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格温薇儿眼中含泪,双目通红,只是移开了视线。她在马背上随着马的动作前后摇晃,却依然保持着优雅。“是的,亲王殿下,”她好一会儿后回答道,“是的。”
听后,亚瑟沉默地走着。他不想要我的陪伴,除了他自己的悲惨之外,他不想要任何的陪伴,于是我走到队列最前面的妮慕身旁。骑兵跟在我们后面,再之后是格温薇儿,我的枪兵们护送着圣锅走在最后。妮慕领我们走的是来时经过海边的同一条路,道路向上通过一处荒凉的旷野,生长着深色的紫杉与荆豆。“所以高菲迪特说的是真的。”我片刻后开口道。
“高菲迪特?”妮慕对我提到这位旧日国王的名字表示惊讶。
“在勒格溪谷。”我提醒她,“他说格温薇儿是个婊子。”
“你,德瓦·卡丹,”妮慕语带嘲讽,“是个婊子专家吗?”
“那她还能是什么?”我愤怒地问。
“不是婊子。”妮慕说。她挥手向前,指向远处树林中升起的烟,那是温特克拉迪亚的卫戎军正在煮早饭。“我们要避开他们。”妮慕离开大路,带领我们走向一片延伸向西的浓密树林。我猜想卫戎军已听闻亚瑟前来海宫的消息,并不希望正面与他对敌,但我还是乖乖地跟着妮慕,骑兵们则老实地跟着我们。“亚瑟,”她片刻后说道,“娶了一位竞争对手,而不是一位同伴。”
“竞争对手?”
“格温薇儿能够像所有男人那般统治德莫尼亚。”妮慕说,“甚至比大多数男人都要出色。她比他聪明,与他一样果断。如果她是乌瑟的女儿,而不是那个蠢货雷欧狄甘的女儿,那一切都会不同。她会成为另一个布狄卡 [3] ,基督徒的尸体将从这儿一直延伸到爱尔兰海,撒克逊人的尸体一直延伸到日尔曼海。”
“布狄卡,”我提醒她,“输掉了她的战争。”
“格温薇儿也是。”妮慕严肃地说。
“我不觉得她是亚瑟的竞争对手。”我停顿片刻后说,“她有能力。我觉得,他下任何决定之前都会与她商议。”
“他会与他的顾问们商议,但那不允许女人加入。”妮慕语气尖酸,“设身处地为格温薇儿想想,德瓦。她比你们所有人加起来都要机智,但她所有的意见都得由一群无聊沉闷的男人决定。你,埃姆里斯主教,还有那臭屁瑟斯伦,人前装作明智公平,回到家便打妻子,还让她看着他把侏儒女孩带上他们的床。顾问!你以为,如果你们全淹死了,德莫尼亚会有任何不同吗?”
“国王必须要有一个御前顾问团。”我愤然道。
“如果他够聪明就不需要,”妮慕说,“为何需要?梅林有顾问团吗?梅林需要一间屋子的浮夸蠢货来告诉他要干什么吗?顾问团唯一的作用就是让你们这些人觉得自己很重要。”
“远不止这个。”我坚持道,“一位国王要如何才能知道他臣民们的想法,如果没有顾问团的话?”
“谁在乎蠢货们的想法?让人民用自己的脑子思考,一半人就变成了基督徒,这就是他们自主思考的后果。”她啐了一口,“还有,你在顾问团里究竟是干什么的,德瓦?告诉亚瑟,你的牧羊人在想什么?至于瑟斯伦,我猜,代表了德莫尼亚的侏儒爱好者,是吧?”她大笑起来。“人民!人民都是傻瓜,这就是为何他们有一位国王,而国王有军队。”
“亚瑟,”我断然道,“很英明地统治这个国家,也没有在人民身上使用武力。”
“看看现在这个国家发生了什么吧。”妮慕反驳道。她沉默地走了一会儿。片刻后,她叹气道:“格温薇儿一直是对的,德瓦。亚瑟应该做国王,她很清楚这点。她想要的就是这个。如果亚瑟是国王,她是王后,她就幸福了,她就能获得她想要的权力。但你的宝贝亚瑟不肯坐王位。那么高尚!那么神圣的誓言!他想要什么呢?做个农民。活得像你和夏汶,幸福的家庭、孩子、欢笑。”她的语气让这些东西听起来很滑稽。“你觉得,”她问我,“格温薇儿会满足于那样的生活吗?对她来说这主意本身就够无聊的了,而那就是亚瑟想要的。她是个聪明机智的女人,他却想让她变成一头繁殖的母牛。她寻找其他刺激这事儿,真让你这么意外吗?”
“通奸?”
“啊,别犯蠢,德瓦。我跟你上过床,是不是就意味着我是个婊子?我才蠢呢。”我们来到树林,妮慕转而向北,在白蜡树和高大的榆树间行走。士兵们默默地跟着我们,我觉得就算我们带着他们绕圈子,他们也会毫不迟疑地跟随——大家都被前一晚的祸事惊吓到麻木了。“所以她打破了她的婚姻誓言,”妮慕说,“你以为她是第一个这么做的人?又或者,你觉得这就让她成为了个婊子?如此说来,整个不列颠充斥着婊子。她不是婊子,德瓦。她是个强大的女人,生来便有机敏的头脑和出众的外貌,亚瑟爱她的外貌却不用她的头脑。他不听她的建议,不肯成为国王,于是她转而求助于那个荒唐的宗教。可亚瑟告诉她的只是,等他挂起埃克斯卡利伯、开始养牛之后,她会有多幸福。”想到这儿,她大笑出声。“因为亚瑟自己从没想过背叛妻子,所以他也从未怀疑过他的妻子。我们其他人都想过,但亚瑟没有。他一直告诉自己,这场婚姻是完美的,与此同时他身处远方,格温薇儿的出众外貌却如同腐肉吸引苍蝇般吸引着男人们。他们是英俊的男人、聪明的男人、有趣的男人、渴望权力的男人,其中之一便是一个渴望所有权力的英俊男人,于是格温薇儿决定帮他。亚瑟想要个牛棚,兰斯洛特却想要成为不列颠的至尊王,格温薇儿发现那比起养牛、清理婴儿屎,是更有趣的挑战。而那个愚蠢的宗教更鼓励了她。王位的裁决者!”她啐了一口,“她与兰斯洛特睡觉不是因为她是个婊子,你这个大蠢货,她和他睡觉是为了让她的男人成为至尊王。”
“那迪纳思呢?”我问,“还有拉韦纳?”
“他们是她的祭司。他们在帮助她,在某些宗教中,德瓦,男人女人会结成一对来祭祀。为何不呢?”她踢开一块石头,看着它滚过一丛旋花。“相信我,德瓦,那两个是非常美丽的男人。我很清楚,因为正是我夺去了他们的美丽,不是因为他们与格温薇儿干的事儿。我那么做,是为了报复他们对梅林的羞辱和他们对你女儿所犯下的罪孽。”她沉默地走了几码。“不要鄙视格温薇儿,”她对我说,“不要因为她感到无聊便鄙视她。如果你非要看不起她,那就为她偷窃了圣锅而鄙视。幸好迪纳思和拉韦纳从未释放它的力量。不过,它的魔力倒是在格温薇儿身上起效了。她每周都在其中沐浴,这便是她永葆青春的原因。”我们身后响起脚步声,她转过身。亚瑟正一路小跑赶上我们。他看起来依旧迷茫,但他一定意识到我们已偏离了大路。“我们要去哪儿?”他询问道。
“你想让卫戎军看见我们吗?”妮慕指着他们的炊烟。
他一言不发,紧紧盯着那烟,就好似他从未见过如此事物。妮慕扫了我一眼,对亚瑟显而易见的迷惘耸了耸肩。“如果他们要开战,”亚瑟说,“现在已经在到处搜寻我们了。”他双眼红肿,也许是我的臆想,但他的头发看上去也更白了些。“你会怎么做,”亚瑟问我,“如果你是敌人的话?”他指的并不是微不足道的温特克拉迪亚卫戎军,但也没有指明是兰斯洛特。
“尝试给我们下套,殿下。”我说。
“怎么做?在哪里?”他暴躁地问,“北面,是吗?那是我们最快和友军汇合的路线,他们也很清楚。所以我们不能北上。”他看向我,就仿佛完全不认识我。“我们直取他们的咽喉,德瓦。”他的语气中透着凶暴。
“他们的咽喉,殿下?”
“我们去卡丹城堡。”
我一时无言以对。他没有考虑清楚。悲伤和愤怒让他沮丧,我思考要如何阻止他做出这样的自杀行径。“我们只有四十人,殿下。”我小声道。
“卡丹城堡。”他重复道,无视我的反对,“谁能掌握卡丹城堡谁便能掌握德莫尼亚,谁能掌握德莫尼亚谁便能掌握不列颠。如果你不想去,德瓦,那就自己离开吧。我要去卡丹城堡。”他转身打算走开。
“殿下!”我唤他回来,“杜努姆挡在我们的路上。”那是个重要要塞,虽然那里的驻军消耗了不少,但足以摧毁我们这支小队。
“我不在乎,德瓦,就算不列颠的每一座要塞都挡在我们的路上!”亚瑟冲我喊道,“随你做什么,我去定了卡丹城堡。”他走开,让骑兵们转向西行。
我闭上双眼,觉得我的殿下一定是想死。没有格温薇儿的爱,他想要死。他想要在这片他为之战斗多年的土地上,死于敌人们的长枪之下。我想不出其他解释,为何他要率领这支疲倦的军队直冲叛军的腹地,除非他想死在德莫尼亚的王者石旁,但我突然想到了某件事,睁开双眼。“很多年前,”我对妮慕说,“我和艾利恩聊过一次。”她是名爱尔兰奴隶,比亚瑟年长,但在他遇见格温薇儿前,她是他的情人,安赫和罗赫便是她生下的忘恩负义的儿子。她还活着,如今白发苍苍却依旧优雅,估计正身处科里尼翁的围城中。这一刻,迷茫地站在分崩离析的德莫尼亚,我听见多年前她的声音。看着亚瑟吧,她曾对我说,因为当你认为他已穷途末路,没有一丝希望时,他会出乎你的意料。他会赢。我将这番话告诉了妮慕。“她还说,”我继续道,“一旦他胜利,便会犯下他惯常的错误——原谅他的敌人。”
“这次不会,”妮慕说,“这次不会了。这蠢货已经接受教训,德瓦。你会怎么做?”
“一如从前,”我说,“与他同行。”
去往敌人的咽喉。去卡丹城堡。
那一日,亚瑟浑身充满着狂乱绝望的精力,就仿佛他悲惨遭遇的所有答案都在卡丹城堡之巅。他没有试图掩藏小队的踪迹,只是让我们在他的熊旗之下,向西北行军。他骑着一匹他手下人的马,穿着他著名的盔甲,让所有人都能看见是谁正在向这个国家的心脏进军。他用我的步兵能达到的最快速度前进,当一匹马的蹄子裂开时,他就这么抛下了这匹动物,继续催促大家前行。他想要去卡丹。
我们首先到达杜努姆。先民在杜努姆的山丘上建立了一座宏伟的要塞,罗马人为其添砖加瓦,而亚瑟修复了它的防御工事,并向那里派遣了一支强大的驻军。那里的驻军从未上过战场,但如果策尔迪克沿德莫尼亚的西海岸进攻,杜努姆将会成为他的第一个障碍。虽然已多年没有爆发战争,不过亚瑟从未让那要塞荒废。靠近那一处时,我看见城墙上飞舞的旗帜不是海雕旗,而是红龙。杜努姆没有叛变。
驻军还剩三十人。其余的人要不是已叛逃的基督徒,要不害怕莫德雷德和亚瑟都已亡故,放弃反抗,溜走了。然而兰瓦,驻军的指挥官,守着他那人数不断缩减的军队,依旧希望那些都是假消息。而今亚瑟出现,兰瓦便率军出门迎接,亚瑟下马,拥抱这名老战士。我们现在已有七十人,而不是四十人,我想起了艾利恩曾说的话语:正当你认为他已穷途末路,他正要开始反击。
兰瓦在我身旁牵着马步行,说兰斯洛特的士兵曾经过要塞。“我们阻止不了他们,”他郁郁道,“他们也没有来挑战我们。他们只是想叫我投降。我告诉他们,如果亚瑟叫我放下莫德雷德的旗帜,我会那么干,我不相信亚瑟已死,除非这伙人用盾牌抬着他的脑袋来找我。”亚瑟定是告诉了兰瓦一些有关格温薇儿的事,尽管兰瓦曾是她的卫队长,但他却一直在回避她。我也对他说了一点海宫发生的事,他沮丧地摇头道:“她和兰斯洛特在杜诺维瑞阿时就搞上了,”他说,“在那个她建的神庙里。”
“你早知道?”我震惊道。
“我不知道,”他疲惫地说,“但听说过传言,德瓦,仅仅是传言,而且我也不想知道更多。”他冲路边草地啐了一口。“兰斯洛特从特雷贝斯岛来的那天我在场,我还记得那两个人那时就不能将视线从彼此身上移开。自此之后,他们就偷偷摸摸地搞上了,当然亚瑟从来没起过疑心。他简直让他们搞得轻而易举!他信任她,而且老不在家。他总是骑着马,外出视察堡垒或者去法庭执法。”兰瓦摇头。“我不意外,她说这个是宗教,德瓦,但我告诉你,如果那个女人和谁相爱了,那个人一定是兰斯洛特。”
“我觉得她爱的是亚瑟。”我说。
“也许吧,但对她来说,他太直白了。亚瑟的心中没有任何秘密,心事都写在他脸上,而她却是个喜欢微妙暗示的女人。我跟你说,让她心跳的人一定是兰斯洛特。”我悲伤地想到,让亚瑟心跳加速的人却是格温薇儿;我现在都不敢想他如今的心脏如何了。
我们那晚在野外过夜。我的人看守着忙于照顾格温德瑞的格温薇儿。她的命运将如何并没有定论,无人愿意去询问亚瑟,于是便以一种疏远的礼貌对待她。她也用相同的方式对待我们,没有提出任何要求,回避着亚瑟。夜晚降临,她讲故事给格温德瑞听,但等他睡着,我看见她在他身旁前后摇晃身体,轻声地哭泣。亚瑟也看见了,随即他也开始啜泣,远离人群,不让人看见他的惨状。
我们在破晓再次出发,沿着道路,进入一片美好的乡村景色之中,万里无云的天空中,阳光轻柔洒下。这是亚瑟为之战斗的德莫尼亚,美丽富饶的土地,诸神的造物。村子的房屋盖着厚厚的茅草顶,果园茂密,很多很多农舍的墙上都画着鱼图案,其余的则被烧毁了,但我注意到,之前侮辱亚瑟的那些基督徒们如今却并不再如此,这让我怀疑那席卷德莫尼亚的狂热正在消退。村与村之间的道路在盛开的黑莓灌木间延伸,路旁的草地上四叶草、雏菊、毛茛和罂粟争奇斗艳。鹪鹩与黄鹀正在筑巢,喙中叼着稻草碎屑从空中飞过,再高些的地方,几棵橡树之上,我看见一头雄鹰展翅,稍后又意识到那不是鹰,而是一只杜鹃正尝试第一次飞行。我心想,那是一个好兆头,兰斯洛特正如那只年幼的杜鹃,只是貌似雄鹰,其实不过是鸠占鹊巢。
我们在距离卡丹城堡几英里的一处小修道院停步,那里有一处从橡木林中涌出的圣泉。这里曾是一处德鲁伊神庙,而今由基督教的上帝守护着那汪泉水,但上帝无法抵御我的人马。在亚瑟的命令下,他们闯入栅栏大门,抢来十二条修道士的棕色长袍。修道院的主教拒绝缴纳祭金并咒骂亚瑟,如今已怒火失控的亚瑟砍翻了那个主教。我们任由主教的血流入圣泉,向西进发。那主教名叫卡拉诺格,如今已被封为圣徒,我有时会想,亚瑟比上帝制造了更多的圣徒。
我们穿越彭山,抵达卡丹城堡,进入城堡视野前在山脚休整。亚瑟选出一打枪兵,命他们将头发剪成基督徒的式样,并穿上修道士长袍。妮慕替他们理发,将所有剪下的头发收集,装入一个袋中保管。我想要成为十二人之一,但亚瑟拒绝了。他说,前往卡丹城堡大门的人不能有一张可能会被认出的脸。
伊撒不得已接受了剪发,前额被剃秃时,他对我做了个鬼脸。“我看上去像个基督徒吗,阁下?”
“你看上去像你老爹,”我说,“秃顶丑陋。”
十二人在长袍下佩着剑,无法携带长枪。我们敲下他们的枪尖,让他们用光秃的枪杆作为武器。他们剃过发的前额看起来比脸要白,但在长袍兜帽的遮掩下,应该还能冒充修道士通过。“去吧。”亚瑟对他们说。
卡丹城堡并没有真正的军事价值,但作为德莫尼亚王权的象征,它的意义无法估量。仅凭这一个理由,我们就明白这座老城防守严密,我们那十二名假修道士不仅需要勇气,更需要运气,才能骗过驻军,让对方开门。妮慕为众人祈福之后,他们便越过了彭山山顶,向山丘进发。也许是因为我们带着圣锅,又或许是亚瑟在战场一向的好运气,我们的诡计奏效了。亚瑟和我匍匐在山顶温暖的草丛中,看着伊撒和他的人走下彭山陡峭的西坡,穿越宽敞的牧场,攀上通往卡丹城堡东门的倾斜山路。他们自称是逃难者,被亚瑟的骑兵袭击而逃至此处,这故事说服了卫兵,卫兵替他们打开大门。伊撒和他的人杀了那些哨兵,夺走死者的长枪和盾牌,护卫着来之不易敞开的城门。基督徒直到后来也不曾原谅过亚瑟的这个诡计。
亚瑟看见城堡大门被占领的那一刻便跨上勒姆芮的马背。“冲啊!”他喊道,于是他的二十名骑兵一踢马,冲上彭山山顶,又冲下了之后陡峭的草坡。十人跟随亚瑟直取城堡,另外十人则飞驰包围了卡丹城堡山麓,切断驻军的逃跑路线。
我们其余人跟着冲锋。兰瓦要看守格温薇儿,所以来得较慢,但我的士兵不顾一切地跑下陡坡,冲上城堡的石道,伊撒和亚瑟正在此处等候。城门失守后,驻军毫无战斗的意愿。那里有五十名枪兵,大多是残疾老兵和年轻新兵,但依旧足以守住城墙,抵抗我们这支小军队。那些人想要逃跑,不过我们的骑兵很轻易地就抓获他们,带回了城堡。伊撒和我走上西门的城墙,拉倒了兰斯洛特的旗帜,升起亚瑟的熊旗。妮慕烧去剪下的头发,冲那些惊恐的修道士啐着口水,他们居住在城堡中,正监管着桑森大教堂的建造。
比起驻扎的士兵,那些修道士表现出了更多的反抗意识。他们本已挖好教堂的地基,并将卡丹山顶石圈中的石头堆在了地基边沿,还推倒宴会大厅原本一半的墙壁,用那些木材建造起了形为十字架的教堂的墙壁。“这很好烧啊。”伊撒兴高采烈地说,揉着自己新剃的秃顶。
格温薇儿和她的儿子拒绝使用大厅,他们被安置在城堡最大的一间棚屋中。那是一位枪兵的家,亚瑟把原本的住客撵了出来,命令格温薇儿进去。她看着麦秆床铺和屋梁上的蛛网,瑟瑟发抖。兰瓦派一名枪兵守住门口,随后看着亚瑟的一名骑兵把试图逃跑的驻军指挥官拖了过来。
那名战败的指挥官是罗赫,亚瑟双胞胎儿子之一,他让他的母亲艾利恩的生活充满痛苦,也一直怨恨着他们的父亲。如今效忠于兰斯洛特的罗赫,被人抓着头发拖来他父亲的面前。
罗赫双膝跪地。亚瑟盯着他良久,随后转身离开。“父亲!”罗赫喊道,但亚瑟无视了他。
亚瑟走到一列俘虏面前,他认出曾在他旗下效力的一些人,其他人则是来自兰斯洛特之前在贝尔盖的王国。那些人总共有十九名,被带去建了一半的教堂处,处以极刑。那是严厉的惩罚,但亚瑟丝毫没有仁慈对待侵略他国家之人的心情。他命令我的手下杀死他们,他们也确实如此做了。修道士们反对,俘虏的妻儿冲我们尖叫,我直接命令把这些人带去东门并扔出去。
还剩余三十一名俘虏,都是德莫尼亚人,亚瑟数着他们排成的队列,选中了六人:第五人、第十人、第十五人、第二十人、第二十五人和第三十人。“杀了他们。”他残酷地命令我,我将六人押去教堂,将他们的尸体添入了那个血坑。剩余的俘虏跪倒在地,一个接一个地亲吻亚瑟的剑,重新立下誓言,但在亲吻剑尖之前,他们被强迫跪在妮慕跟前,妮慕用烧得通红的枪头在他们的前额烙上了记号。这些记号意味着他们作为战士曾反叛自己宣誓效忠的主人,若是再次犯下此等罪责,便会被处死。目前来说,这批人的前额被烫伤,也正在痛苦中,是不可靠的友军,但亚瑟手下现已有超过八十人,一支小型的军队。
罗赫双膝跪地等候着。他还很年轻,青涩的脸上胡子稀疏,亚瑟拽着他的胡子,将他拖到古老石圈残余的王者石前。他将他的儿子扔在石前。“你的兄弟在哪里?”他问道。
“和兰斯洛特在一起,殿下。”罗赫哆嗦地答道。他被皮肤烧焦的气味吓坏了。
“那是哪里?”
“他们去了北方,殿下。”罗赫抬头看着他的父亲。
“那你可以去加入他们。”亚瑟说。罗赫得知自己保住小命,脸上露出轻松的神情。“但先告诉我,”亚瑟的声音冷酷如冰,“为何你向你的父亲出手为敌?”
“他们说您死了,殿下。”
“那你又做了什么,儿子,来为我的死报仇?”亚瑟等候着答案,但罗赫没有。“而当你知道我还活着,”亚瑟继续道,“为何你依旧与我为敌?”
罗赫紧盯他父亲不依不饶的脸庞,不知如何鼓起了勇气。“您对我们来说,从来不像一位父亲。”他憎恶地说。
亚瑟的脸略一抽动,我以为他会大发雷霆,但他却又格外平静地开口了。“把你的右手放在石头上。”他命令罗赫。
罗赫以为自己要立下一个誓言,于是顺从地将手放上了王者石的正中。这时亚瑟拔出埃克斯卡利伯,罗赫意识到他的父亲想要干什么,猛地缩回手。“不!”他喊道,“求求您!别!”
“按住它,德瓦。”亚瑟说。
罗赫挣扎一番,但他敌不过我的力量。我冲他的脸扇了一掌,制服了他,随后撩起他的右手袖管至手肘,将他的右手强行按平在石上,固定住。亚瑟举起剑。罗赫哭喊着:“别,父亲!求您了!”
但亚瑟那日毫不留情。之后也如此过了许多时日。“你出手与你自己的父亲为敌,罗赫,为此你将失去父亲和那只手。我与你断绝关系。”说着那般可怕的诅咒,他劈下剑,一股血流激射在石头上,罗赫痛苦地扭动。他缩回血淋淋的断肢,颤抖着注视着自己的断手,陷入恐慌,痛苦地尖叫。“给他包扎。”亚瑟命令妮慕,“然后就让这小蠢货滚吧。”他转身离开。
我将那截佩戴两枚可悲的战士指环的断手踢下石头。亚瑟任凭埃克斯卡利伯跌落在草地上,于是我捡起剑,虔诚地将它横置在血泊之中。我心想,这才合理。正确的剑放在正确的石头上,花了多少年才将其达成啊。
“我们等吧。”亚瑟严肃道,“等那个杂种来。”
他依旧无法说出兰斯洛特的名字。
兰斯洛特两日后前来。
他的叛军正分崩离析,我们那时还一无所知。塞格拉莫获得波伊斯两队士兵的支援,已在科里尼翁将策尔迪克的补给切断,撒克逊人无奈趁夜色逃跑,但在塞格拉莫的报复下,策尔迪克依旧损失了超过五十人。策尔迪克的国界线仍然比以前要远深入西境,但亚瑟还活着并占领卡丹城堡的消息,以及塞格拉莫不依不饶的威胁,足以让策尔迪克抛弃他的盟友兰斯洛特。他撤回他的新国界,派遣士兵占领兰斯洛特在贝尔盖的土地。终是策尔迪克在这场叛乱中获益匪浅。
兰斯洛特率军来到卡丹城堡。这支军队的主力核心,是兰斯洛特的撒克逊护卫和两百名贝尔盖战士,一队上百人的基督徒坚信自己效忠兰斯洛特便是遵行上帝的旨意,也自愿加入他的军队,但亚瑟攻下了卡丹,墨凡斯和加拉哈特在格兰温以南实行着骚扰,这些消息让这些人困惑不已、士气低沉。基督徒们开始叛逃,不过至少还有两百名留在兰斯洛特身边。占领王室山丘两天后的傍晚,兰斯洛特到了。他依然有机会能保住他的新王国——若他敢于立即向亚瑟发起进攻的话。可他迟疑不定,翌日清晨,亚瑟派我下山送信。我倒持盾牌,在长枪上绑着一枝橡树枝,以表示我是使者,前来谈判而非战斗,一位贝尔盖首领与我会面并发誓保证我的安全,随后便带我前去兰斯洛特驻扎的林第尼斯宫殿。我在外庭中等候,阴郁的枪兵们望着我,与此同时,兰斯洛特正犹豫着是否该见我。
我等候超过一个小时,最终兰斯洛特还是现身了。他穿着他那白漆的鱼鳞甲,单臂夹着他镀金的头盔,腰间佩着基督之刃。安赫和裹着绷带的罗赫站在他身后,他的撒克逊护卫及十数个军队首领站在他两侧,国王勇士鲍斯站在他身旁,所有人闻上去都有一股战败的气味,仿佛腐肉。兰斯洛特本可以将我们困在卡丹,转回头料理完墨凡斯和加拉哈特,之后再让我们活活饿死,但他丧失了勇气。他仅仅想要活下去。我哭笑不得地发现,桑森不见了。耗子神很清楚何时该低调。
“我们又见面了,德瓦阁下。”鲍斯代表他的主人向我招呼道。
我无视鲍斯。“兰斯洛特,”我直呼国王的名字,拒绝以他的头衔称呼他,“我的主人亚瑟殿下会放过你的人,在一个前提下。”我声音很大,让院中所有的士兵都能听见。大多数战士都在盾牌上画着兰斯洛特的海雕,但有一些的盾上是十字架或两条代表鱼的曲线。“饶过你们的条件是,”我继续道,“你要与我们的勇士决斗,一对一,剑对剑,如果你活下来,那你的手下可以与你一起离开,如果你战死,你的手下也可以自由离开。若你选择不接受决斗,你的人还是可以被赦免,除了那些曾经宣誓效忠我们莫德雷德国王陛下的人——他们将被处死。”这是一个狡猾的提议。如果兰斯洛特选择决斗,那他就能救下那些改旗易帜支持他的人;如果他在挑战前面退缩,那他就使他们不得不面对死亡的命运,这样他便会失去他宝贵的名誉。
兰斯洛特瞥了一眼鲍斯,随后看向我。我那一刻非常鄙视他。他本可以与我们战斗,而非在林第尼斯的外庭踟蹰踱步,但他却被亚瑟的挑战迷惑。他不知道我们有多少人,他只能看见卡丹城墙上竖立着的长枪,于是丧失了作战的勇气。他凑在他的表亲身旁,两人交换着言语。鲍斯冲他说了些什么,他脸上闪过一丝微笑,看向我。“我的勇士鲍斯,”他说,“接受亚瑟的挑战。”
“这挑战只能你本人接受,”我说,“想要一头你手下驯化的野猪来代替是不可能的。”
鲍斯听见这话,咆哮怒吼,半拔出他的剑,但那名保证过我安全的贝尔盖首领手持长枪,走向前一步,鲍斯克制了怒火。
“亚瑟的勇士,”兰斯洛特问,“是他本人吗?”
“不,”我微笑答道,“我请求他给予我这样的荣耀。”我告诉他,“而我也有幸获得。我要回报你对夏汶的侮辱:你想要让她在怀君岛全裸游街示众,但我将会拖着你赤裸的尸体行遍整个德莫尼亚。而对于我的女儿,”我继续道,“她的仇已经报了。你的德鲁伊们已陈尸于海边,兰斯洛特。他们的躯体没有被火化,他们的灵魂还游荡于世间。”
兰斯洛特冲我的脚啐了一口。“告诉亚瑟,”他说,“我会在中午回复我的答案。”他转身离开。
“你有口信要转达格温薇儿吗?”我问他,这问题让他转回身。“你的情人就在卡丹,”我告诉他,“你想知道她接下去会发生什么吗?亚瑟已告诉了我她的命运。”
他憎恶地盯着我,又啐了一口,转身走开。我也同样转身离开。
我返回卡丹,发现亚瑟正站在西门上的城墙上,许多年前,正是在此处,他告诉了我一名士兵的责任。他说,士兵的责任便是为那些无法自己战斗的人而战。那是他的信念,这么多年以来,他都在为了小莫德雷德而战,如今他终于能为自己而战,但在此过程中,他失去了他最想要的东西。我告诉他兰斯洛特的回答,他点头,一言不发,挥手示意我离开。
那日早晨晚些时候,格温薇儿让格温德瑞来传召我。那孩子爬上城墙,我和我的人正在那里值守,他拽了拽我的披风。“德瓦叔叔?”他弱弱地盯着我,“妈妈想要见您。”他害怕地说,眼中噙着泪。
我看了亚瑟一眼,他并没有对我们表现出关注,于是我走下台阶,和格温德瑞一同前往枪兵棚屋。这么快就来求助于我,一定伤害了格温薇儿的自尊,但她想要向亚瑟递话,也很清楚卡丹城堡中没有人比我还要更亲近亚瑟。我低头进门,她站起身。我弯腰向她行礼,她让格温德瑞离开去和他的父亲谈话。
棚屋的高度堪堪让格温薇儿站直。她的脸色苍白,几近憔悴,但不知为何悲伤赋予她一种耀眼的美丽,那是她以往骄傲的外貌所不曾有的。“妮慕告诉我,你去见了兰斯洛特。”她的语气如此轻柔,我不得不身子前倾才能听清。
“是的,殿下,我去见了他。”
她的右手无意识而烦躁地把弄着裙子的褶皱。“他有口信要带给我吗?”
“没有,殿下。”
她用绿色的大眼睛凝视着我。“求你了,德瓦。”她轻声道。
“我问过他,殿下。他什么都没说。”
她跌入一把简陋的长椅。她静坐片刻,我看见一只蜘蛛顺着蛛丝从屋顶垂下,越来越靠近她的头发。我不知该如何处理那小虫,是应该掸开它还是顺其自然。“你对他说了什么?”她问。
“我向他发出挑战,殿下,一对一,海威贝恩对基督之刃。我发誓要拖着他赤裸的尸体行遍整个德莫尼亚。”
她用力摇头。“战斗,”她愤怒道,“你们这些野蛮人就只会这么干!”她闭上双眼几秒。“对不起,德瓦阁下,”她温顺地说,“我不应该侮辱您,尤其是在我需要您帮我向亚瑟殿下求情的时候。”她抬眼看向我,我看出她与亚瑟一样伤心欲绝。“您愿意吗?”她恳求我。
“求什么情,殿下?”
“求他放我离开,德瓦。告诉他我会渡海离去。告诉他,他可以留下我们的儿子,他是我们的儿子;我会走得远远的,他不会再看见我或听见我的任何消息。”
“我会向他请求的,殿下。”我说。
她注意到我语气中的犹豫,悲伤地注视着我。蜘蛛消失在她浓密的红发中。“您觉得他会拒绝?”她用惊惧的声音轻声问。
“殿下,”我说,“他爱您。他太爱您了,我不觉得他能放您离开。”
她的眼中闪出泪光,一滴眼泪流下她的脸颊。“那他会如何处置我?”她问,我没有回答。“他会怎么做,德瓦?”格温薇儿再次追问,语气中透出些她旧日的力量。“告诉我!”
“殿下,”我语气沉重,“他会将您安置在某处安全的地方,他会派人看守您。”我心想,活着的每一天,他都会想着她。每晚入睡前他都会看见她,而每个黎明,他在床上转过身时都会发现她已不在。“他会善待您的,殿下。”我温和地向她保证。
“不!”她尖叫道。她也许想过会被处死,然而这样被囚禁的命运似乎于她而言更加凄惨。“告诉他让我离开,德瓦。告诉他让我走!”
“我会求他的,”我向她承诺,“但我不觉得他会答应。我不觉得他能够放手。”
她已痛哭出声,双手捂着脸,我等候片刻,她却一言不发,于是我便退出了棚屋。格温德瑞觉得待在他父亲身旁太压抑,想要回到母亲那儿,但我带着他走开了,让他帮我清理并打磨埃克斯卡利伯。可怜的格温德瑞被吓坏了,他不明白发生何事,格温薇儿和亚瑟两人也都无法解释给他听。“你的母亲病得很重,”我告诉他,“你懂的,有时候重病的人必须一个人待着。”我对他微笑道,“或许你可以来我家,和莫温娜还有塞伦住一起?”
“我可以吗?”
“我觉得,你母亲和父亲会答应的。”我说,“我也很乐意。嘿,别反复刷剑!打磨它。一下一下,慢一点,轻一点,就像这样!”
中午时,我前去西门,等候兰斯洛特的信使。但无人前来。没有人来。兰斯洛特的军队就如同被雨水冲下石头的沙子一般分崩离析。一些人随兰斯洛特南下,他离去时,头盔上的天鹅翅膀在阳光下雪白鲜亮,剩下大部分人来到卡丹山脚的大草地,放下自己的长枪、盾和剑,跪在草地上,请求亚瑟的宽恕。
“您胜利了,殿下。”我说。
“是的,德瓦。”他坐着道,“看起来我是赢了。”他新蓄的胡子如此灰白,使他显老不少。并不是更弱,只是更老更严厉。这很适合他。他的头顶上方,一股风吹起熊旗。
我坐在他身侧。“格温薇儿公主,”我注视着敌人的军队放下武器,跪在我们下方,“请我来向您求一个恩典。”他一言不发。他甚至不看我一眼。“她想……”
“离开。”他打断我。
“是的,殿下。”
“和她的海雕。”他伤心道。
“她没有那样说,殿下。”
“她还能去哪儿呢?”他转过头,用冰冷的目光看着我,“他有没有要求把她给他?”
“没有,殿下。他什么都没提。”
亚瑟听后,大笑起来,但那是一种残忍的笑。“可怜的格温薇儿,”他说,“可怜啊,可怜的格温薇儿。他不爱她,是吧?她对他而言,不过是件美丽的事物,另一面镜子用来映照出他自己的美丽。那一定伤害到她了,德瓦,一定伤害到了她。”
“她求您放她自由,”我锲而不舍地说,正如我保证的一样,“她会将格温德瑞留给您,她会离开……”
“她不能提任何条件。”亚瑟愤怒道,“不能。”
“是,殿下。”我说。我已尽可能地帮她,但我失败了。
“她要留在德莫尼亚。”亚瑟决定了她的命运。
“是,殿下。”
“你也要留在这里。”他厉声命令道,“莫德雷德也许已经解除了你对他的誓言,但我没有。你是我的人,德瓦,你是我的顾问,你会留在我身边。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首席勇士。”
我转过身,看着放在王者石上刚清洁并打磨过的宝剑。“那我还是一位国王勇士吗,殿下?”我问。
“我们已经有一位国王,”他说,“我不会打破誓言,但我会统治这个国家。不再交给任何其他人,德瓦,只有我。”
我想到与阿尔交战前在庞蒂斯渡河时经过的那座桥。“如果您不做国王,殿下,”我说,“那您就是我们的皇帝。您应该成为国王们的主君。”
他笑了。这是自从妮慕拉开海宫那面黑色幕帘之后,我自他脸上看见的第一个笑容。那抹笑很浅,但确实是笑容。他也没有拒绝我说的头衔:亚瑟皇帝,诸王之主。
兰斯洛特走了,他的军队如今惊惧地向我们下跪。他们的旗帜倒下,他们的长枪坠地,他们的盾牌放平。疯狂如同暴风雨般扫荡过德莫尼亚,可它已过去,亚瑟已胜,在我们下方,在高悬的夏日太阳之下,一整支军队下跪求他宽恕。那是格温薇儿曾经的梦想。德莫尼亚已伏于亚瑟脚下,他的剑放在王者石之上,但一切都迟了。对她而言太迟了。
然而对我们来说,对我们这些忠心耿耿的人来说,这是我们长久以来的盼望,如今,尽管没有国王之名,但亚瑟终于成为了我们真正的国王。
第二部完
[1] 沤麻是一种发酵手法,可使收割下来的亚麻的木质组织软化并部分脱胶,发酵后以获取麻纤维。
[2] 每个词的首字母拼起来正好是“鱼”的希腊文。
[3] 布狄卡(Boudicca)为古代爱西尼部落的王后、女王,曾率不列颠诸部落反抗罗马帝国的统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