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你能回来找我真是太好了，夜血说。在橱柜里待着很寂寞。
瓦西尔在环绕诸神宫廷的墙壁上走着，没有答话。天色已晚，周围静悄悄的，但还有几座宫殿仍旧亮着灯火。其中一座属于“无畏者”光歌。
我不喜欢黑暗，夜血说。
“你是说现在这样的黑暗？”瓦西尔问。
不。橱柜里的。
“你又看不见。”在黑暗里的时候是能感觉到的，夜血说。就算你看不见。瓦西尔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句话。他在墙壁上停下脚步，俯瞰着光歌的宫殿。红色与金色。还真是相当大胆的色彩。你不应该不理我，夜血说。我不喜欢这样。瓦西尔单膝跪下，审视着那座宫殿。他没见过那个名叫光歌的人，但他听过传闻。诸神中最粗鄙无礼、最妄自尊大又最喜欢讽刺他人的神。也正是那个人的手里掌握着两个王国的命运。有个简单的方法能干涉那个命运。我们要去杀了他，对吧？夜血说着，语气里的渴望显而易见。瓦西尔只是继续盯着那座宫殿。我们应该杀了他，夜血续道。说真的。我们应该这么干。我们真的应该这么干。
“你干吗这么介意？”瓦西尔轻声说，“你都不认识他。”他是个邪恶的人，夜血说。瓦西尔哼了一声。“你甚至不懂邪恶是什么。”夜血少见地沉默了。这就是问题的关键，也是让瓦西尔耗费了大半个人生想要解决的难题。一千口灵息。那是唤醒钢制物件，并赋予其智慧所需的灵息。就连最初想到这种技术的莎萨拉都没能完全理解这一过程。
只有达到九阶强化的人才能唤醒石头或者钢铁。即便如此，这种手法原本也是不该成功的。它本该只能创造出不比他斗篷上的流苏更聪明的唤醒物而已。
赋予夜血生命原本是不可能的。但他的确拥有了生命。莎萨拉向来是他们之中最有天赋的，比擅长各种技巧——比如用骨骼包裹钢铁或是石块——来创造唤醒物的瓦西尔优秀得多。亲眼见证了耶斯提尔披露的知识以及灵液-酒精混合物的发展以后，莎萨拉受到了激励。她研究、实验，以及实践。而且她办到了。她学会了将一千人的灵息铸造进一片钢铁里的方法，然后通过唤醒让它得到了智慧，最后给了它指令。那条指令展现出了庞大的力量，成为了唤醒物的人格基础。
她和瓦西尔为了夜血苦思良久，最后终于选定了一个简单却优雅的指令。“摧毁邪恶。”表面看来，这是个富有逻辑的完美选择。只有一个问题，一个他们两人都没能预见到的问题。
那件钢铁制成的物体——与活物有天壤之别，只会觉得“活着”是种古怪而陌生体验的物体——要怎么理解何谓“邪恶”？我就快弄清楚了，夜血说。我有过很多次实践了。责任并不在这把剑身上。它的确破坏性十足——它被制造出来就是为了破坏。它仍然不理解生命与生命的意义。它只知道自己的指令——而且为了达成指令，它非常努力。下面的那个人，夜血说。宫里的那个神。他掌握着开战的权力。你不希望开战。所以他就是邪恶的。
“这为什么代表他是邪恶的？”
因为他会做你不希望他做的事。
“我们也不清楚，”瓦西尔说，“另外，谁敢说我的判断就是最正确的？”
我敢，夜血说。我们走吧。我们去杀了他吧。你跟我说过战争是不好的。他会挑起战争。他是邪恶的。我们去杀了他吧。我们去杀了他吧！
这把剑越来越激动了：瓦西尔能感觉得到——感觉到剑身里蕴藏的危险，感觉到被抽离宿主后塞进反常之物里的那些灵息的扭曲力量。他能想象那些黑色的腐化灵息扭动着涌入空气的情景。那些灵息在将他引向光歌。怂恿着他去杀戮。
“不。”瓦西尔说。夜血叹了口气。你把我关在了橱柜里，他提醒说，你应该道歉。
“我可不要用杀人来道歉。”那就把我丢进去，夜血说，如果他是邪恶的，就会杀死自己。这话让瓦西尔迟疑了片刻。色彩啊，他心想。这把剑似乎一年比一年狡猾了，但瓦西尔知道这只是他的想象。唤醒物不会改变，也不会成长，它们永远是最初的样子。但这仍旧是个好主意。“也许下次吧。”瓦西尔说着，把目光从那座宫殿上移开。你害怕了，夜血说。“你根本不懂什么是恐惧。”瓦西尔答道。
我懂。你不喜欢杀死回归者。你害怕它们。
这把剑当然是错的。但瓦西尔猜想，他的犹豫从外表看来确实像是恐惧。他已经有很久没跟回归者打过交道了。太多的回忆。还有太多的痛苦。
他走向神王的宫殿。那座宫殿很有年头了，比周围的宫殿都要古老。这里曾经是一座俯瞰海湾的海边前哨站。没有城市。没有色彩。只有这座光秃秃的黑色塔楼。想到这里成为了虹彩音调的神王的住处，瓦西尔不由得失笑。
瓦西尔把夜血挪在背后，然后从墙头跳向那座宫殿。唤醒后的流苏缠绕着他的腿，赋予了他超凡的力量，让他跃过了二十尺左右的距离。他猛地撞上宫殿的侧面，光滑的缟玛瑙摩擦着他的皮肤。他动了动手指，袖子上的流苏便抓住了他上方的壁架，牢牢固定住他的身体。
他呼出了灵息。缠在腰间的腰带——像以往那样，碰触着他的皮肤——被唤醒了。在他系在裤子下面的腿部的那块手帕上，色彩迅速流失。
“攀登物体，抓住物体，把我拉上去。”他给出了指令。对一件唤醒物发出三条指令，对某些人来说很困难。但对他来说，这就像眨眼那么轻松。
腰带自行解开，看起来比缠在他身上的时候要长得多。二十五尺长的绳索顺着宫殿的侧面蜿蜒而上，钻进一扇窗里。几秒钟过后，那根绳子把瓦西尔拉到了空中。制作良好的唤醒物拥有比正常肌肉更强的力量。他亲眼见过一组绳索——每根都不比这根更粗——抬起巨石，并朝着敌人的要塞掷出的情景。
他让流苏松开壁架，在绳索将他送入宫殿内部的时候拔出了夜血。他单膝跪下，沉默地扫视着黑暗。这个房间空无一人。他小心翼翼地收回灵息，然后将绳索松松地缠回手臂上。他大步向前。
我们要去杀谁？夜血问。
别总想着杀人，瓦西尔说。
薇雯娜。她在里面吗？
这把剑又在试图解读他的想法了。它很难理解瓦西尔的脑海中尚未完全成形的那些念头。人的脑海中的大多数想法都是转瞬即逝的：闪过的影像，声音或是气味，关系建立、失去，然后再次恢复。对夜血来说，解读这样的事非常困难。
薇雯娜。他的诸多麻烦的来源。当他认定她是自愿与登斯合作的时候，他在这座城市的工作要轻松得多。因为那么一来，他至少能把错归到她身上。
她去了哪儿？她在这里吗？她不喜欢我，可我喜欢她。
瓦西尔在黑暗的走廊里停下了脚步。真的？
真的。她人很好，而且她很漂亮。
“人好”和“漂亮”——夜血并不真的理解这些词的意思。他只是学会了使用的时机。只不过，这把剑的确有自己的观点，而且它很少撒谎。它肯定是真的喜欢薇雯娜，虽然它并没有解释原因。
她让我想起了一个回归者，那把剑说。噢，瓦西尔用想法回应道。当然。这就说得通了。他再次迈开步子。
什么？夜血问。
她是一位回归者的后代，他想着。从她的头发就能看出来。她的身上有跟回归者相似的地方。
夜血没有答话，但瓦西尔能感觉到它在思考。
他们在走廊的交叉处停下了脚步。他原本以为自己知道神王房间的位置。然而，这座宫殿的内部环境似乎变得不同了。这座要塞的内部原本朴实无华，走廊特意造得曲折蜿蜒，用来混淆入侵者的方向感。这部分都还留着——所有的石制结构都保持原样——但开阔的饭厅与警备室被分隔成了许多较小的房间，配以符合霍兰德伦上流阶层的鲜艳装饰。
神王的妻子又会在哪儿？如果她怀了孕，那就应该正由仆人们看护着。应该在高处某层的某个成套的宽敞房间里。他朝着一处楼梯井走去。幸好现在的时间已经很晚，仍然醒着的人少之又少。妹妹，夜血说。你要找的就是她。你要去救薇雯娜的妹妹！瓦西尔在黑暗中无声地点点头，摸索着爬上楼梯，依靠生物染色灵息来判断周围是否有人接近。尽管他的大部分灵息都储存在了衣服里，但剩下的部分足以唤醒绳索与让他保持警醒了。你也喜欢薇雯娜！夜血说。胡说八道，瓦西尔想。那又是为什么？她的妹妹，他心想，她是这一切的关键。我今天才明白过来。
那位王后来到这里以后，战争的序曲才真正开始。夜血沉默下来。这种逻辑跳跃对它来说有点太复杂了。我懂了，他说，但瓦西尔感觉到了它语气里的困惑，不由得露出微笑。
退一万步说，瓦西尔心想，她对霍兰德伦是个方便的人质。一旦战况不利，神王的祭司们——或者是真正藏在幕后的人——就会拿那个女孩的性命做要挟。她会成为绝佳的工具。
所以你想消除这种可能，夜血说。瓦西尔点点头，来到楼梯的最顶端，悄然穿过某条走廊。他继续向前，直到发觉附近有人——有个女仆正在靠近。
瓦西尔唤醒了他的绳索，伫立在凹室的阴影里，然后静静等待。当她从旁经过的时候，那条绳索从阴影里窜出，缠住了她的腰，把她拉进黑暗里。没等她尖叫出声，瓦西尔就用流苏化成的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
她扭动挣扎，但绳索牢牢捆住了她。他走上前去，看到她惊恐的双眼流出泪水，心里涌出一丝罪恶感。他把手伸向夜血，让那把剑微微出鞘。女孩立刻露出了反胃的表情。这是个好兆头。
“我要知道王后在哪儿，”瓦西尔说着，抬起夜血，让剑柄贴着她的脸颊，“你得告诉我。”
他就像这样制住她的身体，看着她扭动的样子，心里闷闷不乐。终于，他放开流苏，让剑继续贴着她的脸颊。她开始呕吐，而他帮她侧过身去。
“告诉我。”他低声道。“南边的转角那里，”女孩颤抖着说，脸上还沾着唾液，“就在这一层。”瓦西尔点点头，然后用那条绳子将她绑起，塞上塞口物，然后取回了灵息。他把夜血收回鞘里，沿着走廊匆匆走去。你不肯杀那个打算开战的神灵，夜血问。可你却差点让一个年轻女人窒息而死？对这把剑来说，这句陈述相当复杂。然而，其中却少了人类会加入的控诉语气。对夜血来说，这真的只是个单纯的问题而已。我也不怎么明白自己的道德准则，瓦西尔心想。我建议你也别把自己搞糊涂了。
他轻而易举地找到了那个地方。一大群人守在门外，他们外貌粗野，看起来跟奢华的宫殿走廊格格不入。瓦西尔停下脚步。这儿有点不对劲。你这话什么意思？夜血问。他并没想过和那把剑对话，但这就是能够读心的物体的麻烦之处。瓦西尔脑海里冒出的任何想法，夜血都觉得是在对自己说的。毕竟在这把剑看来，它就该是万事万物的中心才对。
门前的守卫。那些是士兵，不是仆人。也就是说，他们已经把她囚禁起来了。她真的怀孕了吗？还是说那些祭司只是想保住自己的权势？
守卫的数量太多了，他没法悄无声息地全部杀死，能尽快解决他们就已经很好了。希望他们离其他人够远，即便发生短促的战斗，也不会被别人听见。
他在那里坐了几分钟，绷紧下巴。接着，他终于走上前去，把夜血丢在那些人之间。他要让他们自相残杀，然后再对付没有受到那把剑影响的人。
夜血落在石头地面上，发出“哐啷”的响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引了过去。在那一刻，有个东西抓住了瓦西尔的肩膀，把他拉向后方。
他咒骂着转过身去，同时抬起双手，与抓住他的那东西角力。那是一根唤醒了的绳索。在他的身后，混战开始了。瓦西尔咕哝一声，抽出靴子里的匕首，割断了那条绳索。他挣脱的同时，有人抱住了他，将他摔向墙壁。
他用手臂上的一根流苏缠住了袭击者的脸，然后扭动对方的身体，让他撞上了墙壁。另一道身影从身后冲来，但被瓦西尔唤醒的斗篷抓住了那人，将他绊倒在地。
“抓住我以外的物体，”瓦西尔飞快地说着，抓起倒地的某人的斗篷，将其唤醒。那件斗篷向周围甩出，撂倒了另一个人，而瓦西尔匕首一挥，取了对方性命。他踢向另一个来袭者，让他连连后退，也在包围圈上打开了一个缺口。
瓦西尔冲向前去，想要拿回夜血，但另外三个身影却从他周围的房间里冲了出来，截住了他的去路。他们跟那些正在抢夺夜血的人一样粗野。周围到处是人。好几十人。瓦西尔一脚踢出，踹断了某人的腿，但另一个人却刚刚好扯脱了瓦西尔的斗篷。另外几人压在他身上。接着，另一根唤醒绳索窜了出来，绑住了他的双腿。
瓦西尔把手伸向自己的背心。“汝息归——”他开了口，想要抽取一部分灵息，用作下次攻击，但这时另外三个人抓住他的手，拉向一旁。他的斗篷仍然在跟三个奋力想将它切碎的人搏斗，但瓦西尔自己已经动弹不得了。
他左边的房间里走出了一个人。
“登斯。”瓦西尔挣扎着，吐了口唾沫。
“我的好朋友。”登斯说着，朝他的走狗之一点点头——就是叫汤克·法的那个——示意他穿过走廊，去王后的房间那边。登斯在瓦西尔身边单膝跪下。“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瓦西尔又吐了口唾沫。
“看来你一如既往地健谈，”登斯说着，叹了口气，“瓦西尔，你知道我最欣赏你哪一点吗？你很可靠。容易预测。我猜我在某种程度上也是这样。活得长了难免会落入俗套，对吧？”
瓦西尔没有回答，虽然别人塞住他的嘴的时候，他的确试图大喊出声。他满意地发现，在他们成功制住他之前，他已经解决了十多个对手。
登斯注意到了那些倒下的士兵。“佣兵嘛，”他说，“只要报酬合适，就没有不能冒的险。”他双眼放光，然后弯下腰，对上瓦西尔的眼睛，原先的愉快消失不见。“作为我的报酬，你永远都是够格的，瓦西尔。我欠你的。为了莎萨拉，我到现在还是欠你的。我们在这座宫殿里等了足足两星期，因为我们知道，好公主薇雯娜终究会派你来救她的妹妹。”
汤克·法拿着一块毛毯包着的东西回来了。那是夜血。
登斯看了一眼。“把它丢到别处去，丢远一点儿。”他皱着眉说。
“我也说不好，登斯，”汤克·法，“但我有点觉得我们应该留下它。它应该会非常有用……”他的双眼浮现出欲望，对拔出夜血并挥舞它的渴望。用它来摧毁邪恶。或者就只是摧毁而已。
登斯站了起来，抢过那卷毛毯。然后他一巴掌拍在汤克·法的后脑勺上。“哎哟！”汤克·法说。登斯翻了个白眼。“别嚷嚷了，我刚刚救了你的命。去看看王后的状况，然后清理一下这个烂摊子。我会亲自去处理这把剑的。”
“瓦西尔在附近的时候，你的脾气总是很坏。”汤克·法说着，摇摇晃晃地走开。登斯把夜血包裹得严严实实：瓦西尔看着这一幕，期待看到登斯的眼里出现欲望。不幸的是，登斯的意志力太强大了，这把剑控制不了他。他与它相处的时间堪比瓦西尔本人。
“把他唤醒过的衣服都脱掉，”登斯对他的手下说着，转身走远，“然后把他吊在那边那个房间里。关于他对我妹妹做的那些事，他和我要来一场促膝长谈。”
《沙丘》六部曲合集
《波西杰克逊》系列合集
《猎魔人》合集
瓦西尔在环绕诸神宫廷的墙壁上走着，没有答话。天色已晚，周围静悄悄的，但还有几座宫殿仍旧亮着灯火。其中一座属于“无畏者”光歌。
我不喜欢黑暗，夜血说。
“你是说现在这样的黑暗？”瓦西尔问。
不。橱柜里的。
“你又看不见。”在黑暗里的时候是能感觉到的，夜血说。就算你看不见。瓦西尔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句话。他在墙壁上停下脚步，俯瞰着光歌的宫殿。红色与金色。还真是相当大胆的色彩。你不应该不理我，夜血说。我不喜欢这样。瓦西尔单膝跪下，审视着那座宫殿。他没见过那个名叫光歌的人，但他听过传闻。诸神中最粗鄙无礼、最妄自尊大又最喜欢讽刺他人的神。也正是那个人的手里掌握着两个王国的命运。有个简单的方法能干涉那个命运。我们要去杀了他，对吧？夜血说着，语气里的渴望显而易见。瓦西尔只是继续盯着那座宫殿。我们应该杀了他，夜血续道。说真的。我们应该这么干。我们真的应该这么干。
“你干吗这么介意？”瓦西尔轻声说，“你都不认识他。”他是个邪恶的人，夜血说。瓦西尔哼了一声。“你甚至不懂邪恶是什么。”夜血少见地沉默了。这就是问题的关键，也是让瓦西尔耗费了大半个人生想要解决的难题。一千口灵息。那是唤醒钢制物件，并赋予其智慧所需的灵息。就连最初想到这种技术的莎萨拉都没能完全理解这一过程。
只有达到九阶强化的人才能唤醒石头或者钢铁。即便如此，这种手法原本也是不该成功的。它本该只能创造出不比他斗篷上的流苏更聪明的唤醒物而已。
赋予夜血生命原本是不可能的。但他的确拥有了生命。莎萨拉向来是他们之中最有天赋的，比擅长各种技巧——比如用骨骼包裹钢铁或是石块——来创造唤醒物的瓦西尔优秀得多。亲眼见证了耶斯提尔披露的知识以及灵液-酒精混合物的发展以后，莎萨拉受到了激励。她研究、实验，以及实践。而且她办到了。她学会了将一千人的灵息铸造进一片钢铁里的方法，然后通过唤醒让它得到了智慧，最后给了它指令。那条指令展现出了庞大的力量，成为了唤醒物的人格基础。
她和瓦西尔为了夜血苦思良久，最后终于选定了一个简单却优雅的指令。“摧毁邪恶。”表面看来，这是个富有逻辑的完美选择。只有一个问题，一个他们两人都没能预见到的问题。
那件钢铁制成的物体——与活物有天壤之别，只会觉得“活着”是种古怪而陌生体验的物体——要怎么理解何谓“邪恶”？我就快弄清楚了，夜血说。我有过很多次实践了。责任并不在这把剑身上。它的确破坏性十足——它被制造出来就是为了破坏。它仍然不理解生命与生命的意义。它只知道自己的指令——而且为了达成指令，它非常努力。下面的那个人，夜血说。宫里的那个神。他掌握着开战的权力。你不希望开战。所以他就是邪恶的。
“这为什么代表他是邪恶的？”
因为他会做你不希望他做的事。
“我们也不清楚，”瓦西尔说，“另外，谁敢说我的判断就是最正确的？”
我敢，夜血说。我们走吧。我们去杀了他吧。你跟我说过战争是不好的。他会挑起战争。他是邪恶的。我们去杀了他吧。我们去杀了他吧！
这把剑越来越激动了：瓦西尔能感觉得到——感觉到剑身里蕴藏的危险，感觉到被抽离宿主后塞进反常之物里的那些灵息的扭曲力量。他能想象那些黑色的腐化灵息扭动着涌入空气的情景。那些灵息在将他引向光歌。怂恿着他去杀戮。
“不。”瓦西尔说。夜血叹了口气。你把我关在了橱柜里，他提醒说，你应该道歉。
“我可不要用杀人来道歉。”那就把我丢进去，夜血说，如果他是邪恶的，就会杀死自己。这话让瓦西尔迟疑了片刻。色彩啊，他心想。这把剑似乎一年比一年狡猾了，但瓦西尔知道这只是他的想象。唤醒物不会改变，也不会成长，它们永远是最初的样子。但这仍旧是个好主意。“也许下次吧。”瓦西尔说着，把目光从那座宫殿上移开。你害怕了，夜血说。“你根本不懂什么是恐惧。”瓦西尔答道。
我懂。你不喜欢杀死回归者。你害怕它们。
这把剑当然是错的。但瓦西尔猜想，他的犹豫从外表看来确实像是恐惧。他已经有很久没跟回归者打过交道了。太多的回忆。还有太多的痛苦。
他走向神王的宫殿。那座宫殿很有年头了，比周围的宫殿都要古老。这里曾经是一座俯瞰海湾的海边前哨站。没有城市。没有色彩。只有这座光秃秃的黑色塔楼。想到这里成为了虹彩音调的神王的住处，瓦西尔不由得失笑。
瓦西尔把夜血挪在背后，然后从墙头跳向那座宫殿。唤醒后的流苏缠绕着他的腿，赋予了他超凡的力量，让他跃过了二十尺左右的距离。他猛地撞上宫殿的侧面，光滑的缟玛瑙摩擦着他的皮肤。他动了动手指，袖子上的流苏便抓住了他上方的壁架，牢牢固定住他的身体。
他呼出了灵息。缠在腰间的腰带——像以往那样，碰触着他的皮肤——被唤醒了。在他系在裤子下面的腿部的那块手帕上，色彩迅速流失。
“攀登物体，抓住物体，把我拉上去。”他给出了指令。对一件唤醒物发出三条指令，对某些人来说很困难。但对他来说，这就像眨眼那么轻松。
腰带自行解开，看起来比缠在他身上的时候要长得多。二十五尺长的绳索顺着宫殿的侧面蜿蜒而上，钻进一扇窗里。几秒钟过后，那根绳子把瓦西尔拉到了空中。制作良好的唤醒物拥有比正常肌肉更强的力量。他亲眼见过一组绳索——每根都不比这根更粗——抬起巨石，并朝着敌人的要塞掷出的情景。
他让流苏松开壁架，在绳索将他送入宫殿内部的时候拔出了夜血。他单膝跪下，沉默地扫视着黑暗。这个房间空无一人。他小心翼翼地收回灵息，然后将绳索松松地缠回手臂上。他大步向前。
我们要去杀谁？夜血问。
别总想着杀人，瓦西尔说。
薇雯娜。她在里面吗？
这把剑又在试图解读他的想法了。它很难理解瓦西尔的脑海中尚未完全成形的那些念头。人的脑海中的大多数想法都是转瞬即逝的：闪过的影像，声音或是气味，关系建立、失去，然后再次恢复。对夜血来说，解读这样的事非常困难。
薇雯娜。他的诸多麻烦的来源。当他认定她是自愿与登斯合作的时候，他在这座城市的工作要轻松得多。因为那么一来，他至少能把错归到她身上。
她去了哪儿？她在这里吗？她不喜欢我，可我喜欢她。
瓦西尔在黑暗的走廊里停下了脚步。真的？
真的。她人很好，而且她很漂亮。
“人好”和“漂亮”——夜血并不真的理解这些词的意思。他只是学会了使用的时机。只不过，这把剑的确有自己的观点，而且它很少撒谎。它肯定是真的喜欢薇雯娜，虽然它并没有解释原因。
她让我想起了一个回归者，那把剑说。噢，瓦西尔用想法回应道。当然。这就说得通了。他再次迈开步子。
什么？夜血问。
她是一位回归者的后代，他想着。从她的头发就能看出来。她的身上有跟回归者相似的地方。
夜血没有答话，但瓦西尔能感觉到它在思考。
他们在走廊的交叉处停下了脚步。他原本以为自己知道神王房间的位置。然而，这座宫殿的内部环境似乎变得不同了。这座要塞的内部原本朴实无华，走廊特意造得曲折蜿蜒，用来混淆入侵者的方向感。这部分都还留着——所有的石制结构都保持原样——但开阔的饭厅与警备室被分隔成了许多较小的房间，配以符合霍兰德伦上流阶层的鲜艳装饰。
神王的妻子又会在哪儿？如果她怀了孕，那就应该正由仆人们看护着。应该在高处某层的某个成套的宽敞房间里。他朝着一处楼梯井走去。幸好现在的时间已经很晚，仍然醒着的人少之又少。妹妹，夜血说。你要找的就是她。你要去救薇雯娜的妹妹！瓦西尔在黑暗中无声地点点头，摸索着爬上楼梯，依靠生物染色灵息来判断周围是否有人接近。尽管他的大部分灵息都储存在了衣服里，但剩下的部分足以唤醒绳索与让他保持警醒了。你也喜欢薇雯娜！夜血说。胡说八道，瓦西尔想。那又是为什么？她的妹妹，他心想，她是这一切的关键。我今天才明白过来。
那位王后来到这里以后，战争的序曲才真正开始。夜血沉默下来。这种逻辑跳跃对它来说有点太复杂了。我懂了，他说，但瓦西尔感觉到了它语气里的困惑，不由得露出微笑。
退一万步说，瓦西尔心想，她对霍兰德伦是个方便的人质。一旦战况不利，神王的祭司们——或者是真正藏在幕后的人——就会拿那个女孩的性命做要挟。她会成为绝佳的工具。
所以你想消除这种可能，夜血说。瓦西尔点点头，来到楼梯的最顶端，悄然穿过某条走廊。他继续向前，直到发觉附近有人——有个女仆正在靠近。
瓦西尔唤醒了他的绳索，伫立在凹室的阴影里，然后静静等待。当她从旁经过的时候，那条绳索从阴影里窜出，缠住了她的腰，把她拉进黑暗里。没等她尖叫出声，瓦西尔就用流苏化成的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
她扭动挣扎，但绳索牢牢捆住了她。他走上前去，看到她惊恐的双眼流出泪水，心里涌出一丝罪恶感。他把手伸向夜血，让那把剑微微出鞘。女孩立刻露出了反胃的表情。这是个好兆头。
“我要知道王后在哪儿，”瓦西尔说着，抬起夜血，让剑柄贴着她的脸颊，“你得告诉我。”
他就像这样制住她的身体，看着她扭动的样子，心里闷闷不乐。终于，他放开流苏，让剑继续贴着她的脸颊。她开始呕吐，而他帮她侧过身去。
“告诉我。”他低声道。“南边的转角那里，”女孩颤抖着说，脸上还沾着唾液，“就在这一层。”瓦西尔点点头，然后用那条绳子将她绑起，塞上塞口物，然后取回了灵息。他把夜血收回鞘里，沿着走廊匆匆走去。你不肯杀那个打算开战的神灵，夜血问。可你却差点让一个年轻女人窒息而死？对这把剑来说，这句陈述相当复杂。然而，其中却少了人类会加入的控诉语气。对夜血来说，这真的只是个单纯的问题而已。我也不怎么明白自己的道德准则，瓦西尔心想。我建议你也别把自己搞糊涂了。
他轻而易举地找到了那个地方。一大群人守在门外，他们外貌粗野，看起来跟奢华的宫殿走廊格格不入。瓦西尔停下脚步。这儿有点不对劲。你这话什么意思？夜血问。他并没想过和那把剑对话，但这就是能够读心的物体的麻烦之处。瓦西尔脑海里冒出的任何想法，夜血都觉得是在对自己说的。毕竟在这把剑看来，它就该是万事万物的中心才对。
门前的守卫。那些是士兵，不是仆人。也就是说，他们已经把她囚禁起来了。她真的怀孕了吗？还是说那些祭司只是想保住自己的权势？
守卫的数量太多了，他没法悄无声息地全部杀死，能尽快解决他们就已经很好了。希望他们离其他人够远，即便发生短促的战斗，也不会被别人听见。
他在那里坐了几分钟，绷紧下巴。接着，他终于走上前去，把夜血丢在那些人之间。他要让他们自相残杀，然后再对付没有受到那把剑影响的人。
夜血落在石头地面上，发出“哐啷”的响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引了过去。在那一刻，有个东西抓住了瓦西尔的肩膀，把他拉向后方。
他咒骂着转过身去，同时抬起双手，与抓住他的那东西角力。那是一根唤醒了的绳索。在他的身后，混战开始了。瓦西尔咕哝一声，抽出靴子里的匕首，割断了那条绳索。他挣脱的同时，有人抱住了他，将他摔向墙壁。
他用手臂上的一根流苏缠住了袭击者的脸，然后扭动对方的身体，让他撞上了墙壁。另一道身影从身后冲来，但被瓦西尔唤醒的斗篷抓住了那人，将他绊倒在地。
“抓住我以外的物体，”瓦西尔飞快地说着，抓起倒地的某人的斗篷，将其唤醒。那件斗篷向周围甩出，撂倒了另一个人，而瓦西尔匕首一挥，取了对方性命。他踢向另一个来袭者，让他连连后退，也在包围圈上打开了一个缺口。
瓦西尔冲向前去，想要拿回夜血，但另外三个身影却从他周围的房间里冲了出来，截住了他的去路。他们跟那些正在抢夺夜血的人一样粗野。周围到处是人。好几十人。瓦西尔一脚踢出，踹断了某人的腿，但另一个人却刚刚好扯脱了瓦西尔的斗篷。另外几人压在他身上。接着，另一根唤醒绳索窜了出来，绑住了他的双腿。
瓦西尔把手伸向自己的背心。“汝息归——”他开了口，想要抽取一部分灵息，用作下次攻击，但这时另外三个人抓住他的手，拉向一旁。他的斗篷仍然在跟三个奋力想将它切碎的人搏斗，但瓦西尔自己已经动弹不得了。
他左边的房间里走出了一个人。
“登斯。”瓦西尔挣扎着，吐了口唾沫。
“我的好朋友。”登斯说着，朝他的走狗之一点点头——就是叫汤克·法的那个——示意他穿过走廊，去王后的房间那边。登斯在瓦西尔身边单膝跪下。“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瓦西尔又吐了口唾沫。
“看来你一如既往地健谈，”登斯说着，叹了口气，“瓦西尔，你知道我最欣赏你哪一点吗？你很可靠。容易预测。我猜我在某种程度上也是这样。活得长了难免会落入俗套，对吧？”
瓦西尔没有回答，虽然别人塞住他的嘴的时候，他的确试图大喊出声。他满意地发现，在他们成功制住他之前，他已经解决了十多个对手。
登斯注意到了那些倒下的士兵。“佣兵嘛，”他说，“只要报酬合适，就没有不能冒的险。”他双眼放光，然后弯下腰，对上瓦西尔的眼睛，原先的愉快消失不见。“作为我的报酬，你永远都是够格的，瓦西尔。我欠你的。为了莎萨拉，我到现在还是欠你的。我们在这座宫殿里等了足足两星期，因为我们知道，好公主薇雯娜终究会派你来救她的妹妹。”
汤克·法拿着一块毛毯包着的东西回来了。那是夜血。
登斯看了一眼。“把它丢到别处去，丢远一点儿。”他皱着眉说。
“我也说不好，登斯，”汤克·法，“但我有点觉得我们应该留下它。它应该会非常有用……”他的双眼浮现出欲望，对拔出夜血并挥舞它的渴望。用它来摧毁邪恶。或者就只是摧毁而已。
登斯站了起来，抢过那卷毛毯。然后他一巴掌拍在汤克·法的后脑勺上。“哎哟！”汤克·法说。登斯翻了个白眼。“别嚷嚷了，我刚刚救了你的命。去看看王后的状况，然后清理一下这个烂摊子。我会亲自去处理这把剑的。”
“瓦西尔在附近的时候，你的脾气总是很坏。”汤克·法说着，摇摇晃晃地走开。登斯把夜血包裹得严严实实：瓦西尔看着这一幕，期待看到登斯的眼里出现欲望。不幸的是，登斯的意志力太强大了，这把剑控制不了他。他与它相处的时间堪比瓦西尔本人。
“把他唤醒过的衣服都脱掉，”登斯对他的手下说着，转身走远，“然后把他吊在那边那个房间里。关于他对我妹妹做的那些事，他和我要来一场促膝长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