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有什么东西挡住了艾萨克的仓库大门。他好脾气地咒骂着，用力想将障碍物推开。
这是第二天的过午时分，他已经决定将昨天那个成功让奶酪爆炸的时刻看做自己生命中值得纪念的“欢笑时刻”[1]。当天晚上他去了琳的公寓，惊喜地发现她居然在。她看上去精疲力尽，但同他一样开心。他们在床上厮混了三个小时，然后腿脚发软地出门去“钟与小公鸡”酒馆。
这个夜晚完美得让人难以置信。艾萨克想见的每一个人似乎都去了萨拉克斯区，而且都在“钟与小公鸡”酒馆盘桓，或是吃龙虾，或是喝威士忌，或是啜饮掺了奎尼的巧克力。这个小团体里有新人加入，其中包括今年辛塔寇丝特奖的赢得者梅比特·桑德，她极有风度地接受了德姮在报纸上写的辛辣评论以及其他人亲口奉上的奚落之语，因此作为回报，大家已经原谅了她。
琳在朋友们的陪伴下显得放松了许多，但她的忧郁似乎与日俱增。艾萨克惯常地低声与德姮进行了一番政治辩论，其间德姮往他衣兜里塞了最新一期的《不羁叛逆者》。大家吵吵嚷嚷、大吃大喝、冲着彼此投掷食物，聚会一直持续到凌晨，直到两点钟时艾萨克和琳才回到温暖的床上，缠绵地相拥入眠。
第二天吃早餐时，他将自己在临界引擎上取得的巨大成功告诉了琳。她并没有真正理解这个成就的意义有多么重大，不过那也难免。她意识到艾萨克表现出从未有过的兴奋，于是尽己所能地热心回应他。就艾萨克而言，这个结果超出了他的意料，简直是以最不科学的方式揭示了这个方案的实质。现在他更踏实了，不再那么觉得自己只是在做荒谬可笑的白日梦。在向琳解说的过程中，他发现了许多潜在的问题，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自己的工作室纠正这些问题。
艾萨克与琳深情地告别，彼此约定要更经常地见面。
但现在艾萨克进不去自己的工作室。
“拉布！大卫！你们他妈的在干吗？”他嚷嚷着，又推了推门。
随着他的推搡，门开了一条缝，他可以看见一线阳光照着的地板，看见挡在门上那样东西的边缘。
那是一只手。
艾萨克的心漏跳了一拍。
“圣嘉罢啊！”他听见自己尖叫出声，他将全身的重量抵到门上。门终于屈服在这庞大的压力之下。
拉布勒梅四肢摊开，俯卧在门口。艾萨克在他头旁跪下时，听见辛赛里提抽鼻子的声音——母獾躲得远远的，藏在扫地机器人的履带之间，显然吓坏了。
艾萨克把拉布勒梅翻过来，感觉到他的朋友身子还是暖的，还在呼吸，心稍稍放下来了一些，发出一声颤抖的叹息。
“拉布，醒醒！”他大喊道。
拉布勒梅的眼睛睁开着。艾萨克看着那一片空白的眼神，不禁瑟缩了一下。
“拉布……？”他低声喊道。
口水在拉布勒梅的下巴处汇成一摊，在他沾满尘土的皮肤上留下一条条闪亮的踪迹。他了无生气地躺着，一动也不动。艾萨克将手指放在拉布勒梅的脖子上。脉搏很平稳。拉布勒梅深深地吸气，停顿一会儿，然后呼气，听起来就像睡着了一样。
但他的眼神如痴儿般空洞，让艾萨克觉得恐惧，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他举起手掌在拉布勒梅眼前挥了挥，没有得到任何反应。艾萨克轻轻地拍了拍拉布勒梅的脸，然后重重掴了两下，嘴里不住呼喊着拉布勒梅的名字。
拉布勒梅的头随着拍打来回摇晃，像一个装满石头的袋子。
艾萨克握住他的手，感到某种黏湿冰凉的东西。拉布勒梅的手覆了薄薄一层清澈发黏的液体。艾萨克低下头闻了闻，一股柠檬混杂着腐物的微弱气味扑进他的鼻子，他猛地缩回去，感到一阵短暂的头晕。
艾萨克用手指触摸着拉布勒梅的脸，看到他嘴巴和鼻子周围的皮肤同样黏湿滑溜，之前他以为那是拉布勒梅的口水，现在发现那更多是这种稀薄的黏液。
不管怎么叫喊、怎么拍打、怎么请求，拉布勒梅都没有醒过来。
最后，艾萨克终于抬起头来环顾房间，他看到拉布勒梅书桌旁的窗户敞着，玻璃被打破，木制的百叶窗裂成碎片。他站起来，跑向残破的窗框，但无论是窗子里还是窗子外，都没有任何发现。
艾萨克在凌空过道上的实验室下面跑来跑去，从拉布勒梅所占的角落冲到大卫所占的角落，对惊恐的辛赛里提低声说着傻兮兮的安抚之语，寻找着入侵者留下的蛛丝马迹，这时，他突然反应过来，有个可怕的想法已经在他脑子里盘桓良久，就像一头凶狠的恶兽，阴飕飕地盯着他的后背。他犹犹豫豫地停下脚步，慢慢地抬起眼睛，浑身冰凉地看向过道地板的底面。
恐惧如大雪般将他彻底掩盖。他隐约感觉自己的脚提了起来，吃力而坚定地迈向木头楼梯。他一边走一边扭过头，看到辛赛里提正抽着鼻子渐渐凑近拉布勒梅，现在她不是独自待在这个空寂的仓库，她的勇气慢慢地回来了。
艾萨克眼中的一切仿佛变成了慢镜头。他走着，像是蹚过冰冷的流水。
他一步一步地走上楼梯，每走一步都能看见梯板上成摊成片的古怪黏液，看到某种尖利脚爪新近留下的刮痕。他没有感到惊讶，只有一种钝钝的预感。他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似乎并不激烈，他怀疑自己是否已经麻木得不会再感到震惊了。
但他错了。当他走到楼梯顶端，扭头看见那个被掀翻在地的笼子时，看见那粗粗的铁丝网自内而外地撕开，小指头般粗细的金属断茬扭曲卷翘，中间露出一个大洞时，当他看到巨茧裂开，里面空空如也，只有暗色的液体淅淅沥沥地滴落时，他听见自己惊骇地哭喊出声，感觉自己剧烈地颤抖，然后随着一阵冰冷的鸡皮疙瘩滚过全身而骤然静止，恐惧在他心里沸腾，在他身周翻卷，就像滴入水里的墨汁。
“哦老天啊……”他透过干得发涩的嗓子、剧烈颤抖的嘴唇吐出这句话，“圣嘉罢啊……我都干了些什么？”
新克洛布桑的国民卫队不喜欢被人看见。他们总是穿着黑色的制服在夜晚出没，履行自己的职责，譬如将死尸从河里捞起。他们的飞艇和梭舱都是不透明的，在城市高空沿着曲折的路径匆匆地行过。他们的高塔是全封闭的。
国民卫队是新克洛布桑的军事防御力量及治安管控机构，他们出现的时候总是身着制服，穿着黑色的盔甲，带着盾牌和燧发枪，臭名昭著的面罩将脸整个遮住。他们只在某些重要或敏感的场所担任警卫，或是在发生紧急情况时出动。在“海盗战争”及“赛克拉蒙迪暴乱”期间，他们整日走在街道上，打击一切胆敢破坏城邦安定的敌人，不管那敌人来自城邦之外抑或城邦内部。
平日里，他们依靠自己的名头、便衣军官及庞大的情报网行事——向国民卫队提供消息可以换得不菲的报酬。当国民卫队行动时，某个在小餐厅里啜饮醋栗酒的男人，某个被手里袋子压弯腰的老妇人，某个戴着硬领、皮鞋刷得铮亮的店员，会突然伸手从衣服的暗褶里拉出面罩套在头上，从隐蔽的枪套里抽出巨大的火枪，冲进犯人躲藏的地方。当某个小偷从大喊抓贼的受害者身旁逃走时，也许会有某个满嘴大胡子（也许根本就是假胡子，之后每个人都会反应过来，但事先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的胖男人一把将毛贼擒住，给他或她套上颈枷，然后带着犯人消失在人群中或某座国民卫队塔里。
之后，没有一个目击者能够确切地说出这些密探伪装成了什么模样，也没人会在那个地方再次见到那个店员、那个胖男人或其他国民卫队的探子。
它靠散布恐惧维护治安、执行法律。
凌晨四点，妓女和她的客人在獾泽被发现。两个男人走进黑暗的小巷，双手插兜，一脸的轻松得意。当昏暗的煤气路灯照着的扭曲身体映入他们眼帘时，他们停住脚步，神情举止立刻起了变化，他们四处看了看，然后匆匆走到受害者身边。
妓女和她的客人纠缠着瘫在地上，眼神凝滞空洞，他们的呼吸声十分刺耳，散发着甜得发腻的柠檬味。男人的裤子和内裤堆在脚踝，露着萎软的阴茎。女人的衣服完好地穿在身上——她的裙子上有许多隐蔽的开口，很多妓女会穿这样的裙子，以方便她们“工作”。刚来的两个男人试着叫醒他们，当他们的努力最终宣告失败时，其中一个男人转身跑进黑暗中，另一个男人留在静默的受害者旁边。两个男人头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套上了黑色的面罩。
过了一阵子，一辆黑色的马车驶过来，拉车的是两匹巨大的马，经过改造，长着角与滴着闪亮口涎的獠牙。一小队穿着制服的国民卫队从车里跳出来，一言不发地将失去意识的受害者搬进黑暗的车厢，车门关上，马车飞快地向高高耸立在城市中心的巨钉塔驶去。
那两个男人留在原地。等到马车沿着鹅卵石道消失在迷宫般的街巷中后，他们开始仔细地四下检查，估计着周围光线的暗淡程度——这些光来自建筑的后部与外屋，来自斑驳的墙壁之后和花园果树细细的树枝间。最后他们满意地得出结论：他们没有被人看见。他们将面罩摘下，双手重新插进衣兜。他们突然换了一种神情举止，变回一开始时的无害模样，轻言细语地说笑，温文尔雅地闲聊，继续他们的夜班巡逻。
巨钉塔的地下走廊里，正有人对着那两具了无生气的躯体又戳又拍，大喊大叫、轻声哄劝。将近破晓时，一位国民卫队的科学家对受害者进行了检查，匆匆写下初步的报告。
许多人在困惑地搔着脑袋。
科学家的报告连同其他关于反常或严重罪行的简报一起，被送上巨钉塔的次顶层，然后经由一条没有窗户的弯曲走廊，飞快地送往内政部长的办公室。它们在九点半时准时送达。
十点十二分，占据整个巨钉塔顶层的梭舱停靠站里，一根通话管开始隆隆作响，送出不容置辩的话语。值班的年轻军士正在遥远的房间另一边，修理一艘梭舱前面碎掉的灯。这艘梭舱同其他数十个梭舱一样，悬吊在繁复如翻绳游戏般的空中缆道上。缆道在高高的天花板下绕成回环，交错成十字。这样的设计能够让梭舱在不同的缆道间切换，在七条从巨钉塔呈辐射状向外延伸的缆道中选定一条就位，然后通过平均分布在外墙上的开孔激射而出，沿着缆道飞越巨大的新克洛布桑上空。
从站着的地方，年轻的军士可以看到空中缆道伸进西南边一英里处的雪克区国民卫队塔，然后穿过塔楼继续向着远处延伸。他看见一个梭舱离开雪克区国民卫队塔，掠过杂乱破旧的房屋上空，高度几乎与他的视线齐平，朝着踟蹰南行的焦油河飞快地远去。
隆隆声还在继续，他抬起头来，突然意识到是通话管在响，他骂骂咧咧地冲过房间，毛皮大衣扑扇着。即便已是夏天，在这么高的地方，这个被用作巨大风洞的空旷房间里依然很冷。军士拔掉通话管的塞子，向黄铜管子里高声应答。
“内政部长大人？”
经过漫长而弯折的金属管传来的声音很小，有些变调。
“立刻将我的梭舱准备好。我要去斯特莱克岛。”
议会大厦里的市长办公室被称为“辩证室”，通往辩证室的门很大，箍着古老的铁条。门外全天有两个国民卫队士兵站岗，但他们丝毫享受不到置身权力中心通常会有的福利——隐私和秘闻——没有任何声音能够穿透沉重的大门传进他们的耳朵。
在箍着铁条的大门之后是一个天花板极高的房间，墙上镶着精美的黑木镶板，使得房间一眼看去几乎是全黑的。历任市长的画像挂在四处，像一道螺旋状的水流从离地三十英尺高的天花板慢慢淌到离地不到六英尺的墙面。一扇巨大的窗正临着帕迪多街车站和巨钉塔。各种各样的通话管、计算引擎、伸缩式潜望镜隐蔽地摆在房间里各个不显眼的地方，样子模糊不清，莫名吓人。
本瑟姆·鲁德革特坐在办公桌后，带着一股上位者的神气。任何来这个房间见他的人都无法否认他身上散发着绝对权威的卓然信服力。他是这个威严之处的核心所在。他深深地了解这一点，来此见他的人亦是如此。他极高的个头与强壮庞大的身体无疑加重了这种感觉，但他身上的这种轩昂气派里还夹杂着许多别的东西。
此时，他正与坐在对面的心腹蒙特约翰·拉斯克尔研究放在桌上的一张纸，蒙特约翰像往常一样裹着厚厚的围巾，俯身指向纸上的某个地方。
“两天。”拉斯克尔用一种奇怪的生涩嗓音说道，这个声音与他平时演说时的完全不同。
“然后呢？”鲁德革特一边抚摸修剪得完美无缺的山羊胡子一边问。
“罢工的规模会扩大。目前，罢工导致的装卸延迟在五十到七十个百分点之间。但我们已经得到消息，蛙人罢工者计划在两天之内让河道瘫痪。他们将彻夜工作，从河底开始动手。在薏米桥往东一点的地方施行大规模的塑水术。他们打算挖出一条跟河一样深的沟来截断水流。他们必须持续地支撑这条沟，反复对水墙进行塑形，免得它们塌下来，但他们人数足够，可以轮换着施法。市长大人，没有船能越过那条沟。他们将从两个方向完全切断新克洛布桑的水路贸易。”
鲁德革特沉思着，噘起嘴唇。
“我们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他很讲道理地回答，“人类码头工那边呢？”
“市长大人，这正是我要说的第二点，”拉斯克尔接着说，“情况令人担忧。两边最开始的敌意似乎在减弱。越来越多的人类码头工似乎准备与蛙人站在同一边。”
“哦，不，那可不妙。”鲁德革特边说边摇头，活像一位看到平日里十分乖巧的学生突然变得调皮捣蛋的老师。
“相当不妙。不过我们的探员对人类阵营的影响力显然比对异种族的要强，人类这边对罢工的主要态度仍然是坚决反对或是举棋不定。如果您打算……同罢工者进行秘密会谈的话，他们似乎有一个核心，一批主谋。”
鲁德革特张开巨大的手指，出神地看着指缝间露出的桌子纹理。
“里头有你们的人吗？”他轻声问道。拉斯克尔伸手摸了摸围巾。
“人类那边有一个，”他回答说，“往蛙人那边插人很难，他们总是不穿衣服待在水里。”鲁德革特点点头。
两个男人没再说话，默默地思考着。
“我们试着从内部击破，”最后鲁德革特说道，“这场罢工不容轻视，城邦有……一个多世纪没有遭受这样严重的威胁了。虽然我很不愿意这样说，但看来我们可能得杀鸡儆……”拉斯克尔严肃地点了点头。
办公桌上有个通话管突然响起来。鲁德革特扬起眉毛，取下塞子。
“黛维利尔？”他冲着通话管里说道。他的语调极尽微妙之能事，在这短短一个词里便向自己的秘书传达了一波三折、层层推进的意思：他很惊讶她居然不顾他的指示打扰他，但他十分信任她，相信她这样做肯定有个绝佳的理由，她最好立刻将这个理由告诉他。
隆隆回响的管子传出一个小小的声音，说了几句什么。
“嗯！”市长温和地大声回答，“当然，当然。”他将通话管重新塞好，看向拉斯克尔。“真是巧了，”他说，“内政部长来了。”
巨大的办公室门倏然打开又迅速关上，内政部长闪身进来，向桌旁的两人点头致意。
“伊莱扎，”鲁德革特招呼道，“快过来。”他朝拉斯克尔旁边的椅子做了个手势。
“烟枪”伊莱扎·法谢尔大步走向桌旁。她的年龄不可捉摸——她的脸上没有一丝皱纹，五官轮廓明晰，线条紧致，看上去似乎只有三十多岁，但她满头白发，几缕间杂的黑丝暗示着原本的发色。她穿着黑色的套装，那本是平民女性的穿着，但精心选取的剪裁样式和色调却让人产生强烈的错觉，仿佛那是一套国民卫队制服。她嘴里温柔地叼着一个白陶土的长烟杆，烟斗与烟嘴间的距离至少有一英尺半，烟草里掺了香料，味道浓烈。
“市长大人。副市长大人。”她坐到椅子上，把手臂下夹着的一个文件夹抽出来。“鲁德革特市长，很抱歉突然打扰您，但我觉得您应该立即看看这个。拉斯克尔，你也是。很高兴你也在。我们可能遇到了……一个危机。”
“伊莱扎，我们正在讨论这个呢，”市长说，“你是说码头罢工吧？”
“烟枪”法谢尔瞟了他一眼，从文件夹中抽出几张纸。
“不是的，市长先生。我说的完全是另一回事。”她的声音洪亮而冷硬。
她把一份案件调查报告扔到桌上。鲁德革特把它横过来，与对面的拉斯克尔扭着脖子一起阅读。一分钟后，鲁德革特抬起头来。
“两人陷入某种昏迷状态。情况古怪。我想你是否准备再给我些提示？”
“烟枪”法谢尔又递给他一张纸。市长再次同拉斯克尔一起阅读。他们几乎立刻做出了反应。拉斯克尔倒抽了一口气，咬紧了腮帮，出神地嚼着腮帮上的肉。几乎与此同时，鲁德革特发出一声心领神会的微微叹息，声音有些发颤。
内政部长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我们安插在莫特利老巢的探子显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完全迷糊了。不过她记下了谈话的片段……看到这句话了吗？‘恶子跑出……’我们都明白她听错了，都明白那句话实际上说的是什么。”
鲁德革特和拉斯克尔一言不发地反复阅读着这份报告。
“我还带来了Y.E.项目最开始时拿到的科学报告，托人做的那个可行性研究。”“烟枪”法谢尔飞快地说，言语间毫无情绪。她把提到的报告扔到桌上。“我已经帮你们标出了一些高度相关的描述。”
鲁德革特翻开这份报告。报告里的一些词语和句子用红笔圈了出来。市长飞快地浏览着。“极度危险……一旦逃脱……没有天敌”
“……完全灾难性的……”
“……繁殖……” [1] 原文为cheese moment，cheese即“奶酪”，在俚语又有“笑”的意思，经常用于拍照时。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这是第二天的过午时分，他已经决定将昨天那个成功让奶酪爆炸的时刻看做自己生命中值得纪念的“欢笑时刻”[1]。当天晚上他去了琳的公寓，惊喜地发现她居然在。她看上去精疲力尽，但同他一样开心。他们在床上厮混了三个小时，然后腿脚发软地出门去“钟与小公鸡”酒馆。
这个夜晚完美得让人难以置信。艾萨克想见的每一个人似乎都去了萨拉克斯区，而且都在“钟与小公鸡”酒馆盘桓，或是吃龙虾，或是喝威士忌，或是啜饮掺了奎尼的巧克力。这个小团体里有新人加入，其中包括今年辛塔寇丝特奖的赢得者梅比特·桑德，她极有风度地接受了德姮在报纸上写的辛辣评论以及其他人亲口奉上的奚落之语，因此作为回报，大家已经原谅了她。
琳在朋友们的陪伴下显得放松了许多，但她的忧郁似乎与日俱增。艾萨克惯常地低声与德姮进行了一番政治辩论，其间德姮往他衣兜里塞了最新一期的《不羁叛逆者》。大家吵吵嚷嚷、大吃大喝、冲着彼此投掷食物，聚会一直持续到凌晨，直到两点钟时艾萨克和琳才回到温暖的床上，缠绵地相拥入眠。
第二天吃早餐时，他将自己在临界引擎上取得的巨大成功告诉了琳。她并没有真正理解这个成就的意义有多么重大，不过那也难免。她意识到艾萨克表现出从未有过的兴奋，于是尽己所能地热心回应他。就艾萨克而言，这个结果超出了他的意料，简直是以最不科学的方式揭示了这个方案的实质。现在他更踏实了，不再那么觉得自己只是在做荒谬可笑的白日梦。在向琳解说的过程中，他发现了许多潜在的问题，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回到自己的工作室纠正这些问题。
艾萨克与琳深情地告别，彼此约定要更经常地见面。
但现在艾萨克进不去自己的工作室。
“拉布！大卫！你们他妈的在干吗？”他嚷嚷着，又推了推门。
随着他的推搡，门开了一条缝，他可以看见一线阳光照着的地板，看见挡在门上那样东西的边缘。
那是一只手。
艾萨克的心漏跳了一拍。
“圣嘉罢啊！”他听见自己尖叫出声，他将全身的重量抵到门上。门终于屈服在这庞大的压力之下。
拉布勒梅四肢摊开，俯卧在门口。艾萨克在他头旁跪下时，听见辛赛里提抽鼻子的声音——母獾躲得远远的，藏在扫地机器人的履带之间，显然吓坏了。
艾萨克把拉布勒梅翻过来，感觉到他的朋友身子还是暖的，还在呼吸，心稍稍放下来了一些，发出一声颤抖的叹息。
“拉布，醒醒！”他大喊道。
拉布勒梅的眼睛睁开着。艾萨克看着那一片空白的眼神，不禁瑟缩了一下。
“拉布……？”他低声喊道。
口水在拉布勒梅的下巴处汇成一摊，在他沾满尘土的皮肤上留下一条条闪亮的踪迹。他了无生气地躺着，一动也不动。艾萨克将手指放在拉布勒梅的脖子上。脉搏很平稳。拉布勒梅深深地吸气，停顿一会儿，然后呼气，听起来就像睡着了一样。
但他的眼神如痴儿般空洞，让艾萨克觉得恐惧，不由自主地往后缩。他举起手掌在拉布勒梅眼前挥了挥，没有得到任何反应。艾萨克轻轻地拍了拍拉布勒梅的脸，然后重重掴了两下，嘴里不住呼喊着拉布勒梅的名字。
拉布勒梅的头随着拍打来回摇晃，像一个装满石头的袋子。
艾萨克握住他的手，感到某种黏湿冰凉的东西。拉布勒梅的手覆了薄薄一层清澈发黏的液体。艾萨克低下头闻了闻，一股柠檬混杂着腐物的微弱气味扑进他的鼻子，他猛地缩回去，感到一阵短暂的头晕。
艾萨克用手指触摸着拉布勒梅的脸，看到他嘴巴和鼻子周围的皮肤同样黏湿滑溜，之前他以为那是拉布勒梅的口水，现在发现那更多是这种稀薄的黏液。
不管怎么叫喊、怎么拍打、怎么请求，拉布勒梅都没有醒过来。
最后，艾萨克终于抬起头来环顾房间，他看到拉布勒梅书桌旁的窗户敞着，玻璃被打破，木制的百叶窗裂成碎片。他站起来，跑向残破的窗框，但无论是窗子里还是窗子外，都没有任何发现。
艾萨克在凌空过道上的实验室下面跑来跑去，从拉布勒梅所占的角落冲到大卫所占的角落，对惊恐的辛赛里提低声说着傻兮兮的安抚之语，寻找着入侵者留下的蛛丝马迹，这时，他突然反应过来，有个可怕的想法已经在他脑子里盘桓良久，就像一头凶狠的恶兽，阴飕飕地盯着他的后背。他犹犹豫豫地停下脚步，慢慢地抬起眼睛，浑身冰凉地看向过道地板的底面。
恐惧如大雪般将他彻底掩盖。他隐约感觉自己的脚提了起来，吃力而坚定地迈向木头楼梯。他一边走一边扭过头，看到辛赛里提正抽着鼻子渐渐凑近拉布勒梅，现在她不是独自待在这个空寂的仓库，她的勇气慢慢地回来了。
艾萨克眼中的一切仿佛变成了慢镜头。他走着，像是蹚过冰冷的流水。
他一步一步地走上楼梯，每走一步都能看见梯板上成摊成片的古怪黏液，看到某种尖利脚爪新近留下的刮痕。他没有感到惊讶，只有一种钝钝的预感。他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似乎并不激烈，他怀疑自己是否已经麻木得不会再感到震惊了。
但他错了。当他走到楼梯顶端，扭头看见那个被掀翻在地的笼子时，看见那粗粗的铁丝网自内而外地撕开，小指头般粗细的金属断茬扭曲卷翘，中间露出一个大洞时，当他看到巨茧裂开，里面空空如也，只有暗色的液体淅淅沥沥地滴落时，他听见自己惊骇地哭喊出声，感觉自己剧烈地颤抖，然后随着一阵冰冷的鸡皮疙瘩滚过全身而骤然静止，恐惧在他心里沸腾，在他身周翻卷，就像滴入水里的墨汁。
“哦老天啊……”他透过干得发涩的嗓子、剧烈颤抖的嘴唇吐出这句话，“圣嘉罢啊……我都干了些什么？”
新克洛布桑的国民卫队不喜欢被人看见。他们总是穿着黑色的制服在夜晚出没，履行自己的职责，譬如将死尸从河里捞起。他们的飞艇和梭舱都是不透明的，在城市高空沿着曲折的路径匆匆地行过。他们的高塔是全封闭的。
国民卫队是新克洛布桑的军事防御力量及治安管控机构，他们出现的时候总是身着制服，穿着黑色的盔甲，带着盾牌和燧发枪，臭名昭著的面罩将脸整个遮住。他们只在某些重要或敏感的场所担任警卫，或是在发生紧急情况时出动。在“海盗战争”及“赛克拉蒙迪暴乱”期间，他们整日走在街道上，打击一切胆敢破坏城邦安定的敌人，不管那敌人来自城邦之外抑或城邦内部。
平日里，他们依靠自己的名头、便衣军官及庞大的情报网行事——向国民卫队提供消息可以换得不菲的报酬。当国民卫队行动时，某个在小餐厅里啜饮醋栗酒的男人，某个被手里袋子压弯腰的老妇人，某个戴着硬领、皮鞋刷得铮亮的店员，会突然伸手从衣服的暗褶里拉出面罩套在头上，从隐蔽的枪套里抽出巨大的火枪，冲进犯人躲藏的地方。当某个小偷从大喊抓贼的受害者身旁逃走时，也许会有某个满嘴大胡子（也许根本就是假胡子，之后每个人都会反应过来，但事先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的胖男人一把将毛贼擒住，给他或她套上颈枷，然后带着犯人消失在人群中或某座国民卫队塔里。
之后，没有一个目击者能够确切地说出这些密探伪装成了什么模样，也没人会在那个地方再次见到那个店员、那个胖男人或其他国民卫队的探子。
它靠散布恐惧维护治安、执行法律。
凌晨四点，妓女和她的客人在獾泽被发现。两个男人走进黑暗的小巷，双手插兜，一脸的轻松得意。当昏暗的煤气路灯照着的扭曲身体映入他们眼帘时，他们停住脚步，神情举止立刻起了变化，他们四处看了看，然后匆匆走到受害者身边。
妓女和她的客人纠缠着瘫在地上，眼神凝滞空洞，他们的呼吸声十分刺耳，散发着甜得发腻的柠檬味。男人的裤子和内裤堆在脚踝，露着萎软的阴茎。女人的衣服完好地穿在身上——她的裙子上有许多隐蔽的开口，很多妓女会穿这样的裙子，以方便她们“工作”。刚来的两个男人试着叫醒他们，当他们的努力最终宣告失败时，其中一个男人转身跑进黑暗中，另一个男人留在静默的受害者旁边。两个男人头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套上了黑色的面罩。
过了一阵子，一辆黑色的马车驶过来，拉车的是两匹巨大的马，经过改造，长着角与滴着闪亮口涎的獠牙。一小队穿着制服的国民卫队从车里跳出来，一言不发地将失去意识的受害者搬进黑暗的车厢，车门关上，马车飞快地向高高耸立在城市中心的巨钉塔驶去。
那两个男人留在原地。等到马车沿着鹅卵石道消失在迷宫般的街巷中后，他们开始仔细地四下检查，估计着周围光线的暗淡程度——这些光来自建筑的后部与外屋，来自斑驳的墙壁之后和花园果树细细的树枝间。最后他们满意地得出结论：他们没有被人看见。他们将面罩摘下，双手重新插进衣兜。他们突然换了一种神情举止，变回一开始时的无害模样，轻言细语地说笑，温文尔雅地闲聊，继续他们的夜班巡逻。
巨钉塔的地下走廊里，正有人对着那两具了无生气的躯体又戳又拍，大喊大叫、轻声哄劝。将近破晓时，一位国民卫队的科学家对受害者进行了检查，匆匆写下初步的报告。
许多人在困惑地搔着脑袋。
科学家的报告连同其他关于反常或严重罪行的简报一起，被送上巨钉塔的次顶层，然后经由一条没有窗户的弯曲走廊，飞快地送往内政部长的办公室。它们在九点半时准时送达。
十点十二分，占据整个巨钉塔顶层的梭舱停靠站里，一根通话管开始隆隆作响，送出不容置辩的话语。值班的年轻军士正在遥远的房间另一边，修理一艘梭舱前面碎掉的灯。这艘梭舱同其他数十个梭舱一样，悬吊在繁复如翻绳游戏般的空中缆道上。缆道在高高的天花板下绕成回环，交错成十字。这样的设计能够让梭舱在不同的缆道间切换，在七条从巨钉塔呈辐射状向外延伸的缆道中选定一条就位，然后通过平均分布在外墙上的开孔激射而出，沿着缆道飞越巨大的新克洛布桑上空。
从站着的地方，年轻的军士可以看到空中缆道伸进西南边一英里处的雪克区国民卫队塔，然后穿过塔楼继续向着远处延伸。他看见一个梭舱离开雪克区国民卫队塔，掠过杂乱破旧的房屋上空，高度几乎与他的视线齐平，朝着踟蹰南行的焦油河飞快地远去。
隆隆声还在继续，他抬起头来，突然意识到是通话管在响，他骂骂咧咧地冲过房间，毛皮大衣扑扇着。即便已是夏天，在这么高的地方，这个被用作巨大风洞的空旷房间里依然很冷。军士拔掉通话管的塞子，向黄铜管子里高声应答。
“内政部长大人？”
经过漫长而弯折的金属管传来的声音很小，有些变调。
“立刻将我的梭舱准备好。我要去斯特莱克岛。”
议会大厦里的市长办公室被称为“辩证室”，通往辩证室的门很大，箍着古老的铁条。门外全天有两个国民卫队士兵站岗，但他们丝毫享受不到置身权力中心通常会有的福利——隐私和秘闻——没有任何声音能够穿透沉重的大门传进他们的耳朵。
在箍着铁条的大门之后是一个天花板极高的房间，墙上镶着精美的黑木镶板，使得房间一眼看去几乎是全黑的。历任市长的画像挂在四处，像一道螺旋状的水流从离地三十英尺高的天花板慢慢淌到离地不到六英尺的墙面。一扇巨大的窗正临着帕迪多街车站和巨钉塔。各种各样的通话管、计算引擎、伸缩式潜望镜隐蔽地摆在房间里各个不显眼的地方，样子模糊不清，莫名吓人。
本瑟姆·鲁德革特坐在办公桌后，带着一股上位者的神气。任何来这个房间见他的人都无法否认他身上散发着绝对权威的卓然信服力。他是这个威严之处的核心所在。他深深地了解这一点，来此见他的人亦是如此。他极高的个头与强壮庞大的身体无疑加重了这种感觉，但他身上的这种轩昂气派里还夹杂着许多别的东西。
此时，他正与坐在对面的心腹蒙特约翰·拉斯克尔研究放在桌上的一张纸，蒙特约翰像往常一样裹着厚厚的围巾，俯身指向纸上的某个地方。
“两天。”拉斯克尔用一种奇怪的生涩嗓音说道，这个声音与他平时演说时的完全不同。
“然后呢？”鲁德革特一边抚摸修剪得完美无缺的山羊胡子一边问。
“罢工的规模会扩大。目前，罢工导致的装卸延迟在五十到七十个百分点之间。但我们已经得到消息，蛙人罢工者计划在两天之内让河道瘫痪。他们将彻夜工作，从河底开始动手。在薏米桥往东一点的地方施行大规模的塑水术。他们打算挖出一条跟河一样深的沟来截断水流。他们必须持续地支撑这条沟，反复对水墙进行塑形，免得它们塌下来，但他们人数足够，可以轮换着施法。市长大人，没有船能越过那条沟。他们将从两个方向完全切断新克洛布桑的水路贸易。”
鲁德革特沉思着，噘起嘴唇。
“我们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他很讲道理地回答，“人类码头工那边呢？”
“市长大人，这正是我要说的第二点，”拉斯克尔接着说，“情况令人担忧。两边最开始的敌意似乎在减弱。越来越多的人类码头工似乎准备与蛙人站在同一边。”
“哦，不，那可不妙。”鲁德革特边说边摇头，活像一位看到平日里十分乖巧的学生突然变得调皮捣蛋的老师。
“相当不妙。不过我们的探员对人类阵营的影响力显然比对异种族的要强，人类这边对罢工的主要态度仍然是坚决反对或是举棋不定。如果您打算……同罢工者进行秘密会谈的话，他们似乎有一个核心，一批主谋。”
鲁德革特张开巨大的手指，出神地看着指缝间露出的桌子纹理。
“里头有你们的人吗？”他轻声问道。拉斯克尔伸手摸了摸围巾。
“人类那边有一个，”他回答说，“往蛙人那边插人很难，他们总是不穿衣服待在水里。”鲁德革特点点头。
两个男人没再说话，默默地思考着。
“我们试着从内部击破，”最后鲁德革特说道，“这场罢工不容轻视，城邦有……一个多世纪没有遭受这样严重的威胁了。虽然我很不愿意这样说，但看来我们可能得杀鸡儆……”拉斯克尔严肃地点了点头。
办公桌上有个通话管突然响起来。鲁德革特扬起眉毛，取下塞子。
“黛维利尔？”他冲着通话管里说道。他的语调极尽微妙之能事，在这短短一个词里便向自己的秘书传达了一波三折、层层推进的意思：他很惊讶她居然不顾他的指示打扰他，但他十分信任她，相信她这样做肯定有个绝佳的理由，她最好立刻将这个理由告诉他。
隆隆回响的管子传出一个小小的声音，说了几句什么。
“嗯！”市长温和地大声回答，“当然，当然。”他将通话管重新塞好，看向拉斯克尔。“真是巧了，”他说，“内政部长来了。”
巨大的办公室门倏然打开又迅速关上，内政部长闪身进来，向桌旁的两人点头致意。
“伊莱扎，”鲁德革特招呼道，“快过来。”他朝拉斯克尔旁边的椅子做了个手势。
“烟枪”伊莱扎·法谢尔大步走向桌旁。她的年龄不可捉摸——她的脸上没有一丝皱纹，五官轮廓明晰，线条紧致，看上去似乎只有三十多岁，但她满头白发，几缕间杂的黑丝暗示着原本的发色。她穿着黑色的套装，那本是平民女性的穿着，但精心选取的剪裁样式和色调却让人产生强烈的错觉，仿佛那是一套国民卫队制服。她嘴里温柔地叼着一个白陶土的长烟杆，烟斗与烟嘴间的距离至少有一英尺半，烟草里掺了香料，味道浓烈。
“市长大人。副市长大人。”她坐到椅子上，把手臂下夹着的一个文件夹抽出来。“鲁德革特市长，很抱歉突然打扰您，但我觉得您应该立即看看这个。拉斯克尔，你也是。很高兴你也在。我们可能遇到了……一个危机。”
“伊莱扎，我们正在讨论这个呢，”市长说，“你是说码头罢工吧？”
“烟枪”法谢尔瞟了他一眼，从文件夹中抽出几张纸。
“不是的，市长先生。我说的完全是另一回事。”她的声音洪亮而冷硬。
她把一份案件调查报告扔到桌上。鲁德革特把它横过来，与对面的拉斯克尔扭着脖子一起阅读。一分钟后，鲁德革特抬起头来。
“两人陷入某种昏迷状态。情况古怪。我想你是否准备再给我些提示？”
“烟枪”法谢尔又递给他一张纸。市长再次同拉斯克尔一起阅读。他们几乎立刻做出了反应。拉斯克尔倒抽了一口气，咬紧了腮帮，出神地嚼着腮帮上的肉。几乎与此同时，鲁德革特发出一声心领神会的微微叹息，声音有些发颤。
内政部长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我们安插在莫特利老巢的探子显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完全迷糊了。不过她记下了谈话的片段……看到这句话了吗？‘恶子跑出……’我们都明白她听错了，都明白那句话实际上说的是什么。”
鲁德革特和拉斯克尔一言不发地反复阅读着这份报告。
“我还带来了Y.E.项目最开始时拿到的科学报告，托人做的那个可行性研究。”“烟枪”法谢尔飞快地说，言语间毫无情绪。她把提到的报告扔到桌上。“我已经帮你们标出了一些高度相关的描述。”
鲁德革特翻开这份报告。报告里的一些词语和句子用红笔圈了出来。市长飞快地浏览着。“极度危险……一旦逃脱……没有天敌”
“……完全灾难性的……”
“……繁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