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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人组成了先遣护卫队。河对岸的土地上树木生长较为稀疏,但依旧有不少树靠得够近,足以掩护一支小队。无人出现挑战我们。撒克逊人存在的唯一迹象是桥中央放置的一颗马头。我的人都不愿从其旁经过,直至妮慕上前驱邪。她只是冲马头啐了一口。撒克逊魔法,她说,是很弱的玩意儿,驱邪一完成,伊撒和我便将马头抛下了河。
我的人在土墙警戒,让货车和它们的护卫通过。加拉哈特与我同行,我们俩搜查墙内的那些建筑。出于某些原因,撒克逊人痛恨使用罗马人的居所,更喜欢他们自己用木头和茅草搭建的屋子,不过直到最近,这里还曾有过人居住,壁炉中有灰,几处地面也被清扫过。“也许是我们的人。”加拉哈特说,有不少不列颠人在撒克逊人中居住生活,许多都是奴隶,但也有一些接受了外族统治的自由民。
这些建筑曾是军营,还有两幢民宅,以及一座我以为是巨大粮仓的建筑,但当我们推开那腐坏的大门时,发现它是畜棚,可保护牲口夜间免受恶狼袭击。地面是茅草和排泄物混杂而成的泥坑,气味令人恶心,使我想立刻离开这里,然而加拉哈特在屋子深处的阴影里看见了什么东西,于是我跟随他走过了潮湿黏滞的地面。
建筑的另一面不是一面笔直的三角墙,而是半圆形的后殿。在后殿污浊的泥墙高处,多年灰尘和泥土下,勉强透出一个画上去的符号,看起来像一个大“X”上叠加着一个“P”。加拉哈特盯着那符号,画了个十字。“这里曾经是一座教堂,德瓦。”他惊讶地说。
“这里臭死了。”我说。
他虔诚地看着那符号。“这里曾有基督徒。”
“现在没了。”我闻着扑面而来的臭味耸肩,无望地赶着脑袋周围嗡嗡作响的苍蝇。
加拉哈特不在意气味。他将长枪枪柄插入牛粪和腐草中,最终成功清出了一小块地面。他发现之物促使他更努力地干活,一直到他清理出了描画在马赛克地砖上的一个男人的上半身。那男人穿着主教般的长袍,脑袋后有一圈光晕,抬起的一手上举着一只小兽,那野兽身体瘦小,毛发蓬松的脑袋却很大。“圣马克和他的狮子。”加拉哈特说。
“我以为狮子是巨大的野兽。”我很失望,“塞格拉莫说它们比马还大,比熊还凶猛。”我盯着那污迹斑斑的野兽。“这不过是只小猫。”
“这是象征性的狮子。”他斥责我。他试着清理出更多地面,但污垢太旧太厚,也太黏。“有一天,”他说,“我要建造一座像这里一样的伟大教堂。一座宏伟的教堂。让一大群人可以聚集在上帝面前。”
“而等你死后,”我将他拉向门口,“某些混蛋会让一大群畜生在这里过冬,并感谢你。”
他坚持再待一分钟,我拿过他的盾和长枪,他伸展手臂,向这个古老的地方献上了新的祈祷。“这是神兆,”他兴奋地说着,终于跟随我走回阳光中,“我们会将基督教带回洛依格,德瓦。这是胜利的预兆!”
这对加拉哈特来说,也许是胜利的预兆,但那个老教堂几乎成为我们战败的原因。第二天,我们向西面的伦敦行进,那座城市已近在眼前,莫里格王子留在庞蒂斯。他让货车和大部分的护卫先走,留下五十个人清理那倒胃口的肮脏教堂。莫里格和加拉哈特一样,被古老教堂的存在深深感动,决定将这圣地重新献于它的上帝,于是他让他的枪兵们放下武器,清理那建筑中的排泄物和茅草,以便让陪同他的神父们得以祈祷,让此建筑重现神圣。
在这些后卫军铲屎时,跟随我们的撒克逊人过了桥。
莫里格逃跑了。他有一匹马,但大多数清屎的人死去了,那两名神父也均是如此,随后撒克逊人沿路一拥而上,捕获了货车。残余的后卫军顽强反抗,可人数相差过大,撒克逊人包围了他们,碾压了他们,开始屠杀缓慢而行的牛,一辆接着一辆,货车停下,落入敌人手中。
到此时,我们已觉察了这阵骚乱。军队停下,亚瑟的骑兵飞奔向后,前往杀戮之声传来的地方。这些骑兵都还未武装好,因为整日身着盔甲骑马实在太热,然而他们的突然出现足以让撒克逊人惊逃,只不过损失已然造成。四十辆车中的十八辆已不能移动,没有了拉车的牛,这些车只能被放弃。这十八辆车中的大多数已遭劫掠,我们珍贵的一桶桶面粉被撒在地上。我们抢救了尽可能多的面粉,用披风包裹,但这些只能烤出满是尘土和树枝的恶心面包了。在这场袭击前,我们已经减少了配给口粮,估计也只有足够撑两周多的食物,大多数都在这些后卫军的货车中,现在我们面对的前景不容乐观,一周内就得班师。即使如此,留给我们安全撤到卡莱瓦或安布拉城堡的食物也仅仅是勉强足够。
“河里有鱼。”莫里格指出。
“天啊,别又是鱼了。”库尔威奇抱怨,应该是想起了在特雷贝斯岛最后那些食物匮乏的日子。
“没有足够的鱼能喂饱一支军队。”亚瑟气愤地回答。他本可以冲莫里格大吼,彻底斥骂他的愚蠢,但莫里格是一位王子,亚瑟的得体让他永远都不会侮辱一位王子。如果是库尔威奇或我分散了后卫军兵力,让货车暴露于危险之中,亚瑟一定会大发雷霆,不过莫里格的出身保护了他。
我们在道路北侧召开军事会议,道路笔直穿过一片沉闷的草原,草原布满丛丛树木,零星分布着金雀花和山楂树。所有指挥官均出席,十几名下属围在四周,听我们的决定。莫里格自然不承认自己的任何责任。他说,如果能给他更多兵力,这场灾难就绝不会发生。“另外,”他说,“尔等要原谅我指出——虽然我认为此事显而易见,无需多做解释——无视上帝的军队不可能取得胜利。”
“那为什么上帝无视了我们?”塞格拉莫问。
亚瑟让努米底亚人收声。“发生过的已然发生,”他说,“我们在这里是要讨论下一步该怎么做。”
然而接下来的事情并不取决于我们,而是取决于阿尔怎么做。他已赢得首胜,也许他并不知道这场胜利的意义。我们深入他的领土数英里,面对的是弹尽粮绝,除非我们能困住他的军队,将其摧毁,突破至尚未被坚壁清野的区域。我们的斥候带回鹿,时不时也会遇到一些牛或羊,但此等佳肴少之又少,完全不能弥补我们失去的面粉和腌肉。
“他一定得守卫伦敦,是吧?”昆格拉斯说。
塞格拉莫摇头。“伦敦住着不列颠人,”他说,“撒克逊人并不喜欢那里。他会让我们占据伦敦。”
“伦敦会有食物。”昆格拉斯说。
“可是能让我们坚持多久,国王陛下?”亚瑟问,“如果我们把食物带走,接下去做什么?一直游走,寄希望于阿尔的攻击?”他凝视地面,长脸因思绪而显得严肃。阿尔的战略如今已清晰:撒克逊人让我们不断深入,并一直在我们的前路清空所有食物,等到我们虚弱、士气低沉,撒克逊军队便会从四周一拥而上。“我们必须,”亚瑟说,“将他引向我们。”
莫里格快速眨了眨眼。“如何引?”他询问,那口气好像在暗示“亚瑟的建议何其荒谬”。
陪同我们的德鲁伊有梅林、路万斯,还有来自波伊斯的另外两位,都在会议地点的同侧坐于一起,梅林占据了一处便利的蚁丘当作座位,这会儿举起手杖要求发言。“当你想要得到某物时,”他轻声细语,“你会怎么做?”
“抢来。”亚格拉宾低声咆哮。亚格拉宾指挥亚瑟的重骑兵,让亚瑟可以腾出精力指挥全军。
“当你想要从诸神处获得宝物时,”梅林修正他的问题,“你会怎么做?”
亚格拉宾耸肩,我们其余人也没有答案。
梅林站起身,他的身高凌驾于整个会议。“如果你想要某物,”他语气随意,就如他是老师,我们都是他的学生,“你必须给出某物。你必须献祭,做出牺牲。这世上我最想得到的东西是圣锅,所以我将自己的生命奉献给这场探寻,而我也如愿以偿;但若我没有献祭灵魂,就不会得此赏赐。我们必须牺牲一些东西。”
莫里格的基督教信仰被冒犯,他控制不住自己要奚落这位德鲁伊。“也许牺牲您的性命,梅林阁下?上次就成了。”他笑着看向他幸存的神父,希望他们一同大笑。
梅林将他的手杖指向王子,笑声消失。他稳稳举着手杖,尾端离莫里格的脸仅数寸,他一直举着不动,笑声停止后他依旧举着。梅林举着手杖,这令人无法忍受的寂静持续着。阿格里科拉,许是觉得必须站出来支援自己的王子,清了清嗓子,但不管他想要说出什么抗议之言,手杖依旧颤动地举在原处。莫里格不安地战栗,似乎被惊吓得无法言语。他涨红脸,眨着眼,微微扭动。亚瑟皱眉,但没有出声。妮慕微笑期待着王子的命运,我们其余人安静地看着,有些人害怕地颤抖,可梅林依旧没有动,最后,莫里格无法再忍受这样的焦虑。“我在开玩笑!”他几近绝望地大喊,“我无意冒犯。”
“您刚才说什么了吗,王子殿下?”梅林语气不安地询问,假装莫里格惊恐的言语将他从冥想中惊醒。他放低手杖。“我一定是白日做梦了。我说到哪儿了?哦,对了,献祭。我们有什么,亚瑟,最宝贵的是什么?”
亚瑟思考片刻。“我们有黄金,”他说,“白银,我的盔甲。”
“小玩意儿。”梅林不屑一顾地回答。
沉默片刻之后,会议外的人作答了。一些人拿下了颈间的项圈,在空中挥舞。另一些建议献祭武器,一个人甚至喊出亚瑟的佩剑埃克斯卡利伯。基督徒们没有说话,因为这是异教的仪式,除了他们的祈祷,他们无法献祭任何东西,但一个波伊斯人提议我们牺牲一位基督徒,这主意引起了一阵响亮的欢呼。莫里格再次涨红了脸。
“我有时会想,”梅林在所有建议都提完之后开口道,“我注定要生活在一群蠢货之中。难道除了我之外的世界都疯了吗?你们中就没有一个狭隘的可怜虫知道,我们当下显而易见最珍贵的东西是什么吗?没有一个?”
“食物。”我说。
“哈!”梅林愉悦地大叫,“干得好,你这个狭隘的可怜虫,一群蠢货。”他嘲讽地向与会人们啐了一口。“阿尔的计划建立在我们缺少食物上,所以我们必须反其道行之。我们必须浪费食物,就如基督徒浪费他们的祈祷,我们必须将食物散布到空荡荡的天堂,我们必须挥霍食物,必须丢弃食物,我们必须,”他停顿一下以强调接下来的话语,“献祭食物。”他等候反对的声音,但无人言语。“在这里附近找一处,”梅林命令亚瑟,“满足你与阿尔作战条件之处。不要布置得太强,你不希望他回避战斗吧。诱惑他,记住,你必须让他以为他能击败你。他需要多久准备好兵力参战?”
“三日。”亚瑟说。他估计阿尔的人以松散的包围圈分散很广,撒克逊人至少需要两日缩紧包围圈,汇合成完整的军队,另外需要一整天来组织作战。
“我需要两天。”梅林说,“烤制堪堪够我们支持五天的面包,”他命令道,“不要太过富余,亚瑟,我们的献祭必须真实。然后找到你的战场等着。其他事就交给我,但我要德瓦和一打他的手下做点体力活。我们这里有没有什么人,”他提高嗓门,让所有聚在周围的人能听见,“有木雕的技能?”
他选出六人。两人来自波伊斯,一人盾上画着康沃尔的鹰,剩下的则是德莫尼亚人。他给他们斧头和匕首,但直到亚瑟寻得战场之前,诸人并没有雕刻任何东西。
亚瑟找到一处空旷的荒野,通往山丘的一处缓坡,山丘上分散着紫杉和白面子树。斜坡很平缓,不过我们依然有高点优势,亚瑟在那里竖上他的旗帜,旗帜四周围绕着木棚作为营地,木棚由树林中砍下的树枝搭就。我们的枪兵可以在旗帜外围成一圈,希望能在此处面向阿尔。等候撒克逊人时,支撑我们存活的面包在泥炉中烤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