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塞芮走进一片混乱的房间，她的仆人们犹豫不决地跟在周围。她穿着一件蓝白相间的礼裙，配有十尺长的拖尾。她进门的时候，书记官和祭司们惊讶地抬起头来，其中几个慌忙爬起身，鞠躬行礼。其余的只是瞪大眼睛，看着她经过，她的侍女则以尽可能端庄的姿势捧着拖尾。
塞芮坚定地穿过这个房间——与其说是房间，倒不如说是走廊。靠墙摆放的长桌，桌上凌乱的纸堆，还有正埋首工作的书记官——帕恩凯尔人一身棕色，霍兰德伦人则是今天的配色。这里的墙壁是黑色的。这座宫殿只有中央区域才有彩色房间，神王和塞芮也是在那里度过每天的大部分时间的。当然了，是分别度过。
只不过，晚上的情况就不太一样了，她心想着，露出微笑。教他识字让她有种密谋的感觉。她知道一个必须向整个王国保守的秘密，而这秘密牵涉到全世界最有权势的人之一。这让她兴奋不已。她知道自己应该担心。事实上，在她独处的时候，蓝手指的警告言犹在耳。所以她才会来到这间图书室。
真不知道卧室为什么会在这儿，她心想。在宫殿主体之外的黑色区域。总而言之，书记官们完全没料到他们的王后会来这座宫殿的仆从区——当然，神王的卧室以外。塞芮走到房间另一侧的门边时，发现她的几名侍女正向那些书记官和祭司投去歉意的目光。有个仆人为她打开了门，而她走了进去。
一群祭司正在不大不小的房间里悠闲地翻着书。他们吃惊地望向她。其中一个甚至弄掉了手里的书。“我，”塞芮大声宣布，“想要几本书！”
祭司们瞪大眼睛看着她。“书？”终于，有个祭司问。“对，”塞芮说着，双手叉腰，“这里是宫殿的图书室，对吧？”“噢，是的，容器大人。”那祭司说着，看向他的同僚们。他们都穿着代表身份的长袍，而今天的配色是紫罗兰和银色。“那好，”塞芮说，“我想借几本书。我厌倦了普通的消遣，想在闲暇时间读读书。”“您肯定不会想看这些书的，容器大人，”另一个祭司说，“这些都是关于宗教经济一类的乏味书籍。我相信小说更适合您。”塞芮扬起一边眉毛。“那我去哪里才能找到‘更适合’的书呢？”“我们会找个书商，让他从城市书库那边带过来，”那祭司说着，平静地走上前来，“他很快就会到。”塞芮迟疑了片刻。“不。我不喜欢这个选项。我还是从这儿拿几本书吧。”“不，您不该这么做。”另一个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塞芮转过身。神王的大祭司特雷勒迪斯正站在她身后，十指交扣，头戴大祭司帽，眉头皱起。“你不能拒绝我，”塞芮说，“我是你的王后。”“我能，而且也会拒绝您，容器大人，”特雷勒迪斯说，“您要知道，这些书十分贵重，一旦发生意外，后果非常严重。就连我们的祭司也不能把书带出这里。”“别的地方且不论，在这座宫殿里能发生什么意外呢？”“这是原则问题，容器大人。这些是神灵的财产。苏斯布隆陛下曾清楚地表示，他希望这些书留在这儿。”噢是吗？对特雷勒迪斯和祭司们来说，有个没舌头的神灵肯定非常方便。这些祭司可以根据他们目前的需要声称他说过某些话，而他根本没法纠正。
“如果您一定要读这些书的话，”特雷勒迪斯说，“您可以留在这里读。”
她四下环视，想的却是这群无聊的祭司，他们站周围，听着她大声发言，看着她当众出丑。就算这些书里有需要保密的内容，他们多半也能设法阻止她发现。
“不了，”塞芮说着，退出拥挤的房间，“或许下次吧。”
我早就说过，他们不会允许你把书带走，神王写道。
塞芮翻了个白眼，重重躺回床上。她仍旧穿着笨重的夜礼裙。出于某些理由，能和神王交流的事实让她更腼腆了。她只在入睡之前才会脱掉裙子——而她入睡的时间也越来越晚。苏斯布隆坐在平时那把椅子里，而不是像那晚那样坐在床垫上。只不过，他把椅子搬到了床边。他仍旧显得高大威武。至少在他看向她，露出坦诚的表情之前是这样。他挥挥手，示意她过来，而他的手里拿着一块木板，正用她偷偷带来的一小块木炭写着字。
你卜该惹怒那些祭伺的，他写道。他的拼写错漏百出，但这在她的意料之中。
祭司。她先前偷了个杯子，藏在这房间里。如果她把杯子贴着墙壁聆听，偶尔能听到对面有隐隐人声。在每晚的呻吟和弹跳过后，她通常会听到搬动椅子和关上房门的声音。在那之后，另一个房间会安静下来。
那些祭司要么是每晚确认一切顺利以后就会离开，要么就是起了疑心，想要让她以为他们已经走了。她的本能告诉她是前一种情况，但她和神王说话的时候还是放低了声音，以防万一。
塞芮？他写道。你在想什么？
“你的祭司，”她耳语道，“他们让我恼火！他们总是故意刁难我。”他们是好人，他写道。他们为了维寺我的王国非常辛苦。“他们割掉了你的舌头。”她说。神王坐在那里，微微发愣。这是必腰的，他写道。我的力量太大了。
她凑近过去。就像以往那样，她靠近的时候，他挪开了手臂。他的反应不像是傲慢。她开始觉得，他只是缺乏与人身体接触的经验而已。
“苏斯布隆，”她低声道，“那些人并不是在意你的利益。他们所做的并不只是割掉你的舌头而已。他们打着你的名号，然后为所欲为。”他们不是我的敌仁，他顽固地写道。他们是好人。
“噢？”她说，“那你干吗要向他们隐瞒你正在学习阅读的事？”他又是一愣，然后低下头去。对一个统治了霍兰德伦五十年的人来说，他实在太谦逊了点，她心想。在很多方面，他就像个孩子。我不想让他们知道，他最后写道。我不想让他们心烦。“这是当然。”塞芮冷冷地说。他犹豫起来。当燃？他写道。也就是说，你相新我？“不，”塞芮说，“我是在讽刺，苏斯布隆。”他皱起眉头。我不明白这个。风刺。“是讽刺，”她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拼出来，“就是……”她一时语塞。“就是你说一句话，实际上指的却是和字面相反的意思。”他朝她皱起眉头，然后恼火地擦净木板，又写了起来。这没有意义。为什么你不直接说出明白？“因为，”塞芮说，“就像是……噢，我也不清楚。这是种取笑别人的聪明方法。”
取笑别人？他写道。
色彩之神啊！塞芮想着，努力思索该如何解释。在她看来，他对嘲弄的无知让人难以置信。但话说回来，毕竟他这辈子都是作为受人敬仰的神祇和君王度过的。“取笑就是说些戏弄别人的话，”塞芮说，“这些话如果带着愤怒说出口，就会伤人，但在‘取笑’的时候，你会用亲切或者开玩笑的方式来说。但取笑也会带着恶意的。讽刺就是一种取笑的方式——用夸张的方式说出相反的意思。”
你怎么知道对方是亲且，是开玩笑，还是带着恶意？
“我也不知道，”塞芮说，“我猜从说话的方式能听出来吧。”
神王坐在那儿，露出困惑的表情，思索起来。你非常普通，最后，他写道。
塞芮皱起眉头。“呃。谢谢？”
这讽刺怎么样？他写道，因为事实上，你相当奇怪。
她笑了。“我尽力了。”
他抬起头。
“这还是讽刺，”她说，“我不是‘尽力’显得奇怪的。只是顺其自然而已。”
他看着她。她怎么会害怕这个男人？她怎么会误会他的？他的眼神并非傲慢，也并非毫无表情。那是在用尽全力去理解周围的世界。那是天真。是诚挚。
然而，他并不愚蠢。他学习的速度可以证明。的确，他能听懂这种语言的口语版本——在见到她的许多年前，他就记住了那本书里的所有字母。她只需要向他解释拼写规则和发音，就能让他完成最后的飞跃。
但她依旧觉得他的进步。她对他笑了笑，而他犹豫着回以笑容。
“你为什么说我奇怪？”她问。
你不做别人做的那些事，他写道。其他人每次都向我鞠躬行礼。但没有人跟我说话。就连那些祭伺，他们也只是偶尔给我指式——而且已经有好些年没这么做了。
“我不向你行礼，又像朋友那样跟你说话，你会觉得受了冒犯吗？”他擦净木板。冒犯？为什么我会觉得受了冒犯？你是在讽刺吗？“不，”她飞快地说，“我是真的喜欢跟你说话。”
那我就不明白了。
“其他人都畏惧你，”塞芮说，“因为你非常强大。”但他们取走了我的舌头，我不会威胁到别人的。“他们害怕的不是你的灵息，”塞芮说，“而是你统治军队和人民的权力。你是神王，你可以下令杀死这个王国里的任何人。”可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写道。我不会杀好人的。他们肯定知道。
塞芮躺回豪华的床上，壁炉里的火劈啪作响。“我现在知道了，”她说，“可其他人都不知道。他们不了解你——他们只知道你有多强大。所以他们才害怕你，才会向你表示敬意。”
他迟疑了。也就是说，你不尊敬我？
“我当然尊敬你，”她说着，叹了口气，“只是我从来都不擅长循规蹈矩。事实上，如果有人告诉我该做什么，我通常就会想做相反的事。”
这可真奇怪，他写道，我还以为每个人都会按别人吩咐的去做呢。
“我想你会发现，大多数人都不是这样。”她笑着说。
这么干会有麻烦的。
“那些祭司是这么告诉你的？”他摇摇头，然后取出了他那本书。那本儿童故事书。他时刻把它带在身边，而她从他恭敬的动作就能看出，他非常珍视这本书。
这也许是他唯一真正拥有的东西，她心想。其余的一切每天都会被人取走，然后在第二天早上换成新的。
这本书，他写，在我小时候，我母亲给我读过那些故事。在她被带走之前，我把故事全部记住了。里面说到了很多不听话的孩子。他们往往会被怪物吃掉。
“噢，是吗？”塞芮笑着说。
不用害怕，他继续，我母亲告诉过我，怪物不是真的。但我记得那些故事的教训。服从是好的。你因该善待别人。不要自己跑进丛林。不要撒谎。不要伤害别人。
塞芮的笑意更深了。他这辈子学到的所有东西，不是来自说教式的民间故事，就是来自那些想要把他培养成傀儡的祭司。等她明白这些之后，他的单纯和诚实就不难理解了。
可究竟是什么促使他违背这些教训，要求她教他写字？他为什么希望对他服从和信任了一辈子的那些人保密？他并不像外表那么天真。
“这些故事，”她说，“还有你善待他人的愿望。在我来到这个房间的最初几个晚上，你是不是因为这些才没有……占有我？”
占有你？我不明白。
塞芮红了脸，头发也相应地转为红色。“我的意思是，为什么你只是坐在那儿？”
因为我不知道还要做什么，他写道，我知道想要有孩子该怎么做。所以我坐在这里，等着这件事发生。我们肯定是弄错了什么，因为孩子没有出生。
塞芮迟疑了片刻，然后眨眨眼。他该不会……“你不知道怎么生孩子吗？”
在故事里，他写道，男人和女人共度一晚。然后他们就有了孩子。我们共度了许多晚，可还是没有孩子。
“所有人——包括你那些祭司——都没告诉过你具体过程？”没有。你说的过程是指什么？她呆坐了一会儿。不，她想着，只觉脸更红了。我可不要跟他谈这种话题。“我想我们还是下次再说这个吧。”你刚来这个房间的那天晚上，是一次非常奇怪的体延，我必须承认，我非常怕你。塞芮想起自己当时的惊恐，不由得微笑起来。她根本没想过他也会害怕。这怎么可能呢？他可是神王啊。“这么说，”她说着，用一根手指碰了碰床单，“他们没让你跟别的女人相处过？”没有，他说。我的确觉得你裸体的样子非常有趣。她又红了脸，而她的头发似乎已经决定保持红色了。“我指的不是这个，”她说，“我想知道其他女人的事。你没有情妇？没有和你同居的女人？”
没有。
“他们其实很怕你会有孩子。”
为何这么说？他写道。他们让你来见我了。
“你已经在位五十年了，”她说，“现在的情况又完全在他们的控制之下，我出身名门，生下的孩子也会有合适的血统。蓝手指觉得孩子会让我们面临危险。”
我不明白原因，他写道。这是每个人都希望的事。王国必须有个继承人。
“为什么？”塞芮写道，“你看起来最多也就二十岁。你的生物染色灵光延缓了你的衰老。”没有继承人，王国就有危险。如果我被杀，就没人来统治王国了。
“难道在过去的五十年里，就没有这种危险了么？”
他迟疑着皱起眉头，然后缓缓擦净了木板。
“他们肯定觉得你现在有危险了，”她缓缓地说，“但不是怕你生病——就连我也知道，回归神灵从不受病痛折磨。说真的，他们会变老吗？”
我想不会，神王写道。
“前几任神王是怎么死的？”
一共只有过四任，他坦言，我不知道他们确切的死因。
“几百年来只有过四任神王，全都离奇死去……”
我父亲死的时候，我年纪还小，对他没有印象，苏斯布隆写道，我听说他为王国献出了生命——说他像所有回归者能做的那样，放弃了自己的生物染色灵息，治好了一种可怕的疾病。其他回归神灵只能治好一个人。然而，神王可以治好很多人。我就是这么听说的。
“这种事肯定是有记录的，”她说，“恐怕就在那些祭司严密看守的书里。”
他们不肯让你读那些书，我很抱歉。
她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本来就希望不大。我只好用别的方法去寻找那段历史了。”孩子会带来危险，她心想。蓝手指是这么说的。也就是说，无论我的生命面临什么威胁，都是在有了继承人之后的事。蓝手指提到神王也会有危险。这简直像在说，危险就来自那些祭司。他们为什么会想伤害自己的神？
她看向苏斯布隆，后者正热切地翻阅着他的故事书。看到他努力解读文字时的专注神色，她不禁露出微笑。
好吧，她考虑着他对性爱的了解程度，心想，我可以断定，我们短时间内是不用担心会有孩子了。
但她也担心另一件事：没有孩子所带来的危险恐怕不会比有孩子要少。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塞芮坚定地穿过这个房间——与其说是房间，倒不如说是走廊。靠墙摆放的长桌，桌上凌乱的纸堆，还有正埋首工作的书记官——帕恩凯尔人一身棕色，霍兰德伦人则是今天的配色。这里的墙壁是黑色的。这座宫殿只有中央区域才有彩色房间，神王和塞芮也是在那里度过每天的大部分时间的。当然了，是分别度过。
只不过，晚上的情况就不太一样了，她心想着，露出微笑。教他识字让她有种密谋的感觉。她知道一个必须向整个王国保守的秘密，而这秘密牵涉到全世界最有权势的人之一。这让她兴奋不已。她知道自己应该担心。事实上，在她独处的时候，蓝手指的警告言犹在耳。所以她才会来到这间图书室。
真不知道卧室为什么会在这儿，她心想。在宫殿主体之外的黑色区域。总而言之，书记官们完全没料到他们的王后会来这座宫殿的仆从区——当然，神王的卧室以外。塞芮走到房间另一侧的门边时，发现她的几名侍女正向那些书记官和祭司投去歉意的目光。有个仆人为她打开了门，而她走了进去。
一群祭司正在不大不小的房间里悠闲地翻着书。他们吃惊地望向她。其中一个甚至弄掉了手里的书。“我，”塞芮大声宣布，“想要几本书！”
祭司们瞪大眼睛看着她。“书？”终于，有个祭司问。“对，”塞芮说着，双手叉腰，“这里是宫殿的图书室，对吧？”“噢，是的，容器大人。”那祭司说着，看向他的同僚们。他们都穿着代表身份的长袍，而今天的配色是紫罗兰和银色。“那好，”塞芮说，“我想借几本书。我厌倦了普通的消遣，想在闲暇时间读读书。”“您肯定不会想看这些书的，容器大人，”另一个祭司说，“这些都是关于宗教经济一类的乏味书籍。我相信小说更适合您。”塞芮扬起一边眉毛。“那我去哪里才能找到‘更适合’的书呢？”“我们会找个书商，让他从城市书库那边带过来，”那祭司说着，平静地走上前来，“他很快就会到。”塞芮迟疑了片刻。“不。我不喜欢这个选项。我还是从这儿拿几本书吧。”“不，您不该这么做。”另一个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塞芮转过身。神王的大祭司特雷勒迪斯正站在她身后，十指交扣，头戴大祭司帽，眉头皱起。“你不能拒绝我，”塞芮说，“我是你的王后。”“我能，而且也会拒绝您，容器大人，”特雷勒迪斯说，“您要知道，这些书十分贵重，一旦发生意外，后果非常严重。就连我们的祭司也不能把书带出这里。”“别的地方且不论，在这座宫殿里能发生什么意外呢？”“这是原则问题，容器大人。这些是神灵的财产。苏斯布隆陛下曾清楚地表示，他希望这些书留在这儿。”噢是吗？对特雷勒迪斯和祭司们来说，有个没舌头的神灵肯定非常方便。这些祭司可以根据他们目前的需要声称他说过某些话，而他根本没法纠正。
“如果您一定要读这些书的话，”特雷勒迪斯说，“您可以留在这里读。”
她四下环视，想的却是这群无聊的祭司，他们站周围，听着她大声发言，看着她当众出丑。就算这些书里有需要保密的内容，他们多半也能设法阻止她发现。
“不了，”塞芮说着，退出拥挤的房间，“或许下次吧。”
我早就说过，他们不会允许你把书带走，神王写道。
塞芮翻了个白眼，重重躺回床上。她仍旧穿着笨重的夜礼裙。出于某些理由，能和神王交流的事实让她更腼腆了。她只在入睡之前才会脱掉裙子——而她入睡的时间也越来越晚。苏斯布隆坐在平时那把椅子里，而不是像那晚那样坐在床垫上。只不过，他把椅子搬到了床边。他仍旧显得高大威武。至少在他看向她，露出坦诚的表情之前是这样。他挥挥手，示意她过来，而他的手里拿着一块木板，正用她偷偷带来的一小块木炭写着字。
你卜该惹怒那些祭伺的，他写道。他的拼写错漏百出，但这在她的意料之中。
祭司。她先前偷了个杯子，藏在这房间里。如果她把杯子贴着墙壁聆听，偶尔能听到对面有隐隐人声。在每晚的呻吟和弹跳过后，她通常会听到搬动椅子和关上房门的声音。在那之后，另一个房间会安静下来。
那些祭司要么是每晚确认一切顺利以后就会离开，要么就是起了疑心，想要让她以为他们已经走了。她的本能告诉她是前一种情况，但她和神王说话的时候还是放低了声音，以防万一。
塞芮？他写道。你在想什么？
“你的祭司，”她耳语道，“他们让我恼火！他们总是故意刁难我。”他们是好人，他写道。他们为了维寺我的王国非常辛苦。“他们割掉了你的舌头。”她说。神王坐在那里，微微发愣。这是必腰的，他写道。我的力量太大了。
她凑近过去。就像以往那样，她靠近的时候，他挪开了手臂。他的反应不像是傲慢。她开始觉得，他只是缺乏与人身体接触的经验而已。
“苏斯布隆，”她低声道，“那些人并不是在意你的利益。他们所做的并不只是割掉你的舌头而已。他们打着你的名号，然后为所欲为。”他们不是我的敌仁，他顽固地写道。他们是好人。
“噢？”她说，“那你干吗要向他们隐瞒你正在学习阅读的事？”他又是一愣，然后低下头去。对一个统治了霍兰德伦五十年的人来说，他实在太谦逊了点，她心想。在很多方面，他就像个孩子。我不想让他们知道，他最后写道。我不想让他们心烦。“这是当然。”塞芮冷冷地说。他犹豫起来。当燃？他写道。也就是说，你相新我？“不，”塞芮说，“我是在讽刺，苏斯布隆。”他皱起眉头。我不明白这个。风刺。“是讽刺，”她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地拼出来，“就是……”她一时语塞。“就是你说一句话，实际上指的却是和字面相反的意思。”他朝她皱起眉头，然后恼火地擦净木板，又写了起来。这没有意义。为什么你不直接说出明白？“因为，”塞芮说，“就像是……噢，我也不清楚。这是种取笑别人的聪明方法。”
取笑别人？他写道。
色彩之神啊！塞芮想着，努力思索该如何解释。在她看来，他对嘲弄的无知让人难以置信。但话说回来，毕竟他这辈子都是作为受人敬仰的神祇和君王度过的。“取笑就是说些戏弄别人的话，”塞芮说，“这些话如果带着愤怒说出口，就会伤人，但在‘取笑’的时候，你会用亲切或者开玩笑的方式来说。但取笑也会带着恶意的。讽刺就是一种取笑的方式——用夸张的方式说出相反的意思。”
你怎么知道对方是亲且，是开玩笑，还是带着恶意？
“我也不知道，”塞芮说，“我猜从说话的方式能听出来吧。”
神王坐在那儿，露出困惑的表情，思索起来。你非常普通，最后，他写道。
塞芮皱起眉头。“呃。谢谢？”
这讽刺怎么样？他写道，因为事实上，你相当奇怪。
她笑了。“我尽力了。”
他抬起头。
“这还是讽刺，”她说，“我不是‘尽力’显得奇怪的。只是顺其自然而已。”
他看着她。她怎么会害怕这个男人？她怎么会误会他的？他的眼神并非傲慢，也并非毫无表情。那是在用尽全力去理解周围的世界。那是天真。是诚挚。
然而，他并不愚蠢。他学习的速度可以证明。的确，他能听懂这种语言的口语版本——在见到她的许多年前，他就记住了那本书里的所有字母。她只需要向他解释拼写规则和发音，就能让他完成最后的飞跃。
但她依旧觉得他的进步。她对他笑了笑，而他犹豫着回以笑容。
“你为什么说我奇怪？”她问。
你不做别人做的那些事，他写道。其他人每次都向我鞠躬行礼。但没有人跟我说话。就连那些祭伺，他们也只是偶尔给我指式——而且已经有好些年没这么做了。
“我不向你行礼，又像朋友那样跟你说话，你会觉得受了冒犯吗？”他擦净木板。冒犯？为什么我会觉得受了冒犯？你是在讽刺吗？“不，”她飞快地说，“我是真的喜欢跟你说话。”
那我就不明白了。
“其他人都畏惧你，”塞芮说，“因为你非常强大。”但他们取走了我的舌头，我不会威胁到别人的。“他们害怕的不是你的灵息，”塞芮说，“而是你统治军队和人民的权力。你是神王，你可以下令杀死这个王国里的任何人。”可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写道。我不会杀好人的。他们肯定知道。
塞芮躺回豪华的床上，壁炉里的火劈啪作响。“我现在知道了，”她说，“可其他人都不知道。他们不了解你——他们只知道你有多强大。所以他们才害怕你，才会向你表示敬意。”
他迟疑了。也就是说，你不尊敬我？
“我当然尊敬你，”她说着，叹了口气，“只是我从来都不擅长循规蹈矩。事实上，如果有人告诉我该做什么，我通常就会想做相反的事。”
这可真奇怪，他写道，我还以为每个人都会按别人吩咐的去做呢。
“我想你会发现，大多数人都不是这样。”她笑着说。
这么干会有麻烦的。
“那些祭司是这么告诉你的？”他摇摇头，然后取出了他那本书。那本儿童故事书。他时刻把它带在身边，而她从他恭敬的动作就能看出，他非常珍视这本书。
这也许是他唯一真正拥有的东西，她心想。其余的一切每天都会被人取走，然后在第二天早上换成新的。
这本书，他写，在我小时候，我母亲给我读过那些故事。在她被带走之前，我把故事全部记住了。里面说到了很多不听话的孩子。他们往往会被怪物吃掉。
“噢，是吗？”塞芮笑着说。
不用害怕，他继续，我母亲告诉过我，怪物不是真的。但我记得那些故事的教训。服从是好的。你因该善待别人。不要自己跑进丛林。不要撒谎。不要伤害别人。
塞芮的笑意更深了。他这辈子学到的所有东西，不是来自说教式的民间故事，就是来自那些想要把他培养成傀儡的祭司。等她明白这些之后，他的单纯和诚实就不难理解了。
可究竟是什么促使他违背这些教训，要求她教他写字？他为什么希望对他服从和信任了一辈子的那些人保密？他并不像外表那么天真。
“这些故事，”她说，“还有你善待他人的愿望。在我来到这个房间的最初几个晚上，你是不是因为这些才没有……占有我？”
占有你？我不明白。
塞芮红了脸，头发也相应地转为红色。“我的意思是，为什么你只是坐在那儿？”
因为我不知道还要做什么，他写道，我知道想要有孩子该怎么做。所以我坐在这里，等着这件事发生。我们肯定是弄错了什么，因为孩子没有出生。
塞芮迟疑了片刻，然后眨眨眼。他该不会……“你不知道怎么生孩子吗？”
在故事里，他写道，男人和女人共度一晚。然后他们就有了孩子。我们共度了许多晚，可还是没有孩子。
“所有人——包括你那些祭司——都没告诉过你具体过程？”没有。你说的过程是指什么？她呆坐了一会儿。不，她想着，只觉脸更红了。我可不要跟他谈这种话题。“我想我们还是下次再说这个吧。”你刚来这个房间的那天晚上，是一次非常奇怪的体延，我必须承认，我非常怕你。塞芮想起自己当时的惊恐，不由得微笑起来。她根本没想过他也会害怕。这怎么可能呢？他可是神王啊。“这么说，”她说着，用一根手指碰了碰床单，“他们没让你跟别的女人相处过？”没有，他说。我的确觉得你裸体的样子非常有趣。她又红了脸，而她的头发似乎已经决定保持红色了。“我指的不是这个，”她说，“我想知道其他女人的事。你没有情妇？没有和你同居的女人？”
没有。
“他们其实很怕你会有孩子。”
为何这么说？他写道。他们让你来见我了。
“你已经在位五十年了，”她说，“现在的情况又完全在他们的控制之下，我出身名门，生下的孩子也会有合适的血统。蓝手指觉得孩子会让我们面临危险。”
我不明白原因，他写道。这是每个人都希望的事。王国必须有个继承人。
“为什么？”塞芮写道，“你看起来最多也就二十岁。你的生物染色灵光延缓了你的衰老。”没有继承人，王国就有危险。如果我被杀，就没人来统治王国了。
“难道在过去的五十年里，就没有这种危险了么？”
他迟疑着皱起眉头，然后缓缓擦净了木板。
“他们肯定觉得你现在有危险了，”她缓缓地说，“但不是怕你生病——就连我也知道，回归神灵从不受病痛折磨。说真的，他们会变老吗？”
我想不会，神王写道。
“前几任神王是怎么死的？”
一共只有过四任，他坦言，我不知道他们确切的死因。
“几百年来只有过四任神王，全都离奇死去……”
我父亲死的时候，我年纪还小，对他没有印象，苏斯布隆写道，我听说他为王国献出了生命——说他像所有回归者能做的那样，放弃了自己的生物染色灵息，治好了一种可怕的疾病。其他回归神灵只能治好一个人。然而，神王可以治好很多人。我就是这么听说的。
“这种事肯定是有记录的，”她说，“恐怕就在那些祭司严密看守的书里。”
他们不肯让你读那些书，我很抱歉。
她满不在乎地摆摆手。“本来就希望不大。我只好用别的方法去寻找那段历史了。”孩子会带来危险，她心想。蓝手指是这么说的。也就是说，无论我的生命面临什么威胁，都是在有了继承人之后的事。蓝手指提到神王也会有危险。这简直像在说，危险就来自那些祭司。他们为什么会想伤害自己的神？
她看向苏斯布隆，后者正热切地翻阅着他的故事书。看到他努力解读文字时的专注神色，她不禁露出微笑。
好吧，她考虑着他对性爱的了解程度，心想，我可以断定，我们短时间内是不用担心会有孩子了。
但她也担心另一件事：没有孩子所带来的危险恐怕不会比有孩子要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