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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转身再度看向大海。“莫德雷德是我们的国王,德瓦,这是你我需要知道的唯一一件事。他拥有我们的誓言。我们不能审判他,他将审判我们,如果你或我决定另一人应成为王,那秩序何在?如果一个人用不正当的手段夺得王位,那任何人都能效仿。如果我夺得它,为什么其他人不能从我这里把它抢走呢?所有秩序都烟消云散。只剩下混乱。”

  “您认为莫德雷德在乎秩序?”我激动地问。

  “我认为,莫德雷德还未真正地加冕。”亚瑟说,“我认为当至高的责任被赋予他时,他也许会改变。我认为他更可能不会改变,但不管怎样,德瓦,我相信他是我们的国王,无论我们喜不喜欢,我们都必须忍受他。在这个世界,德瓦,”他突然一把抓起埃克斯卡利伯,将它的剑锋指向地平线,“在这个世界,只有一条确定的秩序,那就是国王的命令。不是诸神。诸神已离开不列颠。梅林觉得自己能将他们请回来,但看看如今的梅林。桑森告诉我们,他的上帝拥有力量,也许是吧,但上帝的力量于我无用。我只能看见国王,我们的誓言与责任集于国王一身。没有他们,我们会成为争夺地盘的野兽。”他将埃克斯卡利伯插回剑鞘。“我必须支持国王,因为没有他们,世界将陷入一切混乱,所以我已经告诉崔斯坦和伊索尔德,他们必须接受审判。”

  “审判!”我惊呼,随后朝草皮上啐了一口。

  亚瑟愤怒地看向我。“他们被指控,”他说,“犯下了偷窃的罪行。他们被指控打破了誓约。他们被指控犯了通奸罪。”最后一个词让他的嘴角抽搐,他转身背对我,朝大海中啐了一口。

  “他们相爱了!”我抗议道,他不置可否,我用更直接的话语攻击他,“乌瑟之子亚瑟,当你打破誓言时,你是否曾接受审判?不是对班的誓言,而是与夏汶订婚时许下的誓言。你打破了一个誓言,但无人将你放在审判席上。”

  他转身面对我,怒火中烧,我有一瞬间觉得他将再次拔出埃克斯卡利伯,以剑刃攻击我,但他只是激动得发抖,随后渐渐平静。他的双眼中又一次闪烁着泪水。他沉默许久,然后点头。“我的确打破了那个誓言。你以为我从没有后悔过吗?”

  “但你却不让崔斯坦打破一个誓言?”

  “他是个贼!”亚瑟愤怒地冲我喊道,“你觉得,我们应该为了一个与自己继母通奸的贼,冒着让边界饱受多年骚扰的风险?你能去对我们边境死去农夫的家人说这些话吗?告诉他们,在崔斯坦爱情的名义下,他们死得其所?你认为,因为一位王子陷入爱河,那些妇孺就该死?那就是你的正义?”

  “我认为,崔斯坦是我们的朋友。”我说,他没有回答,我朝他的脚下啐了一口。“是你送信让马克来的,是吗?”我指责他。

  他点头。“是。我在伊斯卡派出了一个信使。”

  “崔斯坦是我们的朋友!”我冲他大喊。

  他闭上双眼。“他偷窃了一位国王,”他固执道,“他偷走了黄金、一个妻子和国王的尊严。他违背了誓言。他的父亲寻求正义,而我发誓要履行正义。”

  “他是你的朋友,”我不依不饶,“他是我的朋友!”

  他睁开眼盯着我。“一位国王向我要求正义,德瓦。我能拒绝马克吗?就因为他又老又丑又恶心?年轻与美丽就能凌驾于正义之上?我奋斗了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正义能够不偏不倚地实现?”他现在已经在恳求我了,“我们一路行来,经过所有那些村庄与城镇,人们有没有因为看见我们的剑而逃跑?没有!为什么?因为他们知道在莫德雷德的王国里存在着正义。而现在,因为一个男人睡了他父亲的妻子,你就想让我抛开正义,如同抛下一个碍事的重负?”

  “是。”我说,“因为他是个朋友,因为如果你让他们接受审判,他们会被判有罪。他们没有机会逃脱,”我伤心地说,“因为马克是一名‘舌者’。”

  亚瑟露出一个悲伤的微笑,他记起了我有意想要勾起的回忆。那是我们第一次见到崔斯坦,那次会面也是由于一件法律上的事情,那个案子差点就成为了一桩极不公正的冤案,正是因为被指控的人是一名“舌者”。在我们的法律中,一名“舌者”给出的证词是不容置疑的。一千个人可以说出相反的证言,但他们的证词毫无意义,如果说出相反证词的是贵族、德鲁伊、神父、论及自己孩子时的父亲、论及自己礼物时的送礼者、论及自己贞操时的处女、论及自家动物时的牧人以及说着临终之言的死刑犯,而马克是位贵族,一位国王,他的话语比王子或王后的更有分量。不列颠没有一个法庭会宣判崔斯坦和伊索尔德无罪,亚瑟知道这些。但亚瑟立过誓要维护法律。

  然而,在很久以前的那一天,当欧文利用“舌者”的特权说谎,几乎逃脱正义的制裁时,亚瑟佩剑来到法庭,为了崔斯坦,亲自与欧文交手,最后赢得胜利。“崔斯坦,”如今我如此对亚瑟说道,“可以要求决斗审判。”

  “那是他的权利。”亚瑟说。

  “而我是他的朋友,”我冷冷道,“我能为他而战。”

  亚瑟紧盯着我,仿佛直到现在才意识到我的敌意有多深。“你,德瓦?”他问。

  “我会为崔斯坦战斗,”我语气冰冷,“因为他是我的朋友。就像你曾经也是我的朋友。”

  他一下子愣住了。片刻之后,“那是你的权利,”他最终开口道,“但我也要执行我的义务。”他迈步离开,而我跟在他十步之后;他放慢脚步,我也放慢,他转头看我,我便看向别处。我要为我的朋友战斗。

  亚瑟简短地命令库尔威奇的士兵护送崔斯坦和伊索尔德去伊斯卡。他宣布,他们将在那里接受审判。马克国王提供一位法官,我们德莫尼亚人再出一位。

  马克国王坐在他的椅子上,沉默不语。他本要求在康沃尔举行审判,但他一定也知道,地点无关紧要。崔斯坦不能受审,因为他一定无法幸存。崔斯坦只能接受决斗审判。

  王子走向大厅的门口,面对他的父亲。马克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崔斯坦面色苍白,亚瑟低头站着,不愿意看其中任何一人。

  崔斯坦没穿盔甲,也没带盾牌。他系着战士指环的头发向后梳着,用一根白布条束起,那布条一定是他从伊索尔德的长裙上扯下来的。他穿着衬衣、格子裤和长靴,身侧挂着一把剑。他走到离他父亲一半距离处,停下脚步。他拔出剑,凝视他父亲透露着不依不饶的双目,随后用力将剑插入草地。“我要求决斗审判。”他说。

  马克耸耸肩,无精打采地挥了挥右手,赛兰随之走上前。显然,崔斯坦知道国王勇士的强大实力,他紧张地看着那长须及腰的巨汉脱下斗篷。赛兰将头发向后一捋,露出战斧刺青,随后带上铁头盔。他朝手上吐了口唾沫,将唾液揉进手掌,慢慢走上前,将崔斯坦的长剑击倒,以此标志着他已接受一战。

  我拔出海威贝恩。“我要替崔斯坦战斗。”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我格外紧张,不仅仅是战斗前的紧张。那是对于我人生中裂开的那条鸿沟的恐惧,那条将我与亚瑟分割的鸿沟。

  “我要替崔斯坦战斗。”库尔威奇说。他站在我身边。“你有女儿,蠢货。”他小声道。

  “你也有。”

  “但我一定能比你更快打倒这个长胡子的癞蛤蟆,你这个撒克逊废物。”库尔威奇的语气中充满了感情。崔斯坦走到我们中间,说他会独自与赛兰战斗,这是他的战斗,不是别人的,但库尔威奇低声咆哮着要他回去大厅。“我打倒过比这野人还壮两倍的人。”他对崔斯坦说。

  赛兰拔出长剑,空劈一记。“你们来一个人,”他漫不经心地说,“我不在乎哪个。”

  “不!”马克忽然大吼。他召唤赛兰和另两名他的士兵上前,三人跪在马克的椅旁,聆听他们国王的指示。

  库尔威奇和我都猜想,马克是在命令他的三个人与我们三人交手。“我要对付那个长胡子、脏额头的畜生,”库尔威奇决定道,“你收拾那个红毛狗屎,德瓦,王子殿下可以和那个秃头干一架。两分钟搞定?”

  伊索尔德蹑手蹑脚地走出大厅。她似乎在马克的视野中便会恐惧,但她还是上前拥抱了库尔威奇和我。库尔威奇的臂弯能把她整个人遮住,而我则跪下亲吻了她瘦削苍白的手。“谢谢你们。”她轻声说道,双眼通红,泛着泪水。她踮起脚尖亲吻崔斯坦,随后惊惧地看了她丈夫一眼,飞快地逃回了大厅的阴影中。

  马克从海豹皮领中抬起他沉重的脑袋。“决斗审判,”他的嗓音因浓痰而沙哑,“要求一对一的决斗。惯例如此。”

  “那就一个一个派出您的小处女,国王陛下。”库尔威奇嚷道,“我会一次杀一个。”

  马克摇头。“一人,一剑。”他坚持道,“我的儿子要求这权利,所以他必须战斗。”

  “国王陛下,”我说,“在决斗审判中,一个男人可以替他的朋友出战,惯例如此。我,德瓦·卡丹,坚持要求这项权利。”

  “我不知道这种惯例。”马克撒谎道。

  “亚瑟知道,”我厉声道,“他曾在决斗审判中为您的儿子出战,而今天由我替他。”

  马克将浑浊的目光转向亚瑟,但亚瑟只是摇头,似乎是说他不想参与这场争论。马克重看向我。“我儿子的罪行卑劣,”他说,“除他之外没有旁人能为之辩解。”

  “我要为之辩解!”我说,库尔威奇站到我身边,坚持说要由他替崔斯坦出战。国王只是看着我们,抬起右手,不耐烦地比了个手势。

  康沃尔的枪兵由那名红发男人和光头战士率领,随国王的指示,组成了一道盾墙。那道墙纵深两人,前一排锁紧彼此的盾牌,后一排则举盾护住前排人的头部。随着一声令下,他们将手中长枪扔在地上。

  “混蛋。”库尔威奇明白接下去会发生何事,“我们打破他们怎样,德瓦阁下?”他问我。

  “打破他们,库尔威奇阁下。”我带着愤怒回应。

  四十名康沃尔战士对我们三人。这四十人维持着牢固的盾墙,缓慢地朝前移动,头盔的边沿下,他们的眼睛警惕地盯着我们。他们没拿长枪,也没有拔剑。他们不打算杀死我们,但要限制住我们的行动。

  库尔威奇和我向他们冲锋。我已多年无需打破一面盾墙,但旧日的疯狂在我的内心回旋,我高喊着贝尔的名字,随后高喊夏汶的名字,用海威贝恩的剑尖刺向一个人的眼睛,他朝旁闪躲时,我以肩膀撞向他和他身侧人的盾牌相接处。

  盾墙破了,我胜利高呼,用海威贝恩的剑柄砸向一人的后脑勺,然后朝前刺出以扩大空隙。在战场中,这时,我的人会在我身后猛冲,冲开间隙,让敌人血染大地,但我身后没有人,没有武器对着我,只有盾牌,更多的盾牌,尽管我转着圈,让海威贝恩的剑刃击打四周,嘶嘶作响,那些盾牌还是无情地将我包围。我不敢杀死任何一名枪兵,因为在他们故意丢弃武器之后,我若下杀手是可耻的行为。失去如此先机,我只能试着吓唬他们。但他们知道我不会杀人,那一圈盾牌包围着我,将我关在其中。最后,海威贝恩终于撞上一面铁制圆盾,无法动弹,突然间康沃尔的盾牌重重压向我。

  我听见亚瑟厉声命令,我猜库尔威奇和我的一些手下想要帮他们的首领,但亚瑟阻止了他们。他不想要一场血腥的战斗,康沃尔对德莫尼亚。他只希望这令人不快的事情赶快结束。

  库尔威奇同我一样被困住。他怒斥俘获他的敌人,骂他们是婴儿、狗、蠕虫,但康沃尔的人遵守着他们收到的命令。我们两人都没有受伤,只是被他们的盾紧紧压住。所以,就像伊索尔德,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康沃尔的国王勇士走上前,长剑低垂,向他的王子鞠躬行礼。

  崔斯坦知道自己会死。他取下扎头发的绸带,绑在自己的剑刃上,吻了吻这布条。随后举剑碰了碰国王勇士的剑刃,猛地向前刺出。

  赛兰举剑格挡。两柄剑的碰撞声从栅栏处传来,然后又响了一声,那是崔斯坦发动了第二次攻击,这一次他疾挥劈下,但赛兰还是挡住了。他挡得轻而易举,几乎漫不经心。崔斯坦又进攻了两次,他不停地劈砍、挥剑,用自己最快的速度,绝望地试图让赛兰疲于防守,但他只耗尽了自己手臂的力气,就在他停下想要缓一口气,后退一步的那一刻,国王勇士长剑刺出。

  那一刺非常完美。如果你关心剑术的话,甚至会觉得它很美。那甚至是仁慈的,因为赛兰在一眨眼的瞬间就夺去了崔斯坦的生命。王子都没有时间回头看一眼大厅门旁他的恋人。他只是盯着他的凶手,鲜血从他被割断的喉咙里喷涌而出,染红了他的白衬衣,他的剑掉落于地,他发出最后临死、窒息的一声,灵魂便离他而去,他直直倒地。

  “正义已得伸张,国王陛下。”赛兰阴郁地说,从崔斯坦的喉咙里拔出他的剑,迈步走开。包围着我的枪兵退开,没有人敢直视我的眼睛。我举起海威贝恩,泪水模糊了我的眼睛,让我看不清它那灰色的剑刃。我听见伊索尔德尖叫,她丈夫的手下已杀死了陪伴崔斯坦的六名士兵,现在抓住了他们的王后。我闭上双眼。

  我不想看见亚瑟。我不想与亚瑟交谈。我走上海岬,向我的诸神祈祷,恳求他们回到不列颠,与此同时,康沃尔的士兵将伊索尔德王后带到海水湖两艘黑船等候之处。然而他们没有带她回康沃尔。尤伊-利阿塞的公主,那个十五岁的孩子,那个会赤脚跳入波浪中、低声细语犹如海风中水手幽灵的女孩,被绑上一根木柱,立在一堆哈尔克姆岸边堆积着的浮木中,在那里,在她丈夫怨恨的注视下,被活活烧死了。她恋人的尸体在同一木堆上被焚化。

  我不愿与亚瑟一同离开。我不愿跟他交谈。我让他走,那晚我睡在那对恋人曾经睡过的黑暗旧屋中,之后便回到林第尼斯,向夏汶坦白了多年前沼泽中的那场大屠杀,那时我为了遵守誓言,杀害了无辜之人。我告诉她伊索尔德被烧死时的情景。她的丈夫看着她在火中尖叫。

  夏汶抱住我。“你不知道亚瑟无情的那面吗?”她温柔地问我。

  “不。”

  “他是唯一挡在我们和恐惧之间的人,”夏汶说,“他怎能不无情呢?”

  即使到了今日,我闭上眼睛,有时还会看见那个从大海中走出来的孩子,面露微笑,白色的裙子紧紧贴着,勾勒出身体的纤细线条,朝她的恋人伸出双手。每次听见海鸥的鸣叫,我就会看见她,她的鬼魂会永远萦绕在我脑海,直到我死的那天。而等我死后,无论我的灵魂去往何处,她都会在那里;为一位国王杀掉的一个孩子,以法律之名,在卡米洛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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