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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神庙看上去并不怎么邪恶,除了那恐怖的黑色,这里没有神像,没有献祭的火焰和祭台。这里令人失望,拱形地窖并没有上面房间的富丽堂皇。此处看起来粗俗,甚至有点脏。我想着,罗马人一定知道怎么让这房间配得上这位女神,但格温薇儿的最大努力只不过是将一间砖窖变成了一个黑暗的洞穴,不过那个王座倒是令人印象深刻。它是用一整块黑石雕刻而成的,我猜测,大概是我在杜诺维瑞阿见过的同一个王座。格温维奇走到王座后面,拉开黑色帘子,让夏汶再走进去。她们在帘子后待了不少时间,但我们离开地窖时,夏汶告诉我,里面也没什么好看的。“就是一间阴暗的小室,”她告诉我,“有一张大床,和很多老鼠屎。”
“一张床?”我疑惑地问。
“一张梦床,”夏汶肯定地说,“就像梅林塔里半空中的那张一样。”
“仅此而已?”我依旧充满疑虑。
夏汶耸耸肩。“格温维奇暗示它还有别的作用,”她不认同地说,“但她没有证据,后来她也承认她姐姐睡在上面是为了接受梦谕。”她悲伤地笑了笑。“我觉得可怜的格温维奇脑子有点问题了。她相信有一天兰斯洛特会来接她。”
“她相信什么?”我震惊地问。
“她爱上他了,可怜的姑娘。”夏汶说。我们劝说格温维奇一起去前园的庆典,但她拒绝。她对我们说,她在那儿不受欢迎,随后便躲避着周围疑惑的视线,匆匆离开。“可怜的格温维奇。”夏汶说完,又笑了。“这真是典型的格温薇儿,是吧?”
“什么?”
“接受这种外来的宗教!为什么她就不能像我们其余人一样,崇拜不列颠的神祇?才不呢,她就是得与众不同、不落俗套。”她叹了口气,钩着我的手臂,“我们非得留下来赴宴吗?”
她有些虚弱,还没从上次的生产中完全恢复。“如果我们不去,亚瑟会体谅的。”我说。
“但格温薇儿不会,”她叹了口气,“所以我必须得撑着。”
我们已走过了宫殿漫长的西侧,经过神庙月光井的高木墙,来到长拱廊的尽头。我在转角前让她停下,双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波伊斯的夏汶,”我看着她异常可爱的脸,“我真的爱你。”
“我知道。”她微笑着说,踮起脚吻了我,随后拉着我往前走了几步,我们凝视着海宫花园的全貌。“那里,”夏汶饶有兴趣地说,“就是亚瑟的不列颠兄弟会。”
花园中满是踉跄的醉鬼。宴会太久还没开始,他们彼此间正交换着复杂的拥抱和看似美好的承诺,承诺永远的友谊。一些拥抱变为摔跤较量,他们在格温薇儿的花床里激烈地翻滚。合唱队早已不再演唱庄严歌曲,一些合唱队中的女人现下正与战士们一同饮酒。当然不是所有人都醉了,但清醒的客人们已退到露台处保护那些女人,她们大多是格温薇儿的侍女,露奈特,我许多年前的第一个爱人,也身处其中。格温薇儿也在露台上,惊恐地盯着她的花园被摧残破坏,但这是她自己的错,她招待的蜜酒太烈了,这会儿起码有五十个男人在花园中喧闹作乐;有些人拔下花桩假装是在比剑,至少有一个人脸上已见血,另一人牙齿已松,大张着嘴,咒骂着打了他的“不列颠兄弟”。另一些人吐在了圆桌上。
我扶夏汶走上拱廊安全之处,我们下方,不列颠兄弟会正诅咒、打架、狂饮至昏迷。
虽然伊格莲从未相信过我,但那就是亚瑟的不列颠兄弟会、无知之人称之为圆桌骑士的开端。
我很想说,亚瑟的圆桌誓言激发了新的和平精神,且欢乐地传遍王国各处,但大多数普通人连这誓言许没许下都不知情。大多数人不知道也不关心他们领主的所作所为,只要他们的土地和家庭不受打扰。亚瑟自然很珍重这誓言。正如夏汶常说的,对于一个痛恨誓言的人来说,他还真是喜欢发誓。
但至少在那些年里,誓言没有被打破,不列颠在和平时期中繁荣发展。阿尔和策尔迪克为了洛依格的归属而彼此作战,他们之间的冲突让不列颠的其余地方免受撒克逊长枪的侵袭。西不列颠的爱尔兰国王长久以来一直对不列颠挑衅不断,但那些都是小冲突,也都被击退,我们大部分人都享受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和平。莫德雷德的御前顾问团——我现在也是其中一员——现在能集中精力处理法律、税收和土地分配,而不是担忧敌人了。
亚瑟领导着整个顾问团,虽然他从未坐上桌首的位子,因为那是留给国王的王位,直到莫德雷德长大,它都是空置的。梅林正式成为国王的首席顾问,但他从未去过杜诺维瑞阿,御前顾问团在林第尼斯会谈时,他也极少发言。六名顾问是战士,但他们大多数人都从未出席。亚格拉宾说,他觉得这事儿无聊,而塞格拉莫更喜欢在撒克逊边境戍边。另两名顾问是颂词著者,知晓不列颠的法律与宗谱;两位地方执法官;一位商人,和两个基督教主教。主教之一是一位严肃的长者,名叫埃姆里斯,继白德文之后成为杜诺维瑞阿的主教;另一个是桑森。
桑森曾密谋对亚瑟不利,大多数人都认为,在阴谋败露后,他一定会被斩首,但桑森不知如何便脱身了。他从未学过读写,但他很聪明,并有着无穷的野心。他来自格温特,父亲是一名鞣皮工,桑森先是成为图锥克的牧师之一,但真正让他声名鹊起的是,他为逃难般从司乌思城堡私奔的亚瑟和格温薇儿举行了婚礼。作为报答,他被立为一位德莫尼亚主教,并成为莫德雷德的随身牧师,但在与纳布和迈尔沃斯密谋作乱之后,他又被剥夺了这荣誉。随后他成为圣荆棘教堂的守护人,本该就此沉寂失势,但桑森绝不能忍受此等结局。他帮兰斯洛特摆脱了被密特拉拒绝的羞辱,因此赢得格温薇儿谨慎的感激,但无论是他与兰斯洛特的友谊还是他与格温薇儿的和解,都不可能将他的地位提升至德莫尼亚的御前顾问。
他经由婚姻获此高位,而他娶的女人是亚瑟的长姐莫甘。莫甘是梅林的女祭司、魔法操纵者、异教徒。通过这场婚姻,桑森摆脱了他过往的一切耻辱,爬升至了德莫尼亚权力的最高峰。他进入御前顾问团,成为林第尼斯的主教,并重新被指派为莫德雷德的随身牧师,幸运的是,他不太喜欢年轻的国王,所以与林第尼斯宫殿保持距离。他获得了德莫尼亚北部所有教堂的控制权,正如埃姆里斯支配着整个南部的教堂。对桑森来说,那是一场辉煌的婚姻,对我们其他人来说,那难以置信。
婚礼在怀君岛的圣荆棘教堂举行。在那个大日子,亚瑟和格温薇儿从林第尼斯与我们一起骑马前往那里。典礼开始于莫甘在芦苇环绕的利萨湖中受洗。她舍弃了角神色纳诺思的旧面具,换上了装饰有基督教十字的新面具,为了衬托今天这个欢乐的日子,她没有穿着平日的黑袍,而是换上了白色长裙。亚瑟欣喜落泪,看着他的姐姐一瘸一拐地走进池塘,桑森则在那里格外温柔地扶着她的背,将她浸入水中。合唱团歌唱着哈利路亚。我们等候莫甘擦干身体换上一条新白裙,然后看着她蹒跚走向祭台,埃姆里斯主教宣布两人结为夫妻。
就算是梅林自己抛弃旧神接受十字架,我都不会感到更加惊讶了。对桑森而言,这自然是双重的胜利,他不仅娶了亚瑟的姐姐,一跃而入王国的御前顾问团,更让她皈依基督教,从而狠狠地给了异教徒一记重击。一些人怀着妒意指责他机会主义,但老实说,我认为他确实用他那精于算计的方式爱着莫甘,而毫无疑问她爱慕着他。他们是经由愤恨而结合的两个聪明人。桑森一直相信自己的地位能更加高,而曾经美丽的莫甘,怨恨着将她身体扭曲、面容损毁的那场大火。她也恨妮慕,因为莫甘曾一度是梅林最信任的女祭司,年轻的妮慕却取代了那位置,现在,怀着报复心理,莫甘成为了最热情的基督徒。她对于基督的强硬支持,正如她曾经对旧神的全身心侍奉,婚后,她所有的狂热都倾注到桑森的传教事业中。
梅林未出席婚礼,但他确实从中找到了乐子。“她很寂寞,”听闻消息时,他对我说,“耗子神起码是个陪伴。你觉得他们会睡吗,不会吧?天啊,德瓦,如果可怜的莫甘在桑森面前脱光,他会吐的!再说了,他不知道怎么睡,至少不知道怎么睡女人。”
婚姻并没有让莫甘变得温和。在桑森身上,她找到了一个男人愿意听取她高明的建议,她也能用她所有的强势来支持他的野心,但对除此之外的世界来说,她还是那个精明阴郁、躲在禁忌的黄金面具后的女人。她依旧住在怀君岛,不过搬出了梅林的托尔山,住进了主教在教堂中的屋子,在那里,她可以盯着被火焰肆虐过的那处地方——她的敌人妮慕所居住的地方。
妮慕如今已对梅林失望,她相信莫甘偷走了不列颠珍宝。在我看来,这种确信仅仅源于妮慕对莫甘的仇视,她认为莫甘是不列颠最大的叛徒。毕竟,莫甘曾是一名异教女祭司,却抛弃诸神,皈依基督教,妮慕只要一见到莫甘,便会朝她啐唾沫,诅咒谩骂,莫甘也会积极回敬;异教徒的威胁对抗基督徒的诅咒。她们从不能心平气和地对待彼此,有一次,在妮慕的催促下,我前去质问莫甘关于遗失的圣锅一事。那是婚礼后的一年,虽然我已是一位领主,德莫尼亚最富有的男人之一,但我依旧在面对莫甘时感到紧张。我还是一个孩子时,她就已经是权威和恐怖的象征,以沉默暴躁和随时准备施咒的手杖统治着托尔,管教着我们。如今,这么多年后,我觉得她依旧可怖。
我在怀君岛桑森新建造的一栋屋子中与她见面。新建造的最大建筑大得像王室宴会厅,那是一所学校,数十名牧师在那处接受传教士的训练。那些牧师六岁时就开始上课,在十六岁时领圣职,被派往不列颠各处传教。我在旅行中时常遇见这些热情的人。他们成双结对,只携带一个小袋子和一根手杖,有时一群看上去完全被这些传教士吸引住的女人也会与他们同行。他们无所畏惧。无论我何时遇见他们,他们都会向我挑衅,看我敢不敢否认他们的上帝;我总是礼貌地承认上帝的存在,然后坚持我自己的诸神同样存在,他们便会诅咒我,他们的女人会大声哀号,咆哮着咒骂。有一次,两个这样的狂热信徒吓到了我的女儿,我用枪柄打了他们,我承认我打得太重,那次争吵结束时,一个头骨被打裂,一个手腕被击碎,都不是我的。亚瑟坚持要我受审,以示最有特权的德莫尼亚人也不能凌驾于法律之上,于是我前往林第尼斯的法院,那儿的一位基督徒法官罚了我自身重量一半的白银。
“应该鞭打你一顿。”莫甘显然记得那次意外,我与她刚见面,她便突然喊出了她对我的裁决,“狠狠地抽出血来。在公开的场合!”
“现在要这么做可不容易,即使是您,夫人。”我温和地说。
“上帝会赋予我必要的力量。”她在她的新十字架黄金面具后龇牙低吼。她坐在一张桌子后,桌上堆着羊皮纸和墨水覆盖的树皮,她不仅管理着桑森的学校,还跟踪记录着北德莫尼亚每一座教堂和修道院中的财宝。不过她最引以为傲的成就是她创立了一个社区,圣洁的女人们在专属于她们的大厅中吟唱祈祷,不许男人踏足其中。莫甘上下打量我的此刻,我正可以听见她们甜美的歌声。她显然不喜欢她所看到的。“如果你过来是为了要更多钱,”她突然出声,“我不能给你。除非等你付了拖欠的借款。”
“我不知道有什么拖欠的借款。”我平静地说。
“胡说。”她一把抓起一片树皮,大声读出虚构的欠款列表。
我等她说完,然后礼貌告诉她,顾问会并不打算从教堂借钱。“而且如果真是这样,”我补充道,“相信您的丈夫会告诉您的。”
“我敢肯定,”她说,“顾问会中的你们这些异教徒正在圣人的背后策划着什么阴谋。”她不以为然地说。“我的兄弟还好吗?”
“很忙,夫人。”
“显然忙得没时间来看我。”
“而您也没时间去拜访他。”我愉快地说。
“我?去杜诺维瑞阿?去面对那个女巫格温薇儿?”她画了个十字,将手浸入一碗水中,又做了一遍那手势。“我宁愿去地狱见撒旦本人,”她说,“也不想看见那个艾西斯的女巫!”她本打算吐一口唾沫驱邪,但又记起她现在的信仰,于是又画了一个十字。“你知道艾西斯要求怎样的祭祀吗?”她愤怒地问我。
“不知道,夫人。”我说。
“污秽,德瓦,污秽!艾西斯是那猩红女人!巴比伦淫妇!那是魔鬼的信仰,德瓦。他们一起睡觉,男人和女人。”她因这恐惧的念头而颤抖,“纯粹的污秽。”
“男人不能进入她们的神庙,夫人。”我为格温薇儿辩护,“正如他们不能进入您的女性教堂。”
“不能!”莫甘咯咯笑了起来,“他们在夜晚进入,你这个蠢货,赤身裸体地拜祭他们肮脏的女神。男人和女人一起,像猪一样大汗淋漓!你以为我不知道?我,曾经的罪人?你觉得你比我更清楚异教信仰?我告诉你,德瓦,他们在自己的汗水中睡在一起,赤裸的女人和赤裸的男人。艾西斯和奥西里斯,女人和男人,女人给予男人生命,你觉得那是怎么办到的,蠢货?那是通过污秽的性交做到的,这就是真相!”她将手指浸入水碗中,再次画了一个十字,又将一滴圣水抹在她戴着面具的前额。“你是个无知轻信的蠢货。”她厉声斥责我。我没有继续这场争论。不同的信仰之间总会辱骂彼此。很多异教徒指控基督徒同样的罪行,他们称其为“爱宴”,很多农村里的人相信基督徒会绑架、杀死、吃掉小孩。“亚瑟也是个蠢货,”莫甘低声咆哮,“他相信格温薇儿。”她用独眼不友善地看了我一眼。“你为什么来找我,德瓦,如果不是为了钱?”
“我想知道,夫人,圣锅消失那晚发生了什么?”
她听了大笑起来。那是她旧日笑声的回音,那在托尔山上总是预兆着麻烦的残酷爆裂声。“你这可怜的蠢货,”她说,“浪费我的时间。”说完,她便转身坐回工作桌旁。我等待着,而她在账目或羊皮纸的白边上做着记号,假装无视我。“还在这儿,蠢货?”她片刻后问。
“还在这里,夫人。”我说。
她转过椅子。“你为什么想知道?是山上那个邪恶的小婊子派你来的?”她冲窗外的托尔山一挥手。
“梅林让我来的,夫人。”我撒谎,“他想知道过去,但他记不清了。”
“他的记忆马上就会滚去地狱了。”她报复性地说,思考了一下我之前的问题,最终,一耸肩。“我会告诉你那晚发生的事情,”她终于说道,“只会告诉你一次,之后你就再也不要问我这件事了。”
“一次就够了,夫人。”
她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到窗边,盯着托尔山。“万能的上帝,”她说,“唯一的真神,世人的父亲,从天堂施下火焰。我在场,知道发生了什么。他送下闪电,击中大厅的茅草,让它起火燃烧。我在尖叫,因为害怕火焰。我懂火焰。我是火焰的孩子。火摧毁了我的人生,但那是一场不同的火。那是上帝的洁净之火,烧尽了我的罪恶。火焰从茅草扩散到高塔,烧掉了一切。我看着那场火,甚至可能死于其中,如果不是有福的圣人桑森前来护卫我至安全之地的话。”她画了一个十字,转身看向我。“蠢货,”她说,“这就是发生的事情。”
所以桑森那晚在托尔山?这就有意思了,但我并没有就此说什么。我只是温和地说:“那场火并没有烧掉圣锅,夫人。梅林第二天搜查了灰烬,没有发现黄金。”
“蠢货!”莫甘透过她面具嘴部的裂缝冲我啐了一口。“你以为上帝之火与你们那些孱弱的凡火一样吗?圣锅是邪恶的器皿,上帝的国土中最恶心的瘟疫。那是恶魔的尿罐,我主熔了它,德瓦,他将其熔为虚无!我用这只眼睛看见的,那是火焰中心一道明亮、涌动、嘶嘶作响的熔焰,就好像地狱之火中最炽热的火焰,我听见随着他们的圣锅化为烟尘时,魔鬼痛苦的尖叫。上帝烧毁了它!他烧毁了它,将它送回了它的老家地狱!”她停顿了片刻,我感觉到,她被火烧毁的脸在面具中咧开一个笑容。“它已经没了,德瓦,”她用平静了些的声音说,“现在你也可以滚了。”
我离开她,离开教堂,爬上托尔山,推开一道半毁的水门,它只用一根绳索颤颤悠悠地悬挂着。大厅和高塔的灰烬已被大地吞噬,那周围有数十栋肮脏小屋,妮慕和她的人就住在里面。那些人是我们世界的弃儿,残疾、乞丐、流浪汉和半疯的生物,都靠夏汶和我每周从林第尼斯送来的食物为生。妮慕宣称她的人能与诸神交谈,但我从他们那里听到的只有疯狂的傻笑和凄惨的呻吟。“她否认一切。”我对妮慕说。
“她当然会否认。”
“她说她的上帝把它烧尽了。”
“她的上帝连个蛋都煮不熟。”妮慕满怀仇恨地说。这些年来,自从圣锅消失,梅林接受了自己平静的晚年之后,她渐渐衰弱。这些日子里,她肮脏、瘦弱,几乎像我把她从亡者之岛救出来时那般疯狂。她时不时浑身颤抖,或者她的脸会不受控制地抽搐。她早就卖掉或丢掉了那只黄金眼,现在在空洞的眼眶上戴着一个皮罩。她曾拥有的诱人美貌如今藏匿于泥土与疮伤之下,消失于她油腻污浊的满头黑发之中,就连来找她占卜和治疗的乡下人都时常在她的恶臭前退缩。即使发誓保护她并曾经一度爱着她的我,也几乎受不了待在她附近。
“圣锅还存在着。”妮慕那天对我说。
“梅林也这么说。”
“梅林也还活着,德瓦。”她将手搭在我的手臂上,手上的指甲已被咬得坑坑洼洼。“他在等待,他不过是在积攒力量。”
等待他的葬火,我心想,但没有说出口。
妮慕顺日出的方向转了个身,凝视着整个地平线。“那里某处,德瓦,”她说,“藏着圣锅。某人正试图搞清楚它的用法。”她轻声笑了起来。“等他们那么做了,德瓦,你会看见大地被鲜血染红。”她用独眼看着我。“鲜血!”她嘶嘶说道,“到那天,世界将会呕出鲜血,德瓦,梅林将会再次驰骋于其上。”
也许吧,我心想,但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德莫尼亚平和安定。那是亚瑟的和平,以他的剑获得,以他的法庭维系,以他的道路富饶,以他的兄弟会封存。它看起来离圣锅和遗落珍宝的世界那般遥远,可妮慕依旧相信他们的魔法,看在她的分上,我没有说出我的怀疑,只是在那个明媚的日子里,在亚瑟的德莫尼亚,对我来说,不列颠正由黑暗走向光明,由混沌走向秩序,由野蛮走向法治。那是亚瑟的成就。那是他的卡米洛特。
但妮慕是对的。圣锅没有消逝,而她,正如梅林,只是在等待着它将带来的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