带一支军队。”她蓝色的眼睛盯着梅林。那是妮慕离开前告诉我们的,梅林会召集一支军队保护他踏上幽暗道。

  “也许他把他们留在河边了?”我猜想。

  她将一缕头发从脸上捋开,脸上除了烟灰又增添了一抹血迹。“你冷吗?”她问我。我砍柴时裸着上身。

  “还不冷。”我回答,但还是穿上一件羊毛上衣,梅林的长腿也在此时跳过小溪。我的枪兵们期待着消息,从他们的小屋中走出,跟随在梅林身后,然而没有进屋。梅林则低头走进了我们低矮的门梁。

  他没有向我们打招呼,只是经过我们身侧,径直走进屋子。妮慕跟着他,我和夏汶进屋时,他们已经蹲在了火堆旁。梅林枯瘦的双手烤着火,长叹一口气。他一言不发,我们俩也都不想开口询问。我像他一样,坐在火旁,夏汶将填料到一半的野兔放进碗里,擦干手上的血迹。她挥手让思嘉莱和仆人们离开屋子,然后坐在我身旁。

  梅林哆嗦了一下,随后放松下来。他耸肩弓背烤着火,双眼紧闭,保持着这个姿势很长时间。他棕黑的面孔布满深深的皱纹,胡子雪白。跟所有德鲁伊一样,他剃掉了脑袋前半的头发,现在那里已覆盖了一层白色短发,证明他已旅行甚久,没有剃刀或铜镜。那一天,他看上去十分年迈,缩在火前的样子甚至很虚弱。

  妮慕坐在他对面,一言不发。她之前曾站起身从主梁的钩子上取下海威贝恩,认出剑柄上的两块骨头后,我见她笑了笑。她拔出剑,在火焰的烟雾中举起剑,剑刃沾满烟灰后,她用一根稻草在上头小心翼翼地划上了一篇咒文。那些不像我如今写下的我们和撒克逊人都用的文字,而是古老的魔法字母,看上去就只是一道道划痕,只有德鲁伊和巫师会使用。她将剑鞘靠在墙边,把剑挂回钩子,但没有解释她所写文字的意思。梅林没有理睬她。

  他突然睁开眼睛,虚弱的模样被一种可怕的野蛮所取代。“我下了咒,”他缓慢地说,“对瑟卢瑞亚的生灵。”他对着火焰轻弹手指,一簇明亮的火光在木头间嘶嘶作响。“愿他们的庄稼凋零!”他吼道,“他们的牲畜不孕,他们的孩子残疾,他们的剑刃变钝,他们的敌人胜利!”这对他来说,算是个温柔的诅咒,但他的声音中有一种轻蔑的恶毒。“而格温特,”他继续道,“我要让一场瘟疫降临至他们身上,让夏日结霜,稻谷枯萎生虫,”他冲火中啐了一口。“在艾尔蒙特,”他说,“眼泪将流成湖泊,墓穴将被疫病填满,房屋被老鼠摧毁。”他又啐了一口。“你能带来多少人,德瓦?”

  “所有我拥有的,阁下。”我犹豫是否要承认人数之少,但最后还是给了他答案,“二十人。”

  “那些还跟着加拉哈特的人呢?”他浓密白眉下的双眼迅速瞟了我一眼,“那有多少?”

  “我没有他们的消息,阁下。”

  他冷笑。“他们为兰斯洛特组建了一支王宫护卫队。他坚持要的。他让自己的弟弟帮他看门。”加拉哈特是兰斯洛特的同父异母弟弟,但与他丝毫不相像。“是件好事,公主殿下,”梅林看向夏汶,“你没有嫁给兰斯洛特。”

  她冲我微笑。“我也这么认为,阁下。”

  “他觉得瑟卢瑞亚令人生厌。这点我倒不能怪他,然而他会觊觎德莫尼亚的要塞,会成为亚瑟的心腹大患。”他笑了笑,“你,我的殿下,本来会成为他的玩物。”

  “我更喜欢这里。”夏汶指了指我们粗陋的石墙和烟熏的房梁。

  “他会来攻击你,”梅林警告她,“他的骄傲比光之神罗劳的雄鹰爬得更高,殿下,而格温薇儿诅咒你。她在艾西斯的神庙杀了一条狗,将其皮毛披在一条瘸腿的母狗身上,给那条母狗起了你的名字。”

  夏汶脸色苍白,做了一个驱邪的手势,并朝火中吐了一口唾沫。

  梅林耸耸肩。“我已经还击了那个诅咒,殿下。”他伸展双臂,脑袋朝后仰,系着丝带的辫子几乎碰到了身后的灯芯草地板。“艾西斯是个外国女神,”他说,“她的力量在这片土地上很弱。”他重又低头看向前方,用纤长的手指揉了揉眼睛。“我空手而来,”他冷冷地说,“艾尔蒙特没人愿意挺身而出,其余地方也如此。他们说,他们的长枪要专注于撒克逊人的腹部。我没有给他们黄金,没有给他们白银,只有一场代表诸神的战斗;而他们只给了我他们的祈祷,然后听他们的女人说着孩子、灶炉、牲畜和土地的事儿,借此偷偷溜走。八十人!我只要这么多。丢尔纳赫能支配两百人,甚至更多,但八十人就够了,然而连八个人都不愿来。他们的领主现在忠于亚瑟。他们想要撒克逊土地和撒克逊黄金,我能给他们的只有幽暗道的鲜血和冰冷。”

  屋子一时间陷入安静。火中一段崩裂的木块朝被熏黑的屋顶喷出一丛火星。“没一个人愿意?”我惊讶于这个消息。

  “有一些,”他不屑一顾地说,“但没有我信任的人。没有配得上圣锅的人。”他停顿了片刻,似乎又有些疲累,“我要对抗是撒克逊黄金的诱惑和莫甘。她也反对我。”

  “莫甘!”我隐藏不住自己的震惊。亚瑟的长姐莫甘曾是梅林最亲密的同伴,直到妮慕取代她的地位,虽然莫甘因此痛恨妮慕,但我本以为这仇恨没有牵连梅林。

  “莫甘,”他干脆地说,“在不列颠散布一个预言。说诸神反对我的这次探寻,我注定失败,且我的死亡将同样降临至我的同伴身上。这是她在梦中听到的预言,人们相信她的梦。她说我已老,身体虚弱且神志不清。”

  “她说,”妮慕轻声说,“您会被一个女人杀死,而不是丢尔纳赫。”

  梅林耸耸肩。“莫甘在玩什么把戏,我还不清楚。”他在长袍口袋中翻找,拿出一把干草结。每一根打结的干草在我看来都差不多,但他从中挑出一根,指向夏汶。“我解除你对我的誓言,殿下。”

  夏汶瞥了我一眼,又看向草结。“您还要去幽暗道,阁下?”

  “是的。”

  “没有我,您怎么找圣锅?”

  他耸耸肩,但没有回答。

  “有她在,您又打算怎么找?”我还是不懂为什么要处女才能找到圣锅,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个处女一定要是夏汶。

  梅林又耸了耸肩。“圣锅,”他说,“从来都由处女看守。目前正有一位守护着它,如果我在梦中听到的属实,那么只有另一位处女才能找到它的藏匿之处。你会梦见它。”他对夏汶说,“如果你愿意来。”

  “我会来的,阁下。”夏汶说,“正如我答应您的。”

  梅林将草结放回口袋,再次用细长的双手揉搓自己的脸。“我们两天后出发,”他宣布,“你们要烘烤面包,打包肉干和鱼干,磨利武器,确保携带抵抗严寒的皮毛。”他看向妮慕,“我们睡在司乌思城堡。走吧。”

  “你们可以住在这里。”我邀请道。

  “我必须和路万斯谈谈。”他站起身,与屋椽齐高。“我解除你们两人的誓言。”他郑重其事地说,“但不管怎样还是祈祷你们会来。这趟旅程将比你想象的更困难,比你最可怕的噩梦更可怖,因我已将生命献给圣锅。”他俯视着我们,脸上带着无限哀伤。“自我们踏上幽暗道的那日起,”他告诉我们,“我就将开始死去,那是我的誓言,我不能肯定这誓言会带来成功。但若是这次探寻失败,我就会死亡,而你们将独自留在林恩。”

  “我们还有妮慕。”

  “她也将是你们仅有之陪伴。”梅林阴郁地说,低头走出门。妮慕随之而去。

  我们静坐着,我将一段木头放入火中。它是新鲜的,我们所有的柴火都是新砍下未经干燥的木材,所以会产生如此大的烟雾。我看着烟在屋椽间变浓、弥漫,握住夏汶的手。“你想死在林恩吗?”我责备她。

  “不,”她说,“但我想看看圣锅。”

  我盯着火焰。“他会用鲜血盛满它。”我低语。

  夏汶的手指抚摸着我的手指。“小时候,”她说,“我听过所有那些关于旧不列颠的故事。诸神生活在我们之中,每个人都很幸福。那时没有饥荒,没有瘟疫,只有我们、诸神与和平。我想要那样的不列颠回来,德瓦。”

  “亚瑟说它永远回不来了。我们是现在的我们,而不是曾经的我们。”

  “那你相信谁?”她问,“亚瑟还是梅林?”

  我思考许久。“梅林。”我终于回答,也许是因为我想要相信他的不列颠,那个所有悲伤都会被神奇抹去的不列颠。我也喜欢亚瑟心目中的不列颠,但要实现这愿景需要战争和艰苦的工作,以及一种信任——受到温柔对待之人,也必能以善意待人。梅林的梦想要求得较少,但承诺得更多。

  “那我们就和梅林一起去。”夏汶说。她犹豫地看着我。“你担心莫甘的预言?”她问。

  我摇头。“她有力量,”我说,“但不如梅林,也不如妮慕。”妮慕和梅林都遭受过智者三伤,但莫甘只承受了体肤之伤,没有经历过尊严之伤与神志之伤。然而,莫甘的预言很精明,就某些方面而言,梅林的确违背了诸神旨意,他想要驯服诸神的反复无常,作为回报献上一片全心全意尊崇他们的土地,但诸神怎会想被驯服呢?也许诸神选择了莫甘较少的力量作为他们的工具,以此对抗梅林的干预,除了这个要如何解释莫甘的敌意呢?又或者莫甘同亚瑟一样,相信梅林的探寻是一场胡闹——一个老人无望追寻一个早在罗马军团到来时就已消逝的不列颠。对亚瑟而言,只有一场战斗,那就是将撒克逊王们赶出不列颠,亚瑟会支持他姐姐的密语,如果那意味着没有不列颠兵力会浪费在对抗丢尔纳赫的血盾上。那也许亚瑟是在利用他姐姐,来确保没有珍贵的德莫尼亚生命会白白消耗在林恩。除了我的生命,我手下人的生命,还有我亲爱的夏汶的生命。因为我们都已立过誓言。

  然而梅林解除了我们的誓言,所以我最后一次努力劝说夏汶待在波伊斯。我告诉她亚瑟不相信圣锅的存在,它一定已被罗马人偷走,带去罗马的宝藏巨坑,被熔解制成发梳、披风别针、硬币或是胸针了。我对她说了这么多,但当我说完时,她只是微笑,再次问我相信谁,梅林还是亚瑟。

  “梅林。”我又如此回答了。

  “我也是。”夏汶说,“我要去。”

  我们烘烤面包,打包食物,磨利武器。第二天晚上,我们踏上梅林的探寻之旅当晚,第一片雪花落下。

  昆格拉斯给了我们两匹矮种马,我们在它们的背上装上了食物与皮毛,将绘有星星的盾牌挂在背上,走上了北面的路。路万斯为我们赐福,昆格拉斯的士兵们陪伴我们走了几英里,但一越过横陈在司乌思城堡北面山丘的杜赫沼泽那巨大的冰原之后,那些枪兵就止步,让我们单独行进了。我答应昆格拉斯我会用生命保护他的妹妹,他拥抱我,在我耳边低语。“杀了她,德瓦,”他说,“与其让丢尔纳赫抓住她。”

  他的眼眶中含着泪水,几乎让我改变主意。“国王殿下,如果您命令她不要去,”我说,“她也许会服从。”

  “不会的。”他说,“但她现在比以往都要快乐。另外,路万斯告诉我你们会回来的。去吧,我的朋友。”他后退几步。他的离别礼物是一袋金锭,我们将其装载在一匹马的背上。

  被雪覆盖的道路朝北通向格温内德。我从未去过那个国度,如今发现它是一个残忍、贫瘠的地方。罗马人到此只是为了挖掘铅和黄金。他们在这片土地上几乎没有留下痕迹,也没有留下法制和规则。老百姓们住在低矮昏暗的小茅屋中,圆形的石墙圈起了挤做一堆的茅屋,狗在其中冲我们吠叫,墙上安置着用以驱散恶灵的狼和熊的头骨。山丘顶上堆着石冢,每过几英里路边就插着一根杆子,上边挂着人类的骨骸和碎布条。树木很少,溪流凛冽,一些道路也被雪封住了。晚上,我们借住在那些小屋中,用昆格拉斯金锭上切下来的小金条来支付让我们取暖的代价。

  我们穿着皮毛。夏汶和我,和我的手下们一样,裹在满是虱子的狼皮和鹿皮中,但梅林穿着一件用黑色熊皮制成的外套。妮慕有一条灰色水獭皮毛,比我们的都要轻,但即使如此,她看起来却不像我们那么冷。妮慕也没有携带武器。梅林带着他的黑色手杖,这在战争中是一件令人恐惧的武器,我的手下都带着长枪和剑,连夏汶都携带一柄轻便长枪,在腰间佩着她的长刃猎刀。她没有佩戴金饰,所以提供我们住处的人并不知道她的身份。他们注意到她的浅发,猜测她跟妮慕一样,都是梅林收养的具有特殊能力的女子。这些人爱戴梅林,都认识梅林,他们将自己残废的孩子带来,接受梅林的触碰。

  我们花了六天来到盖伊城堡,格温内德国王凯德沃伦冬日的居所。城堡本身是位于山顶的一座堡垒,山肩有一条很深的山谷,山谷斜坡上长着巨木,谷中木栅栏围起了一座木质大厅,几间石屋和数十间休憩小屋,它们都被雪覆盖,屋檐下挂着冰凌。凯德沃伦是个坏脾气老头,他的大厅只有昆格拉斯大厅的三分之一大小,泥土地面早已被战士们满满当当的床铺压得很平整。战士勉强腾出了一点空地给我们,遮住一个墙角给妮慕和夏汶。那晚,凯德沃伦招待我们用晚宴,只有寒酸的腌羊肉和炖胡萝卜,却已是他的存粮所能提供的最好招待。他倒是大方地说想让夏汶成为她的第八任妻子,但当她拒绝时,他看起来既没有生气也没有失望。他现有的七位妻子,都是阴沉的女人,同住在一间圆屋中,互相争吵,迫害着彼此的孩子。

  盖伊城堡是一个悲惨的地方,虽然它是王室之居所。很难想象,凯德沃伦的父亲康内达是德莫尼亚的乌瑟之前的至尊王。自那些伟大的岁月之后,格温内德的军队已堕落衰败。也很难想象,就在这里,在如今被冰雪覆盖的银白山顶下,亚瑟被抚养长大。我去看了他母亲被乌瑟拒绝后所居住的地方,那是一个土墙围成的大厅,跟我们在低谷山坳的住处差不多大。它的周围矗立着被雪压弯了树枝的冷杉树,面朝北面幽暗道的方向。这屋子现在住着三个枪兵,及他们的家眷和牲口。亚瑟的母亲是凯德沃伦国王同父异母的姐妹,所以国王是亚瑟的舅舅,然而亚瑟是私生子,这层亲缘关系并不能为他春日对抗撒克逊人的大战提供很多兵力。凯德沃伦倒是派人去勒格溪谷与亚瑟作战,但那样兵力的支援,与其说是因为格温内德国王恨德莫尼亚,还不如说是为了确保波伊斯的友谊。大多数时候,凯德沃伦的长枪都对着北面的林恩。

  国王召他的王储拜尔蒂格前来,让他跟我们说说林恩的事情。拜尔蒂格王子是一位矮壮男子,一道伤疤从他的左太阳穴划过他断了的鼻梁,一直延伸至他的大胡子中。他只有三颗牙齿,所以嚼起肉来又慢又邋遢。他用手指拿着肉在他那颗门牙上撕磨,直到把食物磨成小条,然后再用麦酒灌下去,这费力的动作让他茂密的黑色胡子中沾满了肉汁和食物残渣。凯德沃伦用他那种阴沉的客气,再次为自己的儿子向夏汶求婚,被又一次礼貌拒绝后,也并没有什么情感波动。

  拜尔蒂格王子告诉我们,丢尔纳赫住在柏顿,那是一座位于林恩半岛深入西面的堡垒。国王是一位渡海而来的爱尔兰领主,但他的军队不像德米缇亚的欧依戈斯,不是单一的一个爱尔兰部落,而是集合了每一个部落的难民。“他欢迎所有渡海而来的家伙,越凶残的越好。”拜尔蒂格告诉我们,“爱尔兰人利用他来摆脱他们自己的那些法外之徒,后来那种人就越聚越多了。”

  “基督徒。”凯德沃伦用抱怨的语气简短地解释,然后啐了一口唾沫。

  “林恩信仰基督教?”我惊讶地问。

  “不。”凯德沃伦猛地出声,嫌弃着我的无知,“爱尔兰正渐渐皈依基督教,大批大批的人都皈依了,那些忍受不了的人就逃去了林恩。”他从嘴里挑出一片骨头,阴郁地看着它。“我们马上就要和他们开战。”他补充道。

  “丢尔纳赫的人马在壮大?”梅林问。

  “据我们所知是的,虽然我们的消息来源也很少。”凯德沃伦回答。大厅中的热度让斜屋顶上的一大片雪融化,从茅草滑下来的雪发出刮擦的隆隆声,随后是一声轻柔的碰撞,他抬头看去。

  “丢尔纳赫,”拜尔蒂格解释道,他的声音透过一口烂牙发出嘶嘶声,“只想不被打扰。如果我们不去惹他,他只会偶尔骚扰我们。他的士兵来抓奴隶,但我们现在在北方的人已经很少了,他的人也不会去太远的地方,但如果他的人马壮大得超过林恩所能提供的粮食,那他就会找新土地了。”

  “莫岛以粮食多而闻名。”梅林说。莫岛是林恩北面海岸线处最大的岛屿。

  “莫岛的粮食能喂饱一千人。”凯德沃伦同意道,“但前提是有多余的人手来耕作和收割,那里人不够。没有多余的人手。所有理智的不列颠人几年前就已经离开林恩,剩下的人都在恐惧中卑躬屈膝。可以想见,丢尔纳赫会前来搜寻他所想要的东西。”

  “那是什么?”我问。

  凯德沃伦看向我,停顿了一下,耸了耸肩。“奴隶。”他说。

  “而你则以此给他上贡?”梅林温和地问。

  “和平的小小代价。”凯德沃伦无视这指控。

  “多少?”梅林问。

  “每年四十人。”凯德沃伦最终坦陈,“大多数是孤儿,也会有些囚犯。但他最喜欢的,还是女孩。”他郁闷地看着夏汶。“他对女孩的胃口很大。”

  “很多男人如此,国王陛下。”夏汶不形于色地回答。

  “但不是丢尔纳赫那种胃口。”凯德沃伦警告她,“他的巫师告诉他,用处女的皮鞣制包裹盾牌,能让手持它的人在战场上战无不胜。”他耸耸肩,“我自己是没有试过。”

  “所以你送孩子给他?”夏汶以指责的口吻说。

  “你还知道其他哪种处女吗?”凯德沃伦反驳。

  “我们认为他被诸神触碰过,”拜尔蒂格这么说道,似乎这解释了丢尔纳赫对处女奴隶的喜好,“因为他似乎是疯的。他的一只眼睛是红色的。”他停顿了一下,将一块灰色的羊肉在自己的门牙上撕磨。“他用人皮裹着他的盾,”肉被撕成碎片时,他继续道,“然后用血涂抹在上面,因此他的人叫他们自己血盾。”凯德沃伦做了一个驱邪的手势。“有些人说他吃女孩的肉,”拜尔蒂格继续道,“但我们不知道。谁知道疯子会干什么呢?”

  “疯子们与诸神亲近!”凯德沃伦吼道。他对北方邻居的恐惧发自内心,我毫不意外。

  “某些疯子与诸神亲近。”梅林说,“不是所有的。”

  “丢尔纳赫是的,”凯德沃伦警告他,“他随心所欲,对任何人想干吗干吗,而诸神却保护着他。”我再一次做了个驱邪的手势,突然希望自己回到远方的德莫尼亚,那个有着法庭、宫殿和长长罗马道路的德莫尼亚。

  “两百名枪兵,”梅林说,“你就能把丢尔纳赫赶出林恩。你能把他冲进海里。”

  “我们试过一次,”凯德沃伦说,“一周内就死了五十个人,还有五十个人在他们自己的排泄物中瑟瑟发抖,他的战士们骑在马上,号叫着包围我们,他们的长枪在夜色中如雨般洒下。我们到达柏顿时,只看见一面巨大的围墙,上面挂着垂死的生物,它们在钩子上流血、尖叫、扭曲,我的手下没有一人能爬上如此可怕的东西。我也不行。”他承认。“即使我可以,又能怎样?他会逃去莫岛,我得花费几天或者几周去找船,跟着他渡水。我既没有那时间、人手,也没有那么多黄金,能把丢尔纳赫赶回海对岸,所以我决定给他孩子。那样更便宜。”他冲一名奴隶大喊,要更多的麦酒,然后阴沉地看了夏汶一眼。“把她给他,”他对梅林说,“也许他会给你圣锅。”

  “我不会给他任何东西以换取圣锅。”梅林猛地出声打断,“而且,他也不知道圣锅的存在。”

  “他知道的,”拜尔蒂格说,“所有不列颠人都知道你为何要北行。你觉得他的巫师们不想找到圣锅吗?”

  梅林微笑。“派你的战士跟我一起去,国王殿下,我们可以将圣锅和林恩一同拿下。”

  凯德沃伦对这提议嗤之以鼻。“丢尔纳赫教会一个人做个好邻居,梅林。我会让你通过我的土地,因为我害怕你的诅咒,但没有一个我的手下会跟你去,当你埋骨于林恩沙地时,我会告诉丢尔纳赫,你的通行未经我允许。”

  “你会告诉他,我们走哪条路吗?”梅林问,因为我们面前有两条路。一条沿海岸线走,是冬天通往北方常规的路;另一条是幽暗道,大多数人都认为在冬季它无法通行。梅林希望走幽暗道能出乎丢尔纳赫的意料之外,在他知道我们来过之前就离开莫岛。

  凯德沃伦露出了那晚唯一的一个笑容。“他早就知道了。”国王说,瞥了一眼黑烟缭绕的大厅中唯一的一抹亮色,夏汶,“毫无疑问他正恭候着你们的大驾。”

  丢尔纳赫是否知道我们计划走幽暗道?或者那只是凯德沃伦的猜测?不管怎样,我还是啐了一口唾沫,以保佑我们不受邪恶侵袭。冬至将临,一年中的那个长夜,生机孱弱,希望暗淡,恶魔肆虐空气中,就是那个时刻,我们将行走于幽暗道上。

  凯德沃伦觉得我们是蠢货,丢尔纳赫正等候着我们,而我们用皮毛裹住自己,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上阳光明媚,周围山峰反射的耀眼白光刺激着我们的眼睛。天空几乎万里无云,强风吹起地上的雪,在空气中形成一团团闪亮细屑,飘散过银白大地。我们将随身物品装上马背,接受了凯德沃伦不情不愿给出的礼物——一块羊皮,向着盖伊城堡北面不远处的幽暗道起点走去。那条路上没有定居点,没有农田,没有一个能够给我们提供庇护的活人,一无所有。除了一条崎岖小道穿越过荒凉山脉,正是这条山脉保护着凯德沃伦的中心地带不受丢尔纳赫血盾战士的侵袭。两根杆子标志着道路的起点,杆顶固定着挂有破布的人类头骨,其上冰凌在风中叮当作响。头骨面朝北方丢尔纳赫的方向,作为将他的邪恶阻隔于山脉那侧的驱邪之物。自两个头骨之间穿过时,我看见梅林碰了碰挂在他脖子上的一枚铁制护身符,想起了他可怕的誓言——我们踏上幽暗道的那一刻起,他就会开始死去 。现在,当我们的靴子在这未曾有人踏足过的雪面上嘎吱作响时,我知道那死亡起誓已开始生效。我看着他,但没有见到任何忧虑的表情。那一整天,我们爬至山上,滑倒在雪中,在我们自己呼出的雾气中气喘吁吁。当晚我们睡在一间废弃的牧羊人小屋中,幸运的是,它还有一个老朽木头和腐烂稻草做成的破屋顶,我们用这些东西生了一堆火,火光在雪夜的黑暗中无力地闪烁。

  第二天早晨,我们才走了大概四分之一英里时,身后高处传来了一声号角。我们停下脚步,转过身,手搭在眼睛上,看见昨天傍晚滑下的一座小山丘顶上,出现了一字排开的一群人。十五个人,全副武装。当他们见我们注意到之后,便开始半跑半滑地冲下那危险的雪坡。他们这一冲,扬起大片雪云,纷纷扬扬地在风中向西面飘去。

  没等我下令,我的人就排成了一行,解下盾,放低长枪,在道路上组成了一面盾墙。我已经将卡文的职责交付给了伊撒,他冲大伙儿喊话,要他们站位更紧密坚实,但他开口之后,我很快认出了正在接近的一面盾牌上那奇怪的纹章。那是一个十字架,我只认识一个人以这个基督教标志为纹章。加拉哈特。

  “是朋友!”我朝伊撒喊道,猛地向前跑去。我能清晰地看见那些正在跑近的人们,他们都是我留在瑟卢瑞亚、被迫成为兰斯洛特宫廷护卫的人。他们的盾上还绘着亚瑟的熊,但加拉哈特的十字架在前面带领着他们。他挥着手,大喊大叫,而我也做着同样的行为,于是我们俩都听不见对方说的话,直到我们相遇并拥抱在一起。“王子殿下。”我招呼了一声,再次抱住了他,他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好的朋友。

  他有着一头漂亮的头发,宽脸上透露着坚毅,而他同父异母的哥哥兰斯洛特则有一张略带狡猾的窄脸。如亚瑟一般,加拉哈特一看就是个值得信赖的人,如果所有基督徒都跟他一样的话,我一定早就皈依基督教了。“我们整晚都睡在山上,”他指了指来时的路,“冻得半死,那时候你们一定在那里休息吧?”他指向从我们昨日落脚处篝火飘出的一缕残烟。

  “又暖和又干燥。”我说,随后新来者向他们旧日的伙伴问候,我拥抱了他们每一个人并将他们介绍给夏汶。他们一个接一个地跪下,发誓向她效忠。他们都已听说,她为了与我在一起而逃婚,并因此事爱戴她,现在人人都举着剑,以求得她祝福的触碰。“其他人呢?”我问加拉哈特。

  “去亚瑟那儿了,”他做了个鬼脸,“很遗憾,没有基督徒来,除了我。”

  “你觉得这值得吗,为了一个异教徒的圣锅?”我指向前方冷冻的道路。

  “丢尔纳赫就在这路的尽头,我的朋友,”加拉哈特说,“而且我听闻这位国王正如一切从恶灵坑中爬出来的东西一样邪恶。一位基督徒的任务是打击邪恶,所以我来了。”他向梅林和妮慕打招呼,然后拥抱了夏汶,因为他是一位王子,与她地位相当。“您是一位幸运的女士。”我听见他的耳语。

  她微笑,吻了吻他的脸颊。“因您在这儿,而变得更加幸运。”

  “这话没错,毫无疑问。”加拉哈特后退几步,从她看向我,又从我看向她。“整个不列颠都在谈论你们两个人。”

  “因为整个不列颠充斥着无聊的长舌妇,”梅林粗暴地突然插话,“等你们俩八卦完了,我们还要赶路呢。”他脸色苍白,神情暴躁。我将这些表现怪在年纪和冰天雪地的艰难行路上,试着不去想起他的死亡起誓。

  穿越群山的旅程又花了我们两天时间。幽暗道并不长,但它很难走,需要爬上陡峭的山坡,穿越多穴的山谷,最小的声音都会在冰墙间空洞地回响。我们找到一间废弃的住所,在里面度过路上的第二晚。圆形的石筑小屋挤在一人高的围墙里,我们派了三名守卫看守闪烁着月光的斜坡。没有生火的燃料,于是大家就紧挨在一起,唱歌讲故事,努力让自己不去想血盾的事。那晚加拉哈特告诉了我们瑟卢瑞亚的消息。他说,他的哥哥拒绝住进甘德利亚斯的旧首都尼杜姆,因为它离德莫尼亚太远,而且除了一处腐朽的罗马棚屋,就没有其他的城堡。他将瑟卢瑞亚的首都迁至伊斯卡,临近瑟卢瑞亚国界尤斯卡的巨大罗马城堡,距离格温特只有一箭之遥。这是兰斯洛特可以待在瑟卢瑞亚但离德莫尼亚尽可能近的地方。“他喜欢拼花地板和大理石墙壁,”加拉哈特说,“伊斯卡所有的那些也只是堪堪让他满意。他把瑟卢瑞亚的所有德鲁伊都召去了那里。”

  “瑟卢瑞亚没有德鲁伊!”梅林低吼道,“至少,没有一个称职的。”

  “好吧,那些自称是德鲁伊的人,”加拉哈特耐心地说,“有两位他特别器重,付钱让他们实行诅咒。”

  “对我?”我摸了摸海威贝恩剑柄上的钢铁。

  “还有其他人。”加拉哈特瞥一眼夏汶,画了个十字架,“过一阵他就会忘记的。”他为了让我们宽心,这样补充道。

  “他至死都不会忘记。”梅林说,“就算死了之后他都会带着这份仇恨穿过宝剑之桥。”他颤抖了一下,不是因为害怕兰斯洛特的敌意,而是因为寒冷。“他特别器重的那些所谓‘德鲁伊’是谁?”

  “坦纳波斯的孙子们。”加拉哈特说,我感觉心脏被一只冰凉的手攒紧。我杀了坦纳波斯,即使我有权夺取他的灵魂,杀害一名德鲁伊仍然是一件勇敢的愚行,而坦纳波斯临死的诅咒也依然盘旋在我的心间。

  第二天,我们走得很慢,拖慢我们速度的是梅林。他坚称自己很好,拒绝一切帮助,但脚步却时时蹒跚,脸色泛黄,面容枯槁,气息急促。我们本希望能在傍晚时走过最后一个隘口,然而短暂的日光消退时,我们却依然在朝着它攀爬。整个下午,幽暗道蜿蜒向上,称它为“路”都是一种嘲讽,因为它只不过是一条布满石头的寒酸小道,它反复跨越一条结冰的溪流,冰凌悬挂在流水的小瀑布边沿。小马时不时打滑趔趄,有时甚至拒绝移动;我们似乎花了更多的时间支撑它们而不是带领它们,不时当西方的最后一缕日光消逝在严寒中时,我们到达了隘口,那地方正如我在多佛汶山顶所做的那些恐怖噩梦中一样,荒凉,寒冷,不过却没有拦在幽暗道上的黑色恶灵。道路陡斜向下,通向林恩狭窄的沿海平原,一路向北延伸至海岸。

  而在那海岸之外,便是莫岛。

  我从未见过那个被神庇佑的岛屿。我从小到大都一直听见它的名字,知道它的力量,痛惜在黑暗之年间罗马人对它施行的暴行,但除了在梦中,我从未见过它。如今,透过冬日的灰尘,它貌似不如梦中美好。其上没有阳光,只有云朵投下的阴影,那个大岛看起来黑暗、危险,它低矮山丘下的黑色湖泊泛着阴沉的光芒,让它的凶险更甚。岛上几乎没有积雪,不过灰色凄惨的大海为它的岩石海岸镀上了一圈白色。看见岛屿的那刻,我跪下双膝,除了加拉哈特外,我们其他人皆是如此,就连他也单膝跪下以示尊敬。作为一名基督徒,他有时会梦至罗马甚至更远的耶路撒冷——假使那地方真实存在,但莫岛就是我们的罗马,我们的耶路撒冷,现在我们正望着它那神圣的土地。

  我们现在身处林恩的领土。我们穿越了未标明的国界,下方寥寥几个位于沿海平原的聚居地是丢尔纳赫的领地。田野覆盖着一层薄雪,小屋中升起炊烟,但在那片幽暗的区域中并没有人在动,我想我们所有人都在好奇要如何从大陆前往岛屿。“水道那里有摆渡人。”梅林读出我们的心思。他是我们中唯一一个去过莫岛的人,不过那已是很多年前的事,那时他也不知道圣锅的存在。他去那里时,格温薇儿的父亲雷欧狄甘还统治着这片土地,直到丢尔纳赫的破船从爱尔兰前来,将雷欧狄甘和他丧母的女儿们赶出了他们的王国。“天一亮,”梅林说,“我们就去岸边,雇船夫。等丢尔纳赫知道我们来过他的土地时,我们早已离开。”

  “他会跟随我们去莫岛。”加拉哈特紧张地说。

  “那时,我们已经不在那儿了。”梅林说。他打了个喷嚏,看上去快冻死了。他流着鼻水,脸颊苍白,时不时不由自主地打着寒战;他从一个皮制小袋中摸出些沾满灰尘的草药,就着一把融化的雪水吞下,坚称自己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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