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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蓝手指领着塞芮——好几个无命者负责制住她——爬上了这座宫殿的第四层。也是最顶层。他们走进一个即使以霍兰德伦标准都算得上色彩斑斓的房间。那里的无命者守卫为他们让了路,并向蓝手指低头行礼。
蓝手指和他的书记官掌控着这座城市的所有无命者,她心想。但在那之前,这些书记官就掌控着统治阶层和王国的运作。这些霍兰德伦人难道毫无察觉吗?他们将如此卑微却重要的职位交给帕恩凯尔人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自己的灭亡。
“我的同胞不会上当的,”他们把她拉到房间前方的时候,塞芮发觉自己开了口,“他们不会和霍兰德伦人战斗。他们会退到关隘的那一头。去高地的某座山谷,或者某个邻国避难。”
房间的前方是一块黑色的石材,外观就像祭坛。塞芮皱起眉头。在她身后,一群无命者抬着几具祭司的尸体走进了房间。她看到特雷勒迪斯的尸体也在其中。
什么?塞芮心想。
蓝手指转身看向她。“我们会确保他们足够愤怒的,”他说,“相信我吧。等这一切结束以后,公主,伊德里斯和霍兰德伦就会战斗到某一方毁灭为止。”
他们把某个人丢进了光歌旁边的笼子。他心不在焉地抬起疲惫的双眼。又是个回归者。他们这回又抓来了哪个神?神王,他心想。有意思。他再次垂下目光。这又有什么关系?他辜负了织晕。他辜负了所有人。无命者大军恐怕已经朝着伊德里斯进军了。霍兰德伦和伊德里斯将会开战,而帕恩凯尔人也将一雪前耻。
瓦西尔费力地站起身。他用一只虚弱的手握住决斗剑,看着登斯,使用夜血的后遗症让他颤抖不止。空无一人的黑暗走廊如今在他们周围敞开。瓦西尔摧毁了好几面墙壁。殿顶至今还没坍塌就已经够让人吃惊了。
周围的地板上散落着死尸,那是登斯的手下在占领这座宫殿的搏斗中留下的。“我可以让你死得痛快点儿,”登斯说着,举起了剑,“只要告诉我实话。你根本不是在决斗中击败阿斯提尔的,对吧?”
瓦西尔举起自己的剑。身上的割伤,手臂的痛楚,数日未眠的疲惫……这一切都在消磨着他的意志。肾上腺素的作用已经到了尽头,就连他身体的承受能力也到了极限。他没有答话。
“随你的便吧。”登斯说着,发起了攻击。
瓦西尔向后退去,被迫展开防守。登斯在剑术方面向来比他高明。瓦西尔更擅长研究,但这给他带来了什么好处?那些发现引发了不息战争,又造就了那支杀人如麻的怪物大军。
他奋力搏斗。考虑到他疲惫的程度,他知道自己的表现已经很好了。但这没什么意义。登斯的剑刺穿了瓦西尔的左肩——那是登斯在初次攻击时最喜欢瞄准的部位。这么一来,他的对手还能带伤继续战斗,并且拖长搏斗的过程,让登斯能够尽兴。
“你根本没打败过阿斯提尔。”登斯轻声道。
“你想在祭坛上杀死我。”塞芮说。她站在这个陌生的房间里,双臂都被无命者制住。在她的周围,另外几个无命者将尸体放到了地板上。祭司的尸体。“这根本没道理,蓝手指。你并不信仰他们的宗教。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蓝手指站到一旁,手握匕首。她能看到他眼里的惋惜。“蓝手指,”她说着,强迫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头发也维持着黑色,“蓝手指,你没必要做这种事。”
蓝手指终于看向了她。“我都走到这一步了,你真以为我会介意多死一个人吗?”“你都走到这一步了,”她说,“你真觉得少死一个人会影响你的目的吗?”
他看向祭坛。“是的,”他说,“你知道伊德里斯人关于诸神宫廷的那些流言。你的同胞憎恨又不信任霍兰德伦的祭司:他们时常说起在宫殿深处的黑暗祭坛上实施的杀戮。噢,等你死后,我们会让一群伊德里斯佣兵充当见证人。我们会告诉他们,我们没来得及救你,那些心灵扭曲的祭司已经在某座邪恶的祭坛上杀死了你。我们会把我们为了救你而杀死的那些祭司的尸体给他们看。
“这座城市的伊德里斯人会掀起暴动。他们的神经原本就绷得很紧了——这点多亏了你。这座城市将会陷入混乱,然后会有一场堪比不息战争时期的大屠杀:霍兰德伦人会为了维持秩序而杀戮伊德里斯农夫。幸存下来的伊德里斯人会逃回自己的故乡,把见闻转述给别人。他们会告诉所有人,霍兰德伦人之所以想要王族血统的公主,只是为了向神王献上牺牲品。这种说法夸张而又可笑,但有时候,最无稽的传闻却会让人深信不疑,而那些伊德里斯人会相信的。你很清楚。”
她的确清楚。她从孩提时代就在听类似的故事。霍兰德伦对她的同胞来说很遥远:它怪异而又恐怖。塞芮奋力挣扎,心里更担忧了。
蓝手指转头看着她。“我真的很抱歉。”
我什么都不是,光歌心想。我为什么救不了她?我为什么保护不了她?
他又哭了起来。奇怪的是,另一个人也在哭。在他旁边那只牢笼里的人。神王。苏斯布隆沮丧地呜咽着,捶打着他那只笼子的铁栅。但他没有说话,也没有指责俘虏了他的那些人。
我真想知道为什么,光歌心想。几个人走到神王的笼子旁边。帕恩凯尔人,拿着武器。他们神情冷酷。光歌发觉自己并不在乎。你是个神。莱瑞玛的话语仍旧在他脑海中反驳。那位大祭司躺在光歌左边的笼子里,双目紧闭,以免看到周遭的可怕景象。你是神。至少对我来说,您就是神。光歌摇摇头。不。我什么都不是!不是神。甚至不是个好人。你是……对我来说是……有水洒在他身上。光歌在震惊中摇摇头。头顶远处传来雷鸣。
别人似乎都没注意到。天色越来越暗了。什么?他身在一条船上。在黑色的海面上起伏颠簸。光歌伫立在湿滑的甲板上,努力站直身体。一部分的他知道这只是幻象,知道他还在那座牢笼里,但它给人的感觉很真实。太真实了。
波涛翻涌,黑色的天空被前方的闪电撕裂,船身的摇晃让他的脸撞上了某间船舱的舱壁。挂在立柱上的提灯放出摇曳闪烁的光线。与剧烈而愤怒的闪电相比,它的光芒显得如此微弱。
光歌眨了眨眼。他的脸贴着木头墙壁上的某个图案。那是一头红色的猎豹,正在灯光和雨幕中熠熠生辉。
这条船的名字,他回想起来,就是“红猎豹”。
他并不是光歌。或者说那的确是他,只不过是矮胖得多的那个版本的他。那个他习惯了会计的生活。在漫长的工作时间中清点钱币,确认账簿。
挽回损失,这就是他的工作。人们雇佣他,是为了弄清自己有没有受人欺骗,或者对方是否按照合同付了款。他的工作就是在账簿中翻阅,找出难以察觉或者令人困惑的算术陷阱。他的确是个侦探。只是并非他想象的那种侦探。
海浪冲刷着船身。看起来年轻了好几岁的莱瑞玛正在船头高声求助。甲板水手们匆忙赶去。这不是莱瑞玛的船,甚至不是光歌的船。他们借来了这条船,想要体验一场简单而愉快的旅行。航海是莱瑞玛的爱好。
这场风暴来得很突然。光歌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抓住护栏,费力地走向前方。海浪从甲板上席卷而过,水手们奋力阻止着船身翻覆。船帆不复存在,只留下破烂的碎块。他周围的木板在嘎吱声中开裂。黑色、深黑的海水在他右方的海面上翻腾。
莱瑞玛对着光歌大喊,要求他去捆紧木桶。光歌点点头,拿起一条绳索,将其中一端系在吊艇柱上。一道波浪打来,而他脚下打滑,差点越过护栏,摔进海里。
他僵硬地抓紧绳索,看着疯狂而骇人的深邃海水。他摇摇头,用手里的绳索打了个宽大的活结。他的动作非常自然。莱瑞玛已经带他出过很多次海了。
莱瑞玛再次高声求助。随后,突然间,有个年轻女子离开船舱,跑过甲板,抓住绳索,似乎想助他们一臂之力。“塔塔拉!”有个女人的喊声自船舱里传来。她的语气带着惊恐。
光歌抬起了头。他认出了那个女孩。他伸出手,手中依旧握着绳圈。他高喊着要她回船舱里去,但他的声音却被雷霆声盖了过去。
她转过头,看着他。
下一道波浪将她甩进了海里。
莱瑞玛发出绝望的呼喊。光歌震惊地看着这一幕。深邃的黑色抢走了他的侄女。吞没了她。吞噬了她。
如此庞大、如此恐怖的混沌。夜晚风暴中的海洋。他看着那个年轻女子被卷入翻腾的水流,心脏因恐惧而狂跳,再次觉得自己没用透顶。他看到她的金发在水中时隐时现。那抹微弱的色彩正渐渐远离这条船。它很快就会消失不见。
人们咒骂起来。莱瑞玛发出尖叫。有个女人在哭泣。光歌只是看着翻涌的深邃海水,看着交替出现的白色浮沫与黑色海水——可怕、骇人的黑色。
他的手里仍旧握着那条绳索。
他不假思索地跳上护栏,纵身跃入那片黑暗。冰冷的海水包围了他,但他伸出手去,在狂风暴雨中奋力拨开水面。他对游泳只是一知半解。有什么东西从他身边掠过。
他伸手抓住:那是她的脚。他将绳圈系在她的脚踝上,不知为何,绳结在海水和波涛的冲刷下并未散开。与此同时,起伏海水中的一股波涛将他卷走。将他拖向海底。他朝着上方,朝着闪电照亮的海面伸出手去。随着他的下沉,闪电的光辉也越来越遥远。
下沉。沉入黑色的深海。
被虚无占据。
他眨了眨眼,波涛和闪电逐渐消褪。他坐在牢笼的冰冷石面上。虚无原本支配了他,但某种存在将他送了回来。他回归了。
因为他看到了战争与毁灭。
神王发出惊恐的叫声。光歌转过目光,看到那些假祭司抓住了苏斯布隆,光歌也看到了神王的嘴。没有舌头,光歌心想。当然。为了阻止他使用那些灵息。说得通。
他看向另一边。织晕染血的尸体躺在地上。他在幻景中看到过这一幕。在醒来后模糊的记忆里,他以为那个画面是她在脸红,但现在他想了起来。他看向身旁。莱瑞玛紧闭双眼,像是睡着了——那个画面也出现在了他的梦里。光歌这才发现,他哭泣的时候会闭上眼睛。
神王遭受囚禁。这一幕光歌也看得见了。但最重要的是,他想起自己站在一道璀璨缤纷的光之波浪的一侧,俯视着另一侧的世界。他看到他所爱的一切都被战争所摧毁。一场有史以来最为庞大的战争,甚至比不息战争更具毁灭性。
他想起了光之波浪的那一边。他想起了那个平静而抚慰人心的声音——是那个声音给了他机会。
回归的机会。
看在色彩的分上……光歌想着,站起身来,这时那些祭司正强迫神王跪在地上。我是个神。光歌走向前去,来到他那只牢笼的铁栅边。他看到了神王脸上的痛苦和泪水,而他能够理解。这个男人的确爱着塞芮。光歌也在那位王后的眼里看到过同样的情感。不知为什么,她真的在乎这个本该压迫她的男人。
“你是我的国王,”光歌轻声道,“也是诸神之王。”那些帕恩凯尔人强迫神王脸朝下倒在石头上。其中之一举起了一把剑。神王伸出手臂,手掌靠向光歌。我亲眼见过了虚无,他心想。然后我回来了。
紧接着,光歌将手臂伸出铁栅,攥住了神王的手。假祭司之一警惕地抬起头来。光歌对上那人的双眼,露骨地笑了。他低头看着神王。“吾命予汝,”光歌说,“吾息归汝。”
登斯劈出一剑,在瓦西尔腿上添了条伤口。瓦西尔蹒跚几步,单膝跪倒。登斯再次发起攻击,而瓦西尔只能挡开他面前的剑。
登斯向后退去,摇了摇头。“你真是个可怜虫,瓦西尔。你跪在地上,眼看就要死去。可你还觉得自己比我们要优越。你看不起当上佣兵的我?那我还能去做什么?接管王国?然后像你那样统治国民,发动战争?”
瓦西尔低下了头。登斯咆哮一声,向前冲来,挥出手里的剑。瓦西尔试图自卫,但他太虚弱了。登斯拨开瓦西尔的武器,一脚踢中他的肚子,让瓦西尔后退几步,背靠墙壁。
瓦西尔无力地坐在地上,长剑脱手。他伸手去拿某个死去士兵腰带上的匕首,但登斯走上前来,将穿着靴子的脚踩在瓦西尔的手上。
“你觉得我应该变回从前那样?”登斯吐了口唾沫,“那个人见人爱,快活又友善的男人?”“你曾经是个好人。”瓦西尔低声说。“那个男人见过也做过可怕的事,”登斯说,“我试过了,瓦西尔。我试过变回原样。但那些黑暗……已经植入内心,我无法逃脱。我的笑声都拖着黑暗的尾音。我没法忘记。”“我可以帮你,”瓦西尔说,“我了解对应的指令。”登斯愣住了。
“我保证,”瓦西尔说,“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会从你那里取走一切。”登斯伫立良久,脚踩着瓦西尔的手臂,垂下了剑。最后,他摇摇头。“不。我没那个资格。我们都没有。再见了,瓦西尔。”他举剑欲斩。然后瓦西尔抬起手臂,碰到了登斯的腿。“吾命予汝,吾息归汝。”
登斯的身体僵硬,随后摇晃起来。五十口灵息自瓦西尔的胸口涌入登斯的身体。他并不欢迎它们的到来,但他没法拒之门外。五十口灵息,不算太多。
但足够了。足以让登斯因愉悦而颤抖,足以让他在短短一秒钟之内失神,跪地。而在那一秒里,瓦西尔站了起来——同时从身旁那具尸体的腰带上抽出匕首——割断了登斯的喉咙。
佣兵向后倒去,双眼圆睁,脖颈血如泉涌。在获得灵息的愉悦令他颤抖的同时,他的生命也在飞快流失。
“没人能料到这种事,”瓦西尔轻声说着,走向前去,“灵息价值不菲。将它注入别人的身体,然后杀死对手,所损失的财富超出大多数人的想象。根本没人预料得到。”
登斯摇摇头,血流不止,歇斯底里。他的头发突然转为深黑,然后是金色,再然后是愤怒的红色。最后,他的头发转为代表恐惧的纯白,然后停止了变化。他不再动弹,生命逐渐消失,新的与旧的灵息也同时消散。“你问我是怎么杀死阿斯提尔的,”瓦西尔说着,朝旁边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好吧,现在你知道了。”
蓝手指拾起一把短刀。“至少我可以为你做一件事,”他断言道,“那就是亲手杀死你,而不是让无命者动手。我保证会让你死个痛快。我们会等你死后再把场面布置成异教徒的仪式,让你避免死前的痛苦。”他转向制住她的那些无命者。“把她绑在祭坛上。”
塞芮挣扎反抗那些按住她肩膀的无命者,但只是徒劳。他们强壮得可怕,而她的双手又被牢牢捆住。“蓝手指!”她对上他的双眼,吼道,“我不要被人绑在石头上,像故事里的少女那样死去。你想杀死我,就拿出点尊重,让我站着死。”
蓝手指犹豫起来,但她语气中的威严似乎让他有些畏缩。他抬起一只手,阻止了那些把她拉向祭坛的无命者。“很好,”他说,“抓紧她。”“你要明白,杀了我就等于浪费了大好机会,”他朝她走来的时候,她说,“神王的妻子会是绝佳的人质。杀死我可就太愚蠢了,而且……”他这次没理睬她,而是拿起刀子,抵住她的胸口,寻找着下刀的位置。她的身体开始麻木。她就要死了。她真的就要死了。然后战争将会爆发。
“求你了。”她小声说。他看着她,犹豫起来,然后露出冷酷的表情,举起匕首。宫殿开始摇晃。蓝手指惊慌地转过头去,看向他手下的几个书记官。他们困惑地摇起头来。“地震?”其中之一问道。
地板开始转为白色。色彩流动起来,就像太阳从群山背后升起的时候,那股席卷大地的阳光浪涛。墙壁、天花板、地板——每一块黑色的石料都褪了色。祭司们连连后退,露出惊恐的神色,其中之一跳上一块小地毯,以免碰到那怪异的白色石料。
蓝手指困惑地看着她。地面颤抖不停,但他仍旧举着那把刀子,用他被墨水染成蓝色的手指紧抓不放。然后,塞芮看到了奇怪的景象:他的眼白开始扭曲,散发出彩虹色的光彩。
整个房间迸发出色彩,白色的石块模糊裂开,就像穿过棱镜的光线。房间的门炸了开来。一大团扭动着的彩色布料疾冲而入,就像愤怒的海中巨兽那数之不尽的触手。那些“触手”卷曲扭动,塞芮认出了其中用作宫廷装饰的挂毯、地毯与丝绸。
那些唤醒布料拍开无命者,或是缠绕在他们身上,然后将他们丢到空中。被抓起的祭司们大叫起来,而一条又长又薄的紫罗兰色布料猛地甩向前方,缠住了蓝手指的胳膊。
那团庞然大物翻腾起伏,而塞芮终于看清了走在它中央的那个身影。那个男人的身材比例堪比史诗中的英雄。黑色头发,苍白脸庞,五官年轻却饱经沧桑。蓝手指挣扎着想把短刀刺进塞芮的胸膛,但这时神王抬起了一只手。
“你必须停手!”苏斯布隆用清晰的声音说。蓝手指愣住了,惊愕地看向神王。震惊让他松开了短刀,这时一块唤醒了的地毯缠住了他,将他从塞芮身旁拉开。
塞芮目瞪口呆地站在那儿。苏斯布隆的布料将他抬起,放到她身边,两块小巧的丝制手帕探向前来,滑入绑住她双手的绳索,毫不费力地将其解开。
获得自由的她抱住了他,让他将自己拥入臂弯,哭泣起来。
第五十八章
最靠近的那扇门打开了,让提灯的光芒得以照入。被捆住手脚、塞住嘴巴的薇雯娜抬起头,看到了瓦西尔的轮廓。他的身后拖着夜血,剑刃像以往那样收在银色的剑鞘里。
神情格外疲惫的瓦西尔单膝跪下,取走了塞口物。“来得真及时。”她评论道。他虚弱地笑了笑。“我已经一点灵息都没剩下了,”他平静地说着,开始解开她手腕上的绳索,“要找到你真的很难。”“那些灵息都去哪儿了?”她问他。“大部分都被夜血吞噬了。”
我才不相信他的话,夜血快活地说。我……不太记得发生什么了。但我们的确屠戮了许多邪恶!
“你把他拔出来了?”薇雯娜问正在给她的双脚松绑的瓦西尔。瓦西尔点点头。薇雯娜揉了揉双手。“登斯呢?”
“死了,”瓦西尔说,“汤克·法或者那个叫珠宝的女人踪影全无。我想他们恐怕是带着钱跑了。”“也就是说,事情结束了。”瓦西尔点点头,无力地坐进椅子里,脑袋靠着墙壁。“而且我们输了。”她皱起眉头,受伤的肩膀让她面露苦相。“这话什么意思?”“登斯的雇主是宫殿里的一群帕恩凯尔书记官,”瓦西尔说,“他们想要挑起伊德里斯和霍兰德伦之间的战争,希望能借此削弱两个王国的实力,让帕恩凯尔趁机获得独立。”“那又如何?登斯已经死了。”“那些知道无命者指令暗语的书记官也都死了,”瓦西尔说,“而且他们已经把部队派了出去。无命者在一个钟头前离开了这座城市,正朝着伊德里斯进军。”薇雯娜陷入了沉默。
“这场搏斗,还有跟登斯有关的一切,全都是次要的,”瓦西尔说着,将脑袋撞上了墙壁,“我们的注意力被引开了。我没能及时赶去阻止那些无命者。战争已经开始了。无论如何都无法阻止。”
苏斯布隆领着塞芮走向宫殿的深部。塞芮跟在他身边,小心翼翼地缩在他的臂弯里,上百块扭动的布料在他们身边打转。
即便唤醒了这么多东西,他仍旧有充足的灵息,让他们途经的所有色彩都闪耀起来。当然了,他们经过的大部分石头除外。尽管这座宫殿还有很多地方维持着黑色,但至少有半数已经转为了白色。
而且不只是普通唤醒的那种灰白。那些石块变成了骨白色。而且在变成那种白色以后,它们会对他庞大的灵息产生反应,分裂成斑斓的色彩。就像某种循环,她心想。彩色、白色,然后又变回彩色。
他领着她走进某个房间,而她看到了他先前提到的景象:被他唤醒的毛毯碾碎的书记官,脱离了底座的铁棒,破碎的墙壁。一条缎带从苏斯布隆身边窜出,将某具尸体翻过身来,让她能看到伤口。她并不怎么专心。在这片碎石堆中,有着两具尸体。一具是面孔朝下,被鲜血染红的织晕。另一具是光歌,他全身的色彩都被抽干了。就像个无命者。
他闭着眼睛,仿佛正在安详地沉睡。有个人坐在他身边——那是光歌的大祭司——将那位神灵的脑袋放在自己膝头。
祭司抬起头来。他露出笑容,但她能看到他眼里的泪水。“我不明白。”她说着,看向苏斯布隆。“光歌付出了性命来治疗我,”神王说,“不知为什么,他知道我的舌头被人割掉了。”
“回归者可以治疗一个人,”祭司说着,低头看着他的神,“时间和对象由他们决定。据说他们就是为此才回归的。为了将生命交给需要的那个人。”
“我甚至都不了解他。”苏斯布隆说。“他是个非常好的人。”塞芮说。“我明白。虽然我从没跟他说过话,但他非常高尚,甚至能用自己的死换取别人的生。”那祭司笑着低下头。“奇妙的是,”他说,“还是两次。”他还说自己总归是靠不住的,塞芮想着,面露微笑,但悲伤也在同时浮上心头。我猜他说了谎。真像他的作风。“走吧,”苏斯布隆说,“我们得去把我剩下的祭司集合起来。我们得设法阻止我们的军队摧毁你的同胞。”
“肯定有办法的,瓦西尔。”薇雯娜说。她跪在他身边。他努力压下怒火,还有对自己的愤怒。他来这座城市是为了阻止战争。但他再一次来迟了。
“四万个无命者,”他说着,一拳砸在地板上,“我没法阻止这么多人。就算有夜血在手,又有这座城市里所有人的灵息。即便我能跟上他们进军的速度,也迟早会有某个走运的无命者夺走我的性命。”
“肯定有什么办法的。”薇雯娜说。
肯定有的。
“我曾经也这么想过,”他说着,将脸埋进双手里,“我想要阻止。但等到我明白发生了什么的时候,事态已经无法挽回。它有了自我意志,然后一路狂奔。”
“你在说什么?”
“不息战争。”瓦西尔轻声道。
沉默。
“你是谁?”
他紧闭双眼。
他们过去叫他塔拉辛,夜血说。
“塔拉辛,”薇雯娜说着,笑了起来,“夜血,那是五学者之一的名字。他……”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他是三百多年前的人。”她最后说。“灵息能让人活上很久。”瓦西尔说着,叹了口气,睁开双眼。
她没有反驳。他们过去对他还有些别的称呼,夜血说。“如果你真的是五学者之一,”薇雯娜说,“那你就应该知道阻止无命者的方法。”“当然知道,”瓦西尔讽刺地说,“用别的无命者。”“就这样?”“这是最简单的方法。除此之外,我们还可以去追赶他们,每次抓住其中一个,然后破解并更换他们的指令暗语。但即便你达到了八阶强化,能够在瞬间破解,更换这么多指令也要耗费几周的时间。”
他摇摇头。“我们也可以让军队跟他们战斗,但无命者大军就是霍兰德伦的主要兵力。霍兰德伦的活人部队战力不强,没法独力对抗那些无命者,也不可能迅速赶去伊德里斯。无命者会提早很多天赶到。无命者不需要睡觉,不需要进食,可以不知疲倦地进军。”
“灵液-酒精混合物,”薇雯娜说,“那东西有耗尽的时候。”
“它跟食物可不一样,薇雯娜。它就像血液。只有受伤导致混合物流干,或者混合物腐坏的时候才会需要补充。缺乏维护的话,有一些无命者也许会停止运作,但不会很多。”
她陷入了沉默。“那好,我们就唤醒一支自己的军队,去跟他们对抗。”
他虚弱地笑了笑。他感觉头晕眼花。他包扎过了伤口——至少是比较严重的那些——但他短时间内是没法再跟人动手了。薇雯娜看起来也没好到哪去:她肩头的衣服那里有一大块血迹。
“唤醒自己的军队?”他说,“首先,我们该去哪儿弄灵息来?我已经把你的全用完了。就算能找回我的衣服——里面还剩了些灵息——我们也只有几百口灵息而已。每个无命者需要花费一口灵息。数量悬殊。”
“有神王在。”她说。
“他不能使用自己的灵息,”瓦西尔说,“那个人从小就被割掉了舌头。”
“你就没法从他那里拿走灵息吗?”
瓦西尔耸耸肩。“达到十阶强化的人可以不用开口,而是凭借思想下达指令,但要学会具体的做法,需要花费几个月的训练——前提还得是有人能教你。我想他的祭司肯定懂得方法,这样才能让那份灵息宝藏从一位神王传给另一位神王,但我不认为他们已经教过他了。毕竟他们原本的职责就是阻止他使用那些灵息。”
“他仍旧是我们的最佳选项。”薇雯娜说。
“噢?你打算怎么使用他的力量?制造无命者吗?你是不是忘记了,我们还得先找到四万具死尸?”她叹了口气,靠向墙壁。瓦西尔?夜血在他脑海里发问。你上次不是在这儿留下了一支军队吗?他没有回答。但薇雯娜却睁开了眼睛。夜血显然决定把他的所有想法一并告诉她了。“他在说什么?”她问。“没什么。”瓦西尔说。
不,不是没什么,夜血说。我还记得。你跟那个祭司说过话,叫他替你保管好灵息,以备不时之需。然后你还把你的军队给了他。那些家伙当时都不会动了。你说这是送给这座城市的礼物。你不记得了?就在昨天。
“昨天?”薇雯娜问。
不息战争结束的时候,夜血说。那是什么时候来着?“他不理解时间的概念,”瓦西尔说,“别听他的。”“不,”薇雯娜说着,打量起他来,“他知道些什么。”她思索片刻,然后瞪大了双眼。“卡拉德的军队,”她指着他说,“他的幽灵。你知道他们在哪儿!”
他犹豫片刻,然后不情愿地点了点头。
“在哪儿?”
“在这里,这座城市里。”
“我们应该动用那支军队!”
他瞥了她一眼。“你这是在要求我把武器交给霍兰德伦人,薇雯娜。一件可怕的武器。比他们现在拥有的更加可怕。”“和现在相比?”薇雯娜问,“比他们现在的无命者大军更强?”“是的。”
她陷入了沉默。
“我们还是应该这么做。”她说。
他瞥了她一眼。
“拜托,瓦西尔。”
他闭上双眼,想起了他所造就的毁灭。想起了那些战争。这都是因为他学会创造的那些东西。“你愿意把如此强大的力量交给敌人?”
“他们不是我的敌人,”她说,“虽然我讨厌他们。”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最后点点头。“我们去找神王吧。如果他还活着的话,我们再做打算。”
“神王陛下,王后陛下,”祭司说着,朝他们低头鞠躬,“我们听说有人密谋袭击宫殿,所以才会把你们关起来。我们想要保护你们!”
塞芮看了看那个人,又瞥了眼苏斯布隆。神王揉着下巴,思考起来。他们都认出了这个人是他真正的祭司之一,并非冒牌货。但他们能确定的只有少数几个人。
他们把其余的祭司都囚禁起来,随后派人找来城市守卫,让他们去宫殿里收拾残局。他们站在宫殿顶上,轻风吹动了塞芮的头发——红色,代表她的不悦。
“看那边,陛下!”有个守卫说着,指了指。
苏斯布隆转过身,走到宫殿的边缘处。大多数布料随从不再飘舞于他的周围,但它们仍在殿顶聚成一堆,等候着他的指示。塞芮跟着他来到宫殿侧面,而在远处,他能辨认出一块黑斑,还有像是烟雾的东西。
“那是无命者大军,”守卫说,“斥候已经确认过了,它们正在朝伊德里斯进军。城里的几乎所有居民都看到了大军穿过城门的样子。”“那股烟是什么?”塞芮问。“那是它经过时掀起的尘土,王后陛下,”那守卫说,“它们的数量很多。”她抬起头,看着苏斯布隆。他皱了皱眉。“我可以阻止它们。”
他的嗓音比她预想中更有力,更低沉。“陛下?”那守卫说。“有了这么多灵息,”苏斯布隆说,“我可以攻击它们,用这些布料捆住它们。”“陛下,”守卫犹豫着说,“它们有四万人。它们会砍断这些布,然后打垮您的。”
苏斯布隆语气坚决。“我必须去试试看。”“不。”塞芮说着,一手按在他的胸口。“你的同胞……”“我们可以派信使,”她说,“向他们传达我们的歉意。我的同胞可以撤退,然后伏击那些无命者。我们可以派部队去增援。”“我们没有那么多部队,”他说,“而且他们没法那么快赶到。你的同胞真的能逃掉吗?”不能,她想着,感到一阵心痛。但你不会知道,而且你太单纯了,才会相信他们真的能够逃脱。
她的同胞或许大部分能活下来,但仍会有很多人死去。然而,就算苏斯布隆与那些怪物奋战至死,也不会有什么意义。他有惊人的力量,但与那么多无命者战斗绝对超出了他的能力范畴。
他注意到了她的表情,而且令人意外地读懂了她的想法。“你不相信他们能逃脱,”他说,“你只是想要保护我。”
没想到他已经这么了解我了。
“陛下!”他身后有个声音说。
苏斯布隆转过身,目光越过宫殿的顶端。他们来到这里,部分原因是想看到那些无命者,但同时也是因为塞芮和苏斯布隆都在空间有限的房间里待够了。他们想待在开阔的场所,而且是别人很难偷偷接近的那种地方。
有个守卫爬上楼梯,走了过来,手按着剑。他鞠了一躬。“陛下。有人想见您。”“我谁也不想见,”苏斯布隆说,“来的是什么人?”
考虑到他自小就没了舌头,她心想。他说起话来真是流畅得惊人。光歌的灵息究竟做了些什么?它不光治好了他的身体,还赋予了他运用这条新生舌头的能力。
“陛下,”那守卫说,“那位访客——她有王族长发!”
“什么?”塞芮惊讶地问。
那守卫转过身,然后令塞芮震惊的景象出现了:薇雯娜踏上了殿顶。或者说,塞芮觉得那是薇雯娜。她穿着长裤和束腰外衣,腰间佩着剑,一边肩膀似乎负了伤。她看到塞芮,笑了笑,头发转为欣喜的黄色。
薇雯娜的发色变了?塞芮心想。这不可能是她。
但那的确是她。那女子大笑起来,飞快地跑过殿顶。几个守卫上前阻拦,但塞芮摆摆手,示意他们放行。她跑了过来,拥抱了塞芮。
“薇雯娜?”那女子露出悲伤的微笑。“差不多算是吧。”她说。她瞥了眼苏斯布隆。“抱歉,”薇雯娜轻声对她说,“我来这座城市是想救你。”“你真是太好了,”塞芮说,“但我不需要搭救。”
薇雯娜皱起眉头。
“塞芮,这位是谁?”苏斯布隆问。
“我的大姐。”
“噢,”苏斯布隆说着,亲切地低头行礼,“塞芮经常说起你,薇雯娜公主。要是我们能在不那么紧张的状况下见面该多好。”薇雯娜震惊地看着他。“他并没有他们说的那么坏,”塞芮笑着说,“至少大多数时候都不坏。”“这是讽刺,”苏斯布隆说,“她相当喜欢讽刺。”薇雯娜将目光从神王身上移开。“我们的祖国正在面临战争。”“我知道,”塞芮说,“我们正在想办法呢。我准备派信使去给父亲送信。”“我有个更好的法子,”薇雯娜说,“但你们必须相信我。”“当然。”塞芮说。“我有个朋友要跟神王谈谈,”薇雯娜说,“但他的话不能让卫兵听见。”塞芮犹豫起来。傻瓜,她心想。这可是薇雯娜。我可以相信她。但她也曾以为蓝手指是信得过的。薇雯娜好奇地打量着她。
“只要能帮忙拯救伊德里斯,”苏斯布隆说,“我乐意奉陪。那个人是谁?”
不久后,薇雯娜和霍兰德伦的神王静静地伫立在宫殿的顶部。塞芮站到稍远处,看着远处的无命者掀起的尘土。他们在等待士兵们给瓦西尔搜身:他正在另一边抬起双臂,被怀疑的卫兵包围起来。他明智地将夜血留在了楼下,身上也没带别的武器。他甚至连一口灵息都没有。
“你妹妹是个奇妙的女人。”神王说。薇雯娜看了看他。她原本会嫁给这个男人。她原本会把自己交给这个可怕的生物。她从没想过能和他像这样愉快地交谈。
她也从没想过自己会喜欢这个人。这是她对他的第一印象。她已经不会再批评自己太快下判断的习惯了,不过她学会了修正对他人的印象。她看得出他对塞芮的喜爱与温柔。像这样一个人为何会当上可怕的霍兰德伦的神王?
“是的,”她说,“的确。”
“我爱她,”苏斯布隆说,“我想告诉你这一点。”
薇雯娜缓缓点头,看向塞芮。她变了很多,薇雯娜心想。她是在何时变得如此有王族风度,举止充满威严,同时还能保持乌黑发色的?她的小妹不再显得弱小,那件昂贵的裙子在她身上也似乎很合身,很适合她。真怪。
在殿顶的另一边,守卫们把瓦西尔带到一扇屏风后面,让他更衣。他们显然想要避免他的衣服已被唤醒的可能性。过了一会儿,他走出屏风,腰间只围着一块布,除此之外一丝不挂。他的胸口满是割伤和瘀伤,薇雯娜不禁觉得,让他经受这种羞辱实在是太可耻了。
但他忍了下来,在卫兵的陪同下穿过殿顶。与此同时,塞芮走了回来,用锐利的目光盯着他。薇雯娜只和她妹妹说了几句话,但她能看出塞芮已经不再以无足轻重为傲了。她的确变了。
瓦西尔走上前去,而苏斯布隆遣走了卫兵。在他身后,广阔的丛林向着北方的伊德里斯绵延而去。瓦西尔看了看薇雯娜,她觉得他是想让她也离开。但他最后转过身去,露出听天由命的表情。
“你是谁?”苏斯布隆问。
“要为你被割掉舌头而负责的人。”瓦西尔说。
苏斯布隆扬起一边眉毛。
瓦西尔闭上双眼。他没有说话,没有用灵息,也没有说出指令。但突然间,他开始发光。不是提灯的那种光,也不是太阳的那种光,而是会让色彩更加明亮的灵光。薇雯娜吃惊地看到瓦西尔的身体逐渐高大。他睁开双眼,正了正缠在腰间的那块布,为身体的增长留出空间。他的胸膛变得更加结实,肌肉隆起,脸上的胡楂退去,留下光洁的皮肤。
他的头发转为金色。他身体上的伤口仍在,但此时显得很不起眼。他看起来……非常神圣。神王饶有兴味地看着这一幕。他如今面对的是一位神灵同胞,是同样身份高贵的存在。
“我不介意你是否相信我的话,”瓦西尔说着,嗓音似乎也多了一份高贵,“但我必须告诉你,我很久以前在这里留下了一件东西。一份我承诺会在日后取回的财富。我指示别人加以保管,并要求他们避免使用。那些祭司似乎把我的指示放在了心上。”
苏斯布隆出人意表地单膝跪地。“吾主。您去了哪里?”“为我的所作所为做出补偿,”瓦西尔说,“至少是尝试去补偿。这无关紧要。起来吧。”发生了什么事?薇雯娜心想。塞芮看起来同样困惑,姐妹两人对视一眼。
苏斯布隆站起身,但仍旧摆出恭敬的姿态。“你的无命者大军,”瓦西尔说,“你已经控制不了它们了。”“抱歉,吾主。”神王说。
瓦西尔审视着他。然后他看向薇雯娜。她点点头。“我信任他。”“这与信任无关,”瓦西尔说着,转身看向苏斯布隆,“总之,我要给你一样东西。”“是什么?”“我的军队。”瓦西尔说。
苏斯布隆皱起眉头。“可是,吾主。我们的无命者已经出发去攻打伊德里斯了。”“不,”瓦西尔说,“不是那支军队。我把我在三百年前留下的那支军队交给你。民众称它为‘卡拉德的幽灵’。我就是用那支军队让霍兰德伦停战的。”“吾主,您是说不息战争吗?”苏斯布隆道,“但您是通过谈判来停战的啊。”瓦西尔哼了一声。“你不怎么了解战争,对吧?”神王迟疑片刻,然后摇摇头。“对。”
“那就学着点儿,”瓦西尔说,“因为我要把我的军队交给你。用它来保护,而非攻击。只在紧急的时候使用。”神王麻木地点点头。瓦西尔看着他,然后叹了口气。“深藏吾罪。”
“什么?”苏斯布隆问。“这是指令暗语,”瓦西尔说,“你可以用它给我留下的那些德戴尼尔雕像下达新指令。”“可是,吾主啊!”苏斯布隆说,“石头是无法唤醒的。”“唤醒的不是石头,”瓦西尔说,“那些雕像里有人类的骸骨。他们是无命者。”
人类的骸骨。薇雯娜身体发冷。他跟她说过,骸骨通常不适合唤醒,因为在唤醒过程中要让它们保持人类的形状太困难了。但如果那些骸骨被石头裹着呢?石头能维持骸骨的形状,能保护骸骨不受伤害,让它们几乎坚不可摧。唤醒物比人类的肌肉要强壮得多。如果能用骨骼制造出无命者,再让它有力到足以移动岩石身躯……就能得到前所未有的强大士兵。
色彩啊!她心想。
“这座城市里有好几千座当初就有的德戴尼尔雕像,”瓦西尔说,“而且绝大多数仍能正常使用。我在建造的时候考虑过耐久性。”“但它们没有灵液-酒精混合物,”薇雯娜说,“它们甚至没有血管!”瓦西尔看着她。那就是他。脸上是往常的那种表情。他的形体改变了,但看起来并不像是变成了别人,就像是个回归者。发生了什么事?
“灵液-酒精混合物并不是必要的,”瓦西尔说,“它降低了唤醒的难度和成本,但它并非唯一的方法。而且在许多人的心目中,它的作用恐怕只相当于拐杖。”他再次看向神王。“你应该尽快去给它们铭刻新的安全暗语,然后命令它们离开城市,去阻止另一支军队。我想你会发现,我的这些幻影非常……好用。对抗石头的时候,武器形同废物。”
苏斯布隆又点了点头“它们现在由你负责了,”瓦西尔说着,转过身去,“希望你的表现比我当初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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